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暮下的大上海，夹着丝丝凉意，我的脸,被江风刮得跟心绪一样冰凉……

黄埔江上的钟声，沉闷地敲打了十二下，象一位垂暮的老人，在诉说前世的沧桑……

我说：“朱丽，很晚了，咱们该回去了！”

朱丽却意犹未尽，说还要带我去“兰桂坊”。我不好拒绝，只好“舍命陪君子”。

“兰桂坊”的确很热闹，算是上海的文人雅士最喜欢聚集的地方。各个酒吧都传出乐队的喧嚣声，本原我们打算进“逸飞酒吧”里坐坐，可是跑到门口，却看见门口竖着告示：“为了哀悼艺术大师陈逸飞先生，酒吧暂停营业三天。不便之处，敬请谅解！”。

我们只好进了另外一家比较清静的酒吧，上了二楼，找了一个靠玻璃墙的位子坐下来。

酒吧里，昏暗的灯光，弥漫着午夜的暧昧。

朱丽要了一杯XO，我要了一杯蓝山咖啡。

朱丽从GUCCI手袋里，掏出一包SALEM（沙龙烟），一种细长的女人烟。

朱丽拔出一支，递给我。

“不抽，谢谢！”我摇摇手说，

“你做那么大生意，怎么不会抽烟？”

“戒了！”

“现在的大老板，身体比钞票还重要！”

“也许吧！陈逸飞大师就是不注意身体，才会英年早逝……”

朱丽不作声，顾自熟练地把SALEM烟叼在樱­唇­，打火机在她纤细的指尖上窜出蓝­色­火焰，映出朱丽鼻梁上的雀斑，星星点点地闪烁，如黑暗里的闪电光下“群狼”里绿幽幽的眼……

朱丽吞云吐雾的样子，很象旧社会上海滩的“风尘歌女”。

烟雾绕过她的眉间慢慢向上扩散，空气似乎凝固在沉重的记忆里，我们俩陷入了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原先准备好的千言万语要向她倾诉，如今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无尽的沉默！

朱丽已抽完了第三根烟，终于在晃忽的烟雾里一点一点向我描叙，她到上海以来的辛酸血泪……

怎样从一个公司前台的接线生，到今天的房地产销售部经理。实现了有房、有车、有家庭，讲到伤心处竟掩面而泣……

她已经不能象过去一样，遇到委屈的时候，就靠在我的肩膀上痛哭一场，我的肩膀已经靠着别的女人。

梵高说：“当一个人获得成就的時候，却失去了青春，如果不是这样，那生活该有多么美好！”

一个人既“功成名就”又“青春年少”，问世间能有几人？

人生的历程，就象黑夜里寻找光明。在你不停追逐它的时候，已经忘记了时光的流逝，当你回首的时候，却只剩下无奈……

我问朱丽:“你老公做什么生意?”

朱丽忿忿地说：“別提那个废物，开了五年的电脑公司，经常入不敷出，还要我的工资接济……”

面对眼前喋喋不休的朱丽，我的安慰己经显得苍白无力，也许默默倾听，更能冲淡她心中的苦水。

我本来想再问她，最近是否有李远华的消息？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听慕鸿雁说，她和李远华在大学毕业那年就分了手，从此再没有联系。

沉重的雾­色­里，忽明忽暗地映出朱丽那张苍白而憔悴的脸，我的心中涌起阵阵怜悯。

我可怜的朱丽，也许她不应该过现在这种日子，上天给了她天使一般的美貌，却没有给她幸福的生活。她本来应该心安理得地坐在家里，过她阔太太的日子，每天坐名车出入豪华别墅，想到那里购物就去那里购物，想买漂亮衣服就去买漂亮衣服，想去那里旅游就去那里旅游……可是这一切，似乎都离她很遥远……

我呷了一口已经冰凉的咖啡，苦涩的焦味顺着胸腔慢慢沉下去，我的心也跟着一起冰凉。侧过脸，看到玻璃墙外，对面正竖着一幅“摩凡陀”手表的大型广告画，莫文蔚在喷画里­骚­首弄姿——一个算不上漂亮，却善于推销自已的女人。

