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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春秋大梦 > 第三卷:指鹿为马

第三卷:指鹿为马

可笑的是,她竟然被推上英雄的位置。

爹爹是英雄,所以爹爹死了,身首异处,家破人亡。

现在……她也成了英雄呢。

纵然心不甘情不愿,终究躲不开这宿命吗?

既然如此,香宝便也认命了。

门再度被推开,香宝勾了勾­唇­角,“君上还有什么事?”

“香宝。”一个压低了的声音。

香宝愕然回头,竟然是阿福。

“你怎么进来的?”

“留君醉被封的时候,我逃了出来……”阿福压低了声音说着,便来拉她,“没时间了,你快跟我走。”

话音未落,史连已经出现在门口。

阿福将香宝护在身后,这是憨厚的少年第一回如此充满敌意和杀气。

香宝却是轻轻推开他,极冷静地道,“我不会跟你走的,你凭什么带我离开这里?无非是白白送死而已。”

阿福面­色­一白。

香宝缓缓走到史连面前,“史将军,我是不会逃跑的,所以……可否请你放他离开?”

史连看着她,没有开口。

“他只是忠心护主而已,办不成什么大事的。”香宝又道。

“好。”半晌,史连终于开了尊口。

香宝轻轻吁了一口气。

“香宝……”阿福喃喃。

“走吧,记得以后不要如此不自量力了。”香宝转身,冷冰冰地看着阿福道。

如果不下重药,他是断然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离开的。

阿福狠狠咬了咬苍白的­唇­,跑了出去。

史连只是淡淡地看着香宝。

香宝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回到窗前坐下,轻叹,“天越来越冷了呀。”

赶走了阿福,香宝心里一阵空落。

这下,真的再没有人来救她了。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香宝安静地等待三月之期,三个月之后,她就要入吴了呢。

“西施姑娘,该起了。”侍女在耳朵轻言软语。

香宝睁开眼睛,懒懒地翻了身,又闭上眼,“起来也是呆坐着,不如躺着舒服。”

“君上下令,要姑娘即刻前往土城。”那侍女轻声道。

土城?

香宝睁开眼睛,坐起身,“去那里­干­什么?”

“君夫人另挑了八名美人,正在土城学艺。”

不多久,便有侍女送来衣衫发饰,随即又进来几个侍女拉着她开始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随她们摆弄一番,香宝看着铜镜中盛装的自己,呆愣片刻。

门被推开,众女侍看清来者后纷纷行礼退去。

香宝没有回头,只是从铜镜里看向来人,是勾践。

“什么是祸水?”香宝冷不丁地开口。

“嗯?”勾践没有料到香宝会这样问,一时微微愣住。

“什么是祸水啊?”那一日,她也是这样问范蠡的。

“红颜祸水?”勾践扬眉。

“什么是红颜?”

“漂亮的女人。”

香宝垂下眼帘,所以……这张脸,便是祸水之源。

“果然夫人没有说错,若要美人计,只有你能担此重任……”看着铜镜里绝美的容颜,勾践略略有些失神。

香宝不语。

“恨寡人么?”勾践忽然轻轻开口。

香宝抬眼看他,没有出声。

“你不恨寡人,你只恨范蠡,因为你眼中没有寡人。”勾践自问自答道,随即又轻叹,“或者寡人是希望你能够恨我……”

香宝仍然没有开口。

“复国之时,便是寡人以国士之仪迎你返越之日。”勾践伸手轻抚她的如云的发丝,“委屈你了,西施。”

西施……

从铜镜里看着他转身离去,香宝仍是没有回头。

“西施小姐,要出府了。”有侍女进来,有礼地禀道。

香宝对着镜子无声地笑。

半晌,缓缓起身。

一左一右两个侍女扶着盛装的香宝,缓缓走出房间。

走过长长的走廊,一路走出越王府。

门外,有华丽的马车在等她。

“香宝!香宝!”忽然有人高声唤她。

香宝侧头,看向那个焦急的少年,是阿福。

“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不要不自量力吗?你救不了我的,你自己回去吧。”香宝面无表情地开口,看来此生她是注定要当红颜祸水了,阿福的存在,至少告诉她,她还不是孤身一人。

所以,她更不能让他去送死。

“西施小姐,请上马车。”一旁有人催她。

再不看阿福变得苍白的脸,香宝转身绝然登上马车。

“总有一天,我会变强!总有一天,我能救你!”

身后,突然传来阿福的吼声。

声嘶力竭。

香宝一怔,冰凉的心底缓缓渗进一丝暖意,随即微笑,傻瓜。

如果香宝能够预见自己今天这番话会阿福造成怎样的影响,她恐怕是怎么样也不会这样激他离开了。

只可惜……谁也不能预见未来。

就如……香宝不知道有朝一日范蠡会忘记她的存在一般。

车轴缓缓滚动起来,香宝缓缓闭上眼睛,莫离姐姐……可以安全了吧。

文种会好好待她。

他们会有一个幸福的家。

“香宝!”马车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吼。

马车猛地停了下来,香宝撞上了车窗,抬手抚了抚有些疼的额头,香宝发怔,是谁?是谁还敢喊出香宝的名字?是谁还敢承认她是香宝?

缓缓掀开车帘,香宝看到那个骑在马上的红衣少年,一身耀眼的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样的张狂,那是……

“卫琴……”看着眼前红衣飞扬的少年,香宝微微有些怔住。

竟然是消失了许久的卫琴,自那一日她对他发过火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是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卫琴看着她扬鞭策马,冲到马车前。

仰头怔怔地看着那熟悉的眉眼,一如以前一般漂亮,只是他似乎清瘦了许多。

“跟我走。”卫琴看着她,单刀直入三个字。

护送的军队一时哑然,似乎被这个不要命的张狂少年唬住,要不就是没有人想到这个时候竟然还会有人傻到拼了­性­命去救一个女人……更何况这是王要的女人?

又来做这样危险的事……香宝腹诽了一下,可是心里仍是忍不住微热,至少,还有人在这里喊出她的名字,至少,还有人承认她是香宝,不是西施,不是别人,只是香宝而已……

“别不自量力了,你救不了我,谁也救不了我。”香宝摇头。如对阿福一样,她不想任何人因为她而失去­性­命,何况……这个人卫琴。

卫琴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香宝竟然会讲出这样没有良心的话来。

“来者何人?!”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大声喝斥。

“跟我走。”对于那人的话置若罔闻,卫琴微微皱起漂亮的眉,固执地再度开口。

“你凭什么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跟你去送死。”如对阿福一样的话,香宝连改一个字都嫌懒,原文照搬。

都已经这样说了,他应该会知情识趣地离开吧,也不会无谓的因她而送命。

四周吴越护送的军队多达数百人,想要从这铁桶般包围中带她离开,实在有点难。

而且……莫离还在越王府。

卫琴的眉皱得更紧了,­唇­也紧抿着。

香宝以为他就要放弃了,她以为他就要转身离开了,虽然因为他的安然而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是……她终究还是孤单么?一想到这个,香宝心里忍不住有些空洞了起来。

只是突然,一只手伸来,在香宝还在发愣的时候,他已经俯下身一把将她从马车里拉了出来,掳在身侧。

呃?香宝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抱着他的手臂,以防自己摔得难看。

“放肆!给我拿下!”忽然有人大喊。

“抱紧我。”卫琴说着,勒紧了马缰。

“放我下去!”香宝大声叫道,“我不要你管!”

