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倒没有何丽的那些想法,只是雪澜无故几日不来,朵朵自然也有些意见,好在雪澜性子温和,软语温存了一会儿,小两口便和好如初了。只是,朵朵一想到蜜蜂从袖子里飞出来那一幕,心就跳得厉害,越想越是后怕,只说蜜蜂不走,自己肯定不回的。接下来的半个月,雪澜就两头里住,这边有意见了住这边,那边有意见了住那边,两边都要说好话,还怕说错话。那一段时间,雪澜的工作量本来就大,又陷入拉剧战中,一时不禁疲惫不堪。
好在两箱蜜蜂并没有朵朵家里待多长时间,就被小区物业公司给轰出了门。
物业公司之所以上朵朵家来“请”蜜蜂出局,因为蜜蜂们养在小区内,确实是太过扰民了。
话说这蜜蜂飞行吧,有个向高的特性——只要一开箱门,便“轰”地一声,一起向天空展翅高飞。朵朵住的那个楼栋是个高层建筑,一共有十八层,朵朵家在六楼,自从蜜蜂在朵朵那里安家以后,其上从七楼至十二楼的住户们,从此不敢随便打门开窗。住户们自然怨声载道。
对于邻居们的意见,刚开始时孙春梅只装作不知,后来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也不晓得是哪家人,在朵朵家的入户门上贴了一张写了字的纸。纸是白色的,A4大小,纸上的字是打印出来的,大黑体。纸上说,你家要是再不请出蜜蜂,我们就用农药来毒死它们,到时你们不要后悔!其中“毒死”两个字加大加粗,又刷了红,看起来像港剧里黑社会的作风,极是吓人。
公公身处异乡,自然有一些怯怕当地人,思来想去,只有忍痛让雪澜将蜂子给卖掉。雪澜哪里会知道滨江有什么地方收购蜜蜂?又不敢随便处置,只得本着从哪里买来,送还哪里的原则,再度驱车百里,把蜜蜂送了回去。那些因为要全饲养蜂子们所购置的东西,一时间自然也找不回收旧物的,卖给收破烂的又觉得不划算,便由雪澜做主,全送给了跟雪澜爸下象棋的老周头。
孙雪梅听说雪澜一分钱不要送蜜蜂和养蜂工具,再想到来回往返郧县两次,儿子倒白贴了不少汽油钱,不禁胸口痛得厉害。
而朵朵这里,收到家中从此太平的消息,不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了然公婆一直对自己躲回娘家有意见,忙于蜜蜂被送走后的第一时间买了丰盛的食材回家,积极地做清洁,煮饭,将雨衣胶靴洗了置之高阁。又买了几盆鲜花和一小缸金鱼,以供公公打发时间,至于公公对花和鱼并不热心,朵朵也并不在意。
孙春梅见儿媳妇神情悦然,又说又笑,并不认为这是因为心情放松之故,只想到是赢者的示强。孙春梅一向好胜,哪里禁得住儿媳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本来她为住房威胁自己的事情就落下了个心病,认为邻居们因为自己是外乡人,所以欺负自己——而儿媳也根本当自己是外乡人——这事最早有反应的就是儿媳不是吗?儿媳还作姿作态地躲到娘家去,公婆不认输就不回家,这个人哪里是自己的儿媳,简直就是自己的婆婆嘛!孙春梅从此看朵朵起来,就更加不入眼了,就好像朵朵是揉入她眼里的一粒细砂,怎么着都让眼睛咯得慌。
蜜蜂这些不该来的家庭成员走了,朵朵的家里,就又恢复了两代四人的组成。但是,爱情的甜蜜只是属于两人世界的,加入了第三者,哪怕是至亲的亲人,也会对那种甜蜜美好打个大大的折扣,这句话在朵朵这里,无疑得到了很好的应证。更何况,公婆还是突如其来。
所以,在随后大半年的时间里,朵朵很努力地去适应这种变化。
但还是,真的,感觉到适应好难。
公婆此番到来,除了给房间里增添令人难受的烟臭味儿;除了早上提前半个小时起床跟公公抢洗手间;除了随便可见的,公公的痰迹,还得忍受婆婆煮可以当作血液炸弹用的“咸菜”。
而在孙春梅这里,刚刚住到儿子家里时,她是初来乍到,对于朵朵的所作所为还没有强行要求,所有不满,也只停留在嘴上说说罢了,及至住也得时间长了,就端起了家中“一把手”的架式。又因为长了朵朵一辈,孙春梅也不顾朵朵的什么面子,就时不时说朵朵几句,见儿媳并不怎么回嘴,便觉得自己什么都是过来人,就应该告诉朵朵这城市里娇里娇气的小姑娘怎么样当一个合格的媳妇。就真的将儿子媳妇的家当作自己的家经营起来。
孙老太便开始对朵朵挥鼻子指脸了,要么就是说朵朵水电用得多了;要么就是嫌朵朵电话时间打得太长;要么向雪澜投诉,说朵朵口味太刁,宁可花大钱去吃馆子里的饭,也不吃家里前一天剩下来的饭菜。又说朵朵不会持家,一盘炒青菜最后剩下来的菜汁,明明可以和了开水当作一碗青菜汤喝掉的,再不然也可以沾馒头吃呀,朵朵却要倒掉——一个寻常人家,有几多钱经得住这样的折腾?
