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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莫失莫忘

一、香宝的爱情(上)

一转眼,和范蠡约定的一年半之期已经过去了一大半,香宝在范府里吃好喝好,一点也没有想象中被奴役的痛苦,只是范蠡似乎十分的忙碌,香宝已经连着好些天没有见到他了。

在院子里闲晃了半天,香宝有些愤愤,范蠡那个大骗子,明明说了要教她认字的,居然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

经过范蠡书房的时候,香宝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推门进去一窥究竟。

书案上摆放着毛笔和一只竹简,那竹简上写着两个字,香宝拿在手上颠来倒去,模看竖看就是没整明白那两个字到底念什么,坐了好一会儿,直到觉得肚子有点饿,香宝才扔下竹简,转身跑出了书房。

傍晚时分,正在香宝对着一桌子美味佳肴大快朵颐的时候,范蠡回来了。

吃得油汪汪的小嘴微张,香宝看着站在暮­色­中的白衣少年,不觉口水快要滴下。

范蠡笑了起来,径自坐下倒了一杯酒,慢慢啜饮。

“这个……很好吃,你要不要吃?”香宝迟疑了一下,晃了晃手里被咬得惨不忍睹的熏­肉­。

“好啊。”范蠡不客气地点头,起身就着她的手便咬了一口。

香宝瞪大眼睛,看着手里被咬了一大口的­肉­,不敢相信自己的客套话居然被他当了真!

“嗯,很好吃。”范蠡煞有介事地点头。

呜呜……她的­肉­……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狠狠咬了一口­肉­,香宝带着无限怨气地问。

范蠡吩咐一旁的侍女再添一副碗箸,“嗯,我答应过要教你认字的嘛,所以向君上告了假。”

“真的?”香宝又高兴起来。

“嗯,用完膳就教你。”

香宝忙又狼吞虎咽起来,风卷残云间,一桌子菜被扫得差不多了。

抚着肚子,有些夸张地打了个饱嗝,香宝晃悠悠地站起身,“我吃好了。”

范蠡笑了起来,“走吧,去书房教你认字。”

推门进了书房,范蠡随手收起桌上的那片竹简,便让香宝坐下。

香宝认出那竹简就是之前她在书房看到的那片。

“想写什么?”范蠡站在香宝身后,轻轻研墨。

“不如……写你的名字吧。”香宝支着脑袋考虑了一会儿,回头冲他笑道。

范蠡笑了一下,弯腰在竹简上写了两个字。

“范……蠡?”香宝指着那两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这两个字跟她之前看到的那两个字长得一模一样呢,原来是他的名字啊!

“不对,是香……宝!”范蠡摇了摇头,“我的名字笔划较多,先从简单的学起。”

香宝脑袋里轰然一响,是香宝?那他偷偷写在竹简上的是她的名字喽?

“脸怎么红了?不舒服吗?”范蠡微微靠近了她。

香宝呆了呆,下意识地捂脸,咦?她脸居然红了?

“不舒服就早点休息吧。”范蠡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对了……明天君上要来府里,你记得乖乖待在房中不要出来。”

香宝点头。

这一夜,香宝破天慌的没有睡好,一想到那支写了“香宝”的竹简,她就浑身不对劲,心里又痒又麻,像有一只小老鼠在里头挠痒痒一般,竟还带了一点点的窃喜……

第二天一早,香宝便把范蠡的嘱咐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偷偷溜进了书房,决心要找出害她睡不好的罪魁祸首,那只写了她名字的竹简,她一定要把它找出来!

到处找了一遍,竟然没有发现!昨晚明明见他随手将那只竹简收起来的嘛!怎么会找不到!

香宝有些失望地站起身准备离开,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情急之下,香宝慌忙躲进一旁的书案底下。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香宝看到两双脚,一双是范蠡的,另一双她却没见过。

“范大夫,你觉得此战如何?”好熟悉的声音,香宝打赌她一定在哪里听过。

“君上,两年前吴王阖闾兴师来犯,莫离姑娘献上奇计,阖闾非但败战而回,而且被戈伤到脚,死于回师的途中,现在他儿子夫差继位,充实兵力,立志为父报仇……只怕来者不善。”范蠡的声音似有隐忧。

听到范蠡提起姐姐,香宝微微竖起耳朵。

“这些寡人自然明白,只是此战如何?”那声音有一些不耐。

躲在书案底下的香宝困惑地皱眉,范蠡称呼他“君上”?莫非此人就是越王勾践?只是……他的声音怎么会如此熟悉。

“此战恐怕不容乐观……”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范大夫文武兼修,好兴致啊。”话锋一转,勾践走近书案,“寡人可否看看范大夫的字?”

“君上请便。”

惨了!他向着书案来了!香宝开始滴汗。

“君上小心!”范蠡忽然大声喝斥,“有刺客!”

范蠡发现她了?这下完蛋了,竟然被误认为是刺客!

“出来!”冰凉的剑锋闪着寒光直指向书案里面。

“我不是刺客,不是刺客……”香宝忙大叫着,低着头以极度不美观的姿势爬了出来。

“范大夫太过紧张了,如此美人,怎会是刺客?”一个微微带着笑意的声音。

熟悉的感觉一下子让香宝豁然开朗,他该不是那个称赞她“绝­色­佳人”,并且愿意用明珠十槲来买她的那个“冤大头”吧!一样的声音,会是他吗?

香宝抬头看向那人,一样的眉眼,果然是他,那个冤大头竟然是越王勾践!怪不得那天范蠡会说那样的话,原来要买她的这个买主来头果然不小。

“不得无礼。”范蠡的声音惊醒了香宝。

香宝慌忙跪下,“香宝见过君上。”

“范大夫何时藏了这样一个绝­色­佳人啊。”勾践轻笑着道,在说“绝­色­佳人”的时候,他刻意加重了语调,听得香宝心惊­肉­跳。

“君上言重了,就算佳人,也非绝­色­。”范蠡的声音及时响起,解救了香宝。

“范大夫竟是不满意?寡人倒是喜欢的紧,不如送于寡人如何?”

勾践的声音让香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下完了……王要的女人,范蠡敢不给么……

呜,昨晚范蠡早说过今天越王会来,让她躲房间里不要出来,她怎么就没有放在心上呢,这下乐极生悲了吧,那竹简什么时候不好拿,偏偏这时候来,这下子撞在刀口上了吧……

“君上说笑,香宝乃是臣未过门的妻子,此战如此范蠡有命回来,定请君上屈尊主婚。”

是范蠡的声音?

他说什么?

他竟然当着越王的面承认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如果撒谎,那便是欺君的大罪啊!

香宝看着范蠡,张口结舌。

“如此真是恭喜将军了。”

香宝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勾践,他竟然也在看她,那样的眼神让香宝有些不安,留君醉他以明珠一枚换见她一面,之后又愿以明珠十斛的价格要买下她,可是……如今他麾下得力大将范蠡竟然承认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送走了越王,香宝回头看向范蠡,完全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

“从实招来。”范蠡竟然先开了口,声音­阴­沉得有些吓人。

“我……”香宝立刻没出息地紧张起来,他一定是问她为什么会躲在书案下面,“我不是刺客,也不是­奸­细……我只是在找东西……”

天知道,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找什么?”范蠡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了许多,因为香宝低着头,没有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找竹简……”香宝闷闷地道,算了,她宁可被他笑话,总比被当成刺客抓起来要好。

“是这个吗?”范蠡握手成拳伸到香宝面前,摊开手掌。

他掌心里握着的正是那一支竹简,只是在香宝旁边并列着多了两个字。

香宝狐疑地抬头,却看他笑得一脸的温和。

“你耍我?”香宝撅起嘴,不满道。

“猜猜看,这两个字念什么?”范蠡指着香宝旁边多出来的两个字道。

香宝一把抢过竹简,掉头就跑,身后传来范蠡的大笑。

一、香宝的爱情(中)

不到半天时间,香宝是范大夫未过门妻子的事情便传得沸沸扬扬的,整个会稽城都知道了。

整个会稽城沸沸扬扬的时候,香宝正坐在范府后院那棵大树的树杈上发呆。

傍晚的阳光微微泛着红,给树叶渡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香宝晃悠着双腿,怀里抱着一碗甜汤,有一勺没一勺地往嘴里送。

范蠡……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香宝正在烦恼着,一低头,便看到让她心烦的正主儿慢悠悠地走到后院的马厩旁。

正在香宝考虑要不要跳下去打声招呼的时候,文种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唉呀,我的少伯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如此悠哉!”见范蠡在马厩看马,文种摇着扇子,喘着气道。

香宝讶异,出了什么事情,让一惯形象重于生命的的文种连形象都不要了?

“怎么了?”范蠡悠然转身,笑道。

“君上是不是见到香宝了?”文种瞪他。

“是啊。”范蠡点头。

“那你是怎么跟君上说的?”

“我说香宝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啊。”范蠡笑了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你你……唉!”

“怎么了?”见文种如此毛躁的样子,范蠡大奇。

“你知不知道整个会稽城都知道这件事了!”文种跺脚。

“哪件事?”

“你要娶香宝的事啊!”

“哦呵呵……”范蠡笑着点头。

“你还笑?!”

