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雪站在原地,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有些苦涩地扬唇,她磨破了嘴皮子,也抵不上“香宝”两个字。
抱着柴,阿福小心翼翼地推门进了香宝的房间。
仔细关上房门,不让一丝风透进来,阿福在火盆里添足了柴,屋子里立刻温暖了起来。
火光跳跃间,阿福缓缓走到床边,看着香宝,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香宝……”喃喃地,阿福伸手想去触摸她的脸,却在发现自己两手脏污的时候猛地缩回手去。
站在一旁,阿福替香宝守着火盆,不让火盆熄了。
直到满满一抱的干柴都燃烬了,阿福才开门走了出去。
阿福前脚刚走,窗户便微微动了一下,一道红影从窗口跳了进来。
“他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没了他,你就会死?”
卫琴看着躺在床上病弱的香宝,轻声喃喃。
他一路从夫椒山悄悄护送她回到留君醉,看着她病倒,却一直没有机会接近她。
门“吱呀”一声,又开了,是那个讨厌的少年又抱了干柴回来,卫琴下意识地握剑,他讨厌那个家伙看香宝的眼神!
回头看了香宝一眼,握剑的手微微僵住,那一日香宝死寂的眼神在眼前浮现,卫琴把嘴唇咬出了血,最终无声无息地跳窗离开。
时间一天天过去,院子里的树开始长出第一抹新绿。
虽然天气渐暖,阿福依然雷打不动地在香宝的房间里守着火盆,仿佛那火盆就是香宝的命。
五、若相逢(上)
屋子里很热,阿福站在火盆边,汗水湿透了衣衫。
眼见着火盆里的柴快烧完了,阿福忙蹲下身,往火盆里添了些柴,将火拨得更旺了些,汗水从他额头上滑下,滴入火盆中,发出“嗤嗤”的响声。
“阿福哥。”
一个轻轻的声音忽然响起。
阿福猛地僵住,连火苗舔上了他的手指都未曾察觉。
“阿福哥?”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阿福猛转过身,看向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的少女。
“香……宝?”怔怔地张大嘴巴,阿福一脸的呆滞。
“好饿呀……”香宝皱皱鼻子,有气无力地抱怨。
阿福几乎是跳了起来,立刻冲出门去,“香宝醒了……香宝醒了……”
香宝无力地咧了咧嘴巴,笑了起来。
莫离闻讯匆匆赶到香宝房间的时候,她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香宝呢?”侧头看向春喜,莫离怒问,“她才刚刚醒过来,你怎么不看好她!”
“我刚刚看到……她往厨房去了……”旁边一个小丫头怯怯地道。
莫离微愣,随即失笑,转身走向厨房,推开门,便看到香宝正盘腿坐在地上,抱着一只鸡腿狂啃。
香宝醒了,这个被会稽城里所有名医判了死刑的家伙,在狂吃海喝了一顿之后,又活蹦乱跳了。
吃了一嘴的油,香宝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打了个饱嗝。
“睡醒了啊。”莫离走上前,拿帕子替她擦去嘴边的油渍,微笑。
“嗯。”香宝笑眯眯地点头。
香宝恢复了正常,只是她从此绝口不提范蠡。
日子平静而安逸。
雕花木窗半敞着,窗外繁星点点,冷月如钩。
香宝坐在窗前抚了抚饱胀的肚子,晚膳果然是吃太多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香宝揉了揉眼角,好困呐……
正感慨着,香宝脖子上一阵酸痛,眼前一黑,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香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这是哪里?
未知的黑暗里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然后,门便开了。
“你是谁?”虽然四周仍然一片黑暗,香宝看不清来者是谁,心里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害怕。
那人没有开口,只是伸手来解她的衣服。
香宝大惊,抬脚便踹。
那人后退一步,桀桀怪笑,“越国的探子,反正你死期已经不远了,何不便宜了我?”
越国的探子?那么……她在吴国的地盘?他们想抓的人……应该是姐姐吧。
那人又欺近香宝,一手抱着他,另一手便猴急地来脱香宝的衣服。
“死?我怎么能死呢……我不能死的……”香宝闭上眼睛,轻轻摸索着抚上他的脖颈。
“哈哈,果然不愧是留君醉出来的……”见香宝服软又主动,那人大笑。
悄无声息地从头上拔下莫离送她的银簪子握在手中,香宝一咬牙,狠狠刺进那人的脖子。
带着腥味的粘稠的液体喷了香宝一脸。
“我不能死的,莫离还在家里等我呢。”香宝面无表情地摸索着从那具尚且温热的尸体中找出钥匙,打开门,摸索着往外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见到一丝昏暗的火光,香宝才轻轻吁了一口气。
再走几步,香宝发现四周都是昏暗的火光,还有许多的营寨,是吴营?
“有趣有趣……”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冷不丁地自香宝的身后响起。
香宝猛地僵住。
“你杀人的样子……很漂亮。”他缓缓上前,凑到香宝的耳边,轻声喃喃,仿佛情人的耳语一般。
很轻的声音,却比刚刚那个想要非礼她的男人更令香宝感到害怕,她僵直着身子,明明很想逃,却连半步都动不了。
“你在害怕吗?”那声音附在她耳边轻笑,他的唇有意无意地轻轻摩挲着她的耳朵。
香宝轻轻颤抖。
“哈哈哈……”那声音忽然大笑起来,仿佛逗弄香宝是一件多么令他愉悦的事一般。
香宝磨了磨牙,忍了又忍,终于转身踮着脚尖,捂住了那张嘴。
“你想怎么样!”压低了声音,香宝发飙了。
“唔?”被捂住嘴巴,那男子眨了眨眼睛,十分惊讶。
“是你?!”香宝瞪大眼睛,惊讶不已。
借着昏暗的火光,香宝看清眼前这个比她高出不止一个头的男子,那一身明黄|色的长袍让香宝一下子认出了他,竟是那一日在夫椒山下遭遇强盗时碰到的那个张扬而妖艳的男子!
“唔。”那男子点点头,表示认出她了。
“你别声张,我带你一起跑。”香宝点点头,十分凝重地道,“你也是被吴王抓来的吧!”
“唔?”睁大眼睛,那男子看着她。
香宝心里打着小鼻盘,她亲眼见过这个男人的身手,和他在一起,逃出去的机率会比较大吧。
“你是什么人?”香宝想了想,还是问问比较妥当。
“唔……”
香宝这才想起自己还捂着他的嘴,忙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去。
“我姓姬。”扬了扬唇,那男子笑道。
“姬公子啊……”香宝打着哈哈。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姬公子问道。
“香宝,我叫香宝。”
“香……宝?”姬公子挑眉。
“嗯,香宝。”香宝点头,“先不说这么多了,我们先逃出去吧!”
“逃?”
“难道你不逃吗?”香宝瞪大眼睛,“听说那个吴王,叫什么……”香宝想了想,好不容易想起来,“叫什么夫差的,听说他眼睛有铜铃那么大,胳膊比熊还粗,还喜欢生吃人肉哦!”
“眼睛有铜铃那么大?”姬公子试着瞪了瞪眼睛。
“嗯!”香宝十分严肃地点头。
“胳膊比熊还粗?”姬公子抬了抬自己的手臂,打量一番。
“嗯!”香宝一脸凝重地继续点头。
“还喜欢生吃人肉?”姬公子摸了摸下巴。
“嗯!”
“啊呀……真可怕。”姬公子点头。
“是吧是吧,所以我们一起逃吧!”香宝忙不迭地跟着点头。
“好呀。”姬公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五、若相逢(中)
月黑风高,四下无人。
香宝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准备开溜。
走了几步,一回头,却见姬公子仍然站在原地。
“还不走?”压低了声音,香宝道。
“嗯。”姬公子点点头,走上前,姿态优雅,犹如闲庭信步。
香宝的嘴角抽搐了数下,暗自腹诽,这个自大的家伙……莫非当这吴营是他们家后院吗?!
正腹诽着,有脚步声传来,是巡夜的吴兵!