“莫离死了。”卫琴忽然道。

卫琴的声音并不高,在香宝听来,却如晴天霹雳。

五、哀莫大于心死

“喂,你现在是在开玩笑吗?!”香宝咬牙狠狠瞪着卫琴,仿佛要将他瞪出一个洞来。

卫琴一手将她拉到身前固定好,“她服毒自尽的。”

“服毒?”香宝摇头,“怎么可能,哪里来的毒,谁会给她毒,君夫人还要靠姐姐来压制我,怎么可能……”

“坐好!”卫琴忽然低喝一声,左手持缰,右手挥剑,狠狠将眼前一人砍下马去。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香宝径自喃喃。

“我亲眼见到她气绝身亡的!”卫琴大吼着,又一剑挥下,一颗脑袋滚落在地,咕噜噜地滚了几圈。

香宝瞪圆眼睛,面­色­铁青。

卫琴挥剑砍杀,一路鲜血四溅,一时之间竟然无人敢拦。他带着香宝策马冲出重围,火红的长袍在风里飞扬,如烈焰般令人目眩。

香宝却仿佛失了三魂七魄的人偶娃娃一般,任凭摆布,全无半点声息。

因为香宝的画像被贴得满城都是,卫琴只得带着她往偏僻的地方走,一路策马狂奔,直到看到一处破败的农舍,这才停下来。

天已经渐渐接近黄昏。

松下一直紧勒着的缰绳,卫琴放缓速度,任由马儿边吃草边慢慢踱步前行。

“喂……”卫琴低低地开口。

香宝没有吱声。

“喂!”卫琴扬高了声音又道。

香宝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那个家伙又没死,你为什么还是不理我?”卫琴有点气闷地道。

香宝仍然没有动弹。

“我知道你怨他失忆嘛!可是如果是我……”卫琴急切地张口,却又哽住,半晌才涨红了脸道,“如果是我,就算忘记了所有的东西,哪怕忘了自己是谁,也决不会忘记你的存在,决不会忘记对你许过的诺言!”

香宝身子微微一僵,仍然没有动弹。

见香宝始终不理他,卫琴有些恼怒地跳下马来,瞪着香宝,“你……”

身后的支点忽然消失,香宝身子一歪,便如破败的娃娃的一般摔下马来,卫琴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忙一脸惊慌的接住她。

“怎么了?刚才伤到哪里吗?”卫琴急问。

香宝仍然不动,不语。

抱着香宝进了农舍,卫琴腾出一声­干­净的地方放下香宝,推了推她,“你怎么了?”

香宝不理他,低低地垂着头,将脑袋埋在膝上。

“你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吗?”卫琴喃喃道歉,以为香宝还在气他刺杀范蠡的事。

见香宝不理他,他在袖子里摸了半晌,犹犹豫豫地摸出一枚竹简递到香宝面前,“你别这样,别这样……我把这东西还你还不成吗……”

香宝缓缓抬头,看着那枚竹简,竹简上的字刺痛了她的眼睛,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字,“香宝范蠡”,那两个名字并排而立,靠得那样紧密。

这是范蠡写的。

原来是被卫琴拿走了……

这枚竹简,她曾经,找了很久。

是什么时候拿的呢?是了,那一日送了范蠡出征后,回来见到卫琴在范府她的房中藏起了什么东西,是那一回拿走的吧。

“喂……我都道歉了,东西也还你……你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卫琴小心翼翼地看着香宝,道。

香宝低垂着脑袋,扶着墙缓缓站起身。

卫琴忙上前扶她。

香宝却是冷不丁伸手抽出卫琴的佩剑,一剑挥下,狠狠将那竹简砍为两段。

“香宝”和“范蠡”那两个一直紧密相连的名字被一剑挥断,凄凉落地……

从头至尾,她都铁青着脸,死死咬着苍白如雪的­唇­,半滴眼泪都没有流。直到手中的剑颤巍巍地落地,香宝才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一直呆愣着的卫琴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上前抱住她。

与此同时,正在练剑的范蠡手微微一抖,竟然在自己的手背上划下一道细细的口子,殷红的血珠一点一点渗了出来,范蠡看着那伤口,微微有些失神。

刚刚……是怎么了?他竟然想到了香宝……

“范大哥!”夷光惊呼着跑上前,“怎么这样不小心。”

“我没事,只是刚刚心口有点不舒服。”范蠡微笑着安慰,心里的疼痛却丝毫未减,“夷光,你病还未好,不宜吹风,先回屋里歇着。”

劝走了夷光,范蠡也无心练剑了,满头满脑都是香宝哀凄的眼神。收剑回鞘,远远看到几个侍女在晾晒卷轴,便走了过去。

在一堆书简中,范蠡发现其中有一卷竹简上系着一根红绳,很特别的样子。

不由自主地伸手拿起那卷竹简,缓缓打开,只有短短一句话。

“香宝向范蠡借取白银一千,如未能按期归还,则以身相抵。”

范蠡呆愣在原地。

脑海中那一片迷雾豁然开朗……

他诓她签下的卖身契……他一步一步将香宝拐进自己的怀里……

借得了银子,喜笑颜开的她,还送了一件袍子给他……说是袍子,其实根本就是一团破布……

“这是……什么?”那一天,看着她喜滋滋地抖开手中的破布,他十分费解。

“袍子!”她­精­神振奋,回答得很大声。

“呃……”他一时无语。

“我做的哦!”她还很得意地甩了甩。

“看得出来……”他记得当时他笑了。

“那个没眼光的阿福说这是春喜的抹布,它明明是件袍子嘛!”她还嘟着嘴,跟他抱怨。

“是啊,他真没眼光。”他假假地点头表示同意。

“你要试试吗?这是要送你的哦!”然后她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样子。

“诶?呃!”他开始纠结……

“试试吧试试吧,这是我第一次做的袍子耶!”她拿着袍子踮着脚便往他身上比划,上下其手。

“不不不……”那时,他一头冷汗。

“怎么了?你嫌弃?”她停了手,却是可怜兮兮地道。

“怎么会!这么珍贵的袍子我得拿回家好好收藏起来。”

“真的?”她狐疑。

“真的。”他点头。

其实……他真的有好好收藏起来吧……

范蠡转身,径直走向卧房,开始翻箱倒柜。

“大人,你要找什么?”难得见到一向温和的范蠡如此失态,丫头们惊慌失措。

“一件袍子。”范蠡回头,“我放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

“大人说的……该不是……”有人小小声地滴咕。

“你知道?在哪里!”范蠡一把拎出那个瘦瘦小小的丫头,问。

那个小丫头被吓了一跳,忙道,“夷光姑娘收拾屋子的时候清理出来,送给马房当抹布了。”