其实,朵朵用水月电也好,打电话也罢,所有花销公婆是不必出一分钱的。但孙春梅就是要说。
某日,朵朵拿出自己的工资好心好意地叫了外卖请全家人一起吃,孙春梅不但不领情,而且十分不满地说:“朵朵呀,家里多的就是菜,还花那个钱?哎哟,这样大手大脚的,到底是我儿抢银行了呢,还是你抢了银行?”
因为怕多用了电,公婆能不开灯就不开灯,家里一到了晚上就黑乎乎的;二老在方便之时,也是常常舍不得开换气扇通风的,只半开着门,以避免洗手间狭窄空里的气味太过难闻。一天半夜,朵朵迷迷糊糊起来,正推了洗手间的门准备进去,突然听到公公在洗手间里猛地咳嗽几声——原来公公虚掩了门,正坐马桶上上大号。
这一下吓吓得朵朵睡意全无,立马兔窜回屋。
习惯自然也是大不相同的。
除了雪澜爸将马桶当痰盂,每次吐过痰后都不会冲水之外,朵朵还屡次发现,婆婆孙春梅居然将自己的洗脸盆当作抹灰用的盆子来使;洗碗跟清洁灶台的布也是混为一谈,并不分开使用。再就是使用冲水马桶的方式——朵朵曾在一篇文章中看到,冲马桶一定要盖着桶盖,因为抽水时,水里的污物会随水花飞起高达六米,而这些污物会污染马桶附近的其他用品。所以,朵朵和雪澜都有一个共同习惯,入厕之后,一定会关了马桶盖抽水。但公婆每次大小便完后,都会让桶盖大开,看着水流哗啦啦地冲。公婆没来家之间,洗手间里一直堆放着朵朵的护肤品,她跟雪澜的牙刷、毛巾、盆子等等等等东西,也因为公婆这种生活习惯,朵朵怕粪便里的东西会污染这样物品,只有全部放到阳台上去。
朵朵妈林雨轩从朵朵很小时侯就教育她说,内衣裤洗后,为避免虫爬蝇叮一定要晒衣裤的正面,但自从婆婆来家,朵朵每每将雪澜的内衣晾晒出去后,婆婆总是看不顺眼,一定要收回,重新将衣服翻成反面再晒。孙春梅说,这样的晒法,可以将内衣晾得更干更透;
雪澜的衣服,孙春梅总觉得洗衣机洗不干净,特别是内衣和袜子,为了教育朵朵这个不会过家的懒儿媳,便每日手洗着给朵朵做示范。而朵朵这里,在看到婆婆居然把自己老公的内裤跟袜子,不分彼此的,装到他们洗脚的盆子里一咕脑地搓呀洗呀。
朵朵当然知道公公有极其严重的脚气病,一下子给吓在当场。
还是洗衣服。
朵朵实在是没有想到,嫦娥多少号都上天了,孙春梅竟然还不知“衣领净”为何物。一日,看见雪澜换下来的观奇牌衬衣,朵朵赶时间上班没有来得及洗,孙春梅便用滚开的水化了洗衣粉,将衣服烫泡了半个小时,再放到洗衣板上,拿了猪鬃板刷死使地刷。等朵朵回家时,一件那样贵的衣服,雪澜不过上身穿了两次呢,领子袖子就已然弄毛糙和跟那撒哈拉沙漠全无二致了。
净衣服的水自然是舍不得倒掉,便留着拖地抹灰,一日,竟拿来浇灌朵朵养的花,过了几日,孙春梅见到花草并无异样,便经常这样侍候起来,一来二去,那些朵朵细挑细选回来的植物心便死在了洗衣水下。
这一日,孙春梅弄死花草的事情,终于辗转给何丽知道。何丽正要开骂,朵朵忙息事宁人,摇手道:“算了算了,一个家里各人的性格又不同,哪里能没有一点矛盾?我只当雪澜他妈是水母阴姬好了。”
何丽一听就乐了,道:“也只有你样的鬼灵精,才能想出这种名字。”朵朵道:“我哪里有这样的高才,名字是古龙先生取的。”何丽奇道:“古龙是你婆婆什么人?”朵朵一下子给呕笑了,说:“古龙是她的老邻居,这人平时最喜欢给人取绰号的,就顺便也给我婆婆取了一个。”
何丽哦了一声,点头道:“我说呢,不然也不能取得这么形象。”朵朵奇道:“怎么?”何丽道:“你婆婆那个体型,可不跟一水母似的。”
朵朵瞠目,半晌笑道:“真是你会损人。”何丽道:“我怎么就损了你亲爱的婆婆大人?”朵朵掩嘴,笑道:“古龙是著名武侠小说作家,水母阴姬是他小说里的一个人物。水母阴姬是‘神水宫’的主人,‘神水宫’的镇宫之宝‘天一神水’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毒药,小小一瓶可以杀死很多武林高手。我的意思是说,我婆婆自制的洗衣水很厉害,其程度与‘天一神水’不相上下。”说到这里看住何丽,掩嘴道:“人家体型象水母,你还大腿像章鱼呢!”