香宝忙跳起来,拉着姬公子一起躲进营帐后面,营帐与营帐间的距离很窄,两个人躲在里面有点挤。
“为什么拉我?”姬公子稍稍有些讶异。
“我们说好一起逃出去的嘛!”香宝压低声音,“嘘!他们过来了……”
安静,安静。
香宝紧张地看着夜巡的吴兵从眼前走过,松了口气。
“你很紧张?”姬公子笑问。
“才没有。”香宝摇头否认。
“可是你心跳得好快。”
“呃?”香宝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发现因为地方太窄的缘故,自己正紧紧贴着他胸口。
这姿势……
“嗯?”姬公子故作沉吟,“跳得更快了。”
“啊!”香宝大窘,转身就要跑出去。
“谁在那里?!”叫声惊扰了夜巡的吴兵,有人围了过来。
长臂一伸,香宝便被困在那怀里动弹不得了。
“你干什么……唔!”香宝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他居然捂住她的嘴巴。
“嘘,有人。”凑到香宝耳边,姬公子轻声道。
明明他一脸正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香宝总觉得那么狐狸一样的眼睛里藏着笑意。
“出来!”循声而来的吴兵渐渐逼近。
姬公子一个侧身,带着香宝闪进右侧一个营帐。
“人呢?”外头传来吴兵困疑惑的声音。
“不会进了王帐了吧!”有人惊呼。
“估计是只野猫吧……”
夜巡的吴兵竟然没有进来搜帐,转身走了。
香宝喘了好大一口气,吓得快厥过去了。
“这是王帐?”四下打量一番,香宝鬼鬼祟祟压低了声音道。
“……似乎的确如此。”姬公子沉吟一番,一本正经地点头。
“那个……夫差……该不会在这里面吧!”香宝额头冷汗直冒,身子瑟瑟发抖。
“唔……”姬公子继续沉吟。
“没有耶……”蹑手蹑脚地四下里转了一番,香宝走到姬公子面前,得意洋洋地宣布,“夫差不在!”
“这样啊……”姬公子眯着眼睛微笑。
“嗯嗯,我们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香宝注意到一旁案上放着许多枣儿,红莹莹的实在惹人馋。
“鬼地方?”姬公子挑了挑眉,一转头,便看到香宝正将案上的枣儿往怀里塞,嘴角不自由地抽搐了一下,“你在干什么?”
“这个枣儿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这里是王帐耶……”姬公子轻声开口提醒,“吴王夫差的王帐哦……”
“是啊是啊,居然有这么多枣儿!那个夫差真能吃啊……”香宝一边搜刮,一边得意洋洋地附和。
“咳……”姬公子轻咳了一下,再度提醒,“我的意思是……你不偷其他更有意义的东西吗?”
“更有意义?”香宝拿了一个枣儿丢进嘴里,“咔嚓咔嚓”两下,吐出核。
“比如……军事地图?兵力分配……”姬公子淡淡道。
“天下大事自有大人物关心,于我何干嘛。”香宝见搜刮得差不多了,忙拉着还在长篇大论的姬公子悄悄往外溜。
姬公子闭口不言,看着那个拉着自己的小巧身影,狭长的双目愈见幽深。
逃出吴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沿着有些崎岖的山路,一直逃到有人烟的地方,香宝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先是莫名其妙地被抓……然后杀人逃跑……再遇上这个神秘莫测的姬公子……
香宝感觉自己累得快散架了。
姬公子就坐在她身边,依然气定神闲的模样。
“饿了吧。”侧头看了看他,香宝大方地拿出从吴王王帐里搜刮出来的枣儿与之共享。
姬公子看了一眼,顺手拿了一颗枣儿放入口中。
再拿一颗……
又拿一颗……
不一会儿,便是一颗不剩……
香宝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辛苦偷来的枣儿全入了别人的口。
“我第一回见到比我更能吃的人哦……”香宝感叹,颇有点英雄识英雄的感觉。
“多谢夸奖。”姬公子含笑。
五、若相逢(下)
哼着小曲儿,香宝蹦蹦跳跳往前走,没有一刻安静。
一路花花草草,阳光灿烂,姬公子缓缓跟着走在后头。
“什么曲子?很好听。”
“无名曲。”香宝回头,弯唇笑道。
温暖的阳光下那一张无邪的笑颜,令满山的野花骤然为之失色。
姬公子有片刻的失神。
“刚编的……”摇了摇手里的狗尾巴花,香宝咧了咧嘴,龇牙颇有些得意地道。
姬公子失笑。
“对了,你怎么会被抓进吴营的?”香宝歪着脑袋,疑惑地问他。
“唔……”姬公子抬头看了看天,“你呢?”
“那群笨蛋啊……抓错了人!”香宝捂着肚子吃吃地笑。
“那群笨蛋……”姬公子似乎磨了磨牙。
“不过……还好她们抓的是我。”香宝笑眯眯地仰头。
还好不是姐姐……
“为什么?”姬公子挑眉。
“啊!有一条小溪!”香宝仿佛没有听到姬公子的话,撒着欢儿跑到溪边。
阳光在那水面撒下一层碎金,波光粼粼的一片,十分漂亮。
香宝甩开鞋,一脚踏进水里,“哇……有鱼!”
姬公子站在岸边,看着那个在溪流中如顽童一般的绝色少女,有片刻的困惑。
“哇哇哇,鱼!好多鱼!”香宝两眼放光,在水中乱扑腾。
姬公子忍不住失笑。
“你等着啊,我逮条大鱼上来烤着吃!”一边扑腾着,香宝还不忘回头对着岸边的男子大声嚷嚷。
“你这个样子,鱼都被吓跑了,怎么可能被捉……到呢?”姬公子淡淡的声音猛地扬起,嘴角抽搐起来。
站在波光粼粼的溪流中,香宝抱着一条大得有点夸张的鱼,正咧着嘴冲他得意地笑。
“啊哈哈……有烤鱼吃了……”香宝抱着大鱼上了岸。
手脚麻利地生了火,香宝扭头看向站在一边的姬公子,“借你的剑用一下。”
“唔,干什么?”
“小气,我又不会吃下去!”香宝自己动手去解他的佩剑,自动将姬公子归类为患难之交,忘记了在夫椒山下他杀人时的恐怖模样。
“你在干什么?!”瞪大眼睛,姬公子不收置信地道。
“杀鱼。”香宝回答得简洁明了。
杀人的宝剑到了香宝手里成了宰鱼的菜刀……
“嗯,好锋利,比我们家厨房那把刀好用多了。”香宝一边给鱼开膛剖肚,一边夸奖。
姬公子握了握拳,又松开,克制住想一拳头砸死眼前这个小丫头的冲动。
“嗯……好香啊。”盘腿坐在火堆边,香宝一边转动着剑柄,一边流口水。
没错!那一条大得有点夸张的鱼正串在姬公子的宝剑上,放在火上烤。
阵阵焦香飘出,香宝抹了抹口水,“熟了熟了!快来吃。”
说着,一边把烤熟的鱼拿下来,一边把宝剑还给姬公子。
看着被烤得焦黑的宝剑,姬公子抽搐着嘴角收回宝剑,若是宝剑有知,是该哭了。
香宝张大嘴巴,看着姬公子抬手把宝剑轻轻一抖,抖下一层黑色粉沫,那乌漆漆的宝剑一下子又泛出冷冽的光芒。
好神奇哦……香宝张大嘴巴看着。
将宝剑收回鞘中,姬公子坐到香宝身边,伸出手。
“呃?”香宝眨了眨眼睛。
“鱼。”姬公子伸手。
“哦。”香宝乖乖将烤鱼奉上。
修长的手优雅地剔去鱼骨,姬公子优雅地将鱼肉送入口中。
“诶?!”香宝瞪着地上一堆鱼骨头。
居然……连一口也不分给她吗!
真是……太太太过分了。
斜觑了香宝一眼,姬公子蓦然轻笑,将手中的鱼肉分了一半出来,“喏。”
香宝立刻乐呵呵不记前嫌地接过鱼肉。
“上回你要找的那个人找到了吗?”姬公子似不经意地问道。
闻言,塞了满嘴鱼肉,正鼓腮帮子咀嚼的香宝一下子顿住。
烤鱼的焦黑糊在她鼓起的腮帮子上,有几分滑稽。
“你说的那个叫范蠡的人,你找到他了吗?”姬公子又道。
垂下眼帘,香宝将手里剩下的鱼肉都塞进嘴巴里,开始困难地咀嚼。
姬公子叹为观止,看不出来她的嘴巴可以塞得下这么多东西,真担心会漏出来啊……
“小心噎……”姬公子的话说到一半,便看到香宝伸长了脖子,一脸痛苦状。
憋红了脸,香宝噎得一脸的鼻涕眼泪。
那些眼泪在脸上纵横交错。
姬公子坐在一旁,一边吃鱼,一边观赏香宝被噎到的样子,惬意极了。
见她伸了伸脖子,终于将满嘴的食物咽了下去,姬公子微微扬眉。
“我要回家,姐姐该着急了。”抹了抹脸,香宝站起身,拍了拍裙摆。
姬公子也不拦着。
走了几步,香宝忽然又转身,慢吞吞地走到姬公子身边。
“请问……这是哪里?”