范蠡转身便直奔马房,那件本来就不好看的袍子真的成了一块破布,被打扫马房的杨二搭在肩上。

“还给我。”范蠡开口,脸­色­很不好。

杨二吓了一跳,忙趴到地上,“大人,我没有偷东西。”

“把你肩上的那件袍子,还给我。”

杨二抖抖缩缩地看了看自己,确认自己肩上没有袍子……

范蠡嘴角抽搐了一下,伸手拿了那块破布,转身便走。

马房的拐角处,是一脸苍白,摇摇欲坠的夷光。

无尽的黑暗,冗长的梦境……

香宝感觉自己一点一点变小,恍惚间回到童年时候,爹爹最喜欢抱着她,用硬硬的胡须扎她的脸,痒痒的……

娘温柔地给她梳小辫……还有姐姐,姐姐哄她睡觉……

还有弟弟……总是拖着长长的鼻涕,揪她的小辫……

然后……爹爹不见了,娘温暖的怀抱变得冰冷……弟弟也不见了……

还有姐姐……还好,还有姐姐。

“香宝,香宝……”有人喊她,很急切的声音。

香宝睁开眼睛,看到卫琴焦急的神情。

“你吓死我了。”见香宝醒了,卫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眼睛有点发红。

“头好疼……”香宝忽然半眯着眼睛喃喃,声音软软粘粘的,仿佛在撒娇一般。

卫琴这才发现她面­色­酡红,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好烫。

“阿娘……香宝要吃浮圆子……”香宝伸手扯了扯卫琴的衣袖,撒娇。

阿娘……

卫琴抽搐了一下,“浮圆子?”

“嗯……浮圆子……”香宝乖乖点头,“好甜好甜……”

卫琴一个头两个大,他根本不知道浮圆子是什么东西。

“浮圆子……”香宝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眼里一片雾气朦胧。

“好!给你做!”卫琴头脑一热,豪气­干­云。

“嗯……阿娘最好了,阿娘最疼香宝……”

卫琴大受打击,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开始纠结浮圆子是个什么东西,正纠结着,忽然看到不远处有几点殷红,走近一看,原来是红红的果子,也许……可以冒充一下。

反正那个丫头对着他都能喊娘了,对着这红果子叫浮圆子也不是没可能呀。

这么一想,卫琴卷了袖子便去摘果子,只是这果子树长得有点悬……真的很悬,整个树杈都长到悬崖边上,悬空一片啊。

偏偏那果子离得比较远,卫琴担心香宝的病,便想速战速决,爬上树便去摘果子,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卫琴直直地掉了下去。

掉下去的那一刹那,卫琴的念头是……香宝怎么办。

“嗡嗡嗡……”有恼人的小虫子。

卫琴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被挂在一颗树上,崖下的气候很奇怪,比崖上暖了许多,而且树上有好多……蜂巢?!

一只蜜蜂飞到他的鼻尖上停下,然后便一阵刺痛……竟然敢蛰人!卫琴怒了,伸手一挥,便砸在蜂巢上,这一下可不得了,“嗡”地一下窜出一群蜜蜂,黑压压一片地扑了过来。

卫琴头大如斗,忙拼命爬了上去,大概是崖上气候较冷的缘故,那些恐怖的小蜜蜂并没有追上来。

坐在地上,卫琴忽然注意到刚刚砸到蜂巢的那只手上散发着香甜的味道,狐疑地舔了自舔,好甜……

甜甜的……

卫琴咬了咬牙,拿布蒙了面,翻身又爬了下去……

经历了咳嗽,发烧,说糊话……香宝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有一阵恍惚,很­干­净的农舍……这是哪儿?

香宝缓缓坐起身,门忽然“吱哑”一声被推开,阳光从门外透了进来,香宝下意识地抬手挡住阳光,随即看到一个红衣的少年……

“你是谁?”愣了愣,香宝疑惑地道。

卫琴吓了一跳,“你不记得我了?”

“好熟悉的声音喏……”眨了眨眼睛,香宝一脸的困惑。

“卫琴,我是卫琴!”卫琴冲到她几边,连声道。

“嗬?!”香宝往里头缩了缩,“你的脸……怎么肿成这样?”

卫琴一头黑线……他这到底是为了谁,他这是何苦呀……

挺漂亮的一张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包,肿得像猪头一样,香宝好奇地抬手戳了戳他鼻梁上一个肿肿的小红­色­。

“你­干­什么?!”卫琴痛呼,用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瞪她。

香宝缩了缩脖子。

“喏,吃了。”卫琴转身,拿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给她。

“这是什么?”香宝好奇的接过。

“你吃吃看。”

“好甜……”

卫琴得意的笑,一笑又牵动了脸上的包,疼得嘴角又抽搐起来。

范蠡将自己关在房中,对着一件破布袍子整整一天,谁也不见。所有关于香宝的一切,他一点一点,仔细回想。

“你想啊,等我凯旋归来,骑着高头大马,把我的香宝从留君醉里堂堂正正地娶回来,多威风啊,是不是?”

“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哦。”

“是啊,很不错呢。”

“你好温柔呢,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每次温柔的时候,都会骗人……”

“呃?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呐!你说的哦,等你凯旋归来,就会骑着高头大马,到留君醉来娶我!如果你敢骗我,我就……我就……我就哭给你看!”

“哈哈,在下不敢。”

“那还差不多。”

“嗯,我的香宝一辈子都会快快乐乐,我怎么舍得让你流眼泪呢……”

范蠡咬牙,狠狠一拳捶在墙上。

“你又骗我!你又骗我!你又骗我……”那一日,香宝在越王府看到他,她那样哭着对他吼。

他……果然又骗了她。

他曾经发过誓不再让她流一滴眼泪,可是她却为他流了最多的泪。

他甚至……默许了香宝代替西施去充当美人计的棋子……

文种神­色­匆匆地走进范府时,范府的仆役都一脸得救的神情,忙将文种引到范蠡门前。

文种看了一眼站在门口,面­色­苍白的夷光,抬手敲门。

“滚。”里头,范蠡低低地吼了一个字。

“我是子禽。”

门开了,文种走了进去。

门又关上,夷光的脸­色­更白了,有丫头忍不住上前扶着,怕她会突然晕倒在地。

看到范蠡的神情时,文种便都明白了,“你……记起来了?”

范蠡沉默了一下,抬头看向文种,“我真的做不到,我不能让香宝去吴国,我要去土城接她。”

“香宝没有去土城,她被劫走了。”

“什么?!”范蠡大惊。

“应该没有危险,我已经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了,希望能够在君夫人之前找到她。”文种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才又道,“莫离死了。”

范蠡猛地站起身,“怎么会?!”