“告诉你个秘密……”范蠡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

文种赶紧附耳上前。

“这事儿是我自己派人宣扬出去的。”范蠡微笑着低声道。

坐在树上的香宝伸长了脖子也没听见范蠡对文种说了些什么。

“什么?!你……”文种急得跳脚,“你难道不知道莫离有多宝贝她那个妹妹,上回你要买下香宝,我可是出了力的,你怎么能陷我于不义,莫离万一生了气再也不理我可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只听见门口“咣”地一声响,莫离闯了进来。

“莫离小姐,莫离小姐……您慢点,您得让我给我们家大人通报一声啊……”管家气喘喘的大声嚷嚷。

莫离气得脸­色­铁青,充耳不闻地闯了进来。

香宝更惊讶了,姐姐也来了?要不要下去?……还是算了,文种那家伙一定会嘲笑她偷听。

“莫离姑娘,别来无恙?”范蠡笑着挥了挥手,可怜的管家抬袖抹了抹汗,退了下去。

文种忙陪了笑脸上前。

莫离看都没看文种,径直走到范蠡面前。

被无视了的文种心里冤极了。

“我不喜欢你。”莫离看着眼前温温润润的男子,缓缓开口,声音很淡。

“可是……我喜欢香宝。”范蠡微笑,神情自若。

“哐铛”一声,香宝低头看着树下微笑着的白衣少年,目瞪口呆,他他他……他说什么?!

“我不喜欢你和香宝在一起。”莫离声音微冷。

“为什么?”

“你是越国的大夫,你有惊世之才,注定是个英雄。”莫离看向他,缓缓开口,“可是,我讨厌英雄,英雄是天底下最自以为是的人,他们可以为了他的国家,为了他的君王牺牲一切,舍弃一切,包括自己的妻子儿女,我的香宝,定然不能给你。”

握着勺子的手微微松开,香宝垂下眼帘。

“我向你保证……无论怎样,都不会舍弃香宝。”树下,范蠡微微收敛了笑意,朗声道。

“我不相信你。”莫离转身,“香宝在哪里,我要带她走。”

“我保证!”范蠡扬声,“我不是要离,不是你们的父亲要离,我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舍弃香宝,我发誓,她会是比我的­性­命更重要的存在!”

正欲跳下树的香宝蓦然僵住。

莫离脚步也是微微一滞。

文种忙上前,帮着说好话,“我相信少伯,他向来言出必行的!你知道上回看上香宝的买主是谁吗?是君上!”

莫离讶异,眼神有了松动。

“我相信少伯,他一定会好好保护香宝,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舍弃她的!”文种趁热打铁,他这么积极其实是有私心的,他明恋暗恋了这么久,莫离都像块玉石似的无感无应,原来这就是她的心结,她不喜欢英雄,不喜欢跟王有关联的人,如果范蠡娶不到香宝,那么他想要娶莫离就更加是痴人做梦了……如今逐个攻破倒也不错。

“请相信我,我是真心的。”

莫离缓转身,看向范蠡。

“我发誓”,范蠡一字一顿,声音清晰明澈,“范蠡今生倘若舍弃香宝,必定孑然一生,孤独终老。”

“万一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呢?”莫离微微扬­唇­,眼带嘲讽,“你知道的,男人做错事,总会有不得已的苦衷。”

“没有任何借口,任何理由。”范蠡看着莫离,缓缓开口。

莫离怔住,微微动容。

夕阳为证,有一个白衣少年许下诺言。

范蠡今生倘若舍弃香宝,必定孑然一生,孤独终老。

没有任何借口,任何理由……

坐在树上的香宝缓缓舀了一勺甜汤送入口中,咦,奇怪,今天的甜汤特别的甜呢。

眉眼含笑,香宝晃了晃双腿。

正晃着,“喀嚓”一声细响,树杈断了……

“啊啊啊……”香宝尖叫着从树上掉了下来。

范蠡讶然抬头,忙跃身接住从天而降的少女。

“香宝?”莫离惊讶的声音。

“香宝!”文种怪叫。

糗大了……

香宝揪紧了范蠡的前襟,一头扎进他怀里,憋死不敢抬头。

范蠡看着怀里少女,嘴角忍不住的微微翘起。

“香宝。”莫离的声音恢复了平稳,“跟我回去吧。”

香宝僵了一下,缓缓回头,看向一脸淡然的莫离。

“你不是说要跟我回去的吗?”莫离扯了扯­唇­角,微笑。

“那个……我……”

“嗯?”莫离扬眉。

“呃……那个……我……”香宝吱吱唔唔,随即灵光一闪,眼睛一亮,“我签了卖身契给他!”

食指纤纤,香宝指向范蠡。

“什么?!”莫离和文种齐声叫道。

范蠡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我为何不知道?”莫离脸­色­沉了下来。

“那个……因为我不识字嘛,就……”香宝偷偷看了莫离一眼,轻声道。

莫离微怔,随即缓缓垂下眼帘,“罢了。”

“你同意了?!”文种跳了起来,简直比范蠡还高兴,因为他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希望你记得自己的誓言。”看向范蠡,莫离轻声开口。

“我会记得。”范蠡抱紧了怀中的少女,微笑。

香宝悄悄看向范蠡,从他的怀中可以看到他的侧脸,忽然记起那日街头初见,也是这样一袭白衣,也是这样的温和,他轻轻擦试她的脸……呵呵呵……

也许……当夫人也不是那么没出息的事。

也许……会比开一家歌舞坊更好呢……

香宝窃窃地笑。

夕阳下,大树旁,那一袭白衣的少年和他怀中的绝­色­少女,那画面是如此的完美,完美得令人忍不住窒息。

天生一对,便是用来形容他们的吧。

一、香宝的爱情(下)

躺在榻上,想着傍晚时候范蠡说的话,香宝的嘴角便忍不住的往上翘。

从枕头底下抽出那只竹简,细细端详了一番,香宝抱在怀里,捂在被子里,笑着在榻上滚来滚去。

嘻笑着,一不留神,竹简掉了下去。

香宝忙起身去捡,却有一只大手更早地捡了去。

香宝一愣,抬头一看,原来是范蠡,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涨红了脸,香宝伸手,“还给我。”

“猜猜看,这两个字念什么?”范蠡眨了眨眼睛,指着竹简上“香宝”二字旁的那两个字。

香宝闭了闭眼睛,憨憨地笑,“老鼠?”

“是么?”范蠡的声音有些危险地提高。

“不是么?我不认字啊。”香宝往榻里面缩了缩,一脸的天真无辜。

勾起­唇­角,范蠡伸手,一把逮住准备逃跑的香宝,“到底念什么?”

“兔子?乌龟?哈哈哈……”香宝自己憋不住笑了起来。

“还笑?!”

香宝笑弯了眉眼。

她的命真好,真好呢,仿佛老天爷一下子把她宠到了天上。

“怎么,在想什么?”轻轻拥住香宝,范蠡问。

“我在想……我的命真好。”香宝老实回答。

“嗯?”

“嗯……就好像一下子把几辈子的幸运都用光了一样……呵呵呵……”香宝眯着眼睛笑得傻傻的,“老天爷一下子把我宠到天上去了……”

感觉到­唇­上微微一软,香宝猛地瞪大眼睛。

“老天爷不宠你,我宠你。”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唇­角,范蠡有些心疼地微笑。

香宝便眯了眼睛,舒服地赖在他怀里,笑得跟老鼠一样。

“这个到底念什么?”范蠡犹不死心地指着那竹简给香宝看。

“老鼠。”

“到底念什么?”

“兔子?”

“到底……念什么?”

“乌龟!”

窗外星月满天,窗内一室温暖。

那白衣少年和那绝­色­少女相拥而笑,那画面幸福得令满天星月也失去了颜­色­。

竹简上,那两个名字并排而列。

竹简上那并列的两个名字:香宝,范蠡。

越王的命令第二天就来了,要范蠡即刻出征。

“即刻出征?”香宝有点傻了。

“嗯。”范蠡习惯­性­地摸了摸香宝的脑袋,“吴王夫差亲自领兵而来为父报仇,前方战事很紧。”

香宝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一时无语。

“不必担心,很快就会回来的。”范蠡笑了起来,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回来就娶你,君上亲自给我们主婚。”

香宝微微红了脸,“没羞。”

范蠡笑了起来。

想了想,香宝扯了扯他的衣袖,“我送你啊。”

“嗯。”

站在越王府门前的一株大树下,香宝看着大军整装待发。

旌旗在风中烈烈作响,大军粮草齐备,意气纷发。

范蠡一身盔甲,面­色­肃然。

“愿将军凯旋归来!”越王府邸前的高台上,勾践手持酒鼎,高声道。

“凯旋!凯旋!凯旋!……”

刹那间,三军雷动。

许久,范蠡抬手,三军立刻静寂无声,他双手接过越王勾践手中的酒鼎一饮而尽。

香宝看着他大步踏下高台。

范蠡忽然微微抬头,看向站在树下的香宝,轻轻眨了眨眼睛,然后又恢复了肃然。

香宝便笑了起来。

“出发!”范蠡翻身上马,扬声大喊,战袍在风中飞扬。

香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身影远去。

“来送范大夫?”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香宝吓了一跳,慌忙抬头,冤大头?!呃……是越王勾践!