姬公子微笑,“我也不知道。”
香宝的嘴角开始抽搐。
迷路了!
垂头丧气地坐回原位,香宝侧头看向即使迷路了也依然气定神闲的姬公子,“你说这里会不会有人经过?”
“会……吧。”
香宝沉默。
“看!有马车!”香宝忽然站起身,兴高采烈地嚷嚷。
姬公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一头的黑线。
那真的……是一辆马车。
一匹老马拖着一车的干草……
“老伯老伯!可不可以载我们一程!”香宝忙跑上前问道。
“你们要去哪儿?”赶车的老伯停了下来。
“我要去会稽城!”香宝回头看向坐在原地的姬公子,“你呢?”
“同路。”
“啊!那太好了!”香宝笑眯眯地回头看向赶车的老伯,“我们要去会稽城。”
“会稽城啊,那太巧了。”老伯笑了起来,“离这里不远,天黑就到了。”
“这里……还在越国吗?”香宝惊讶。
“当然啊。”老伯点头。
原来……她没有被掳到吴国!香宝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昨晚被关的地方应该只是吴军驻扎的营地而已。
半躺在干草堆上,香宝一扭头,便看到阴沉着一张脸的姬公子。
“怎么了嘛?”香宝推了推他。
姬公子抿唇不语,坐这样的马车……简直是他人生的耻辱。
“这马车很舒服呀……”香宝拉了拉他的袖子,指了指蔚蓝的天空,“你看,很漂亮吧。”
姬公子扭头,无视她。
香宝便咯咯地笑。
马车一路颠簸摇晃着前进,香宝自得其乐地哼着自编的小曲儿,甚是春风得意的样子。
姬公子淡淡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明明是那样死寂的眼神,却依然可以笑语嫣然么?
六、君莫忘
天黑的时候,马车进了城。
“姑娘,到了。”老伯停了车。
姬公子看了看躺在干草上呼呼大睡的少女,从怀中摸出一块银子,“送她去留君醉。”
老伯伸手接过,忙点头应承。
莫离心急如焚了好几天,正准备去求文种帮忙的时候,香宝回来了。
哭笑不得地看着躺在马车上兀自睡得香甜的香宝,莫离拿了几枚钱币递给赶车的老伯,“多谢你了。”
“不用了,有位公子给过了。”老伯忙摇手道。
“公子?”莫离惊讶。
“嗯,一个长相十分俊俏的公子,我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俊的男人啊。”老伯一脸感叹地道。
莫离惊疑不定,香宝遇上谁了,是卫琴吗?
醒来的时候,香宝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自家榻上,伸了个懒腰,一抬头,便看到了莫离。
“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香宝想了想,终于还是开了口,“我被掳进了吴营,然后又逃了出来。”
“什么?!”闻言,莫离瞪大眼睛,身子开始颤抖。
见莫离摇摇欲坠的样子,香宝笑了起来,“没事,我这不回来了嘛。”
香宝正轻声安慰着,春喜忽然进来了。
“小姐,文大人来了。”
文种来了?香宝笑了起来,那家伙还没有死心啊。
莫离看了香宝一眼,轻轻将她颊边的发丝勾到耳后,“你再休息一下,我出去看看。”
香宝乖乖点头。
眼见着莫离出了房门,香宝也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
悄悄躲在厅外,香宝看清楚文种身旁站着的那个锦衣男子时,笑意猛地僵在唇边。
是越王勾践!
香宝直觉地转身便想离开。
“香宝姑娘。”
勾践的声音让香宝猛地顿住脚步,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转身去面对那个深不可测的君王。
一转身,便见勾践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走到她身后,只与她半步之遥。
香宝大惊,慌忙后退一步,低下头去。即使是低着头,香宝仍然能够感觉到勾践炽热的视线,那视线令香宝心惊肉跳。
“明日越王府将有一个宴会,莫离会带着留君醉的姑娘们去表演,香宝姑娘……你也一起来吧。”
良久,勾践终于缓缓开口。
“香宝身份卑微,而且……”香宝直觉地开口便想拒绝。
“无妨,明日宴会之上,说不定香宝姑娘会遇见什么有趣的人呢。”勾践温和地开口,言语之间却似乎暗藏着玄机。
有趣的人?会是谁?
香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那天晚上,香宝做了梦。
梦里,她眼睁睁看着范蠡堕入万丈深渊……她张口尖叫,却是连一丝声音都喊不出来。
猛地惊醒,香宝怔怔地瞪大双眼,望着虚空里无尽的黑,眼眶里空洞洞的,干涩得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有多久……没有做过梦了?有多久……没有梦到他了?
她不敢再去探知他的任何消息,就像上一回,即使她已经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赶到了夫椒山,却又忽然丧失了去寻找他的勇气……
如果,如果没有找到他……
如果,如果他只是失踪而已……
那么她就当他是失踪了吧……只是失去消息而已,他或许会在什么地方养伤,或许正在赶回来的途中……
睁着双眼,香宝再不敢入睡。
刚刚那样的噩梦,一次就够了,再多一次,她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
直到清晨的阳光缓缓泄入屋内,香宝仍是怔怔的。
“香宝。”莫离推门进来,将手中一套艳红色的长裙放在香宝床边,“快些起来,我帮你上妆。”
“上妆?”香宝喃喃。
“别怕,不会有事的,有我在呢。”莫离轻轻抚了抚香宝的脑袋。
穿上莫离带来的长裙,洗脸漱口之后,香宝便乖乖坐下,让莫离在她脸上涂脂抹粉。
眉上轻轻一触,香宝瑟缩了一下,微微撇开头。
“怎么了?”莫离轻问。
香宝摇头,闭上双眼。
“好了。”好久,莫离终于开口。
香宝睁开双眼,在铜镜里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宛如花蝴蝶一般认不出本来面目,有几分滑稽可笑,如果不是莫离的审美观点有问题,那便是她想故意丑化她。
“到了越王府,记得跟着姑娘们一起,不要离群,不要多开口,更不能引人注意,知道吗?”莫离吩咐。
香宝点头,她知道莫离是想保护她。聪明如莫离者,怎么能看不透勾践的企图呢。
走出留君醉,香宝随姑娘们一起上了马车。
车子轻轻摇晃着,抬手掀开布帘,香宝一路无语看着车窗外的景致缓缓滑过。
突然,她的视线定在着窗外的某一处,随即瞪大眼睛,满面震惊。
“停车!停车!”香宝极度失态地大声嚷嚷起来,“快停车!”
不明所以的车夫忙拉住缰绳。
香宝一把掀开车帘,匆匆跳下马车。
“香宝,怎么了?”莫离忙拉住她,问道。
“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他没有死!”香宝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急急地解释。
“别急,你看到谁了?”莫离见一向温吞的香宝忽然如此激动,担心地道。
“范蠡!是范蠡!我看到他了!他没有死!他没有死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香宝喃喃着四下张望,向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追去。
“范蠡!范蠡!”香宝大叫着,一路穿过喧嚣的人群。
路人无不注目,一个浓妆的女子,如疯了一般在大街上哀叫。
“范蠡!范蠡!等等我啊!范蠡……”香宝跑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那道熟悉的人影却是忽然消失在了人群里。
“香宝!”莫离追了上来,一接拉住香宝,“你看错了!你看错了!清醒一点吧香宝,范蠡死了!他已经死了!”
香宝猛地僵住,随即微微垂下脑袋,望着自己的脚尖。
她……看错了吗?
心里仿佛有一处被生生地撕裂,痛得她无法开口,却是连流眼泪都不能。
不能流泪……不能流泪……
她不能哭啊。
如果哭,就是她向老天爷低头,就是她已经接受了他死去的事实……
她不哭。
她不能哭。
莫离扶着香宝重新回到马车上,一路直抵越王府。
文种站在越王府外等,一见莫离,便上前将她们一并带进了越王府,当朝第一谋士在这里等她们,留君醉当真是面上增光不少。
越王府中觥筹交错,香宝却是有些心不在焉,总感觉高高的主座之上,有一双眼睛一直在她身上留连,她知道那是勾践,却没有胆子去看他。
“君夫人有命,请随我来。”一个清秀的侍女忽然走到香宝面前。
香宝怔了一下,君夫人?勾践的夫人?找她干什么?
