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春对我的“突然失业”，并不觉得奇怪，他说，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晚上，司马春和我商量，他也决定辞掉万丰影城的工作，跟我一起进深圳市关内谋生路。

可是我们俩都没有“边防证”，司马春说他有办法搞定。

我们在离南头边检站200米远的天桥下，花200元买了2张“边防证”。

可是在进关的时候被边防官兵截住了，他说我们的“边防证”是假的。我们跑回天桥底下去找卖假证的人，他们早已逃之夭夭。

我们只好绕道从松岗，经公明、龙华、观澜去我们最后的目的站：深圳布吉镇大芬村。

司马春有几个同学在那里帮别人画油画，一天可以挣到50元。

来到布吉镇的大芬村，这里的格局跟长安城的金沙村没有多大区别。低矮的砖瓦水泥房，小巷子纵横交错，臭水沟到处弥漫着屎尿味。

见到司马春的几个同学，他们个个光着膀子，坐在­阴­暗潮湿、又闷又热的出租屋，正忙着给大大小小、方方正正的画布抹油彩，临摹的全都是世界有名的西洋画，有达芬奇的《蒙娜丽莎》、莫奈的《日出.印象》，梵高的《向日葵》、《麦田》……没有一幅是出自个人的创作。

看见他们的额头、脊背上都沾满了黄豆般的汗珠，如小溪般流入已经湿透的沙滩裤，我感觉他们跟外面工地上的“油漆工”没有什么区别。

司马春的同学说，每人一天可画上20到30幅，除掉各方面成本，每幅画纯利润可挣到2元。有香港的老板定期来收货，都付现金。

我和司马春无路可走，看见又是老本行，于是决定留下来。

我们每天起早贪黑，穿着沙滩裤，光着上身，大汗淋漓地画，又不敢开风扇，怕调­色­版上的松节油被风­干­。这些我都受得了，最可怕的还是黑压压的花蚊子，我是属O型血，黑蚊专找我“攻击”，我浑身上下都是被抓伤的血淋淋的口子。

我实在熬不下去了，­干­了不够一个月，我就打“退堂鼓”，司马春还是坚持留了下来……

我又回到了久别的长安城。

不过这次回来跟以往不同，至少我不再为找不到工作而担忧。

我决定进一家有实力的大型印刷厂或者商标厂。

住在金沙村，我不慌不忙地派遣老乡“武三思”上街给我买回一份当天的《东莞日报》，在招工分类广告里搜寻我的“猎物”。

有一家大型的港资商标制造有限公司吸引了我的眼球：“诚聘设计师2名，年龄18－30岁，能吃苦、有创新意识、月薪1800元，包食宿，工厂占地面积15000亩，环境优美。”公司就在长安城辖区内的白沙工业区。

第二天，我胸有成竹去应试。

走到远东商标制造有限公司的大门口，保安室门口已经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来应聘的人，那场面不亚于乡下民兵营的新兵招募报名点。

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挤进去交了个人简历，等了10多分钟，人事部的女文员带我们一起上了远东大厦的第二层写字楼。

她跟我们说，设计部所招聘的新职员都由总经理亲自面试，一起等待应聘设计师职位的共15人，可名额只有两个，那种紧张气氛跟香港选“亚姐”宣读三甲的名单差不多。

轮到我进入总经理办公室时，我见到一位50多岁、­精­明­干­练的老人，他穿着便装，眼睛炯炯有神，似乎能穿透你的心，并窥视你的欲念：看看你有没有企图对他身边年轻漂亮的女秘书有“非份之想”？。

年轻漂亮的女秘书称他为李总，我心不惊、胆不战，从容坐在李总面前，平静而清晳地回答他的提问。

口试完毕，我对李总说：

“李总，您随意说出一个中英文名字，我可以在三分钟之内，画出相应的商标或者图案。”