四月和五月两个月,是地产行业的旺季,朵朵忙得一塌糊涂。一日出差回来,发现不过四五日未见,孙春梅双眼陷下两个乌黑的晕圈,整个人看起来居然象晒干了水份的梅干菜似的。朵朵吓了一大跳,忙问。弄了半天才明白,问题出在雪澜爸身上。
雪澜爸有便秘的毛病,不知从哪里听说,泻叶可以通便,就买了来泡水喝。喝来喝去的,一时竟忘记了那是泻叶,便说是好茶,让老婆陪着一道享用。结果,孙春梅当晚起来了四五回,拉了多回肚子。婆婆病后体弱,家务事又全部落到朵朵身上。
朵朵本来每天回家时人就累得跟散了架似的,哪里还有精力煮饭烧菜做清洁?便叫了外卖送到公司,打包了带回家给全家吃,对孙春梅不满的眼光只作没有看见。
婆婆抱恙期间,朵朵所面临的最大一个问题就是洗全家人的衣服,但是,她又怎么可能去手洗公公的内裤?将公婆内外衣分开,分别放入洗衣机里,再后来,干脆上淘宝给公婆买回几打竹纤维的内裤来,脏的旧的也不洗了,让他们爱怎么穿就怎么穿。孙春梅问了价格,知道朵朵买的竟是打折后还要三十元一条的内裤,吓了老大一跳。一条里面穿的裤叉居然卖出这种天价,简直就是杀人嘛,就因为儿媳懒,竟然心甘情愿地伸头挨上一刀——儿子家的日子简直没过了。
六月过后,滨江一天天的热起来,人们不愿意顶着流火到处乱跑,房屋的销售量也一天一天地下滑,朵朵便慢慢清闲下来。到了这一年的七月中旬,也就是朵朵与雪澜计划好去海南度假的日子,行程已然安排妥当,突然雪澜老家一个电话打来,说是雪澜的姐姐们的孩子都放暑假了。
本来雪澜的外甥放不放暑假和朵朵并无半点关系,但现在,现在不是孩子们的家公家婆在滨江吗,再说,雪澜和朵朵新搬的大房子姐姐们都没看到呢。电话里,雪澜的二姐亲切地说,孩子们非常想念家公家婆,所以二姐三姐两家六口会到滨江来小住上一段时间。
这一住就是半个月。
家里沙发上,地上睡得都是人,地方还是觉得小,雪澜的三姐夫便自告奋勇地睡进浴缸里。朵朵说了由她来出钱,也没人愿意去住宾馆。于是,朵朵与雪澜又只好让出自己的房间。
由于公公婆婆为了省钱坚持不肯进一次餐馆,所以,朵朵下班回来,又要帮忙做一大家子人的饭菜。雪澜的两个外甥都是半大的孩子,在一起哪里有不顽皮不打架的?家里的摆设被弄得一塌糊涂,又是小孩哭大人叫,搞得朵朵头都要炸开了。
来人又看朵朵家里这也好,那也好,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朵朵本来是个就大方的,想到先生的亲戚第一次来新家里住,所以,但凡只要他们看得中的东西,没有不送的……及至大人小孩们呼拉拉地走掉,家里的物件也少了大半。
一年一度的旅行计划,在因为婆家人的到来,自然没有兑现。
还有,还有,还有……
有一段时间,朵朵发现朋友们都不爱上家来了,问她们又不说,最后朵朵才知道,原来每位来客都会被公公在饭桌上的“表演”吓上一跳不说,每每趁朵朵涮碗之际,婆婆也会极其热心地打听人家的私人生活。比如,你一个月挣多少钱什么的。又自来熟地拍着人家的大腿,说:“哎呀,哎呀,你收入这么高呐,那你可是要发财的了。”朋友们都挺反感,只是不好对朵朵言明。
到了七月天,孙老太太就干脆只穿着一件棉白色破背心,一花色大裤衩,拿着蒲扇,分开双腿往客厅里的沙发上这么一坐,大着嗓门说话或者看电视。这样的“风景”连朵朵看到都有些脸红,更何况朵朵的那些朋友们?那些平时爱往朵朵家里跑的妞们,因了这样的理由,干脆一起约了朵朵上外面玩去。
一切的一切,都让朵朵越发郁闷。
郁闷着的朵朵,并不知道孙春梅也越来越不喜欢自己。
儿子跟媳妇回来吃饭的时间少,孙春梅并不知道那是因为吃不习惯自己的饭菜,只道两人平时也是如此。自然是儿媳不会当家。
原来儿媳从来都是不做饭的!