来时莫离吩咐过她不要离群,不要多开口,不能引人注意,可是香宝四下里找了一圈,也没看到莫离。
“你在磨蹭什么?”见香宝迟迟不动,侍女不满道。
香宝只得放弃寻找莫离,先跟着那侍女去见君夫人。
离开喧嚣的前院,香宝被领到一处僻静之所。
静坐许久,忽闻脚步之声。香宝抬头,便见五、六个侍女正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缓缓而来。
那妇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左右的样子,身形略显丰腴,虽然容貌并不出众,但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一国之母的风度。
她,便是勾践的夫人了吧。
遣退了四周的侍女,她示意香宝坐下。
“你便是香宝?”她缓缓开口,气度雍容。
“是。”香宝依言坐下,点头。
“听闻……你是范大夫未过门的妻子?”
香宝抿唇,感觉喉间一阵干涩。
“不是吗?”君夫人又道。
“是……”
君夫人微微笑了一下,随意又问了香宝几个问题便遣她离开了。
转身走出这有些压抑的房间,香宝暗自舒了一口气。
越王府很大,刚刚来时有侍女带路,而现在,香宝再一次迷了路……
转来转去,香宝正发愁,忽然注意到前边的廊桥上站着一个体态纤瘦的女子,她双手捧心,柳眉微蹙,似是身体不适的模样。
看那纤瘦的背影,当真是我见犹怜,香宝不由得快步走到她面前,“你没事吧!”
听到香宝的声音,那女子有些诧异地回头,随即微微笑了一下,“没事,老毛病了。”
香宝忍不住细细地盯着她看,明明面色苍白,身形瘦削,但眼前这女子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态。
见香宝一直盯着她看,那女子苍白的脸颊上不由得染了一丝红晕。
“咳……你知道前院怎么走吗?”香宝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是个迷路的人,忙问道。
“嗯,刚刚身体不适离席,现在我也正要去呢,我们一起吧。”她温宛地开口,声音细细柔柔的。
香宝点点头,伸手扶着她走,连动作都放轻许多,只怕自己一粗鲁就伤了她。
“其实我也是第一回来这越王府呢。”她转头对着香宝笑了一下,苍白的面容因她略显调皮的语调而生动起来,“我不能保证能够找到路哦。”
“你也是第一次来啊!”
“嗯,是范大哥带我来的。”她轻轻开口,苍白的脸色又红了起来。
范大哥?看她神情,那范大哥八成是她的心上人吧。
走了一段路,她微微偏过头看向香宝。
“我叫夷光,你呢?”她开口,依然是怯怯地模样,可能她生得就是如此模样,总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意。
“香宝。”香宝笑道。
“糟了!”夷光忽然轻呼出声。
“怎么?身体又不舒服啦?”香宝忙转头扶着她。
“不……不是啦,我是想说……”夷光红着脸看向香宝,“我也不记得路了……”
见她一脸窘迫的模样,香宝忍不住轻笑起来。
“没关系,应该会有人来找我们吧。”香宝扶着她在一旁路边的亭子里坐下,“我们就在这边等好了。”
“嗯。”夷光似乎也有些累了,便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仿佛又怕香宝担心似的,转身看向她,“别担心,范大哥一定会来找我,他知道我不认识路的。”
香宝点头,陪她坐着安心等人来找,其实不用她说,若是莫离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第一个冲出来找她的。
“香宝,陪我说说话吧,好闷啊。”闷了半晌,夷光终于忍不住开口。
“嗯,你很喜欢那个‘范大哥’吧。”香宝笑道。
夷光又红了脸,好半晌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其实我很不安……”
“不安?为什么?”香宝疑惑。
“范大哥他……”夷光柳眉微蹙,轻轻侧了侧头。
正在香宝要追问的时候,夷光忽然眼睛亮了一下,站起身来,柔柔地叫了一声“范大哥!”
她的范大哥来找她了?看夷光高兴的样子,香宝不禁顺着她的目光缓缓回头,想看看那范大哥是何等模样。
看到那个站在阳光中的白衣男子,香宝感觉自己的心都快停止跳动了,时间在一瞬间凝结……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静止。
那是……范蠡?
他缓缓走向她,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情,一样宠溺的目光……
他没有死!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没有死!那样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瞬间扑来,几乎将她淹没。
他伸出手来,宠溺的微笑,“怎么这样迷糊,走吧,我带你回去,君上说想见见你。”
那样熟悉的声音,那样温和的言语,是他!真的是他!
他真的没有死!
香宝怔怔地看着他,但还未及答言,便见一双纤细瘦弱几乎透明的小手轻轻放入他的手掌之中。
香定愕然回头,是夷光?!
“范大哥。”夷光轻唤,含羞带怯。
这是什么状况?香宝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走吧。”范蠡轻轻执起夷光的手便要离开,他甚至都没有看香宝一眼。
“等一下。”夷光拉住他的手。
“怎么了?”范蠡回头。
“她是我刚刚认识的朋友,也迷路了。”夷光指了指香宝,抿唇轻笑,“香宝,我们一起走吧。”
“香……宝?”范蠡轻喃着,看向香宝。
香宝看着他的眼睛,急切地想从中找到些什么……可是她在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找到,那是全然的陌生!
香宝瞪大眼睛,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香宝……香宝!”远远的,传来文种的声音,他有些急切地走了过来,“香宝,我见到少伯了,可是他……”
在看到相携而立的范蠡和夷光时,文种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而担忧地看向一脸平静的香宝。
“哦……”看了看文种,又看了看范蠡,香宝忽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你们又合起来骗我。”
“香宝……”文种皱眉。
“呵呵呵……别玩了啊,再玩我可就生气了。”香宝低笑。
“香宝,少伯他……”文种张口,急切地要说明些什么。
“还玩!”香宝嘟了嘟嘴。
“你听我讲,少伯他……”
香宝忽然张牙舞爪地扑向文种,用牙咬,用手抓,用脚踢,怎么狠怎么整。
“你又来吓我!你又来吓唬我!让你再吓我!让你再吓我……”香宝一边撕咬踢打一边大声喊叫。
文种一动不动,任她踢打。
紧紧揪着文种的袖子,香宝扭头,看向一直站在原地的范蠡,“范蠡……你别吓我了,好不好?”
“你……是谁?”范蠡皱眉。
香宝抿了抿唇,笑了起来,“我是香宝啊,你的香宝,你答应过会回来娶的香宝。”
一直依偎在范蠡怀中的夷光忽然颤抖起来。
“夷光,你怎么了?”范蠡低头去看。
香宝忽然冲上前,紧紧揪住范蠡的衣袖,“别吓我,别吓我了,范蠡……”
“姑娘请自重。”范蠡皱眉。
“你又在吓我对不对?你又来吓我……别玩了,拜托你……不要玩了……”香宝摇头,“你说过的啊,等你凯旋归来,就会骑着高头大马,到留君醉来娶我的,我在留君醉一直等一直等……还生了好大的病……”
范蠡怔怔地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的古怪女子,明明她的行径十分奇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狠不下心去甩开她紧紧揪着他衣袖的手。
“我有听你的话,乖乖在留君醉等你回来哦!”香宝眯着眼睛笑,“而且……而且我一直都没有哭鼻子,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知道……就像那一天,你躲在院子外面吓我一样,我知道你只是跟我在开玩笑,只是在吓我对不对?对不对?”
“香宝……你怎么……”夷光拉住香宝的手,怯怯地开口。
香宝狠狠甩开,没有去看夷光,只是看着范蠡,就那样看着他。
被甩开的夷光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你干什么?!”范蠡皱眉,伸手去扶夷光。
香宝一把推开他的手,瞪他,“你不记得我了?为什么?你是范蠡吗?你是范蠡吗?!”
范蠡静静地看了她一阵,“我是范蠡,可是……我从来都不认识你。”
从来……都不认识她?