“是,君上。”香宝低头恭谨地答道,心中暗自懊恼该早些离开的,可是早些离开就看不到范蠡对她眨眼睛了……呵呵……

想着,香宝的嘴角悄悄地翘了翘。

“如果范蠡此战有命回来,寡人势必会为你主婚。”勾践看着香宝,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你说,我该不该希望他回来?”

嘴角的笑意蓦然僵住,香宝猛地抬头,看到一双黑亮的眼睛后,忙又低头敛了敛心神,“范大夫胜便是越国胜,越国胜即是君上胜,君上当然希望范大夫活着回来。”

勾践愣了片刻,眼睛有些复杂起来,半晌,他忽然大笑起来。

香宝咬­唇­,她不该如此多嘴的,怎么忽然沉不住气了呢。

“答得好,江山美人,不可兼得啊!”勾践忽然大笑道。

香宝一阵心惊­肉­跳,片刻也不敢多留,行了礼便匆匆逃开了这危险的男人,这危险之地。

回到范府,管家对于香宝的离开没有多作盘问,家仆们对她更是异于寻常的礼貌。

想到范蠡的出征,再想到那个冤大头的奇怪言语,香宝难得的没了胃口,放下碗箸,独自一个人回房。

天­色­尚亮,香宝看到她房内似乎站着一个人。

心里一下子开始紧张起来,香宝随手拿了一根棍子,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却看到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

是卫琴?他正独自一人背着门坐着,手里在轻轻地把玩着什么,身上还是那件红­色­的长袍,只是那长袍又脏又破,衣袖上破了一个洞,隐隐可以看到左臂纹着的奇怪图案。

香宝吁了一口气,随手扔了棍子。

卫琴似乎吓了一跳,慌忙把什么塞进怀中,转过身来。

“藏了什么?”香宝凑上前。

卫琴没有理她,“你……喜欢那小子?”

“那小子?”香宝眨了眨眼睛。

“范蠡。”仿佛是鼓了很大的勇气,他涨红了脸开口。

香宝大咧咧地点头,“是啊。”

卫琴面­色­一白,刚要上前说什么,门却忽然打开了。香宝大惊,正想把卫琴藏起来,却看到进来的是莫离。

“姐姐?”

莫离没有理会香宝,却是怔怔地盯着卫琴看,更准确一点说是盯着他左臂纹着的图案。

那个图案……有什么特别的吗?

香宝想了想,还是觉得那个图案特别的眼熟,她应该在哪里见过,可就是记不起来了。

香宝看向卫琴,他正低着头,双拳紧握,身子竟在微微颤抖,仿佛一只蓄势待发准备冲上前咬断猎物脖子的小兽!

“卫琴,她是……”香宝下意识地便想开口安抚他,告诉他莫离不是敌人。

卫琴却突然转身朝开着的窗口跳了出去。

又是跳窗,真没有创新意识!香宝回过头认命地想对莫离解释眼前的一切。

“他是谁?”莫离按捺不住,先开了口。

香宝挠了挠脑袋,怎么解释?只知道他叫卫琴,当过小偷,在比武场杀过人……其他根本一无所知啊!她到今天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他总是突然出来,然后又突然消失……

“算了,以后……离他远些。”见香宝久久不开口,莫离上前抚了抚她的头发,不再为难她。

“为什么?”香宝忍不住问。

“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莫离不答反问。

还记得……多少吗?香宝面上忽然没了表情。

她只记得……漫天的血……

她被母亲紧紧藏在怀里,而母亲的体温,一点一点冷却……

“不记得了吗?”莫离淡淡笑了一下,“也对,那个时候你还那么小,不记得也好,只是……离那个孩子远些,我担心……他会伤害你。”

担心卫琴伤害她?香宝有点迷糊了。

只是……以前的事,既然姐姐不希望她记得,那……就当她不记得了吧。

“啊,对了,你收拾一下,随我回留君醉吧。”莫离打断了她的思绪,笑了笑道。

“回留君醉?”香宝眨了眨眼睛,“可是你不是答应了……”

“没羞,只是暂时回去,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莫离笑了起来,抬手拧了拧她的鼻子,“甘大娘死了之后那里很安全。”

是啊,甘大娘死了,便不会再有人整天预谋着要卖了她。

“……我想留在这里等他回来。”香宝低头嚅嚅地道。

莫离微怔,随即失笑,“随你吧。”

二、征战(上)

入了秋,天气渐渐凉了起来,香宝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院子里的大树叶子一片一片掉下来。

“大人去了好久了,不知道怎么样了……”

“听说吴军很厉害,特别那个吴王,叫什么夫差的,听说他眼睛有铜铃那么大,胳膊比熊还粗,还喜欢生吃人­肉­!……”

“啊,那不是太可怕了!我们大人可怎么办才好!”一旁穿过庭院的丫头个叽叽喳喳的。

眼睛像铜铃,胳膊比熊还粗……还喜欢生吃人­肉­……

香宝打了个哆嗦,那还是人吗?

可是……范蠡的确去了好久了。

怎么还不回来啊……

“小姐,莫离姑娘和文种先生来看你了。”有侍女上前,恭敬地道。

香宝还是有些不习惯她们的态度,只是听到莫离来看她,忙屁颠颠地跑了出去。

刚跑到院子门口,便看到莫离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她身后站着的正是那摇着羽扇,挂着招牌笑容的文种。

“你们?”香宝张大嘴巴,有些吃惊。

“莫离想你了,我陪她来看你。”文种笑眯眯地摇了摇扇子。

香宝看到莫离头上戴着一个有点眼熟的钗子,似乎在文种那里见过,说买了送给莫离的,可是莫离一直没收。

可是……现在怎么戴在她头上了?

香宝有嘴巴张得正大了,莫非……

看文种笑得一脸的春风得意,香宝白了他一眼,看他笑得一脸贼兮兮的,这家伙肯定得逞了。

“不是在打战么,你怎么这么闲?”香宝咧了咧嘴道。

“唉,我是文官,与少伯兄自然不同,听某人的口气,大概太想念一个人,快变成深闺怨­妇­了吧。”文种的嘴一样那么毒。

香宝愤愤甩头,决定不与这种人一般见识。

“听说……少伯兄受了伤。”

文种忽然幽幽地开口。

香宝猛地僵住,冲上前一把揪住文种的衣服,“你说什么?”

“我说……少伯兄受了伤”,文种摇头叹息,欲言又止,“他……”

“不可能!”香宝摇头,“他说了会回来娶我的!”

“哦?”文种淡淡地道。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香宝后退一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说了会回来娶我的!他说了的!”

“嗯,是啊,我说过。”一个温和的声音。

香宝蓦然抬头,看到院子门口不知道何时站着一个身着盔甲的男子,风尘仆仆。

香宝张大嘴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文种“嗬嗬”地笑。

香宝忽然张牙舞爪地扑向文种,用牙咬,用手抓,用脚踢,怎么狠怎么整。

“啊啊啊……­干­什么­干­什么……”可怜文种是个文官,空有满腹经纶,此时却斗不过一个发了狂的野蛮小丫头。

“让你吓我!让你吓我!让你吓我!……”香宝一边撕咬踢打一边大声喊叫。

“少伯救我……莫离救我……”文种被追得满院子乱转。

莫离抿着嘴笑。

范蠡也站在原地看热闹。

闹了一会儿,看文种被香宝整得惨兮兮,衣冠不整,羽毛扇子毛也掉光了,范蠡才上前,轻轻将香宝抱住。

前一刻还张牙舞爪龇牙咧嘴跟个小狮子似的,下一刻,在范蠡怀中,香宝忽然乖得跟猫一样。

香宝蹭了蹭,把眼泪鼻涕都蹭在了范蠡的怀里。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香宝喃喃。

“喂喂,你们看我!”文种忿忿地摇着没了羽毛的羽毛扇子。

“你活该。”莫离轻笑。

文种便嘿嘿地笑了笑,不再耍宝。

“不是在打战么?怎么会回来?”香宝揉了揉鼻子,问他。

“因我阵前受伤,而且大军粮草未齐,我顺路回来带齐粮草再出发。”

“你受伤了?!”香宝瞪大眼睛,上下齐手,“伤在哪儿?”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范蠡捉住香宝乱动的小手,笑道,“而且我正好可以回来看你啊。”

“这样啊。”香宝眨了眨眼睛,“那你会在府里待多久?”

“大概半个多月吧。”

半个多月耶!

香宝欢呼雀跃。

“对了对了,你见到吴王……那个叫什么夫差的了吗?”香宝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见过。”范蠡抬手抚了抚左肩,“就是他一箭­射­伤了我。”

“啊?!”香宝恨恨地磨牙,“他是不是眼睛长得像铜铃,胳膊比熊还粗……还喜欢生吃人­肉­……”

“呃?”范蠡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一把拥住香宝,捏了捏她的鼻子,“香宝啊香宝,你可真是个宝。”

香宝兀自将范蠡的大笑理解为她猜对了。嗯,吴王那个叫什么夫差的,一定很可怕!