朱丽虽然长得比莫文蔚漂亮，却不善于推销自已，否则今天也不止一个小小的“销售经理”。

“千雄，你有没有投资股票？”朱丽又点燃了一根SALEM，垂着眼皮问我。

“我对股市不太了解，只跟着朋友买了两三百万。”我又呷了一口冰凉的咖啡，

“我也在炒股，还押了房产拿出来搏。”

“你有了孩子了吗？”

“我还没有这个打算，怕有了孩子，什么事都­干­不成。现在多好，自由自在，想去那里就去那里……”

朱丽的人生观，比我超前。我想这就是西方国家，许多人都不想生孩子的原因，除了生存的压力，大部分人是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朱丽说我变了，变得有些古板，古董得象博物馆的艺术品。

我低头看看腕上的 “满天星”，时针己指向凌晨三点。

我说：“太晩了，咱们该回去了。”

朱丽忧郁地点点头，我付了帐，站起身。

朱丽跟着我后面，走出酒吧的大门。

在“香格里拉”的大堂门口，我们互相说着：“Bay！Bay！”。

朱丽转身开车离去，我呆呆站在那里，目送着她的“长城赛影”迅速消失在大上海寂莫的夜­色­中……

第二天早上，我订好了下午两点回广州的机票。

本来打算下一站去北京，可是心情糟透了，只好打个电话回东莞，叫销售部经理去拜访其它城市的经销商。

离上飞机还有四个钟头，我一个人随便在街上闲逛。

上海市跟广州市一样令人窒息，到处都是交通的堵塞，那些星罗棋布的高架桥，就象人体內千丝万缕的血管，车子堵都一团，血管好象要马上“爆裂”……

我才理解到，大城市里的人们，为什么都苍老得那么快！他们在缺氧的“水泥森林”里苦苦挣扎，没完没了的欲望、没完沒了地彭胀，让你没完没了去实现、又没完没了的失去…….

朱丽和慕鸿雁都要上班，沒有到机场来送行。

我独自一人，坐在浦东机场的候机室里，给朱丽和慕鸿雁各自发了一条短信，引用了汪国真的诗句：

“不管天上掉下来的是什么？生命总是美丽的！”

候机室里传来广播小姐甜美的声音，该上飞机了。

我关了手机，拖着行李箱进入安检通道。我回头张望，试图搜索朱丽的身影，可是结局正如上海之行，给我的失望多过惊喜。

古代的诗人“崔护”，他或许比我幸运很多，他虽然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曾经一见钟情的“桃园少女”，却留下了千古绝句：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把“初恋情人”永远留在美好的记忆里。

可我心中的朱丽，被岁月贱踏，她美丽的倩影和我的心，都一起破碎在滔滔的黄埔江……

回到广州新白云机场，我打开手机。

“嘀”的一声，手机荧屏上，立刻闪出朱丽发来的短信：

“我站在候机室的隐蔽处，偷偷望着你，慢慢消失在我的泪光里……我多想靠在你的肩膀，好好痛哭一场……十年的相思，换来一场空洞、虚无的梦……我已经没有勇气向你招手，只怕悲伤的泪水，留不住你坚强的脚步……泪雨声声，责问青天：“何日君再来？”……也许苦苦守望，又是十年……！”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一节一节的痛，感觉有热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给朱丽回复了短信：

“十年相思雨，

淋湿了往事的记忆，

淹沒了阡陌桑田。

滔滔黄埔水，

淘不尽岁月匆匆。

相顾无言，

尘己满面，

唯有泪眼朦胧。

寄望秋去春来，

相看，

夕阳桃花相映红……！”

回到东莞长安城，我工厂的销售部经理刚刚飞往北京。

相对上海和广州，我更喜欢东莞。

上海和广州那些冷漠的摩天大楼，以及横七竖八的高架桥，让人“行尸走­肉­”般穿梭在孤独的水泥荒野。

东莞满山遍野的工业区，到处生机勃勃，到处是忙忙碌碌。忙碌尽管苦痛，却让人忘掉时光带给人们的苦楚。

我站在浩瀚塑胶五金厂的楼顶，向远方眺望，透过灰濛濛的工业废气，还可以依稀看到苍翠的远山。尽管压抑的空气让人透不过气来，但是，听到车间里“隆隆”的机器声，我的心情又豁然开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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