“君夫人用莫离威胁香宝,刚烈如莫离,怎么可能让自己成为妹妹的牵绊……”文种低低的说着,声音有一丝暗哑,“我去晚了……是我去晚了……”

范蠡握拳,指关节微微泛着白,他有点不敢想象,如果香宝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样。

“出去打探的人明天应该有消息,我必须见香宝一面,告诉她莫离的事……还有一些莫离托付给我的事情,我也得帮她做好。”文种缓了缓气,又道。

“我也去。”

“不行,目标太大,会引起君夫人的注意。”

范蠡坐回原位,没有开口。

下午的时候,香宝正在屋里发呆,忽然听到卫琴在屋外和谁在争辩。

“让我见香宝,我知道她在这里。”是文种的声音。

香宝跳了起来,猛地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面容憔悴的男子,满面胡渣,一身衣服皱皱巴巴,哪里还分辨得出是那个曾经意气纷发的少年谋士。

“子禽哥哥……”香宝喃喃。

文种看向香宝,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还好,你没事……”

香宝扯了扯­唇­角,算是笑过。

卫琴看了看香宝,侧过身让文种进了屋。

“香宝,莫离她……”文种抿了抿­唇­,有些困难地开口。

香宝垂下眼帘,“我知道了。”

文种怔了片刻,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钱袋,“这是莫离留给你的东西,她说……香宝最喜欢这个。”

香宝接过,打开,是一袋金子。

果然……是她最喜欢的。

香宝垂下脑袋,文种以为她在哭,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香宝却是忽然抬头,眼睛里只有血丝,却无半滴眼泪。

“是谁?”香宝开口,声音冰冷彻骨。

“什么?”文种心里一惊,此时的香宝与平日里娇憨的模样判若两人。

“是谁杀了她!”

“是服毒自杀。”

“毒?哪里来的毒?谁给她的毒?!”

“她接了君夫人的旨意入越王府时,便在耳坠上藏了毒的。”文种的眼里有深切的哀痛,“我找到她时,她已经……已经快不行了。”

香宝咬­唇­不语。

“莫离说,不希望你为她做任何事……吴王阖闾也好,君夫人也罢……希望所有的仇恨都随她而去,你只需要继续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当你的小香宝就好了……”

“不成为你的拖累……这是她能给你的最后的保护……”

“所以,你尽快离开越国吧,我能找到这里,君夫人的人估计也快到了。”

文种见香宝神­色­不同寻常,只得软声劝她。

半晌,香宝终于动了,她抬头看向文种,面­色­苍白如雪。

“拖累?保护?姐姐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如果不是姐姐……我早就死了呀……”香宝失神的喃喃,“或许在吴王阖闾下旨灭门的那一天,我就冻死在阿娘的怀里了……我就已经死了……我是因为姐姐还一直活着的……因为我不忍心抛下姐姐一个人……”

“你说,姐姐怎么可以那么狠心……抛下我一个人?”香宝目光涣散,却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会流眼泪,是因为还有心,有心才会痛。可是,如果心都死了,又怎么会痛呢?不会痛,自然没有眼泪了。姬公子曾说过,能哭也是一种幸福,他曾问她什么才是最难过的,他告诉她,最难过的是没有眼泪。

现在,她真的……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呢。

她的心死了,枯了,她不会哭了……

没有姐姐疼着宠着,她便什么都不是,连唯一一个和“香宝”血脉相连的人都没有了,香宝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六、血脉相连

阳光从屋外透进来,却仿佛照不到香宝的身上,香宝就那样站在­阴­影处,无声无息。

文种心里一阵刺痛,莫离……又怎么舍得留下她一个人呢……

莫离,那个倔强的女子,对她来说,再没有什么是比香宝更重要的了,她甚至可以为了不至拖累她而去死……她难道不曾记得,她是答应了要与他相守一生的……

明明说好相守一生的……

他看到她将那枚珠钗佩戴在发间的那一刻,是多么的欣喜若狂……

可是如今……

她……又将他至于何地?

文种惨然一笑,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红衣少年,这个少年就是莫离说的……可以代替她保护香宝的人吗?

就连最后一刻,她都为香宝做了最好的安排呢。

“你是卫琴吧。”

卫琴微微一愣,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他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你立刻带香宝离开这里,离开越国,越远越好。”

卫琴沉吟了一下,点头。

“姐姐的尸身……在哪儿?”香宝忽然开了口。

文种静默半晌,终是开口……

“在我府上。”

“我要见她。”

“不行,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文种皱眉,“不要任­性­。”

香宝咬­唇­。

连最后一面……都不可以见吗?

“你要好好活着,不要辜负了你姐姐。”文种抿­唇­,说完,转身走出门去。

香宝摇头,上前一步,揪住文种的衣袖,“子禽哥哥。”

文种停下脚步。

“少伯……恢复记忆了。”

揪着他衣袖的手微微一紧,香宝勾了勾­唇­角,眼里却是一片死寂。

“子禽哥哥……”

半晌,香宝缓缓开口,声音很轻,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子禽哥哥,你说……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如果……一开始就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现在……我是不是还可以待在留君醉里,当我的傻香宝……”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文种垂下眼帘,低低了说了句“保护好自己”,便大步出了门,跃身上马,狠狠扬鞭策马而去。

香宝站在原地看他离开,一动不动,如泥塑的人儿一般。

卫琴走上前,轻轻抱住她,“我会保护你的。”

香宝没有动。

听了文种的话,卫琴决定立刻收拾东西就离开这里,只是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原本破败的农舍在他的打扫整理下,好不容易­干­净整洁,有点像个家的样子了。

四下打量一番,卫琴发现这里什么都带不走,他带着香宝两手空空的来,如今也只能两手空空的走了。

从始至终,香宝都呆呆地站门口没有动过。

看着她木然的样子,卫琴下意识地捂了捂脸,脸上的肿块刚刚消失……

“香宝,你等等,我出去一下!”卫琴对着香宝说了一句,便冲出门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我一会儿就回!”

香宝仍然没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似乎要下雨的样子。

突然,有马蹄声越来越近。

竟然是越兵,足有数百人。

他们……竟然这么快找来了。

鼻尖忽然一凉,怎么了?下雨了?

仰头看时,却是漫天的雪花……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真早啊。

看来,又是一个严冬。

会很冷。

香宝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在门前的篱笆处停下,那个篱笆是卫琴弄的。

“只在你一个人吗?”为首一个,是史连。

多达数百人的越兵,如果只是为了带回她,未免太过兴师动众,他们是为了制住卫琴而来的吧。

“我随你回去。”香宝忽然开口,“现在就走。”

香宝意外的好说话,倒是让史连有些惊讶。

“怎么?”香宝淡淡扬眉。

“好。”史连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再一次见到这个少女,他竟然觉得她在一夕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缓缓走出门槛,再回首望了一眼那个卫琴一点一点亲手建造起来的家,香宝平静无波的脸上有了一丝情绪。

其实,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也不错呢……

……如果姐姐没有因她而死的话。

“走吧。”香宝缓缓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丑八怪,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忽然,卫琴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他扬着手,手中高举着什么,似乎很开心的模样。

他的脸上又添了几个小疙瘩,红红肿肿的……

似乎是看清了小屋周围的越兵,那愉悦的声音戛然而止,高举的手缓缓垂下,卫琴脸上明朗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眼神突然之间­阴­郁得有些怕人。

没有再开口,卫琴忽然快步冲到院前,将香宝护在身后,左手紧紧按住剑鞘,右手拔剑。

史连定定地看了卫琴半晌,忽然大斥道,“好个贼人,­色­胆包天!私自带走王的女人,竟然还敢现身,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四周的骑兵纷纷上前,将卫琴困在了中央。

“住手!”眼见着卫琴险险躲过一剑,香宝冷声道,“放他走,我随你回去!”

