我推说工作太忙,并没有一同回去。
当初要不是我把大舅、舅妈骗来广州搞传销,他们或许不至于英年丧子。他们卖牛卖马出来广州想“一夜暴富”,没想到“黄粱美梦”化为一堆泡影,如今回去,两手空空,真是“漏屋偏遭连阴雨”。
我忐忐不安挤着公车,心惊胆战进电梯,上下摩登大厦十八层,总预感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据周公解梦说:梦见自己“飞黄腾达”则“大难临头”。
昨晚我梦见了自己开着奔驰,载着大学的梦中情人朱丽回到龙源村,乡亲们都鸣炮欢迎……
突然醒来,才知道是“一帘幽梦”。
爬起来已经九点一刻,刚想出门,就接到母亲的电话,她说:“千雄,大事不好,你大舅被抓去坐牢了……”
这飞来横祸犹如晴天霹雳,虽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没想到会如此“惨烈“。
在母亲哭哭啼啼的电话声里,我才知道。大舅、舅妈回到老家后,撕心裂肺地办完表弟的丧事,已无心劳作,况且去广州之前已卖了耕牛,二亩薄田又租了出去,如今唯一的血脉又给“阎老爷”狠心抢走,家图四壁、一无所有。一时心灰意冷,五个女儿全部缀学在家,一家老小“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泪水尚未擦干,恰遇村委“计生组”来抓人,我舅妈以前在山里“声东击西”,逃过无数次“围剿”,这次可没那么幸运,关在屋里如“瓮中之蟞”。
“计生组”几个牛高马大的女干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舅妈推上面包车,“计生组”的组长牛德根,跟我大舅曾经有过节,我大舅在龙洞村是出了名的“超生游击队长”,牛德根多次“围剿”未果,让他在上司面前丢尽脸面。
上头给牛德根下了“军令状”:命令他三个月之内务必将龙洞村的“超生游击队”“一网打尽”,否则撒职查办。
这次牛德根火了,率领五六个“计生组”的“飞虎队”,突袭龙洞村,扒了我大舅厨房的瓦片,还牵走我外婆辛苦半年才养大的肉猪。
我大舅悲痛之余还想“重振旗鼓”让舅妈再续“香火”。没想到牛德根“用兵神速”,眼睁睁看着我舅妈被推上车,拉去镇卫生院结扎,从此“断子绝孙”。我外婆拼着老命去追那只被“飞虎队”强行牵走的肉猪,一不小心摔了个嘴啃泥,趴在地上呼天抢地啕嚎大哭。
我大舅五代单传,心想,如今“香火”断送在自己手里,往后已无脸去见列祖列宗,不由悲伤绝望。
我大舅仰天长啸、怒发冲冠、抓起锄头、绝尘而去……
牛德根正牵着肉猪,还没走出村口,后背已挨了重重一锄,倒在地上血流如注。
我大舅顿时傻了眼,扶着锄头呆呆立在那里,牛德根幸亏被抢救及时,捡回一条老命,才不至于提前去见“*”,但最终落下“五级伤残”而光荣退休。
我大舅因“故意伤害罪”,本应判无期,但因牛德根“施法过当”,我大舅最终获轻判入狱“进修”八年……
我外婆老迈年高,经此一劫,卧床不起,三天三夜滴米不沾,已奄奄一息,我母亲催我速回,见上外婆一面。
我速向“爱利公司”的“金钻经理”应顺流请了一个星期假,买了车票,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风尘扑扑赶回外婆家。
走近龙洞村,面前这座低矮而熟悉的土胚瓦房,仿佛又将我带回快乐的童年,我的童年时光,就是在这里无忧无虑的度过。
小时候,我们兄弟多,我奶奶在我父亲九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是我爷爷把我父亲拉扯大。我父母和爷爷都要去地里干活拿工分,家里没人照顾小孩,所以只好送到外婆家,叫外婆帮忙照顾。
外婆家破旧的土胚瓦房一点都没变,只是我长大了,感觉土胚瓦房更加矮小。房门口左侧的空地上,有一块大沙堆,沙堆上留下一把用树叉和橡皮筋做成的弹弓,应该是表弟生前的玩具。小时候我也常常拿着这样的弹弓去打小鸟。
可是如今,“天国”里没有“弹弓”和“小鸟”,表弟一定会很寂寞。
走近土胚瓦房,墙上有“计生组”用石灰水刷出的大标语特别醒目:“超生一个,全家可耻!”。我估计这个标语再过五十年后,会被改为:“多生一个,全家光荣”。
大舅家的厨房顶上稀稀拉拉残留几片烂瓦,露出乌黑的木板条,这应该是“计生组长”牛德根的“杰作”。
推开残破的木门,看见灰暗的堂屋里,舅妈和我娘正围在外婆的床边,垂头叹气,她们的泪水已经流干,只剩下枯槁的容颜。
床上的蚊帐挂勾吊着葡萄糖注*,外婆躺在床上不停的呻吟。
村公所的赤脚医生和我父亲正围着斑驳破旧的方桌,议论着什么。
我的突然出现,如“刺客”光临,让屋子里的人都大吃一惊,母亲摇着外婆干枯如柴的右手,轻轻唤着:“娘……娘……千雄回来了……”。
外婆象突然“回光返照”,一下子坐了起来。
我急忙跑上前去,半跪在床边,握住外婆冰凉的双手,抬头看见她干瘪苍黄、布满皱纹的脸,记载了中国几千年来的沧桑,两只深深陷进去的眼窝旋满了泪水,像两口干涸的老井,被寒风灌进浑浊的雨水,终于“溢出井外”,重重跌落在我的手背上。
外婆的嘴在不停地一张一合,发出浑沌不清的声音,试图想告诉我一些什么?我宁愿她扇我几记耳光,羞愧和悲伤把我笼罩在几千年的冰窑里,我心里象压着千斤巨石喘不过气来,望着外婆孤苦的双眼,我的嗓音低沉而哽咽:“外婆,是…是我对不起您,是…是我害了大舅啊!……!”