香宝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轻轻开了口,“文大人,你告诉他,我是谁。”
七、香宝是谁(上)
“少伯兄,她是……”文种神色复杂地开口,面色却忽然一顿,看向香宝身后。
“香宝。”一个温温的声音在香宝身后响起,是越王勾践的声音。
香宝猛地一僵。
“我给你介绍我最骁勇善战的将军。”越王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这是范将军,和……他刚刚带回的未婚妻子。”
勾践缓缓走到香宝身边,说到“未婚妻子”的时候,他刻意回重了语调。
未婚妻子?!
香宝张口结舌,范蠡的未婚妻子难道不应该是她吗?!范蠡亲口承诺会娶她的啊!他怎么能够……他怎么能够在给她幸福之后,再生生地把她甩开?
“范将军此番遇刺,真是多亏了西施姑娘相救,保我越国未失大好将材啊!”勾践笑道。
“西施?”香宝喃喃。
“嗯,我本姓施,住在苎萝山下的苎萝村,因村里有两户施姓人家,我住西村,所以自小村里人都叫我西施。”夷光微微红了面颊,轻声道。
香宝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耳中一片嗡嗡作响,明明是春风拂面,却仿佛身处严寒之中。
“香宝,你怎么在这里,我……”莫离急急地走了过来,在看到范蠡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范大夫?!”
“你是?”范蠡再度皱眉。
莫离定定看了范蠡许久,转身去拉香宝,“香宝,跟我回家。”
香宝摇头。
“跟我回家!”莫离跺了跺脚,拉了香宝就走。
“莫离!”文种惊呼,他有一种感觉,如果让莫离走出这里,她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莫离没有理会他,拉着香宝就走。
“范蠡,范蠡……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香宝伸手拉住范蠡的衣袖,不肯离开。
范蠡皱眉看着眼前这古怪的女子,明明两眼蓄满了泪,却连一滴也不肯流下。
只是看着那双含泪的眼睛,范蠡忽然感觉心口闷得难受,仿佛堵了什么似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
有什么记忆挣扎着要跳脱出来,却又是模糊一片。
范蠡皱眉,忍不住抬手抚额。
“范大哥,你头又痛吗?”夷光急急上前。
香宝手抓了个空,被莫离强拉着离开。
看着那个离她越来越远的白衣男子,香宝眼睛里蓦然一片朦胧。
“你想啊,等我凯旋归来,骑着高头大马,把我的香宝从留君醉里堂堂正正地娶回来,多威风啊,是不是?”
“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哦。”
“是啊,很不错呢。”
“你好温柔哦,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每次你好温柔的时候,都会骗人……”
“呃?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呐!你说的哦,等你凯旋归来,就会骑着高头大马,到留君醉来娶我!如果你敢骗我,我就……我就……我就哭给你看!”
“哈哈,在下不敢。”
“那还差不多。”
“嗯,我的香宝一辈子都会快快乐乐,我怎么舍得让你流眼泪呢……”
……
“你又骗我!你又骗我!你又骗我……”香宝忽然大声嘶吼,眼泪夺眶而出。
一瞬间,仿佛决了堤。
香宝是哭着回到留君醉的,阿福来开门的时候,便看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香宝,满脸的妆容都糊成一片,说不出的凄凉可笑。
“香宝?怎么了?!”阿福大惊失色。
莫离被她一路哭得头痛,又心疼又心烦,“阿福,你带香宝回房吧。”
阿福忙扶着香宝,送她回房。
香宝不管不顾,不看路,不看人,不说话,只是哭。
阿福从来没有看到香宝哭成这样过,香宝总是那样笑着,即使再难受,也总是那样笑着。
该有多么伤心……才会哭成这样?
阿福闷闷地走出香宝的房间,正看到一脸若有所思的秋雪。
“范蠡回来了。”秋雪忽然道。
阿福呆住,“他没死?”
那香宝应该高兴啊,为什么哭成这样?
“他不记得香宝了。”
“什么?!”
“他堕崖失忆,而且还带回一个女子,据说是他的救命恩人。”
阿福咬了咬呀,转身快步出了留君醉,直奔范府。
“开门开门!快开门!”阿福将门敲得嘭嘭作响。
“你是谁?”开了门,一个人探出头来,“是你?”
“我找范蠡。”阿福握拳道。
“你是上回找过范大人的那个少年?”门房记得上回这个少年也这么急匆匆地来敲门。
“叫范蠡出来!我有话跟他讲!”
“你找我?”范蠡刚刚回府,便见这个少年在门口大吼大叫。
阿福转身,看也没看,一拳头便挥了过去。
阿福是做惯粗活的,手劲自然不小,范蠡一时不果,竟然被他狠狠揍了一拳,嘴角溢出血丝来。
“范大哥!”夷光苍白着脸大叫。
范府的守卫立刻将阿福揪住,摁在地上。
看到范蠡身边站着的女人,阿福立刻红了眼睛,挣扎着又要揍他,“枉香宝那么真心待你!你居然!你居然!”
范蠡怔怔地回头,看着那个被摁在地上的少年,“你说……香宝?”
阿福挣扎着站起身,红着眼睛狠狠瞪他。
“香宝……是谁?”范蠡皱眉,想起了那个奇怪的女子。
“你会后悔的!”阿福咬牙说完,再不看他,转身大步离开。
七、香宝是谁(中)
他……会后悔吗?
看着那个少年离开的背影,范蠡微微皱眉,头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个叫作……香宝的女子,究竟是谁?
“呜呜呜……”香宝坐在榻上抽噎。
“哟!”一个轻笑声。
香宝哭得打了个嗝,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声音的来处,“你……怎么……进来的?”
一边哭,香宝一边问。
来者正是姬公子,此时他正坐在窗台上,左腿踩在窗棂上,一手搁在腿上,侧头看着香宝。
“走进来的。”
“一点……都不好笑。”香宝闷头继续哭。
“你哭得真有趣。”
“不要……你管。”
姬公子笑了起来,“好好哭吧。”
“呃?”香宝抬头,红肿着眼睛看他。
“能哭也是一种幸福。”姬公子轻笑。
香宝傻傻地仰头看他。
“什么才是最难过的呢?”姬公子抬手,修长的手指触上香宝的脸,沾到了她的泪,“最难过的是……没有眼泪。”
“呃?”香宝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不哭了?”姬公子弯唇,“那么就学着面对和解决吧。”
院子的门被推开,莫离走了进来,“姬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啊……我迷路了。”姬公子跳下窗台,眯着眼睛笑。
“姐姐?”香宝更加迷惑了,姐姐怎么会认识姬公子。
“姬公子是留君醉的客人”莫离笑道,转头看向姬公子,“秋雪姑娘已经准备好了,请到前厅吧。”
姬公子点点头,转身随莫离走了出去。
学着面对和解决吗?香宝怔怔坐了许久,抬手擦干眼泪。
“明日宴会之上,说不定你会遇见什么有趣的人呢……”勾践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有趣的人?他说的便是范蠡和西施吧,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让范蠡带着西施出现在她的面前……
江山美人,他都要吗?香宝缓缓垂下脑袋,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好的事!
要让范蠡相信她才行……香宝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那只写了他们名字的竹简,那是范蠡亲手的写的!他自己的笔迹他总该记得吧。
可是……那只简她没有带回来。
应该还在范府吧。
他会发现吗?
大概是哭得累了,香宝靠在榻上,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香宝刚刚睡着,莫离便接到了大将军史焦战败的消息,手微微一抖,茶杯跌落在地,莫离抬手抚额。
怎么办……
走出房间,莫离一眼便看到正在院中劈柴的阿福,他紧紧抿着唇,满面怒色,哪是在劈柴,那些柴在他眼里,大概都是仇人。
莫离当然知道他在气什么。
抹了抹汗,阿福放下斧头,准备把劈了一地的柴抱去厨房。
“阿福。”莫离开口喊住了他。
“小姐?”阿福停下脚步,回身去看。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什么事,请你一定要保护好香宝。”莫离看着眼前这个眉目俊朗的少年,“你,明白吗?”
阿福怔了一下,用力的点头。
莫名的,莫离放下了心,她竟然相信眼前这个少年,她相信他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她的妹妹,因为她从他眼中看到与年龄不符的坚决。
天快亮的时候,莫离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什么?!吴军进城了?!”
莫离大惊,这么快!
竟然这么快……
“去叫阿福,让他来见我。”
“是。”
站起身,莫离走到窗边,微微握拳。
“小姐,你找我?”不多时,阿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去准备马车在后门等,带香宝去齐国。”
“小姐?”阿福微惊。
“吴军进城了,我不想香宝有事,以后你来照顾她……”莫离转身,看向阿福,“你……办得到吗?”