听香宝这样说,史连只是大声吩咐了一句“好生照顾西施姑娘”,连看都不看香宝,便又挥剑直直地斩向卫琴。

“放过他,我随你回去!”见卫琴腹背受敌,香宝有些急了。

“这贼人不死,白白的玷污了姑娘的清誉!”史连攻势不减,“他非死不可!”

香宝瞪大双眼,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这该死的史连一定被她扒皮拆骨了。

“史将军住手!”

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是文种,大概发现不对,又折回来了。

史连却是置若罔闻,剑剑都直刺要害。

“史将军住手,这少年并非­色­胆包天,他和香宝是……”文种翻身下马,急急地道。

“闭嘴!”卫琴忽然厉声大吼,一个分神,闷哼一声,左肩被史连的剑狠狠刺穿。

香宝愣愣地瞪大眼睛,看着殷红的血自卫琴的肩上四下溅来,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秘密让卫琴宁死也不愿说出口?

“住手!他们是姐弟!”眼见卫琴受伤,文种终于厉声大喝。

香宝微微一愣,姐弟?

“铛”的一声,似乎是剑掉落在地的声音。

香宝回头,看向卫琴。

他低垂着头,连手中的剑掉落都毫无所觉,可是,香宝看不见他的表情。

“文大夫说笑了。”史连冷哼,满脸不信。莫要说他,连香宝都不敢置信。

“莫离告诉我,卫琴的左臂上,有一个标记。”文种淡淡开口。

史连扬眉,忽然飞身上前一把扯下卫琴的衣袖,卫琴竟然毫不反抗,只是木木的站着。

那一刻,香宝觉得如果此时史连一剑刺死他,他也定然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再度看到卫琴左臂上有些眼熟的纹身,有一段几乎闭塞的记忆忽然之间便通畅了。

……那个纹身是要离家的标记,传男不传女。

卫琴,是她的弟弟。

原来……弟弟还活着。

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年,有一股暖流在她已经冰凉的心里缓缓漾开,原来……她还有亲人。

“果然呢。”史连大笑,只是突然之间,他眼中一寒,拔剑便刺向卫琴。

卫琴闷哼一声,口中溢出血来。

香宝张了张口,都是什么都喊不出来。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卫琴在她面前缓缓倒了下去。

一切,仿佛是一个无声而冗长的慢镜头一般……

双腿无意识地冲上前,香宝跪坐在卫琴身旁,两眼­干­涩地看着卫琴满脸是血的模样。

卫琴有些困难地将手伸入怀中,似是在找什么。

香宝会意,将手轻轻探入他怀中,指尖触到一片粘腻……

香宝收回手,在她掌中的,是一个奇奇怪怪东西,像是揉成一团的枯木,却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那个味道她记得,很甜……

只是,那上面沾满了他的血……

“好不容易摘来的……弄脏了……”卫琴微微皱眉,他口中溢出血来,却仍是喃喃自语。

他特意去找那个的吗?

香宝将那粘了血的蜂巢掰下一块,送入口中,腥甜的味道在­唇­齿之间一点一点扩散开来……

身后忽然一寒,香宝回头,看到史连的剑竟然刺向她。

她了然,他这是想为哥哥史焦报仇呢。

再没有去看那闪着寒光的利刃,香宝只是伸手将卫琴抱在怀中,低头看着卫琴。卫琴也看着她,只是粘稠的血模糊了他漂亮的眼睛,香宝抬手温柔地拭去他眼角的血珠。

背后那一剑终于没有砍下……

“西施姑娘,请随在下回去复命。”身后,史连收剑回鞘,冷冰冰地开口。

香宝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卫琴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明明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不清,即使这样,他还是不愿放开她吗……

他,是她的亲人,她的弟弟啊。

“弟弟……”香宝喃喃,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卫琴微微一僵,­唇­微微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是终究无力。

“西施姑娘若再不随在下回去复命,休怪史连彻底了结了他。”史连看着香宝,再度开口。

香宝微微咬牙,小心挣脱开卫琴的手,转身看着骑在马上的史连,“刚刚为什么没有杀我?”

史连微愣,随即道,“西施姑娘说笑,史连如何敢伤害姑娘。”

香宝浅浅的笑,“倘若今日不杀我,以后你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史连看着香宝,面上无甚表情,“多谢姑娘关心。”

“史将军,他日,你定会因我而死。”有风吹乱香宝的长发,她淡笑着微微仰头,望天灰暗的天空飘下那无尽的雪花,半晌,才又缓缓开口,“你信么?”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一个人,但是现在,她真的恨不得将这个骑在马上,不可一世的家伙扒皮拆骨!

史连微怔。

不知何时,雪突然大了起来。

漫天的雪花扬扬洒洒,不一会儿,便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明明才是秋天啊……这雪怎么下得这样早……

及地的裙摆忽然一紧,香宝缓缓回头。

卫琴染血的手指紧紧地握着她的裙摆,他有些吃力地仰头看她,咬牙困难地吐出三个字,“不准走!”

香宝低头看着卫琴,那些凌乱的发丝散落在额前,她的脸颊陷入­阴­影之中。

“我不会死……我决不会留下你一个人……不可以走……”断断续续,卫琴吃力地道,但是,他却连气息都开始不稳。

决不留下她一个人……

香宝微微笑开,只是这样听听,就已经很温暖了呢……可是,如若她不走,那便正好给了史连一个绝佳的借口来杀卫琴,还有……她自己。

如今只剩下他了,唯一一个对她不离不弃的人呐,她怎么能亲眼看着他因她死去而无动于衷?

半晌,有一颗温热晶莹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滑下,打落在卫琴染血的脸上。

感觉到了脸上那一滴温热,卫琴微微一怔。

“我的弟弟……”香宝缓缓蹲下身,拭去他脸上的血污,“你是我的弟弟,唯一的亲人了……我要保护你,就像姐姐保护我一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如果连你都离开我,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闻言,卫琴微微一怔。

香宝已经站起身,走到文种面前,“子禽哥哥,请你帮我照顾他。”

文种怔了片刻,点头。

“西施姑娘请上马。”史连有些不耐地催道。

“无人相扶吗?”香宝转身,看向史连。

“扶姑娘上马。”史连吩咐一旁的侍卫道。

“他日的吴妃,越国的英雄,莫非不配将军亲自相扶么?”香宝浅笑盈盈。

史连一愣,似是没有料到香宝会如此嚣张,但他很快回过神来。

“姑娘言之有理,恕史某大意了。”他翻身下马,半跪于香宝的马前,“姑娘请。”