二、征战(中)

大家都笑作一团,莫离也笑得频频抹泪。

“虽然美人在怀,可是少伯兄……君上还等你汇报军情呢。”文种摇了摇那把没了羽毛的扇子,大煞风景地道。

提起君上,香宝便想起范蠡出征那一日他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微微皱了皱眉。

“怎么了?”范蠡低头,附耳轻问。

“呀!你衣服破了呢!”香宝答非所问地指着他衣袖上一个小洞,大惊小怪地喊出声来。

“嘁,箭都­射­进皮­肉­了,衣服能不破吗?”文种嗤道,随即又笑,“这一箭甚是凶险呐,少伯兄可是差点就回不来了。”

香宝闻言,呆愣片刻,变了脸­色­。

“子禽。”范蠡淡淡瞥了文种一眼。

文种耸了耸肩,忙补救,“别怕别怕,有香宝在家里等着盼着,少伯哪怕是死也是要爬回来的……”

香宝的脸­色­更难看了。

“少伯不顾­性­命,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就直接来见香宝你了呢……”发现自己越描越黑,文种嘿嘿笑了一下,便要开溜,“呃……你们叙旧,叙旧啊……我先告辞了……”

莫离看了香宝一眼,笑着随文种离开。

也许……把香宝交给范蠡,是对的。

“香宝,我没事。”范蠡无奈地看着香宝黑着一张小脸,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的衣服……破了。”香宝抠了抠他衣袖上那个小洞,喃喃。

“没关系。”范蠡随意看了一眼,摸了摸香宝的脑袋。

“我帮你补啊。”香宝歪了歪脑袋,冲着范蠡甜甜的笑。

“换新的就好了。”

“勤俭就美德嘛。”香宝执拗。

范蠡看了她半晌,缓缓脱下外衣。

香宝看着他里面白衣单衣上那一大块血印子,扁了扁嘴,红了眼眶。

“真的没事了,已经包扎过,看起来比较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的。”范蠡叹气。

香宝捧着破了的外衣,揉了揉发红的鼻子,点头。

“­干­什么?”见范蠡一直盯着她看,香宝有点不好意思了。

“等你补衣服啊。”

“呃?”

然后香宝开始思考一个很重要很严肃的问题,衣服……是怎么补的?姐姐没有教过她耶……

耷拉着脑袋,香宝跟着范蠡回房。

抱着那件破了的外衣,正在香宝心虚着不敢抬头时,一只大手伸到她面前,手上拿着一包针钱。

“勤俭是美德。”范蠡微笑。

“当然!”香宝硬着头皮接过针线。

摆弄好半天,总算摸出些门道来,这还要多亏之前做衣服的经验。

“哎呀!”

痛痛痛……针尖刺到指尖,真真是十指连心。

“怎么了?”

“没事没事,马上就好。”香宝吮了吮手指,抬头有些手忙脚乱地冲他笑了一下,忙又继续低头与那针线搏斗。

不到半刻……

“哎呀!”

“怎么了?”

“没事没事,马上就好!”

以上如此这般对话起码进行了八次以上,而那个“马上就好”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好了!”

终于,香宝大声宣布,得意洋洋地扬起手中的衣服。

“你……确定?”范蠡有些迟疑地看着她。

“当然!”香宝信心满满,“我第一次补衣服耶!是不是很有天份?”

范蠡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虽然那是香宝亲手缝的,但客观一点来说,他不得不认为,补得真是……太丑了!针脚歪歪扭扭不说,还一针大一针小,更离谱的是,竟然还有些线头暴露在外,这种衣服,他……他……他……

“将军,已经三个时辰了,您还要去向君上禀明战况呢!”门外忽然有人道。

三个时辰,香宝有些惊讶,她补衣服补了有那么久吗?

“那快去吧。”香宝忙把衣服塞到他手里。

范蠡的嘴角持续抽搐中。

“怎么了?”香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没什么。”范蠡悲愤地摇头,将那衣服穿上了身。

一脸“贤淑”地将范蠡送出门,香宝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正在香宝自我感觉超级良好的时候,对面走廊有对话声传来。

“大人最近……很穷吗?”

“那样的衣服怎么穿出门……好丑啊……”

“……更何况是去见君上。”

懒腰伸了一半,僵在空中,形成一个诡异的形状。

香宝……扭到腰了。

二、征战(下)

被深刻打击到了的香宝决定回自己房里好好反省反省,一直到范蠡从越王府回来,她也没出来。

“小姐,大人回来了,请你一起去用膳。”丫头青月敲了敲门,轻声道。

香宝低低地呜咽了一下,生平第一次觉得有点没脸见人。

磨蹭了半天,香宝总算开门走了出去。

桌上摆着菜肴,范蠡身上还穿着那件有点惨不忍睹的衣服,正皱眉看着手中的书简。

“香宝。”抬头见香宝正站在门边,范蠡放下手中的简,舒展了眉头,“坐下用膳吧。”

香宝含糊着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蹭到桌边坐下。

“菜不合你口味吗?”见她吃相不如往日那般生猛,范蠡奇道。

“没!很好吃!”香宝忙低头狼吞虎咽,眼睛却一直偷偷地瞟向他衣服上那个被她补得有点惨不忍睹的破洞,她终于相信,果然还是不补比较好看些。

“谢谢你帮我补衣服。”见香宝一直盯着看,范蠡笑了起来。

“咳……”刚刚塞进嘴巴里的东西立刻噎在嗓子里,进不去,出不来。

范蠡见状,忙起身倒了水递到她面前,轻抚她的背,“慢些吃,喝点水。”

喝了他递来的水,香宝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就忙不迭地表明立场,“咳咳……其实……如果……你说要换掉或者丢掉,我一点都不会介意的!”

“哦?”范蠡扬眉。

香宝点头如捣蒜,拼命瞪大眼睛,好让他看见自己眼睛里的真诚。

“可是……君上说,此乃勤俭之典范。”范蠡笑了起来,指着那难看到不行的补丁道。

香宝发誓,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戏谑。

“当然。”香宝脸不红气不喘地厚颜道,装傻是逃避尴尬的捷径!这一点香宝深信不疑。

“香宝……”范蠡忽然伸手,轻轻抚她的脸颊。

“嗯?”香宝下意识地将脸颊在他掌心里蹭了蹭。

“我明日就得走了。”

“什么?”香宝瞪大眼睛,“不是说有半个月的吗?”

“有消息传回,说前方粮草被烧,我得尽快将粮草带去。”

“这样啊……”香宝皱了皱鼻子,露出一口白牙,“那好呀,你去吧。”

“你不会舍不得吗?”范蠡笑道。

“半个月也很短啊。”香宝忽然道。

“嗯?”

“明天去,和半个月以后去都一样,反正是要去的”,香宝歪了歪脑袋,眯着眼睛笑,“早去早回嘛。”

“早去早回……”范蠡轻笑。

“是啊是啊,早点回来娶我。”香宝点头,煞有介事地道。

“呃?”范蠡失笑。

“香宝乃是臣未过门的妻子,此战如此范蠡有命回来,定请君上屈尊主婚。”香宝板着一张小脸,学着范蠡的口吻,一字一顿,严肃道。

“哈哈……”范蠡笑了起来,“你倒是记得清楚啊。”

“那是自然”,香宝得意地皱了皱鼻子,“你自己跟君上说会娶我,如果不娶,那可是欺君的大罪哦!”

“这样啊,那我只好勉为其难了。”范蠡一脸委屈地道。

香宝嘿嘿地笑。

用过晚膳,范蠡拉着香宝去书房教她认字。

“上回教你的字,还记得吗?”香宝坐在案前,范蠡站在她身后,笑问。

“那是自然。”香宝很拽地拿起笔。

一笔一划,竹简之上,两个并列的名字:香宝,范蠡。

“写得很漂亮呢。”范蠡笑着夸奖。

香宝偷偷的得意,这四个字她练了好久的。

看着香宝得意的样子,范蠡忍不住笑了起来,正笑着,忽然想起回来的时候在院子外面看到香宝站在树下的身影。

文种说要逗逗香宝,便让他躲在院子外面,文种和莫离先进了院子。那个时候的香宝,一个人孤单单的站在那颗满是落叶的树下,模样可怜极了。

他的心忽然感觉揪了一下,有点疼。

“香宝,明天我离开后,你先回留君醉,好不好?”

“为什么?”香宝回头看他,十分惊讶。

“一个人在府里你不闷吗?有莫离陪你,我比较放心。”范蠡抚了抚她的脑袋。

“我不闷啊。”香宝甩了甩脑袋。

“可是我心疼。”范蠡在她身边坐下,轻轻将她拥在怀里。

香宝窝在他怀里,没有吱声。

将下巴轻轻抵上她的头顶,闻着她发际的清香,范蠡声音十分温和,“回留醉等我,好不好。”

香宝还是没有吱声。

“你想啊,等我凯旋归来,骑着高头大马,把我的香宝从留君醉里堂堂正正地娶回来,多威风啊,是不是?”范蠡轻声诱哄。

“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哦。”在他怀里蹭了蹭,香宝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是啊,很不错呢。”

“你好温柔哦。”香宝失神地呢喃。

范蠡失笑。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每次你好温柔的时候,都会骗人……”香宝小巧的眉头打了个结。

“呃?”范蠡笑了起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你骗我签了卖身契!”香宝忿忿地从他怀里爬了起来,瞪他。

范蠡看了她半天,“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真是个爱记仇的小丫头。

“呐!你说的哦,等你凯旋归来,就会骑着高头大马,到留君醉来娶我!如果你敢骗我,我就……我就……”香宝皱眉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就哭给你看!”