阿福握了握拳,蓦然单膝跪在莫离面前,“阿福定不负小姐所托!”
“好,你去吧。”
阿福点点头,去马厩牵了马,套好车拉到后门等。
秋雪面色苍白的站在门边,静静地望着阿福,泪水一点一滴地滑出眼眶,她是何等伶俐的人物,莫离多多少少也让她知道一些留君醉的真实景况,她知道吴军会入城,她也知道莫离让阿福带香宝离开。
阿福……会幸福吧。
那个少年的眼睛里除了香宝……从来都看不到别人的存在,包括她……
以前以为他是太过木讷憨厚不解风情,却原来是因为他的心里早就容不下别人了呢……
香宝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的,门外是一阵嘈杂之音。
“糟了,糟了!听说越王派出的史焦战败了!”
“吴军就快入城了,我们该怎么办!”
“天呐!”
门外有人在叽叽喳喳地说着。
香宝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战败了?
“香宝!”莫离匆匆推门进来。
“姐姐?”
“收拾东西,我让阿福送你先走。”
“走?为什么?”香宝仰头看她。
“越王败了。”莫离颓然说着,“我怕留君醉会出问题。”
留君醉地处会稽城最为龙蛇混杂之处,正是因为个地理优势,才会容易得到情报,只是……如今吴军攻来,留君醉便成为最最危险的地方了。
而且……留君醉是越王探子的事情,吴王应该知道吧。否则那一回就不会错把香宝当莫离掳了去。
“我不走。”。
“不行。”莫离一边帮香宝收拾包袱一边拉起她,“好了,阿福已经驾了车在后门等你了,快去。”
“我不要!”香宝皱眉,“我不走!”
“吴王夫差是为父报仇而来,万一进了城……”
“姐姐。”香宝忽然伸手抱住莫离。
莫离微微僵住,“呃?”
“我是你的妹妹啊,我们注定要相依为命的……所以,我不要走,我不要一个走……”香宝轻声道,“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
“香宝……”
“就听我一回吧,我总是听姐姐的,偶尔姐姐也听我一次吧。”
“……嗯。”
七、香宝是谁(下)
天亮的时候,吴军入了城。
香宝到底还是没有跟阿福走。
留君醉里一片冷清,这种时候,想来也不会有人再有那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的心思了。
前院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莫离面色一凛,已经来了吗?!
眼见着莫离匆匆站起身,便要冲向前院,香宝拉住了莫离的手,“我们一起出去。”
莫离犹豫了一下,点头。
“说,这儿的坊主是谁?!”为首一个将军模样的老者狠狠一鞭子抽在地上。
春喜立刻叫得跟杀猪一样。
看到这一幕,香宝忍不住的嘴角开始抽搐,明明没有打到她,叫得这么惨烈干什么。
其他姑娘们也都跪坐在地,瑟瑟发抖,哀叫连连。
“我是坊主。”莫离缓缓走上前,声音十分平静。
可是香宝知道她其实很紧张,因为她的拳手握得很紧,紧到指关节微微发白。
那将军模样的老者眯眼细细打量了一番莫离,便吩咐一边的吴兵,“带她走。”
“原来吴国大军竟只会欺侮弱小女子而已。”莫离不慌不忙地道。
“小女子休要口出狂言,老夫又岂会被你所激?”那老者冷笑,“留君醉是什么地方?你们以为老夫不知?带走!”
香宝心里一慌,正要上前,忽然听到那老者旁边一个副将模样的人开了口。
“你们当中可有一个叫香宝的女子?”
香宝立刻懵了,她那么有名吗?
“嗯?”见没有人回答,那副将不满地皱眉。
“是她,她是香宝!”春喜慌忙指向香宝。
“休要胡言!”莫离大叫,狠狠瞪向春喜,似乎要在她身上瞪出两个洞来,吓得春喜再不敢言语。
“香宝?”那老者皱眉看向副将,“你认识此女?”
“是大王下的命令,说如果在留君醉找到一个叫香宝的女人,就带她去见大王。”
香宝瞪大眼睛,开始颤抖,大大大……大王?!那个夫夫夫……夫差?!他要见她干什么?!
“胡闹!”那老者瞪了副将一眼,转而看向香宝,“哼,自古红颜多祸水,看她一脸狐猸之态,定是祸水之流,带走!”
香宝微微发怔,连自己被人绑住都没有查觉,只觉耳中一片嗡嗡作响。
什么是祸水?那一日,她是这么问范蠡的。
他说,红颜祸水。
她又问,什么是红颜?
他说,是漂亮的女子……
被扔到马上一路颠簸,香宝仿佛能够听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哀号,在她散架之前,终于被人从马上擒了下来,真的是用拎的,因为她双脚从头到尾都没有能够脚踏实地。
晕头转向地被扔到一间暗无天日的小房间,四周便归于寂静,只有“滴嗒”作响的水滴声,莫离没有和她关在一起,不知道在哪儿。
混混噩噩地在半晕眩半清醒状态之下不知道待了有多久,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然后,门开了。
四周一片昏暗,香宝看不清来者是谁,但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出现。
果然,那人向她扑了过来。
香宝慌忙躲开,大叫道,“你们吴国竟是这样对待俘虏的吗!”
“哈哈,伍将军向来视红颜如祸水,如今落在他手中,你死期已不远了……倒不如便宜了我!”那家伙大笑起来。
香宝缩了缩身子,咬牙,“这里太暗,你又看不见我,不觉得太过无趣吗?”
“不怕不怕,怎么样我都喜欢。”那家伙恬不知耻地道。
“这里这么黑,就算你抱了一只母猪也不知道吧。”香宝握了握拳,打算如果他再扑上来,就像上回对付那个家伙一样,拿头上的发簪送他一程。
“那么你想怎么样?”那人竟然饶有兴致地问道。
“不如……”香宝想了想,“反正我难逃一死,如果你救我出去,那我便是你的,岂不比在这里偷偷摸摸要好?”
“当真?”他竟然有点动摇。
“嗯。”香宝点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拉了香宝便走,“好,你跟我来。”
一路不知道被他拖着走了多久,香宝开始有点庆幸刚刚没有杀了他,凭她自己,根本不可能走出这个复杂的牢房。
走出牢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银色的月亮却是分外的明亮。
那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眼睛直直地盯着香宝看。
香宝吓了一跳,警觉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痴痴地看了香宝许久,“你的样子真是让我心痒难耐啊……”他说着,差点没流口水,“嘿嘿,先让我尝尝味道如何?”
看着他欺近了身子,香宝心里大呼不妙,“不行,先带我离开这里!”
“哼!”他不再理会香宝,伸手便迫不及待地去撕她的衣服。
香宝狠狠推开他,却想不到他的力气竟然如此之大,他纹丝未动,香宝自己倒因为冲力过大摔倒在地。
脚踝上一阵刺痛,香宝站不起来了,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扭伤了脚。
那人见状,大笑着扑了上来,狠狠撕扯着香宝的衣服。
“嘶啦”一声响,香宝的衣服被扯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在月光下,晶莹得如同透明一般。
香宝咬牙,悄无声息地从头上拔下莫离送她的银簪子握在手中,狠狠刺进那人的脖子。
带着腥味的粘稠的液体喷了香宝一脸,那人惨叫着拔下银簪,竟然没有刺中要害。
“贱人!”他狠狠一耳光抽在香宝的脸上。
香宝瑟缩着,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个满脸是血的恐怖男人狞笑着扑了上来。
突然,他不动了。
香宝疑惑地抬头,看到那个家伙圆睁着的双眼,吓得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一只修长的手将香宝从那具沉重的尸体下解救了出来。
“他死了。”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地呢喃。
香宝慌忙抬头,四周虽然有光线,但是太暗,她还是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可抑制的颤抖。
他伸手,轻轻将香宝带入怀中,左手轻抚她的背,“别怕,没事了。”
声音那样轻柔,不可思议地,香宝在他怀中慢慢停止了颤抖。
他抬手将香宝打横抱起,动作十分轻柔,待香宝回过神来时,四周已经一片明亮。
“姬公子?”借着帐内的火光,香宝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孔,十分惊讶。
这个姬公子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八、姬公子(上)
“呀,又见面了。”姬公子轻笑。
“你怎么在这里?”香宝想了想,一脸了悟,“你又被那个吴王夫差抓起来了?”