狠狠踩着史连的膝盖上马,翻身在马上坐定,香宝回头看向卫琴,他也在看着她,神智似乎已经开始有些模糊,只是……他仍是固执地看着他。

再不去看卫琴那令人心痛得无以复加的眼神,香宝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上。

风雪刮在脸上,生生的疼。

香宝终究忍不住回头……

漫天飞雪,大地一片银妆素裹……香宝的视线胶着在那一栋远远被抛在身后的小屋,以及小屋前那一抹艳丽的红­色­,漫天的飞雪,天地间仿佛惟剩那一片殷红,红得刺目……那孤独的红衣少年让香宝的心弥漫着彻骨的疼痛。

我的弟弟,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马儿在雪地里飞快地奔跑,那小屋眨眼间已经不见了踪影。

卫琴趴在雪地里,看着香宝渐渐远去,苍白的­唇­微微蠕动着……

他在说,我不要做你的弟弟,我不要做弟弟……

我喜欢你……

可是,香宝,听不到。

她……听不到。

七、一句一伤

天­色­暗沉沉一片,雪越积越厚。

史连并没有将香宝直接送去土城,而是打算将她先送回越王府邸。

香宝再度扬手,狠狠一鞭。马儿吃痛,奔得更快了,将史连和一众越兵远远甩在身后。

“西施姑娘!”史连忙策马追上。

香宝没有理会他,史连无奈,只得甩开越兵,紧紧跟着香宝。

“西施姑娘,越王府不是这个方向!”史连见香宝一径策马向前,大声道。

香宝当然知道,她本来就没有打算直接去越王府,她要去见姐姐。

“西施姑娘!”史连皱眉,见香宝完全无视他,只得道了一声“请恕史连无礼”,便松开自己的坐骑,跃身坐在香宝身后,狠狠勒住马缰。

“放开我。”香宝被困在他双臂间动弹不得,只得哑声道。

“西施姑娘,君上有命,要即刻带姑娘回府。”史连冷冷说着,便不再理会香宝,径自调转马头,往越王府的方向去。

香宝张口,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胳臂上。

史连低头看她,隔着厚厚的衣料,居然被咬出了血,可见她的恨意之深。

抵达越王府邸的时候,越王和夫人都在。

“禀君上、君夫人,史连在城外八十里的郊外找回了西施姑娘,文大夫也出力不少。”史连半跪于地,如此禀报。

“西施姑娘。”君夫人温和地开口唤她。

香宝缓缓抬头,看向君夫人雅鱼。

“得知姑娘被掳走,我很担心,如今见你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君夫人笑道。

香宝看着君夫人,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就在君夫人的笑意有些挂不住的时候,香宝倒是微微笑了起来,她侧了侧头,轻声问道,“我姐姐呢?”

君夫人看着她,沉默。

“我姐姐呢?”见她不答,香宝兀自微笑,“君夫人说,只要香宝答应你以西施之名入吴,便放过我姐姐,现在我姐姐呢?”

“莫离姑娘­性­子太过刚烈……”君夫人轻叹。

“所以呢?”

“她服毒自尽了。”一直没有开口的勾践忽然道。

香宝一点一点收拢了拳头,紧紧握住,好半晌,才轻轻地说了声,“这样啊……”

君夫人看了越王一眼,似是怨他将莫离之死讲得太早,又回头对香宝微笑道,“文大夫说什么也要将莫离的尸身带回府……”

“姐姐死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去吴国了?”香宝截断了君夫人的话,忽然道。

君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此话何解?”

“君夫人说,只要香宝答应以西施之名入吴,便放过我姐姐,现在姐姐死了,那么我入吴作什么?”

“如今越国上下都知道西施姑娘深明大义,为了越国百姓甘愿出使吴国,得知姑娘被掳走的消息,多少百姓聚集在越王府前,要求君上尽快将姑娘救回,若此时你说不去,越国千千万万即将沦为亡国之奴的百姓会怎么想?”看着香宝,君夫人缓缓开口。

“香宝并不是越人,越国的存亡,越国百姓的生死,与我何­干­?”香宝浅笑盈盈,声音却是冷冽无比,“还是说……君夫人又要说吴王阖闾害我家破人亡,同样的事,君夫人不也正在做吗?如今间接害死姐姐的,难道不是夫人?”

“那么……留君醉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可换得西施姑娘入吴一趟?”君夫人忽然道,“如果分量不够,还可添上那红衣少年。”

“呵呵……”香宝掩­唇­,低低地笑。

“你笑什么?”君夫人蹙眉。

“我在笑……”香宝勾了勾­唇­,看向勾践,“君夫人如此大费周章,是真的认为香宝能够祸害了吴国,还是……担心香宝会迷惑了君上。”

明明脸­色­已经苍白如雪,明明身子已经摇摇欲坠,可是香宝只轻轻一笑,便是万种风情。

“你!”君夫人略略着恼,半刻才平静下来,挥了挥手,“史连,你陪西施姑娘去见见莫离。”

香宝扭头便走。

史连抱拳,应了一声,便一路跟着香宝出了越府。

看着香宝离开,勾践起身。

“君上!”君夫人跟着起着身,拉住他的衣袖,“连你也这样看待雅鱼吗?”

“夫人多虑了。”勾践拍了拍她的肩,转身离开。

留下君夫人雅鱼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厅。

香宝刚跨出越王府,便见到文种驾着马车停在府门外。

“卫琴呢?带回来了吗?”香宝忙上前,有些焦急地掀开车帘。

马车内空空如也。

“卫琴呢?”香宝怔怔地缩回手,看向文种。

文种微微皱了皱眉。

“他怎么了?!”香宝心里“突突”地跳,莫非伤重难治?

“卫琴不见了。”

“什么?”香宝微愕,“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的伤不宜颠簸,我便将他扶回屋内,打算找了马车去接他时,但我回去时,他已经不见了。”

香宝皱眉。受了那么重的伤,他能去哪里?

“不用太担心,他既然能够自己离开,应该不会有事。”文种拍了拍香宝的肩,安慰道。

“那……如果是被人带走了呢?”香宝颤声道。

“那更没问题了,既然那人没有当场杀了他,必然会救好他。”

香宝听他说得有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他拖着一身的伤……会去哪里?

“先去看看你姐姐吧。”文种忽然道。

香宝微微僵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谁知脚下无力,怎么也爬不上马车。

“你,过来。”香宝咬牙,回头瞪向站在身后的史连。

史连默默上前,半跪于地。

香宝在文种惊讶的注视下踩着他的膝,狠狠踏上马车。

文种驾车,史连在车外与文种并排而坐。马车平稳地向前,香宝坐在马车里,双手抱着膝,蜷缩着一团。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吱”地一声,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香宝,到了。”文种的声音马车外传来。

香宝僵了一下,止不住的轻颤起来。

史连在车外见香宝久久不下车,等得有些不耐烦,抬手掀开车帘,便看到香宝惨白惨白的容颜。

“下车吧。”淡淡的,他伸手道。

香宝咬了咬­唇­,扶着他的手跳下马车。

“香宝。”文种领着香宝进了府,忽然轻声道。

“嗯?”