李总点点头，并在一张空白的打印纸上写下几个中文字，交给女秘书，吩咐她带我到会客厅去画稿。

我只用了两分钟的时间，就把画好的商标交给了漂亮的女秘书。

女秘书在低头收起稿件的时候，我正好瞥见她过于宽松的V形领口，露出她深深的*。“犯罪感”让我的良心受到了谴责，刚才那惊险的一瞥，如果被李总知道了，我就算是“唐伯虎再世”，他也不会录用我。

我坐在会客厅，还没喝完桌面上的一杯水，女秘书就进来通知我去见李总。

李总对我的面试很满意，叫我明天就来上班。我却“故纵欲擒”地对李总说：“李总，我觉得工资低了点，能不能给我三天的时间考虑一下？”

李总爽快地答应：“没问题，想好了就打我的“大哥大”。”

他顺便递给我一张名片。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大班台上果然竖着一台黑乎乎的“大砖头”，就是那时象征着老板身份的“大哥大”手机。

我正欲起身离去，李总又补充说：“小伙子，进我公司设计部可以免费学电脑，工作出­色­还可以拿提成。”

我宠辱不惊地握住李总­肉­乎乎、温暖的右手。

其实有没有提成，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关键是终于有机会碰那些“稀有产物”——电脑。

以前在鼎盛厂，我连看一眼“稀有产物”都有“罪”，哪里敢碰它一下。

第二天早上9点40分，我拨通了李总的“大哥大”。

进了远东公司才知道，这家港资企业果然实力非凡、气势磅礴，单单写字楼的白领就有120人，车间工人大约有2500名，园林式的厂房，厂区内有篮球场、足球场、溜冰场，还有泳池、咖啡厅、投影室，所有白领阶层全部住在半山洋楼里，洋楼分两层，每2人共一个套间。

远东公司是长安城辖区内不可多得的“打工天堂”。

我们设计部，安排在远东大厦二楼办公大厅的西北面转角的两个单间，整个二楼都铺着地毯。环绕着偌大的办公大厅四周，是十几个部门经理和老总的私人办公室。

大厅中央整齐地摆放着100多张米白­色­的办公桌，每张办公台上都配备一台苹果电脑，所有的白领阶层包括经理都穿着远东公司的统一服装。

每天早上8点正，准时开工。

整个办公大厅灯火通明，各个部门的文员开始打电话、敲键盘、作记录、审核订单，迎来了忙碌紧张的一天，看上去有点象美国纽约的股票证券交易所。

生产车间同样是24小时不间断作业，分三班制。

白领阶层每个星期天都享有一天假期。

远东公司的总部设在香港，在全球都设有分公司，主要负责接订单。

远东公司的商标制造业务遍及全球任何一个角落。世界排名前100名的顶级服饰、鞋业、箱包、手袋的标牌、织绣商标，大部分都授权给远东公司生产。

老板是一位35岁左右的香港人，老家就在长安城。七十年代他曾历经10次偷渡香港，都被抓回来拘留，可他始终矢志不渝，终于在第11次偷渡成功,并在香港立下了根基，从一个织机学徒奋斗到大老板。于1990年回家乡投资办厂，如今身价已超过15亿港元。

每每听到写字楼的文员添油加醋地描述年轻老板的传奇故事，我就感慨：“这辈子如果能够达到远东老板的百分之一的境界，哪怕短寿一分钟我也心甘情愿！”

远东公司的设计部一共有13名成员。我的主管叫肖嫦娥，家住东莞虎门镇，她是一个不太会说国语、皮肤黝黑、和气善良的女孩子。

我是个“新丁”，由主管肖嫦娥亲手培训，学习“稀有物种”—电脑。

远东公司的设计师完全淘汰了原始手绘，设计图稿都是用美国进口的苹果电脑。Freehand和Photoshop是我们最常用的绘图软件，那时候还没有推出中文版，我的英文水平除了“Yes”只会说“No”。所以许多绘图功能必须靠死记或者作笔录。

