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我马上动身,前往广州市,与他“志同道合,图谋天下。”
我心里有点舍不得远东公司优厚的待遇、花园式的厂房。我“历经风雪”才找到一间真正的“以厂为家”的“打工天堂”。
可是我想:在远东发展也并非“长久之计”,当我到了而立之年,年轻老板也不再年轻,他会觉得我也跟他一样“头脑迟钝”,跟不上设计潮流,最终将我“扫地出门”。
到那时,我要么“继续奔波”,要么“告老还乡。”
我再三考虑,还是决定辞职。
1996年11月1日,也许又是一个吉利的日子。
我来到了广州市——这个被称为“全世界最拥挤的城市”,连“做梦”都挤在三寸之间。
应顺流确实变了个样,一身名牌打扮:“皮尔卡丹”西服、“金利来”衬衫、“华伦天奴”领带、“花花公子”皮鞋、“鳄鱼”皮带……(后来他偷偷告诉我,他的一身“武装”都是在广州上下九的路边摊买来的冒牌货)。不过系在腰间的摩托罗拉“BP”机是货真价实,花了1500元买来的。他的头发抹了厚厚、湿滑的摩丝,油光铮亮,他站在阳光下,显得精神十足,像极了电视连续剧《上海滩》里的许文强。
应顺流看见女孩子不再脸红心跳,因为刚刚在公交车上,我看见应顺流死死盯着一个少妇露出半边的*,被少妇白了他一眼,他咧嘴邪笑,露出两排四环素牙。
到了广州市的第二天,应顺流从他的衣柜里掏出一整套“武装”送给我:西装、衬衫、领带、西裤、皮带,并且连牌子都跟他一模一样,不过他还是忘记给我购置一台正宗货—“BP机”。
尽管有些不尽人意,我已经心满意足,因为我穿上这套西装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应顺流说我象极了《上海滩》里的丁力。
我照过镜子,证明应顺流没有昧着良心说慌话。
“多谢文哥……哦!..不对…应该是“流哥”,以后在“上海滩”……哦!…不对…应该是“广州城”,就靠“流哥”多多关照了。”很抱歉,我总是把“应顺流”当成“许文强”。
我信心十足地跟在应顺流的后面,坐公交车来到解放路的“摩登大厦”。
今天,他要带我去见他的上司,也就是我朝思暮想、可以让我功成名就、一朝发达的“刘豫州”——牛自为。
昨晚听应顺流说,他们公司名叫“爱利国际(广州)有限公司”。究竟卖什么狗皮膏药?应顺流没跟我提起,只是整夜里跟我讲,不需要等到“一千零一夜”,大清早起来就可以发达的“天方夜谭”。
在“摩登大厦”的楼下,应顺流还告诉我:“爱利国际(广州)有限公司的中国区总部,设在摩登大厦的第十八层。”
我联想到“地狱”也是在“十八层”,所以被应顺流拉进摩登大厦的电梯时,感觉“阴风潇潇”,我就有点瑟瑟发抖。
到了十八楼,应顺流硬把我拽出电梯。
站在“爱利公司”的前台,是一位穿着职业装,涂脂擦粉的女人,她看起来有点象妓院里的“拉皮条”,称之为“女人”或许有些不太恰当,因为她的胸脯平坦得象飞机场。如果不去留意她染得象“金毛狮王”谢逊一样的长发、涂着满嘴“猪血”的嘴唇,根本分辩不出她是雄是雌。
我正在考究“拉皮条”的双眼皮是否动过刀子?应顺流把我拉进了装修得富丽堂皇的会客大厅。
地板上铺着中东风情十足的“*地毯”,会客大厅的墙上挂着大大小小、规格不同的黑边镜框,镜框里都是同一个腆着“大肚腩”的中年男人和各国政要、明星合影。其中有几幅是和中南海的高官站在一起。
应顺流指着镜框里那个“大肚腩”的男人对我说:“他就是我们“爱利国际有限公司的中国区CEO(总裁)”。
我当时不知道“CEO”是啥玩意?脑海里第一个闪出的概念是“超恶魔”(Chao, e ,mo)的拼音缩写。就凭中间的“e”(恶)字母,我就知道我们“爱利国际有限公司”的老总来头不小。
我还没有喝完“拉皮条”送来的雀巢咖啡,应顺流就催我去见他的上司:牛自为。
牛自为端端正正地坐在磨沙玻璃相隔的经理室,他的大班台上摆放着一台办公电脑,拥有私人电脑,证明他在公司的地位非“等闲之辈”。
应顺流把我引荐给牛自为之后,就推说有事,出门去了。
“银钻经理”牛自为,见面的第一句话,就劈头盖脸地问我:“你想不想发达?”