“哈哈,在下不敢。”范蠡拱手求饶。

“那还差不多。”香宝重新窝回他怀里,得意极了。

“嗯,我的香宝一辈子都会快快乐乐,我怎么舍得让你流眼泪呢……”拥着香宝,范蠡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只剩温柔。

“嗯,那明天……我去送你,好不好……”

“好。”

“我发现……”香宝喃喃。

“什么?”

“当夫人也不错,比当香大娘好……”

范蠡哭笑不得,这丫头还惦记着开歌舞坊的事呢,“你啊……”无奈地叹息着,低头去看她时,却见她已经趴在他怀里睡着了,嘴角还漾着一抹甜甜的笑。

范蠡想,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睡颜。

就这样看一辈子,也不会腻呢。

香宝做了一个美美的梦,梦里没有歌舞坊,也没有千娇百媚的姑娘叫她香大娘,只有一个白衣的男子,对她温柔微笑。

真好,真好啊。

香宝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了,范蠡没有在身边。

匆匆跳下床,香宝开门去找范蠡,范蠡却不在房间,一回头,正好看到青月经过。

“青月,范蠡呢?”

“大人一早就出门了,说是见过君上就出发,还吩咐奴婢不要吵醒小姐。”青月恭敬地道。

“啊?已经出门了?”

香宝跺了跺脚,转身一路小跑出了府门。

大街上满是拥挤的人群,香宝远远看到范蠡骑在马上,却挤不上前,眼看着他就要带队出城。

香宝急得满头大汗,“范蠡!范蠡!”

远远的,范蠡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回过头来。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香宝挥手大喊,因为个子比较矮,生怕他看不见她,香宝跳起来给他看。

温和的双眸凝聚于一点,范蠡看到了香宝。

“我等你!我在留君醉等你回来娶我!”香宝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

远远的,范蠡扬了扬手中的马鞭,转身出城。

香宝站在原地,看着范蠡的身影慢慢离开她的视线,消失……

三、梦兆(上)

慢吞吞地回到府里,香宝一抬头,惊讶地看到莫离竟然在厅中等她。

“姐姐?”

“少伯说你要回留君醉?”莫离站起身,道。

“呃……是啊。”香宝笑眯眯地暗自腹诽,莫非怕她食言不成,竟然去找了姐姐来接她。

包袱款款,香宝终究还是随莫离回了留君醉。

下了马车,一进庭院便看到了正在砍柴的阿福,他似乎长高了许多。

“阿福哥哥!”香宝撒着欢儿跑了上去。

阿福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香宝,“香宝,你回来了?”

香宝笑眯眯地点头,“嗯嗯,我回来暂住。”

“暂住啊?”阿福眼睛微黯。

“嗯嗯。”香宝点头。

留君醉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甘大娘不在了,莫离成了坊主。于是香宝不再是打杂的丫头了,整个留君醉再没人敢使唤她,连春喜看见她都嚅嚅地称呼一声“小姐”。

香宝颇有点小人得志的感觉,只是终究郁闷,天天闲着,倒是越来越懒了。

天气越来越寒,马棚旁的­干­草堆上也偶有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莫离给她做的冬衣终于派上了用场,香宝的衣服一天比一天厚实,她是天生畏寒的。

比较多的时候里香宝都是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床,这样明目张胆的偷懒以前甘大娘在的时候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万万不敢的,只是现在莫离当家,香宝便有恃无恐了。

因为天气寒冷的关系,香宝越来越少踏出房门,便也很少再见到阿福。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空闲的时候多了,便会生出许多的胡思乱想来,像是­鸡­鸭猪狗之类再闲也不会胡思乱想。

有时香宝会想,范蠡这个时候该是正在沙场厮杀吧,他那么厉害,又那么聪明,一定没有人伤得了他……她只要乖乖在留君醉等他回来娶就可以了,想着想着,嘴角便会弯弯的,然后傻笑。

有时香宝会想,卫琴究竟是什么人,自从她回留君醉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来找过她,她想卫琴应该是忌讳见到莫离,他跟莫离会是什么关系呢?但每次香宝问莫离的时候,莫离都是顾左右而言其他,从来不肯正面回答,只是告诫香宝要离他远些,于是香宝更糊涂了。

天上开始飘着小雪,香宝披了一件毛皮大氅出门透透气,院子里很安静,房顶上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层雪。

缩了缩脖子,香宝呵了一口气,看着它在空气中凝成一团白白的雾气,冷啊……

蓦然,身后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一种温暖四下里散开,香宝僵住,缓缓睁大眼睛。

“范蠡?是你吗?”

香宝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轻颤着开口。

“你回来了,对不对?对不对?”

那双手缓缓前移,覆在她的眼睛上。

“嗯,回来了。”温暖柔软的­唇­凑到她的耳边,他轻声叹息。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香宝眨了眨眼睛,咧开嘴笑,想转身去看他,却被他抱着无法动弹。

后颈微微一热,香宝“唰”一下红了脸,他在吻她……的脖子!

不对,不是吻……是啃……

香宝迷糊了,啃?

“范蠡……”咕嘟一声,香宝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原来……是梦啊。

可是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她的脖子,香宝疑惑地转身,对上了一张狗脸。

“阿旺?!”香宝怒了,居然把她的脖子当­肉­骨头来啃!

哼哼,一脚把阿旺踹飞,香宝起身看了看天­色­,居然在下雪!

那个梦……莫非是预兆?

这么一想,香宝忙喜滋滋乐颠颠地爬起身,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一圈,又披了毛皮大氅,开门走出了院子。

雪落无声,香宝仰着脖子,背对着大门。

从早晨一直等到中午,直等到瑟瑟发抖,厚重的毛皮大氅也抵不住寒意的侵袭,直等到两只耳朵冻得发红……

蓦然,身后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一种温暖四下里散开,被冻得发红的耳朵立刻温暖了起来。

香宝僵住,缓缓睁大眼睛。

“范蠡?是你吗?”

如梦里一般,香宝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轻颤着开口。

“你回来了,对不对?对不对?”

那只手微微一僵,没有动弹,没有回答。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香宝眨了眨眼睛,咧开嘴笑,转过身去看他,“……阿福哥?”

站在她身后,竟然阿福。

阿福面­色­有点苍白,他讷讷地看着香宝,“你身子畏寒,我看你一直站着,怕你受寒……”

“嗯,谢谢阿福哥。”香宝愣了半刻,然后笑了起来,“今天好安静呢。”

“嗯,姑娘们都是去市集了。”阿福木木地道。

自从莫离接手留君醉之后,每个月底都会有一天时间不做生意,让姑娘们去集市上买一些要用的东西,所以每逢月底,留君醉便会格外的清静。

“咳咳……”嗓子有些痒,香宝咳了起来。

“看吧,果然是受寒了!”阿福皱眉,“你等等,我去厨房热点汤来。”

看着阿福跑进厨房,忽然注意到莫离房间门口的拐角处站着一个有点眼熟的家伙,是他!那一日越王勾践来留君醉时陪同在一旁的武师!

他怎么会在这儿?莫非越王在里面?

香宝猛地瞪大眼睛,莫非那个冤大头又看上姐姐了?!虽然文种那个家伙有点讨人嫌,可是比起越王来,还是好了不止十万八千里的!更何况她在文种那里也拿了不少的好处费的!

这么一想,正义感油然而生,香宝蹑手蹑脚地凑到窗户底下,打算听个真切。

“君上,前方战况十分紧张……”

那个声音……竟然是文种?!

香宝心中疑窦顿生,他们在里面谈什么?!

“莫离,你有何消息?”这一回,是越王勾践的声音。

“来往留君醉的人都传言夫差为人虽然乖张暴戾,但却赏罚分明,此战由夫差亲自带兵,吴国士气大振……”

笑意从香宝的嘴角悄然逝去,姐姐果然还是……

上一回是檇李之战,这一回整个留君醉竟然都在为越王收集情报。

对于吴国,姐姐的恨意……竟是那样的深刻吗……

三、梦兆(中)

“谁?!”一声喝斥猛地响起。

香宝吓了一大跳,还来不及避开,那武师模样的人就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不得无礼。”一个甚是悠闲的声音。

循着那声音,香宝僵着脖子,一头冷汗地回过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勾践,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香宝。

“原来你在这里啊。”勾践开口,声音依然温温的。

越王不知道她回留君醉的事?香宝有些诧异,难道姐姐她对越王隐瞒了这件事?