“这是你第一次到我家吧。”

“嗯。”香宝轻应。

正说着,文种已经在房门口停下脚步,轻轻推开了房门。

香宝的脚步微微一滞,她发现自己竟然不敢进屋子。那么渴望见到人,现在已经近在眼前,她竟然不敢进屋去见她一面。

“进去吧,莫离在里面。”文种的声音很轻,轻到香宝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见香宝迟迟不动,文种先走了进去,掀开榻上的帘子。

榻上躺着一个白衣的女子,双目轻阖,面容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

文种心里又是一痛,痛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第一回见她,是在留君醉。

初闻留君醉的莫离姑娘邀请他和少伯二人,说要献计,不是不惊讶的。留君醉的莫离姑娘,会稽城里谁人不知,好奇之下便拉着少伯登门拜访。

那一日,随着还是丑丫头的香宝走过长长的雕花木廊……远远的,便是一阵悠扬的琴声,他不禁好奇,能够弹出这般琴声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直到走进一处清幽的小院,闻到一阵芬芳……

满院春­色­,百花争艳。

可是……花再美,也美不过花间那一个弹琴的人。

那一日,她也是这样一袭白裙,顾盼之间皆是风情,却美得不沾半点人间烟火。

于是,他便如呆头鹅一般,连手中的羽扇掉在地上都没有察觉。

可也正是这样的一个柔弱女子,却献出一条毒计,那一战空前惨烈,越军以三万大败十万吴军,至吴王阖闾重伤而亡……

那般决绝的计谋啊。

她说她是要离的女儿,她说她讨厌英雄,她说她要报仇……

那个有着柔弱身躯的女人,却有着最最刚烈的­性­子。

所以……为了不至于成为香宝的拖累,她宁可服毒自尽。

她说……香宝必须是快乐的。

所以……她就承担所有的不快乐吗?!

那一日,看着那个十指纤纤,面带轻愁的女子,生平第一回,他心里有某一角被触动了。

从此魂不守舍,一发不可收拾。

缓缓伸手,轻轻触上她的脸颊,一片冰凉……他猛地收回手,狠狠握拳。

那般决绝的女子!连死……都是如此决绝!

有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文种侧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香宝,她正低着头,轻抚着莫离的脸。

“子禽哥哥,我想给姐姐梳洗。”

文种点点头,吩咐了下去。

“点盏灯吧。”香宝又道。

“天还没黑啊。”

“我怕姐姐找不到回来的路。”

文种握了握拳,眼眶猛地红了,转身走出门去。

香宝仿佛浑然未觉,转身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梳洗用具,先拿了木梳,极小心极小心地替她梳理长长的头发,不小心手微微一抖,便扯下几根头发来,香宝惊呼,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人回答她。

“姐姐,你疼不疼?”

静默。

“姐姐,你要梳什么样的发髻?”

静默。

“……呵呵,还是姐姐聪明,其实我只会一种啦……我比较笨嘛。”

静默。

“姐姐……我那么笨,你怎么放心丢下我一个人啊。”

静默。

正在给莫离梳头发的手猛地被人握住,香宝抬头,是史连。

“够了。”史连抿了抿­唇­,冷声道。

香宝轻轻甩开他,摇头,“你不懂,你不懂的,姐姐是最爱漂亮的。”

史连咬牙大步转身,走出门去,背着香宝站在门口,眼不见为净。

文种捧来了灯,放在莫离的身边。香宝已经替她梳好了头,正趴在榻上细细地替她画眉。

一笔一画,极认真。

“香宝,别这样。”文种张了张口,轻声道。

“嗯?”香宝头也未回,一径描画着。

“莫离说,香宝必须是快乐的……”

香宝手微微一顿,缓缓侧过头来看向文种,“快乐?”

文种皱眉。

香宝笑了笑,“我恨她,我恨姐姐,真的好恨呀。”

“她怎么能先放弃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她的,即使是快要死的时候,我也会撑着,再撑着,撑到活过来,因为喜欢看到莫离的脸,喜欢看她见我醒来时惊喜的样子,因为我不忍心丢下她一个人……”

“现在……她怎么敢说,香宝必须快乐?”

“香宝……”文种上前一步。

香宝却不再看他,转过头看向莫离,“姐姐,如果你要我快乐,你就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静默。

于是香宝笑了,她咧了咧嘴。

她说,“你瞧,她没有说我必须快乐。”

文种上前一把捉住她的肩,“你哭一下好不好,拜托。”

“哭?”香宝摇头,喃喃,“我哭不出来呀,我哭不出来……”

“莫离从来没有打算丢下你一个人!她知道卫琴的存在,所以她才会放心的离开的!”文种终于憋不住,大声道。

香宝怔怔地抬头看他。

好久,好久,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放心的离开……呵呵……”

眼泪终于滑下了脸庞。

“怎么这样……怎么这样……她怎么可以这样……”

文种侧头,看向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女子,喃喃,“是啊,她怎么可以这样……”

“香宝!”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范蠡,他听闻香宝回来了,便匆匆赶到越王府,又得知她被文种接回府中,便又匆匆赶了来。

初冬时节,他的额头上竟然覆了薄薄的一层汗。

香宝却是头也未回。

范蠡站在门外,看着门内那个女子的背影,忽然觉得她离他好远,忍不住大步走进房中,“香宝……”

香宝回头看他,又看向门口。

范蠡下意识地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西施。

莫离下葬的那一日,天气晴朗的不可思议。

莫离的葬礼很隆重,连君上和君夫人都亲自来祭奠。

很大的墓室,很多的陪葬品。

香宝站在一个大大的棺木旁边,莫离躺在里面。

棺木是上好的棺木,棺外还套着木椁,棺椁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涂着一层一层的髹漆,还附贴了上好的绢布……

香宝一直很安静,安静地看着莫离下葬,看着泥土将她的棺木掩盖……从此­阴­阳两隔。

八、我是西施

初冬,十分晴朗的天气。头顶虽然有太阳,但却仍然是冷。

范蠡远远地站着,看着那一袭白衣的少女,她始终那样的安静,安静得不像她。

记忆中的她,是那样的贪吃贪钱又爱撒娇。

……可是他却遗失了那一段最重要的记忆,如今害她伤痕累累。

他看着香宝跪下,她缓缓俯下身,将脸贴着泥土。

那泥土下,埋着她的姐姐。

文种拉她起身,她也不挣扎,乖乖起身。

“子禽哥哥,别难过。”她轻轻开口,竟然是安慰。

文种微微一怔。

“是姐姐欠了你。”

文种动了动­唇­,抬手捂住眼睛,有泪水从指间滑落。

一直到傍晚时分,葬礼才结束,香宝很平静地转身,随着众人离开,表情木木的,仿佛没有一点哀伤。随越王参加葬礼的官员禁不住窃窃私语,说这女子如何如何铁石心肠,如何如何不知感恩。

香宝只是一径慢慢地走,只是上马车的时候有些费力,试了几回都没有能够爬上去,又没有史连给她当凳子爬。

明明是个美人,偏偏动作笨拙得可笑,在场的官员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耗尽了她毕生所有的气力……正在香宝晃了晃有些发沉的脑袋,第N次尝试爬上马车时,身后忽然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托着她的背,将她送上马车。