“这不等于问小孩喜不喜欢玩具吗?”我暗自想。
“想!”我果断、干脆地回答。
“银钻经理”牛自为,双眼发光、神采飞扬,仿佛一位农夫忙了一个早上,才在草堆边发现一堆“狗屎”。
牛自为开始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解人生应该有“雄心壮志”、“弃燕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
那种“荡气回肠”、“斗志昂扬”的言词,跟应顺流写给我的那封信神奇般地相似,我怀疑那封信正是面前这位仁兄的“杰作”。
我们足足谈了4个钟头,谈得“雷鸣闪电”、“天昏地暗”,大家都有种“相识恨晚”的感觉。
当我从牛经理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满肚子的“奋斗”,满脑子的“发达”。仿佛自己真的很快“披金戴银”、手提“大哥大”、腰挂BP机、大摇大摆地穿梭在水泥森林的“阳关大道”。
应顺流带我去吃了一个便当,又急匆匆拉我上了公交车,来到天河区岗顶的一个大礼堂,其实是一家被废弃的老旧电影院。
礼堂里已坐了满满1000多人,我和应顺流进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位子,负责招待的服务小姐送来了两张木凳,我和应顺流就靠在舞台下坐好,舞台后面的墙壁上闪着一排银光闪闪的大金字:“爱利国际(中国)有限公司季度报告研讨大会”。
漂亮的女主持人,手持麦克风,她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之后,在热烈的掌声中,一位40多岁戴着近视眼镜,穿白衬衫、打领带的男人款款地走向舞台,他礼貌地接过女主持人递给他的麦克风,台下一片万籁俱寂,连忍不住放个小屁都听得见。
“四眼哥”开始滔滔不绝、如连绵江水,向台下1000多“热血男女”讲叙他的“发达历史”,他说他原先只是一位乡下“臭老九”,后来“弃暗投明”,进了“爱利公司”,只用了短短一年半的功夫,就在珠江花园买了一套六室三厅的单位,并且实现了“四个轮子”(买小车)的梦想……
台下一片雷鸣般的掌声,我和应顺流也跟着拼命鼓掌,差点没把手掌拍烂。“四眼哥”从容地走下台阶,应顺流马上跑上前去跟他握手拥抱,并向他索取名片。
紧跟着的舞台上,又走上来一位二十多岁、打扮不中不洋的女孩子,虽然也擦口红、穿高跟鞋,却无法摆脱她的“乡下妹”气质,她皮肤很黑,嘴唇厚过门板,她的ρi股大过箩筐,让人担忧她把那条深蓝色的土布西裤撑破线。
“乡下妹”象“琵琶女”一样,一言未发,先闻“泪雨声声”,接着,擦着泪水给我们描叙她的“悲惨过去”……
她说她以前每天在“大雪纷飞”的寒冬早晨,一个人站在佛山南海的一个小菜市场里卖鱼,(她或许过于“悲伤”,忘记了提醒听众,南方的天空从来不会“下雪”,但是由于剧情需要,也会“偶尔下一次”)。 她说她被冻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说到极度悲伤处,竟泣不成声……
我听到台下也开始一片“泪雨嘘嘘”。应顺流也跟着红鼻子、眨眼睛,试图不让泪水溢出眼角。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正当“热血男女”陷入无尽悲恸而无法自拔的时候,“琵琶女”却突然豁然开朗,说后来认识了一位拄拐杖的老奶奶,(应该是“观音娘娘”派来潽渡众生的“使者”),给她指点迷津,将她引入“爱利公司”的金光大道……