“香宝?你不回房在这里­干­什么?”莫离的声音及时响起。

香宝暗自舒了一口气,忙低头答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回房。

“慢着。”勾践淡笑着开口。

香宝一下子僵住了脚步。

“天寒地冻的,既然都已经听到了,那不妨进屋坐下。”勾践的声音很是温和,但此刻听到香宝的耳中却仿佛全都带着刺。

“君上!”莫离面­色­猛地僵住,失声大叫。

“嗯?”勾践挑眉,看向莫离。

文种面­色­有些复杂地看了香宝一眼,伸手拉住莫离。

勾践转身回屋。

香宝迟疑了一下,见莫离低着头不再开口,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进了屋。

屋里烧着火,很暖和,香宝下意识地坐在火盆旁,低眉敛目的喝着茶水,全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君上,此战……”文种看了香宝一眼,有些迟疑地开口。

“无论如何,此战势在必行。”勾践的声音依然是温温,却透着满满的杀伐之气。

不知道是否错觉,香宝总感觉勾践的眼神在她身上流连,那种感觉就仿佛被毒蛇盯住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可是少伯他……”文种又看了香宝一眼,语气越发的迟疑了。

“越国可以领兵之人难道仅剩范蠡一人吗?!”温和的面具有了一丝裂痕,勾践的声音竟是带着一丝薄怒。

范蠡?他们在说范蠡吗?范蠡怎么了?香宝­精­神一振,立马竖起了耳朵,打算听个仔细。

“勿再多言,我会传令史焦即刻出征,代替范蠡领兵出征!”勾践起身,似仍有余怒未消,转身甩袖便待出门。

这样就谈完了?原本还想多知道一点关于范蠡的消息呢。香宝有点遗憾地站起身,随文种莫离一起送越王离开。

低着头,香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准备回房。

走到香宝身边的时候,勾践忽然停下了脚步,轻轻附在香宝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香宝一下子呆在原地无法动弹,他靠在她耳边说的竟然是……“江山美人,我都要。”

那样笃定的语气!

范蠡……他怎么了吗?微微握了握拳,香宝忽然有点害怕。

“香宝,恐怕寡人无法替你和范大夫主婚了。”背手退开一步,勾践看着香宝,淡淡地道。

“你……是什么意思?”香宝怔了怔,轻声问他。

“君上!”莫离猛地上前一步,抱住香宝,“君上……”

“范大夫说过,此战如果他有命回来,寡人才能替你们主婚啊。”勾践看着香宝,微笑。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香宝在莫离怀里轻轻挣扎了一下,回头看向勾践,眼睛里幽黑一片。

“前方接到战报……”勾践缓缓开口。

“不要!不要听!”莫离伸手捂住香宝的耳朵,“香宝,不要听,不要听……”

“……范大夫战前受到突袭,受伤失踪,生死不明。”看着香宝,勾践面无表情地开口。

虽然莫离捂着她的耳朵,可是香宝还是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

生死不明?

脑袋里轰然一响,她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了……

耳边在嗡嗡作响,香宝还是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他在哪儿?”眨了眨眼睛,香宝忽然开口。

“什么?”勾践有些吃惊。

“他在哪儿受的袭?在哪儿失踪的?”

“据闻是夫椒山一带。”文种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沉痛。

“哦。”香宝点头。

“香宝……”莫离担忧地看着香宝,“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哭?”

香宝扭头看向莫离,竟然笑了起来,“他不会死的。”

“香宝……”莫离皱眉。

“他不会死的。”香宝点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答应过会回来娶我,他说等他凯旋归来,就会骑着高头大马,把我从留君醉里堂堂正正地娶回家,很威风,是不是?”

“香宝,你不要这样……”莫离轻轻摇了摇她,漂亮的眼睛里渗满了泪水。

“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嘛,他不会不管我的。”香宝再度点点头,“我要去找他。”

“什么?!”文种和勾践都微惊。

“我要去找范蠡。”香宝转身就走。

“不准去!”莫离忙拦住她,“你怎么知道范蠡在何处?更何况现在四处战火连绵,太危险了!”

“不管!我要去找他!”香宝皱眉挣扎,“我跟他说好了要早去早回的!他答应过我不会再骗我的!我要去找他!”

“阿福!”莫离大声叫道。

门开了,阿福静静地走进门来。

“把香宝送回房去,哪里也不准去!”

“姐姐!”香宝急急地拉住莫离,“姐姐……”

“香宝,不要让我伤心。”沉沉地看了香宝一眼,莫离声音微冷。

香宝蓦然僵住。

“香宝,回房去吧。”阿福轻轻拉了失神的香宝,带她回房。

房门是落了锁了的。

香宝抱着膝坐地榻上发呆。

生死不明吗?

范蠡,你说过的,今生倘若舍弃香宝,必定孑然一生,孤独终老,没有任何借口,没有任何理由的!纵然是死,也不行!

你说过,老天爷不宠你,我宠你……

怎么能就这么……

阿福在门外坐了许久,屋子里却始终一点动静都没有,心里微微有些不安,踌躇着开了门锁,屋子里哪里还有香宝的踪影,只有满地狼籍的竹简和笔墨,每一片竹简是都只有四个字。

香宝,范蠡。

那并排而列的四个字。

很漂亮的字,那是香宝唯一会写的字。

三、梦兆(下)

跳窗跑了出来,香宝偷了阿福的衣服换上,又悄悄溜进马厩牵了马,便趁着夜­色­离开留君醉,出了会稽城。

跑了一天一夜,马累得直吐白沫,香宝也一路被颠簸得骨头都快散了架,可是她不敢停下来。

……也许,只要快一点点,她就能够找回范蠡。

只是这样想着,她便不敢停下来。

天­色­再次暗下来的时候,香宝很悲哀的发现……她迷路了。

到处都是兵荒马乱断壁残垣,满目疮痍间,香宝只能策马在原地打转,心情荡到了谷底……

抬起双手大力拍了拍脸颊,香宝咧了咧嘴,想给自己一个微笑,微笑变成傻笑,香宝­精­神又振奋了起来,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范蠡他……一定不会有事!

他答应过的。

然而,事实再度印证了“人倒霉时喝凉水也会塞牙”这一至理名言。

香宝竟然遇上了强盗!呃……应该说是山贼更为恰当。

“这么晚竟然还有肥羊经过啊……”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是山贼似的,为首的那个家伙满脸横­肉­,还留了一脸的络腮胡子!

“嗯,细皮­嫩­­肉­的像个娘们呢!”旁边那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家伙笑得一脸的­淫­贱。

正在香宝为自己穿了阿福的衣服女扮男装而暗自庆幸之时,那个瘦猴子的一句话却让香宝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他们……该不是对男人也有兴趣吧……

身下的马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开始不安的躁动,香宝四下张望。惨了,荒郊野外,就算她喊破了喉咙估计也不会有人会听到。

“不如我们抢了他回去?”那瘦猴一样的家伙越笑越­淫­贱,看得香宝忍不住有些反胃。

“嗯,好主意!”那一伙长得奇形怪状,恨不得在脸上贴上“坏人”字样的家伙开始起哄。看着他们齐声喝斥着扬起手中明晃晃的火把,香宝心里开始有些害怕起来。

就在千均一发之刻,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香宝松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天无绝人之路呢。

香宝立刻策马扬鞭回身,快马飞奔到那人身侧。四周很黑,让她看不清来人的样子,虽然如此,她还是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心安。在这种时候,只要能够远离那些奇形怪状的山贼,大概任何人都能让她感觉到安心吧。

“大哥,又来一个耶!”那些山贼满不在乎地笑闹。

“救救我……”看他们如此,香宝忍不住又向那人靠近了些,低声求救。

黑暗中,那人没有吱声。

“来者何人?”似乎被那人周身的气势吓到,那领头的络腮胡子大叫道。

“速速让开,我不会妨碍你们‘办事’。”那人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浮。

香宝大惊,这个家伙打算见死不救?!

“哈哈哈……”见他如此,众山贼以为他是服软了,都大笑起来,得意非常。

香宝心里却暗暗有些得意,想甩掉她独自逃跑?看来没有那么容易呢!此时她倒有些坏心眼的希望他们打起来,好让她有时间可以趁乱逃跑,谁让他刚刚打算见死不救!

“让。”那人的声音隐隐开始有些不耐烦,可那群笨头笨脑的山贼却还在兀自仰着脖子大笑,丝毫没有注意到。

“让我来看看这孬种长得什么德­性­!”瘦猴子扬着火把靠了过来。

火光一闪,那人的容貌立刻无所遁形。

见瘦猴一脸的目瞪口呆,香宝不禁也有点好奇那人究竟是何模样。

微微转头,香宝也愣了一下,一身张扬的明黄|­色­长袍,长发高束,却未盘成髻,任发丝在风中飞舞,那是怎么样一张­精­致的脸?虽然一身男装,眉梢眼角却也­阴­柔至极……香宝从未见过衣着打扮如此明亮张扬却又妖艳至极的男子!

“大哥,此人定是女扮男装,不如抢回去当押寨夫人怎样?”那瘦猴涎着脸笑了起来。

闻言,香宝差点没从马上摔了下去,那群笨贼是眼睛头壳都坏掉还是怎样?她这正牌的女扮男装倒是认不出来,眼前此人虽然眉目如画,但看身高体型,分明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啊!

只是此时她灰头土脸,一身宽松的劣质男装,站在此人身旁确是无法入眼,

香宝窃窃地笑,不过这样也好,可别怪她不讲道义独自开溜啊!反正刚刚他也打算这么­干­的,如此她也不觉得内疚!

众山贼越来越逼近那黄袍男子,香宝忙趁机勒紧了马缰打算开溜。

眼睛忽然一道寒光闪过,香宝愣住,回头去看,却原来是那黄袍男子忽然间拔剑出鞘不发一语地便砍向那些山贼。

薄­唇­微扬,狭长的双目却仍是十分散漫,竟像是在逛街买菜一般的闲适。香宝在比武场见过卫琴杀人,那种想将猎物撕碎的猛兽模样,她至今无法忘却。

可是此人不同,他挥剑如入无人之境,那样君临天下的感觉中却又透着诡异的妖艳,竟如舞蹈一般!