儿子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工作,回到家里来连一口热汤热水都没有。现在老娘来了,儿子还是不回来吃——当然是被儿媳把习惯给搞坏了。
孙春梅来家后,因为并不习惯婆婆的口味,所以朵朵与雪澜会隔三差五的一起约了在外面吃,又或者,两人到朵朵娘家吃过饭后,在楼门前分手,一前一后地回家——怕孙春梅起疑心。但孙春梅还是不高兴。两人都回来得这样晚,儿子当然是因为工作忙,但儿媳妇呢?她有什么好忙的,也这么晚回家,当然是为了躲避家务。媳妇这是存心将自己当老妈子使呢。
只是,婆媳之间的问题毕竟还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朵朵与孙春梅,虽然都对对方不满意,但两人毕竟没有撕破脸。
日子就是日子,快乐也是过一天,别扭也是过一天,别别扭扭的,
磕磕碰碰地,迎来了公婆在滨江的第一个农历新年。因为有老人在滨江,这次不仅是雪澜的三个姐姐要来,唐家乡下的亲戚也向滨江往往来来,川流不息。朵朵家里又是人满为患。经常还没推开门,先听到满屋的喧哗,一推开门,又是满屋子的烟。
唐家老规矩多,老人虽然到了滨江,却也不肯入乡随俗,还是坚持老家的过法——从大年初一开始,三天不下生米,剩饭多得装了好几脸盆,塞了满满一冰箱。又说初三不许洗晾衣物,初四不许动针线,初五不许出门……每天一睁开眼,空气里飘着的清规戒律比窗外的雪花还要多。什么几点不能刷牙,几点不能洗脸,几点不能拖地,几点不能说话……朵朵背地里跟何丽说,这年过得,怎么跟被人绑架了似的?朵朵说这话时,她和雪澜加上何丽一家正在朵朵外婆家里拜年。差一些被雪澜听见。
及至从朵朵外婆家回来,雪澜的几个小外甥早候在那里,扑到雪澜身上吵闹,一定要新衣服,买烟花来放。雪澜本来脾气温和,又是个极喜欢孩子的人,所以并不觉得烦,当起孩子王来,大人小孩一窝蜂似的去了,玩得至此精疲力竭方才回来,上床倒头就睡,连和朵朵多讲一句话的劲也再没有。
雪澜几个姐姐姐夫好容易凑得齐全了,赶上过年来滨江,自然是要逛逛商场公园的——当然是雪澜出钱出力。反正地球人都知道雪澜有车。雪澜每天开了车出去,不是拖了东西回来,就是接人送人。雪澜尚在创业阶段,工作本来辛苦,朵朵原想着趁过年之时,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但这样一来,几天下来丈夫反正累得瘦了一圈。
就这么折腾着,一直到了大年初八,朵朵正式上班,方觉自己仿佛一尾将要窒息的鱼,终于从无氧的湖底浮上了水面。
又是一个春天的到来。
春天,又是地产业的旺季,朵朵的工作一天比一天忙了,每每回到家里,人一定是要累得半死的,从前全享受雪澜周到的全身按摩,然而,这不是婆婆来了吗,朵朵现在不仅不能享受,反而要接受孙春梅分配的大大小小,事无具细的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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