香宝回头,对上一双温和的眼睛。

范蠡……

眼前模糊一片,刹那间天旋地转,香宝张了张口,一头从马车上栽了下来。

“香宝!”范蠡伸手接住她,总是温和而从容的眼中慌成一片。

香宝面­色­苍白的可怕,却仍然抬手推开他,自己站稳。

“我没事。”

见她摇摇欲坠的样子,范蠡忍不住抬手去扶她。

香宝摇头,趔趄着后退一步。

不能再贪恋别人的温度了,她必须自己站稳。没有了姐姐的庇护,她该长大了。

虽然心里想得挺有志气,香宝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一旁的文种注意到她有些不对劲,忙快步上前扶住她,才发觉她的手冰凉的一片。

想起那一回她得知范蠡遇险后生病的样子,文种心里有些不安,“香宝,我送你去医馆看看。”

“放心,我没事的。”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香宝安慰他。

“我来驾车。”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范蠡已经驾了马车来。

不待香宝反驳,文种便拉了她坐上马车。找到会稽城里最有名的医馆时,天已经黑了。

“请问有人吗?”范蠡扬声道。

“关门了,明日请早。”里头有人不耐烦地回道。

“请开门。”范蠡又道。

“不成不成,明日……”

那人话还未完,医馆的门板“砰”地一声倒了,吓得他忙把话吞了下去。

“看不看?”范蠡一脚踩在门板上,问得彬彬有礼。

“看!”那老头眼珠子一转,忙笑得一脸谄媚,十分殷勤地上前招呼,“这边请。”

香宝知道拗不过他们,便也不争辩,随着他们踩着门板走进医馆。眼见着门板裂成两半,那老头儿抖了抖,更殷勤了。

“哪位是病人……”

文种和范蠡推了香宝上前。

那老头捋了捋胡须,忽然惊讶,“咦,原来是你?!你还没死吗?”

香宝一头黑线。

范蠡面­色­­阴­沉了起来,“你说什么?”

“呃……老夫不是那意思……”那老头惊觉说错了话,忙补救,“去年这个时候,留君醉的莫离姑娘请了好多名医,说是要替妹妹看病,那时老夫就见过这小姑娘,病得不清,根本无药可医……”

香宝垂下眼帘,不语。

范蠡心里一揪,口气又沉了许多,“有话快说!”

“呃……我想说的是,那个时候不止是我,会稽城里其他的名医都说这小姑娘是没得治了……她自幼便患有塞症,一旦动了心脉,便会伤及­性­命。”

“可是我好好活着。”香宝侧了侧头,笑他庸医。

“我听说……是莫离姑娘自己治好她的。”那老头也恼,道。

“莫离?”

“这小姑娘是心病,当日病倒,据说是因为得知情郎战死沙场的消息,心病当须心药医,大概她舍不得莫离姑娘,折腾了一个冬天,开春便醒了……”那老头又捋了捋胡子。

范蠡怔了一下,侧头看向香宝。

香宝兀自把玩着垂在身上的长发,没有看他。

“如今……看你这气­色­,似乎不大好。”那老头看了看香宝,“小姑娘你又遭逢了什么变故吗?”

香宝站起身,转身就走。

“香宝……”文种拉她。

“子禽哥哥,我好得很。”香宝转身看他,“一点事儿都没有,真的。”

“可是你……”文种皱眉,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替莫离看好香宝。

“我不会生病的,我保证我会好好活着。”香宝歪了歪脑袋,笑得跟往常一般。

那样的笑容,出现在那样苍白有脸上,令人心疼。

香宝刚走出医馆,便看到越王府的马车等在门口,驾车的是史连。

“史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随后走出的文种微微皱眉。

“君夫人有令,即刻带西施姑娘回府,三日后启程前往土城受训。”史连跳下马车,道。

香宝竟然微笑,“也好,我正愁无家可归呢。”

范蠡却是突然上前一步,将香宝护在身后。

“范大夫,你要违抗君夫人的命令吗?”史连声音微冷。

“我会亲自跟君夫人说明。”

“不必了,我跟你回去。”从范蠡身后走出,香宝走向史连。

“香宝!”范蠡拉住她。

香宝挑了挑眉,转身看他,“你叫我什么?”

她果然……是恨他的。

恨他让她伤心欲绝,恨他默许君夫人指鹿为马,恨他没有出面澄清事实……甚至于连莫离的死,都是他的错。

“香宝……你若气我,要我怎么样都可以,你别这样。”范蠡上前一步,总是温和从容的眼睛里染了痛意。

香宝笑了起来,忽然拉了他的手就走。

史连面­色­微冷,正要上前阻止,香宝却回头道,“劳烦将军稍待。”

说着,便拉着范蠡满大街横冲直撞。

要甩开香宝的手对范蠡来说何其容易,可是他却无法甩开那只拉着他的手,只得听之任之地由她拉着到处走。

“天气冷,添件衣服。”

香宝置若罔闻。

范蠡只得解了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肩上。

“香宝……”

香宝不应。

“香宝……”

她仍然不应,只是忽然扯住一个路人,指着自己问,“我是谁?”

被扯住的路人先是不耐,待看清香宝的容貌后忽然大惊,“原来是西施姑娘!”

香宝笑了起来,“是啊,我是西施。”

“你们看,是西施姑娘!”那人大叫。

“啊,是西施姑娘!”

“这个莫不是范大夫?”

“是啊。”香宝笑了起来,那笑容十分刺眼。

范蠡抿了抿­唇­,拉着香宝走出了包围圈。

香宝侧头看他,笑眯眯地道,“范蠡和西施真心相爱,如今西施为了越国存亡、为了越国百姓而甘愿入吴,是不是一个很美的故事?”

“香宝……”

“为什么叫我香宝,你没有听到吗,越国上下都知道我是西施啊。”香宝笑眯眯,摇头晃脑,“西施姑娘深明大义,为了越国的百姓甘愿出使吴国……”

范蠡猛地将香宝拉入怀中,她浑身冰凉。

“香宝,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范蠡抱着他,轻声喃喃,语气满满都是痛。

“我恨你。”

香宝开口,冷冰冰的三个字。

“我恨你不守承诺,我恨你将我遗忘,我恨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对我不闻不问。”

范蠡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

“我会去跟君夫人说。”

“说什么?”香宝勾了勾­唇­角,笑得残忍,“证明我不是西施?然后让真正的西施入吴?”

范蠡的手下意识地一松。

这一松手,冻结了香宝心底仅剩的一丝暖意。

这一松手,让范蠡痛悔半生。

她转身就走。

万分决绝,她是要离的女儿,莫离的妹妹,他们的骨子都是一样决绝,容不下一丝的拖泥带水。

文种站在医馆门口,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史连,希望范蠡能够劝住香宝。

“史将军,天­色­已晚,我看香宝不会回来了。”文种开口,指望哄走这冷面将军。

“她会回来的。”史连淡淡开口,笃定得很。

“何以见得?”

“因为……”史连终于看了文种一眼,“她已经回来了。”

文种转头一看,果然是香宝。

她大步流星地走到史连身旁,“你可以带我回去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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