“唔……”
“那个可恶的家伙!”香宝一脸的愤愤,“趁他没发觉,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又逃?”姬公子扬眉,抬起宽大的衣袖轻轻擦去香宝脸上溅到的血污。
香宝微微怔住,随即下意识地侧头避开。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会如此轻柔地替她擦脸,可是……那个人却把她完完全全地鄙弃在他的记忆之外,生命之外……
“你的脸……”抬起的衣袖落在空气中,姬公子一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香宝傻傻地问。
“好多血啊……”姬公子蹙眉感叹。
香宝吓得梗着脖子,再不敢动弹,乖乖地由着他。
姬公子满意地眯了眯眼,将她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这里是……”香宝蓦然瞪大眼睛,“这里是王帐!”
“唔,貌似是的。”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万一被那个可怕的吴王发现,我们就死定了!”香宝一脸怕怕地拉着姬公子的手便往外跑。
“可怕的吴王啊……”被香宝拖着往外走,姬公子低头看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
“是啊是啊,我得去找我姐姐,不知道那个吴王把她怎么样了。”香宝拉着姬公子一边跑,一边一脸凝重地道。
“站住!”
“站住!”
刚出了王帐,便有三四名吴兵发现了他们,高举着火把跑了过来。
香宝大呼不妙,“怎么办,他们发现我们了!”
“嗯,终于发现了。”姬公子点头,有点欣慰,原来吴兵也不全都是草包啊。
香宝狐疑地看他一眼。
正在琢磨着怎么逃时,更多的吴兵围了过来。
“是谁?!站住!”
无数的铁戟指向姬公子和香宝,将他们围在中间,姬公子的脸隐在王帐的阴影里看不真切,香宝的脸却被那些高举的火把照得通透。
“她不是伍将军带来的那个祸水?”有吴兵窃窃私语。
“居然逃了出来!”
“她身边那个男人是谁?莫不是来救她的?”
听到那些窃窃私语声,香宝睁大眼睛,姬公子不是被他们抓进来的?那……他是特地来救她的?
“呐!我是逃出来的,他可不是……我跟你们回去就好,你们放他离开!”香宝张开双臂,挡在姬公子面前,一脸的正气凛然。
姬公子看着挡在他面前那个小小的身影,微微怔住,随即轻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吴兵们大笑了起来,“这女子看起来漂亮,原来脑子不好使……”
“离开可以,留下脑袋。”有吴兵嚣张道。
“留下脑袋?”姬公子淡淡重复。
姬公子的声音很轻,一点都没有气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吴兵忽然停下嚣张的大笑,开始瑟瑟发抖。
“咦?他们怎么了?”香宝眨了眨眼睛,很是费解。
“唔……大概他们也觉得留下脑袋不太美观。”姬公子抬袖轻笑道。
“趁他们不备,我们快跑吧!”香宝跃跃欲试。
姬公子看了一眼香宝,竟然笑着点头。
“大王!你怎么在这里!”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香宝的逃跑计划。
香宝抬头一看,吓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是那个可怕的老将军!
“他他他……快跑!”香宝吓得结结巴巴,揪着姬公子的衣袖失声大叫。
等等……刚刚他说什么?大王吗?!香宝狐疑地看了那老将军一眼。
“大王!”那老将军皱眉,声音微沉,很是不悦的样子。
大王?!果然……她没有听错!
“大大大……大王!”香宝小心翼翼地抬头四顾,除了黑压压一片的吴兵,眼前除了她自己、姬公子还是那个老将之外,现场没有第四个人。
“一个‘大’字就够了,你在找什么?”姬公子的声音轻轻在她耳边响起。
“那个大王,躲在哪儿……”香宝抖抖缩缩地道。
“唔。”姬公子轻笑。
“你还笑!”香宝愤愤地瞪他。
“成何提统!”老将军怒了,大吼。
香宝被那如雷的吼声吓了好大一跳,下意识地抬手便抱住姬公子的手臂,鼓了鼓勇气,觉得还是不应该拉姬公子下水。
“呐!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是逃出来的没错,可他是无辜的……我跟你们回去就好,你们放他离开!”香宝扭头看着那老将军。
那老将军呆了呆,似乎被眼前的局面弄糊涂了。
“喂!你到底听清楚没有!”香宝急吼吼地道,一边说着,一边还凑到姬公子的耳边,压低了声音,“你功夫比较好,等下先跑,不要管我,最多……嗯……最多逃出去以后再想办法来救我……还是不要,先救我姐姐好了……她叫莫离,莫离哦!”
姬公子微微讶异,随即侧头轻笑,很开心的样子。
见香宝旁若无人的样子,老将军的脸都气绿了。
“大王,这女子是老夫抓回的越国探子,你这样当众……”见姬子公靠着香宝,还笑得那样轻浮,老将军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成何提统!”
香宝眨巴着眼睛猛地住了口,到了这个时候,饶是她的神经再粗壮,也觉察出些许的不对味了。
“你说的大王……呃,请问,在哪儿?”香宝扭头看向那老将军,决定不耻下问一下。
老将军瞪着笑得一脸轻松惬意的姬公子。
香宝腿一软,猛地一个趔趄,便要一ρi股坐在地上,身后有人扶住她,将她带到怀里,香宝微微僵住,再不敢动弹了。
感觉到怀里娇娇小小的人儿身子僵得直直的,姬公子笑得愈发的开心了。
“怎么了?”学着香宝的样子,姬公子凑到她耳边,故意神秘兮兮地放低了声音,窃窃私语着和她咬耳朵。
香宝翻了个白眼,在心底哀嚎一声,小心翼翼地扭动了一下,想脱离这个前一刻还十分安全,此刻却感觉万分危险的怀抱。
见她僵着笑脸,一点点地蹭着要逃又不敢逃的样子,姬公子很有捧腹大笑的冲动。
“香宝,你要丢下我一个人逃跑吗?”姬公子扬了扬眉,万分哀怨道。
香宝猛地僵住,干笑着回头。
在那些火把的映衬下,姬公子的容貌愈发的清雅绝卓。这是一个很严重很严重的问题!究竟是谁误导了她夫差的形象!害她不但跑到老虎|茓里救老虎,还很丢脸啊!
八、姬公子(中)
“嗯?”姬公子缓缓走到香宝身边,抬手轻刮她的脸,“怎么了呢?”
姬公子看着她的眼神,让香宝有一种已经落入虎口的错觉。
但愿是错觉啊……
见她小小的身板抖得跟秋风扫落叶似的,姬公子心情不禁大好。
“大王!自古红颜皆祸水!”一直站在一旁被忽略的老将军不甘寂寞地开了口。
祸水?
听见这个耳熟的名字,香福又神经质的抖动了一下……好刺耳的两个字啊。
“唔……真没意思。”姬公子耸了耸肩,很有些遗憾的样子,“好不容易找到好玩的东西,又被伍相国你破坏了。”
好玩的……东西?!
香宝愤怒了,她是东西吗?她是东西吗?
她不是东西!
呃……也不对,香宝开始自我纠结。
“古有妹喜、妲己、褒姒……”伍相国开始喋喋不休地灌输他的红颜祸水论。
姬公子眯了眯眼,睇向伍相国,“以伍相国所见……美人都活该被猪狗之徒糟践?”
伍相国?总算缓过神来,放弃纠结的香宝偷偷瞄了那老头一眼,原来他就是伍相国伍子胥,香宝不止一次听莫离提起过,此人极有谋略。
嗯……当然是偷听来的。
“大王此话何解?”伍子胥一脸无辜。
“寡人本以为伍相国手下定然皆是些正直忠良之士,没想到……”姬夫差摇头轻笑,“竟也对俘虏下手?”
他是看到她刚刚差点被欺侮,在为她讨回公道吗?香宝有点感动了,也许吴王夫差也没有那么坏嘛,毕竟刚刚还救了她呢。
正在香宝有点感动的时候,夫差仿佛心灵感应似的也侧过头来看向她,于是香宝打算给他一个会心的微笑表示谢意。
“不过……这俘虏的确有令人情不自禁的资本……”夫差冷不丁上前一步,凑近香宝,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薄唇有意无意间轻轻擦过她的额际。
香宝立刻在他怀里呆掉,竟任他轻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恼怒地推开他。
寡人……
他果然是……
吴王夫差啊啊啊!