四周刹那间归于沉寂,香宝满目只看见那男子在漫天的鲜血中独舞。

他忽然停了下来,剑端直直地指向一人,再看时,却原来是那瘦猴,刚刚一起的众山贼顷刻间竟只剩下他一人。

掉落在地的火把烧着一旁的枯叶,火焰猛地窜开,开始雄雄地燃烧起来,四周一片鲜血。

那漫天的红……令人分辨不出那红的究竟是火……还是血?

那瘦猴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模样,此时的他涕泪满面,双腿不停地颤抖,更显得丑陋不堪。他瞪着惊恐的双眼,望着眼前那宛如死神一般­唇­角轻扬的男子,微颤着双­唇­,竟然吐不出一个字!

“求我,我就放过你。”那男子轻笑着开口。

“求……”那瘦猴颤着­唇­,却因惊恐过度而语不成句。

“唉……”那男子竟忽然叹了口气,微微皱起好看的眉,“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

“求……求……”瘦猴颤着­唇­,继续他未完的哀求。

“我告诉你们让开就不会有事,你们偏不让,看吧,现在死了这么多人”,那男子竟然一脸的无辜,“我告诉你,求我就放过你,可是你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呢?”最后一个字自他好看的薄­唇­中逸出的时候,那尖端便直直地刺进了那瘦猴的身体。

“求求……你……”当那瘦猴将整句话说完整的时候,那男子手中的剑已然贯穿了他的胸膛。

“糟糕,怎么才说?太迟了啊。”那男子拔出剑来,顺便将手中沾血的剑轻轻在那瘦猴的身上擦了一下,皱眉,“脏了。”

他是故意的,他了解人心的弱点,让那瘦猴在极度的惊恐中死去,只是为了报他刚刚一句“女扮男装”之仇吗?

好可怕的人。

满地的尸体与鲜血,那长发高束的黄袍男子站在尸身之外,只是轻轻收剑回鞘,身上竟然未沾半点血迹。

香宝在一旁看得脊背直发寒。

那黄袍男子翻身上马,若无其事地调转马头便要离开。

“等一下!请问夫椒山怎么走?”虽然隐隐还是有些害怕,香宝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请教,毕竟现在这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地上躺着的那些……应该不算是人了吧……

“夫椒山?”听到这个字眼,那男子竟然一脸兴味地看向香宝。

“对,我要找一个人。”香宝忙点头。

“找谁?”他看着香宝,似是十分好奇的模样。

香宝稍稍犹豫了一下,该不该告诉他?毕竟他是什么人她都不清楚,万一是敌人那乐子可就大了……

见香宝犹豫,那黄袍男子轻笑着扬鞭便要离开。

香宝见状,忙上前,“范蠡!我找范蠡,你听过这名字吗?”

不管了,先找人要紧。

“当然。”听到这个名字,那男子竟然笑了起来,“从这里一直往北,天亮应该就可以到了。”他颇具兴味地看了香宝一眼,微笑着再度开口,“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他。”

说完,他便策马扬鞭而去。

四、战祸(上)

听那神秘黄袍男子的指点,香宝立即策马北向夫椒山寻找范蠡。

越来越接近夫椒山,越来越多的断壁残垣,甚至偶尔会有残缺不全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味,香宝闭了闭眼睛,勒住缰绳。

四周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冷冽的空气中夹带着血的腥味……

越王新派出的将军史焦已经接手了军务,所以即使范蠡失踪,战争却依然没有停止。

而这里,似乎刚刚才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

将马系在一旁的树上,香宝步行走了进去。

四周还有人在走动,似乎在寻找受伤未死的战友,看他们的衣着装束,是越兵。

“还有人吗?!……还有人活着吗?听到就答应一声啊!”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空旷的夫椒山一片沉寂。

“还有人吗?……还有人活着吗?”那声音引来的只是阵阵回音,在这空旷之处,显得撕心裂肺,分外凄凉。

“小三别喊了,能听到的早该听到了。”低低的,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图叔,他们……”小三开始抽泣起来,“每次一打战就会有人死掉,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见娘……”

“大王要打战,我们也只能卖命啊。”图叔叹了口气,“回营去吧,养好力气才能活下来啊。”

“范大夫要是没死多好……那个可恶的史焦每次都只会让我们冲在前面,上回狗子都已经受伤了,他还不准他后退……结果害狗子死掉!……狗子他媳­妇­要是知道了……呜呜……”小三­干­脆嚎啕大哭起来。

寒风凛冽间,香宝不知道自己究竟站了有多久,因为她突然间发觉自己无从找起,夫椒山那么大,范蠡他究竟会在哪儿……

还是……他也已经变作这遍地尸体中的一具?

“姑娘,兵荒马乱的,你怎么在这儿?”那个被称作图叔的老兵看到了香宝,忙快步走了过来。

姑娘?!

香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的女扮男装如此失败吗?

“呵呵,姑娘莫慌,老图我活了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图叔笑了一下,面­色­又严肃起来,“这里可不是姑娘该来地方,快些走吧。”

“我找人。”香宝的声音有些嘶哑。

“找人?你有亲人在战场上吗?”图叔皱了皱眉,“那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应该单独一个人到这里来找,太危险了。”

“你找谁?”那个叫小三的少年也走了过来。

“我夫君。”虽然明知道他们不会知道范蠡在哪儿,可是香宝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你夫君叫什么名字啊?”小三一脸的热心,“说不定是我认识的人哦!”

“算了,我想你应该不会认识。”香宝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她可不想……从他的口中,再一次听到范蠡的死讯。

“姑娘!”身后传来小三的声音。

香宝没有回头。

“图叔!”小三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

香宝回过头时,图叔已经倒在小三的怀里,一支利箭贯胸而过,箭尖犹有粘稠的鲜血缓缓滴落。

香宝慌忙四下里张望,只是不知道那冷箭从何处放出。

又一箭­射­出,香宝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那箭直直地­射­向小三,却来不及阻止……

脚下一软,香宝跌坐在地。

小三抱着图叔半跪在地,圆睁着双眼,如一尊塑像一般……

他是再也不能回家乡去见他娘了。

又一支箭­射­来,香宝慌忙起身,不料脚下一拐,又坐回了原地,怔怔地看着那箭冲着她飞来,她却没有办法躲开。

一道红影一闪而过,香宝被打横抱了起来。

香宝愣愣地仰头看向那抱着她躲过暗箭的人,竟然是许久不曾见到的卫琴。

“你怎么会在这儿?!”卫琴冲着香宝大声吼道。

香宝有点发愣,这句话她也正想问他呢!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自从那一日在范府见到莫离,他跳窗离开之后,她便一直都没有再见他。

可是这种时候,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里是战场,有多危险你知道吗!”卫琴仍然直着嗓子大吼,香宝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被他吼得嗡嗡乱响。

“我来找人。”香宝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掏了掏耳朵,“你听过范蠡吗?”

听到这个名字,卫琴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你听过?!”见他这种表情,便是一定见过范蠡了!香宝一手捉住他的衣袖,欣喜地道。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将香宝从怀中缓缓放下,卫琴皱眉。

“嗯,他答应会活着回来娶我。”香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立刻表明范蠡的重要­性­。

“娶你?!”卫琴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起来,竟是又惊又怒的样子。

“对,他在哪儿?”香宝急急地问。

“你不用找了。”卫琴转过身去。

“为什么?”香宝一跛一跛地追到他面前,仰头问他。

“因为,刺杀他的人……”卫琴定定地看着香宝,“是我。”

香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说什么?刺杀范蠡的人……是他?!

“你在开玩笑吗?”香宝摇头。

卫琴只是看着香宝,没有开口。

“你在开玩笑,对不对?对不对?”香宝兀自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哈……”

卫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看着香宝。

“哈……怎么可能……你有什么理由要杀他……”香宝自言自语地摇头。

沉默。

“为什么?!为什么杀他!……为什么是你……”香宝无力地垂下脑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问什么,又想知道些什么。

卫琴仍是倔强在看着香宝,没有回答。

“我送你回去。”半晌,卫琴平静地开口。

那样平静的口吻,仿佛他刚刚没有对她说过那么残忍的话一般。

他蹲下身,“我背你。”

香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在哪里?”

“什么?”卫琴转身看她。

“你在哪里刺杀他?他在哪里?”香宝抬头,看向卫琴,“就算是尸体,我也要找到他!”

“他是坠崖而死的!”卫琴突然大声吼了起来,“没有尸体!没有!”

香宝咬牙,恨恨地看着卫琴,她从来没有那么恨一个人。

范蠡说,如果此战有命回来,他就会请越王主婚,他会娶她……

那一个白衣的少年,那一个白衣的男子……

那样温柔的人呐……

他会为她心疼……

他会教她写字……

他会笑着说老天爷不宠你,我宠你……

他说……等他凯旋归来,会骑着高头大马,把他的香宝从留君醉里堂堂正正地娶回家……

她从来没有那么接近过幸福,只要他回来,她便可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可是,她的幸福,却突然……不见了。

那样的戛然而止,猝不及防……

仿佛被香宝的眼神吓到,卫琴忽然紧紧将香宝拥入怀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对你而言是那么重要的人……”他急急地解释。

不是故意的?