她说她只奋斗了三个月零29天,生活就180度大转变,刚刚在顺德碧桂园买了一幢“五星级的家”,实现了“庸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奋斗目标……
应顺流忘情地洗耳倾听,生怕漏掉一个字,他双眼发光,嘴角挂着微笑,仿佛台上这位长相猥琐的“琵琶女”,赛过他曾经在梦里不知亵渎过多少次的艳星“叶子楣”。当然啦!能够站在这个舞台上,成为1000之众崇拜的“偶像”,已经算是个“成功人士”,“成功人士”就算放个屁,成份里也有太多“成功”的基因。
崇拜者是不会在乎“偶像”的丑陋外表的。
如果现在“琵琶女”问:“谁愿意为她以身相许!”,我估计应顺流会第一个跑上台去。
“四眼哥”和“琵琶女”唱完双簧,又轮到一位模样诚实可靠类似“陈焕生”的农民大叔走上舞台,他不厌其烦地向我们讲解如何进入“爱利公司”、如何购买“爱利产品”、如何向亲朋好友、广大人民群众推销“爱利”、如何共享“爱利”的辉煌成果……
“陈焕生”刚刚收起麦克风,台下就乱作一团,1000之众蜂拥挤到前台,在十多个保安的维持下,才排起长龙,不管男女老少都纷纷掏钞票疯狂抢购“爱利产品”。
“四眼哥”和“琵琶女”也被人群团团围住,有人向她“取经”,有人向她“献花”,象香港的“四大天王”来到大陆开演唱会,“粉丝们”拼上老命、蜂拥而上索取“天王”的亲笔签名。
爱利公司的产品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化工类,(即化妆品、洗涤剂等等),第二类是保健食品类,(即螺旋藻和其他含维生素的保健药品)。每一类产品的会员“入会价”为2500元/套。
据应顺流介绍,“爱利产品”从来不在超市、药店销售,只是在朋友之间互相介绍、推广、销售,这种新式的销售方式称之为“传销”。并且在西方国家非常流行。“爱利公司”的总部设在美国,销售网络遍及全球。“爱利公司”是第一家把这种时髦的“营销模式”传入大陆的先驱者,也是国际上最有实力、最有知名度的“传销企业”。“爱利公司”的经营理念是:“造福亿民,财富共享”。化工类产品让人“永保青春”、“延年益寿”,保健类产品“药到病除”、“有病治病、无病防身”。而且这种“塔式传销”不需要你有超强的能力,只需要你有更强的“下线”,“下线”越强,你作为“上线”也水涨船高,财富的暴涨可以在瞬间神话般实现……
我眼前所呈现的未来:是《清明上河图》的繁荣景象,人们“无需劳作“,“生活富足”,个个视钱财如“路边狗屎”,“共产主义社会”很快提前到来……
抢购现场热闹非凡,有人忙着填表、有人忙着交钱……三十多个售货员开收据都开到手软,收银小姐原先带来的包包太小,装不完钞票,干脆换个编织袋装,验钞机飞速运转,让人担忧它的受热极限,随时发生“爆炸”。火爆场面堪比美国纳斯达克股票证券交易所。
我也深受“感染”,掏出口袋里的所有“家当”,就差点没把*也抽出来。我在“入会表格介绍人”的栏目里写下“应顺流”三个字。应顺流激动得马上抱住我,又是亲、又是叫,仿佛把我当成他心目中的“性感女神”玛丽莲梦露。
我花了5000元买了两份“爱利产品”。
应顺流和我提着两大袋爱利的“瓶瓶罐罐”挤上公交车,在车上,我们意外地碰见了刚才在舞台上发表演说的“四眼哥”,他刚想躲避我们,应顺流却充满崇敬地挤上去握住了他“成功的手”。“四眼哥”无路可逃,只好贼溜着眼向我们解释说,他昨晚 “开车”回“珠江花园”和老婆孩子吃晚饭,“小车”开进花园的车库里,下了车才发现后面的两个轮子“不翼而飞”……
“四眼哥”骑着无头的马,重新演绎了“木偶奇遇记”里的”神话西游”,已经难能可贵,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他刚刚穿上了“皇帝的新装”……