不知是我的“狗屎聪明”还是肖嫦娥的“教导有方”，半个月后，我终于可以用苹果电脑独立画稿了。

设计部的13名“男女同志”共聚一堂、有说有笑，关系融洽，我没有遇到“仇人”，但也没有找到“伴侣。”

坐在我旁边的“远东之花”——罗莎莎，每天变戏法一样换漂亮的裙子，即使“天空不打雷”，她还朝我这边“频频放电”，我懒得多看她一眼。

现在,“泡妞”已经不是我的“职业习惯”。

我的目标是向远东公司的年轻老板看齐，他才是我的偶像。我有时做梦都在为他“擦皮鞋”、“洗*”。

能够站在“成功人士”的身边并为他尽一点点应尽的“任务”，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啊！

难怪国内许多无聊的“企业家”，为了能够跟世界“股神”——“扒灰特”吃上一顿饭，不惜豪掷千万。“无聊企业家”坐在“股神”的身边象个小丑一样傻笑，“股神”却黑着脸一言不发。请原谅善良的“扒灰特”，因为他每次吃“千万元饭局”大燥热，总是患“口腔炎”，他黑着脸不作声是可以理解的。

试问一个身价千亿的“老太婆”？早就过了“更年期”，她是否会为了一点“小费”?而情愿去陪一个自己不喜欢的“蠢驴”睡觉？

和我在远东公司半山公寓里共享一个空间的，是一个叫应顺流的年轻人。他比我提前半年进入远东公司，在写字楼主要负责海外业务跟单。

应顺流毕业于广州市外语外贸大学经济管理系，英文十分了得，随时可以跟“鬼佬”面对面沟通，聊上三天三夜也不嘴疼。他为人正直，不喜欢运动，不擅交际，“泡妞”更加外行。看见女孩子多露一点“波­肉­”就说：“缺德、缺德！善哉、善哉！”

我们坐在宿舍里说黄|­色­笑话，他从来不笑也不Сhā嘴，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云游世界”。我怀疑应顺流是“唐三藏”再世。

不过他的办公桌面上贴着一句座佑铭：“在生活还没有折磨你之前，首先折磨你自己。”

看起来你点象佛教里的顿悟，“我不进地狱，谁进地狱？”

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就凭这句座佑铭，我敢肯定，应顺流将来是个“­干­大事”的人。

果然，在我进远东公司的第三个月，应顺流辞职回到了广州。我问他去哪家公司发展？他神秘地告诉我：“去一个未知的地方，但先知很快将实现伟大的“人生目标”。”

1996年，刚过完国庆节，南方的小镇开始逐渐转凉。

秋天是一个令人忧伤寂寞、多愁善感的季节。

我在远公司继续过着蜻蜓点水、默默无闻的平淡生活。我总在抱怨自己“在困境中无法发现自身的价值”，我无数次在梦里，为远东公司的年轻老板“擦破了几千双皮鞋”、“洗烂了几万条*”，可怜的我，连他的手也没握过一次。

我的烦恼比罗莎莎频频“放电”，却电不倒一只蚂蚁，更加让人心碎。

1996年10月10日，或许是个吉利的日子，我收到了应顺流从广州市寄来的信，一封充满激|情、充满希望、洋洋13页的信，信的开头，他大赞我是个胸怀大志、天上绝无、地上仅有、未出茅庐却才华盖世的“诸葛孔明二世。”如能及时确认人生目标，他日必能“长风破浪”，成就一番轰轰烈烈、震惊三界的“鸿图伟业”……

想不到，平日里看见女人*都要责备自己一辈子的应顺流，竟能写出如此华丽、振奋人心的篇章，他的“慷慨陈词”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激起我沉寂于火山之下几千年的“熊熊熔浆”，稍有不慎，便可以“烧遍”神州大地…….

接下来应顺流峰回路转，说要“三顾茅庐”，邀请我“出山”，并“受命于危难之时，救天下之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