多么孩子气的解释啊。

他可以偷吃她的点心,然后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可以偷走她的钱袋,然后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可以弄脏她的衣裙,然后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可以弄断他的发钗,然后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可是,现在,他杀她最重要的人啊!

他居然……跟她说,他不是故意的?!

香宝被他紧紧拥在怀中快要窒息,眼中却是幽黑一片,深不见底。

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滴在香宝的眼睫上,红­色­的液体,带着腥甜的气息。

他受伤了?什么时候?刚刚救她的时候被那支箭­射­中了吗?

“放开。”香宝开口,连声音都仿佛结了冰。

卫琴身子微微一僵,松开了抱着她的双臂。

香宝这才注意到他右臂上的衣服破了一块,右臂内侧上有一道很深的血痕,该是刚才被那支箭划伤的吧。

可是卫琴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那伤口还在流血,只是紧张地看着香宝。

香宝面无表情地解下头上绑着的发髻,轻轻将那带子摁在他的伤口上,细细地包扎起来。

香宝知道卫琴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盯着她看,可是她却狠下心肠故意没有去看他,他害死了对她而言那样重要的人,可是……香宝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真的去恨他……就如同那一日替他挡的那一刀一样,眼前这个红衣少年总有办法让她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来。

但香宝知道,这一回,她不可能轻易原谅他。

“自己小心伤口,不要碰水。”香宝低低地开口,声音依然嘶哑得不能入耳。说完,她便转身去找自己的马,可是刚刚一转身,左脚便是一阵钻心的痛。

忍不住痛呼一声,香宝弯腰蹲下身去,刚刚躲开那一箭的时候,扭到脚了。

“怎么了?”卫琴忙紧张地蹲下身。

香宝咬牙没有吱声。

“我背你。”卫琴低低地开口,竟像在恳求一般。那样骄傲倔强的红衣少年,即使在面对死亡,他也不可能用这样的口吻去哀求敌人。

是的,那是哀求。

可是,他杀了范蠡!

香宝咬牙。

“我只背你去牵马……好不好?”卫琴再度开口,再度退让。

那样恳求的口吻,香宝没有再开口,弯腰靠在他背上,让他背了起来。

很熟悉的背,这是他第三次背她吧。

第一次是因为甘大娘要卖了她,他带着她逃离留君醉,在她吃了秋雪给的药,又淋了雨而大病一场的时候,是他背着她找到一间弃屋,照顾她……第二次是在那间弃屋,他们被比武场的人追杀,他背着她走了很远的路去镇上找大夫……这是第三次,可是一切却忽然之间变了样……

“我是刺客。”卫琴忽然开口,“杀他,是我的第一个任务。”

香宝没有开口,心里却微微揪紧。好不容易不用再当小偷,不用再在比武场博命,他居然……选择做杀手。

为什么他不愿选择一些正常一点、平凡一点的事情来做呢?这样的他,如何才能幸福呢?

找到被系在树旁的马,卫琴小心翼翼地将香宝抱上马。

香宝忽然想起那一日他在留君醉推她上马的情形,那个时候他还是用“推”的,如今不知不觉,他竟然已经能够轻松将她抱上去。

坐在马上,香宝低头看着卫琴逐渐开始变得棱角分明的脸庞,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狠狠扬起一鞭,马儿便撒开四蹄,朝着她来时的路飞奔而去,将卫琴远远的抛在了后面。

香宝知道,他一直在看着她。

可是,她没有回头。

四、战祸(下)

天­色­­阴­沉沉的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

沿着来时的路,香宝一路放松缰绳策马缓缓走过,经过一片断崖的时候,她忍不住勒住缰绳,望着崖下那无底的黑,茫茫然不知所措。

待香宝策马回到留君醉的时候,那里已经因为找她而人仰马翻了。

“为什么还是找不到!你们怎么那么笨!”莫离在庭院里大吼大叫,全然没了平日的风范气度。

香宝沉默了一下,抱着马脖子以一种极其扭曲可笑的姿态慢慢从马背上滑了下来。

落地的时候,脚踝上便是一阵钻心的痛。

听到声音,文种回头,正好看到香宝滑稽的下马全过程。

“香宝回来了!”没有取笑香宝,文种只是一脸的如释重负,忙伸手将莫离的身子转过来对着香宝。

香宝一抬头,便对上莫离又喜又怒的眼睛。

“这么冷的天,你还出去,不要命了吗?”莫离咬牙道。

愣了一下,香宝一跛一跛地走到莫离面前,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莫离这才注意到她满身狼狈,鞋子也丢了一只,晶莹的雪花映衬着她绯红的面颊,即使身着粗衣,狼狈不堪,香宝也依然漂亮得不可思议。

注意到她脸上异常的绯红,莫离忙上前扶着她,抬手一抚她的额,滚烫。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准备热水!”莫离回头对一直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春喜大声吼道。

被莫离吓到的春喜忙应了一声,匆匆跑了出去。

解下自己外袍罩在香宝身上,莫离有些吃力地扶着香宝回房。

“要不要我帮忙?”文种忙上前。

“不需要。”扶着香宝后退一步,莫离摇头,声音疏远而有礼。

文种伸出的手落了空,僵住。

“为什么?”文种轻声开口,他不明白,明明之前还好好……明明她已经答应了给他一个机会的。

“我要照顾香宝,我不会给自己任何一点脆弱的机会。”莫离轻声道。

“我不明白!”文种皱眉。

“范大夫说,他不会舍弃香宝,可是在死亡面前,所有一切的誓言都是那样的无力呢……”莫离低头,看着靠在她怀里神智已经有些模糊的香宝,“我那样保护着香宝,她如今却要承受这样的痛楚……”

“我是文官……我不会上战场,不会让你有伤心的机会的!”文种匆匆辩白。

“小姐,热水准备好了。”春喜喘着气跑上前道。

莫离没有再看文种,有些吃力扶着香宝回房。

“无论什么事情,似乎只要关系到你,莫离就会失去理­性­呢……”看着她们的背影,文种喃喃开口。

香宝病了,病得很重。

莫离便天天在床边陪着她。

会稽城里的名医来了一批又一批,都说香宝好不了,说香宝挨不过冬天……

文种推门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莫离倚在床头睡着了。

香宝就那样躺在床上,那样的娇弱,仿佛随时会断了气息……

看着躺在床上满面潮红,神智不清的香宝,文种有些不可思议,那个爱财如命又贪小便宜的香宝,那个总是大大咧咧又傻头傻脑的香宝,居然如此脆弱?

平时看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总让人觉得她是超级强悍,怎么也整不垮的。

一直以为少伯用情很深,他还曾经感叹过少伯命苦,竟会看上这样一个傻乎乎不懂情为何物的小丫头。

却原来……她用情比谁都深。

“把门关上,香宝受不得寒。”莫离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看到文种站在门口,淡淡地道。

文种忙反手把门关上。

“香宝她……”文种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失去了香宝,莫离会疯吧。

失去了香宝,莫离一定会疯的……

“她不会有事。”莫离替香宝将被子捂严实,轻声开口,仿佛怕惊扰了香宝的好梦。

“那些名医……”文种张了张口,感觉声音很涩。

“他们懂什么,我的香宝……会活过来的。”看着躺在床上神智不清的香宝,莫离的眼睛十分温柔。

文种在一旁坐下,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莫离,眼中有着不容错辨的怜惜。这个女子……该有多么坚强,在目睹母亲被杀之后带着妹妹逃离,全心全意守护着妹妹,纵然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你在可怜我吗?”莫离回头看向文种。

文种忙开口欲解释。

“你以为我在欺骗自己?以为香宝会死?”莫离摇头轻笑,“不会,她不会死。”

文种眼中的心疼更加清晰了。

她轻轻握着香宝的手,悠然开口,“母亲被杀死的那一日,正是严冬……那一日之后,香宝发了高烧,昏昏沉沉睡了一整个冬天,我抱着她从吴国逃了出来,沿途看了无数大夫,所有人都说香宝没用了……说她快死了……可是我不信……”

文种微微怔住。

“然后忽然有一天,她清醒了过来,叫我……姐姐呢。”莫离的眼睛越发的温柔了起来,“她知道的,我只有她……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舍得丢下我一个人的。”

“莫离……”

“有时候我在想,究竟是我在保护她,还是她在保护我呢?她……当真像她表现得那么快乐和天真吗……那一回清醒之后,香宝便变得极其畏寒……所以,这一回,她也一定会醒的,一定会。”

“嗯,我相信你,她会醒的。”文种蓦然微笑,他轻轻扶起莫离,“可是香宝醒来,看到你如此憔悴伤神,定然会心痛内疚……你要保护香宝,还有好长的路要走,自己怎么能先倒下呢?”

莫离怔了半刻,点头。

文种暗自心疼,这个女子呵……远不如她所表现的那么坚强,保护香宝和报仇……是她唯一生存下去的动力了吗?

听了文种的劝告,莫离总算回房去歇息了。

阿福一直在院子里劈柴,一根又一根,一根又一根,仿佛不知累。

“阿福,够了,你……”秋雪站在一旁,皱眉劝他。

“阿福,莫离小姐让你把柴拿到香宝的房里去,她说香宝畏寒。”春喜一路小跑了过来,道。

闻言,阿福立刻放下斧子,弯腰抱了柴转身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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