“大王,老臣对此事一无所知!”伍子胥辩解道。
“寡人明白。”夫差笑着继续将香宝紧紧拥在怀中不肯撒手,全然不顾一旁已经铁青了脸的伍子胥,只是逗弄着已经涨红了脸想要发飙又不敢发飙的香宝。
香宝开始磨牙,她就知道,那些温柔好意都是假象!就如那一日在夫椒山所见,现在这般邪气十足的家伙才是他的本性,他竟然欺她没见过她,这样逗弄她!可恶的家伙!
勾践就算对她有企图,也还未像他这般明目张胆,这个家伙竟然……竟然当着这伍子胥的面便如此这般……
寡人?俘虏?
“啊唔”一口,香宝咬上了夫差的手腕。
一片静寂。
夫差微微挑眉。
“好吃吗?”
“唔?”香宝咬着他的手腕,抬眼疑惑地看他。
“寡人之肉……好吃吗?”夫差扬眉。
寡人之肉……
香宝吓得忙松了口,一ρi股坐在地上看着他手腕上牙印,然后没骨气地开始发抖,抖跟得刷糠似的。
她她她……她咬了吴王夫差!
她她她……她当着那么多吴兵和伍子胥的面咬了吴王夫差……
她会不会被砍成肉泥啊?!
见夫差面无表情地缓缓在她面前蹲下,香宝抖得更厉害了,“你你你……你想怎么样……”
夫差缓缓伸手。
要掐死她吗?香宝手脚并用,拼了命的往后缩。
一只修长的大手轻易便拉住她的脚踝,让她动弹不得,香宝僵住,面色惨白,忽然“呜哇”一下哭了起来。
“你……你杀了我就好,可不可以放过我姐姐……”香宝死到临头,还不忘谈条件。
夫差微微扬眉,捏了捏她的脚踝。
脚上一阵钻心的痛,香宝立刻惨叫起来,叫得跟杀猪似的。
“原来还知道疼啊。”夫差扬眉。
香宝这才注意到刚刚逃跑时扭伤的脚已经肿得跟猪蹄差不多了。
“你……下手轻点。”香宝哼哼。
“刚刚不是还很英勇吗?”夫差嘲笑她。
“我不怕死,可是我怕疼……”香宝弱弱的道。
夫差抬头看她,一滴晶莹的眼泪挂在眼睫上,要掉不掉的,碍眼极了,便抬手替她抹了去。
香宝自然是不敢甩头的,只得乖乖任他的大手蹂躏她的脸。
“还杵着干什么?”夫差一抬头,便见到伍子胥铁青的脸和众吴兵目瞪口呆的傻样,不耐烦地道。
香宝一听,忙手脚并用地站起身。
“你的脚不想要了?”夫差斜睨她一眼,伸手勾住她的腰,轻轻一提,便将香宝牢牢地扣在怀里。
众吴兵忙一哄而散,唯剩伍子胥还忤在原地。
“伍相国还有何事?”夫差抱着香宝,淡淡道。
“此女留不得!”伍子胥一脸的郑重。
“为何留不得?”夫差淡淡地看向他。
“此女是祸国妖孽之相,今日倘若不除,他日吴国必毁于这妖孽之手!”
“有这么笨的妖孽?”夫差一脸怀疑地盯着香宝瞧。
他说她笨?!香宝瞪大眼睛,“我哪里笨了!我是留君醉最聪明的人!”
“你看……”夫差看向伍子胥,一脸她真的很笨的表情。
香宝气结,又不敢反驳,真是虎落平阳啊啊啊……
“天色已晚,伍相国不必劳神了,早点歇着吧。”夫差大笑着抱着回香宝回帐。
留下伍子胥阴沉着脸站在原地。
八、姬公子(下)
进了王帐,夫差将香宝放在榻上,瞧了她红肿的脚踝一眼。
香宝立刻反射性地缩到角落里。
“过来。”夫差和蔼可亲地招了招手。
香宝瞪大眼睛,如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死都不肯出来。
“过来。”夫差又招了招手。
香宝继续摇脑袋。
“真的不过来吗?”
香宝一脸的宁死不屈。
“那我过去喽。”夫差眯着眼睛笑。
话音刚落,香宝立刻十分没骨气地挪到他身边,瑟瑟发抖。
“真乖。”夫差笑眯眯地伸手捉住她扭伤的脚踝。
香宝胆颤心惊地看着他,生怕他一使劲就把她的腿给扭断了。正在香宝胡思乱想的时候,夫差的手忽然猛地一捏,只听到“咯嚓”一声脆响……
香宝尖声惨叫。
“啊啊啊,断了断了……”
“什么断了?”
“腿啊……你把我腿拧断了啊……你干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啊……”香宝不依地哭喊,觉得自己的命真苦啊。
夫差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下,王帐里的灯火明明灭灭,照得他的面色阴晴不定。
香宝觉察出不对,忙闭了嘴。
“动一下脚。”夫差淡淡开口。
香宝忙委屈地动了动左脚。
见她噙着两泡眼泪,一脸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夫差抚额,“扭伤的那只。”
香宝忙乖乖照做,随即惊喜,“咦?可以动了!”
“是吗?”夫差扬了扬眉。
香宝咬了咬唇,偷偷瞄了他一眼,却被夫差逮了个正着。
“看什么?”
香宝忙收回视线,作目不斜视状。
夫差凑上前,“看什么呢?”
瞪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香宝忽然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嗯……我的眼睛,真的有铜铃那么大吗?”看着她,夫差忽然扬唇道。
“呃?”香宝眨了眨眼睛。
“我的胳膊……果然比熊还粗吗?”伸手抱着她,夫差唇边的笑意加深。
这个……大概就是自作孽吧……香宝暗自叫苦不迭。
“嗯……还喜欢生吃人肉。”夫差忽然凑到她的颈边。
香宝猛地僵住。
他居然……咬她!
这个小心眼的家伙!虽然腹诽着,香宝却仍然窝囊地不敢动弹。
“……我姐姐。”香宝忽然开口,声音细如蚊蚋。
“嗯?”夫差轻哼。
“可不可以……放了她……”香宝感觉自己有点荒谬,竟然对着吴王求情,可是她还是开了口。
“你姐姐可不简单。”夫差挑眉。
“如果……如果你放了姐姐……我随便你……”香宝咬了咬唇,声音微微发颤。
夫差忽然推开她,仔细端详了一番。
香宝僵着身子任他瞧。
半晌,夫差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那个女人对你而言那么重要吗?”
“嗯。”
“比你的命还重要?”
“嗯。”
“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姐姐。”
香宝的回答那么的理所当然,只是因为她是她的姐姐。
“想见她吗?”
“呃?”香宝不敢置信地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
“不想?”夫差扬眉。
“想!我想!”香宝一把扯住夫差的衣袖,急急地点头。
“可是……”夫差拖长了声音。
“可是什么?”香宝的声音带着颤意。
“她逃走了。”夫差眯着眼睛笑,“你的姐姐丢下你一个人,自己逃走了。”
闻言,香宝呆了呆,随即竟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太好了。”
“太好了?”夫差微微皱眉。
“嗯,姐姐没事,太好了。”香宝竟然是不自觉地微笑。
那样温暖的笑容出现在那样苍白的脸上,太过刺目,夫差怔怔看了半晌,甩开她站起身。
香宝疑惑地看他,肚子忽然叫了起来。
“我饿了。”香宝抚着肚子,十分诚实地道。
“那你就饿着吧。”夫差转身走出了王帐。
这个喜怒无常的人……香宝狠狠地腹诽。
偌大的王帐里只剩下香宝一个人,忽明忽灭的灯火将她的影子拉长,然后微微摇晃……
好饿呀……
对面的案上放着许多枣儿,香宝一瘸一拐地下了榻,坐在地上开始吃枣。
夫差掀开帐帘进来的时候,便看到满地的枣核,和……那个躺在地上睡得形象全无的香宝姑娘。
“大王,这些吃的……”旁边端着饭菜的侍卫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放着吧。”
夫差走进营帐,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香宝。
香宝咂了咂嘴,兀自睡得香甜。
“大王,她……”侍卫放下饭菜,有些犹疑地看了看香宝。
“出去吧。”
“是。”
王帐里又安静了下来,只听到香宝轻微的呼声。
看着那样的睡颜,鬼使神差的,夫差竟然弯下腰小心翼翼将她抱在怀里。
“骗子……”香宝忽然喃喃的咕哝,“都是骗子……”
夫差低头看时,却见她依然睡得沉沉的,原来是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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