回到应顺流位于天河区猎德村的职工公寓,他的家只有两室一厅,虽然简陋了一点,但是有厨房、有卫生间。不必担忧半夜拉肚子要跑到屋后的小密林里“解放”。起码还算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应顺流的父母都已“光荣下岗”,住在其中一间卧室,应顺流的妹妹年方十五,还在中学校园里“寒窗苦读”,她和70多岁的老奶奶共处一室,我和应顺流理所当然背靠地板、面朝天花,享受最大的客厅空间。
出门在外,能有个安身之所已经是“神鬼所慕”,更何况是挤在做梦都只限于三寸之内的“广州城”。
我惊讶地发现,应顺流家里的厨房、卫生间、客厅、卧室……眼睛所能看到之处,全都是“爱利产品”,他们的父母下岗后也加入了“爱利的光荣队伍”,他的妹妹也在校园里“逼”她的“青蛙王子”购买“爱利螺旋藻”,“青蛙王子”没理由不相信他善良的“白雪公主”,因为他吃了“爱利螺旋藻”之后,不出半个月,确实体验了“梦遗”的*。
应顺流的70多岁的老奶奶,虽然没有能力拄着拐杖去向她死去多年的“老相好”兜售“爱利”的“瓶瓶罐罐”,但是每天早上起来,她都不忘往皱巴巴、干瘪的脸皮上擦“爱利美人膏”,看见她“珠黄迸射”的眼神,仿佛又回到了她年方16,头顶红布第一次坐上花轿的“幸福时刻”。
承蒙流哥的悉心教导、言传身教,我的“传销事业”也蒸蒸日上。我把所有认识的亲朋好友都清楚地列在一个本子上,“搜罗”他们的家庭地址、工作电话……连刚刚在路边认识的卖烧饼的“武大哥”也记录在案。
我给以前一起在工业区同甘共苦的“战友”,寄出一封封“极度煽情”的信。果然收获颇丰,就连正在深圳布吉大芬村、光着膀子象纤夫一样痛苦哀号的司马春,看了我的信后,也“揭竿而起”,匆匆上来广州跟我见过一面,课也没上过一堂就回深圳“开枝散叶”。
如此这般“南征北战”了半年,我的“传销业绩”如芝麻开花——节节高。我的“下线”“子生了孙,孙又生子”,我再也不用奔波劳碌去向劳苦大众吹嘘“瓶瓶罐罐”的“神奇功效”。只希望他们记住我们“爱利公司”的经营理念:“造福亿民,财富共享”。
“吹嘘不是我们的“根本手段”,我们兜售的是梦想,一份拥有财富的梦想……”。
应顺流果然“慧眼识英雄”,自从他“不顾茅庐”就把我请出“隆中”,他就没有亲手签过一份“下线”的入会表格。我就是他最强的“下线”。
应顺流连“*也忘了穿”就爬上了我的肩膀,荣升“银钻经理”。他的“上线”牛自为,也因为我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官至“金钻二品”,他的上司还有“铂金一品”。
我和应顺流开始腰挂“BP机”、手提“大哥大”,大摇大摆地出入星级酒店、豪华夜总会。
应顺流最近正和一个叫陈波波的“三陪女”打得火热,每隔两三天就跟她去“7秒酒店”开房。但是“银钻经理”应顺流,在火速扫完“子弹”之后,并不忘告诫他的“下线”:“兄弟们!不要被胜利冲昏了头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我急忙召开鼓励大会,号召众“喽啰”,“居安思危”、“卧薪尝胆”,“乘胜追击”……
众“喽啰”也不负众望,使出各种“九阴黑骨爪”的绝招,一招比一招狠毒,今天蒙亲友说自己“大病入院”、明天骗兄弟说自己遭遇“飞来横祸”、后天拐老爹老娘说自己被“奸人绑架”,再不汇钱来“赎人”就“一命呜呼、断子绝孙”……骗得亲朋、好友、兄弟们大义面前“两肋Сhā刀,慷慨解囊”,老爹老娘卖牛卖马,还把家里唯一的铁锅砸烂,拿去回收站换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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