我的泪水如大江东去,一发不可收拾……
外婆不停地摇着头,她已经无法向我表达她的苦楚……
屋子里个个哭成了泪人,在一片泪雨声中,突然听到“嘭”的一声,外婆重重仰跌在木板床上,赤脚医生一个箭步跑上前来,用拇指掐住外婆的人中,连续掐了几下,却没有反应,他用手背去试探外婆的鼻口,感觉还有热气呼出,他建议我父亲马上送老人家去镇医院抢救。
我背起外婆走出村口,雇了村里一辆拉砖瓦的拖拉机,“嘀嘀哒哒”往镇卫生院出发。
破旧的后驱动农用车,在凹凸不平的羊肠小道上艰难爬行,好不容易跑了五里路,却在一个小山丘的斜坡上抛锚了,连续试了几次都打不着火,我和父亲只好下车,轮流背着外婆往前跑,我感觉到外婆的脸贴在我的后颈上,慢慢变得冰凉,手脚也开始僵硬。
我只好停下来问父亲:“爹,外婆恐怕不行了!”。
父亲指着路边一个草堆说:“千雄,把你外婆放下来看看。”
我走近草堆,弓着背慢慢蹲下,父亲从我背上接下外婆,让她平躺在草堆上,我拿手背去试探她的鼻口,她早已经没了气息。
我跪在草堆旁,抓住自己头发,拼命扯,又用双手去刨地上的黄泥,十个手指都抓得鲜血淋漓……
“我恨死了自己,是我毁了大舅一家,是我害死了外婆!我可怜的外婆啊!她辛苦了一辈子,没享过一天清福,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我却把她活活害死了……天地难容啊!......”
我的哭声地动山摇,夕阳西下,洒下了殷红的血汗……
按照乡下的习俗,老人过世了,要请“道公”来做一场法事,为她超度亡灵。
母亲的喉咙哭哑了,舅妈的泪水流干了,我是个罪人,没有人会可怜我廉价的泪水。在乡亲们的眼里,我应该进棺材里陪葬。
“逝者长已矣,托体同山阿……”
办完外婆的丧事,还未过头七,我就匆匆下了广州。
我要找应顺流“算帐”,是他推我进了火坑,害得我大舅家破人亡。
我的怒火差点可以点燃眉毛。
“金钻经理”应顺流,正端坐在经理室,用“大哥大”在跟“*”陈波波*。见我黑着脸、瞪着张飞眼走进来,发觉情况不妙,马上收起“大哥大”。
为了和谐一下气氛,应顺流陪着笑脸问:“兄弟,不想发达了……?”
“发达,发个球,都出人命了,还发达!……”我恶狠狠地盯着他。.
应顺流泰然自若,他已经锻炼成一个善于察言观色、变化无常并随时保持冷静的阴险小人。他对我一边安抚一边叹息,一边从我嘴里套出我大舅的“悲惨家事”。
应顺流假惺惺地红鼻子、流眼泪,抽泣长叹:“节哀顺便吧!兄弟,你我情同手足,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难道兄弟我会眼睁睁地把你推进火坑吗?你我都是江湖中人,有些事身不由已,不过要想干大事,肯定会有所牺牲,干大事就不能心慈手软,你要痛定思痛,逆水行舟,奋勇向前嘛!.....”
“如果你害死了你老爸,还可以逆水行舟,奋勇向前吗?”我粗脖子、红脸膛地问他。
应顺流避开我的目光,在小小的经理室里踱来踱去。
他的控制力比我强,这就是他能爬上“金钻经理”宝座的原因。
他走过来,双手轻按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应顺流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千雄兄,说句心里话,你我都是受害者,我们整天昧着良心去坑人,有时候晚上睡觉都做噩梦,到头来我们也没有捞到多少油水,钱都进了“大肚腩”的腰包。这个王八蛋从来不露面,听说在中南海关系网结实,将来要是出了什么大乱子,肯定是我们这些小头目遭殃,什么狗屁“银钻经理”“金钻经理”,不如叫“坑人经理”……”。
应顺流还在喋喋不休,我不想听他的花言巧语,我怕听多了又会改变主意,再跟他去坑人。
“以后我们之间,恩断义绝、一刀两断。”
我扔下最后一句话。
离开了摩登大厦“罪恶的第十八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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