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杜小铃来到我们寝室,大声地用乡音跟我说话,并主动邀请我到湖边去散步时,我一下子变得惊慌失措,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
湖边又有了一些新的垂柳掉下来的叶子,但这次我们谁也没有去踩它们。
“我知道你已经看出来啦——不要劝我,我已经决定了,明天就回去,回我们原来的学校念高中。我不属于这里。”杜小铃对着湖面说,仍然是熟谙的乡音,只是平平静静,不再有波澜。
我看着她,一下子无法出声。
杜小铃不管我,她仍然对着湖面说话:“其实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该因别人的喜恶来左右自己的选择。”
“可是,既然已经选择好了,难道不应该坚持下去吗?”
这回杜小铃扭过头来了,她的眼睛里藏着一些从未有过的东西:“对有些人来说,坚持下去就是胜利,比如,你可能就是这种人。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及时地调整方向才是上策,比如我。”
我突然觉得脸上映着夕阳光的杜小铃有点像个巫婆,她说的这番话令人觉得头昏——它们听上去像是在给人的未来算命。
“不过,也许我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啦,谁知道呢!”像巫婆一样的杜小铃突然笑起来了。这一次她是张着嘴笑的,眼睛眉毛一齐在脸上飞起来:“只是我现在觉得好轻松。借口就借口吧!”
我不再说多余的话。这些天来杜小铃的像冬眠一样的粗眉毛终于动起来了,这使我坚信杜小铃的决定一定有它的道理。
七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经过绿色的邮筒身边了。每次都是这样,远远地望见邮筒的时候,我使劲鼓励自己走过去。可快到跟前了,我又会变得做贼心虚起来。我低着头,快步地擦过邮筒绿色的身子,我的眼睛紧紧地盯在右手上,生怕一不经意,右手就会自己抬起来,将手中的信件一下子扔进邮筒里去。
右手里捏得紧紧的,是我写给爸爸的一封信。
杜小铃一离校,我就立刻感觉到,与其说是我一直在支撑杜小铃,倒不如说杜小铃的存在一直在支撑着我。现在,我一下子变得可有可无,这里并没有任何一个人需要我,当然更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我。
对家乡与亲人的想念狂风一样在心头席卷而过。我甚至经常能听到妈妈唤我吃饭的轻柔的声音。
我给爸爸写了一封信,我说:“爸爸,这儿的校园很美,学校旁边真的有一个很大的湖。但是,湖里没有荷花,不知为什么,这使我感觉自己像是在荒岛上。我现在才发现,我并不喜欢这儿,也不习惯这儿,我想回家。我想回到家乡的学校念书。”
我快快地封好信封口,快快地贴好邮票,然后,我来到了校门口的邮筒边。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做贼心虚的感觉。我只是一走近邮筒,就莫明其妙地牢牢盯住自己的右手,不让它抬起来,将信扔进邮筒里去。我想起杜小铃的飞动着的粗眉毛,想起她说:“好轻松。”而我,找不到这种感觉。
总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叹一口气,将信换到左手,松开已经有些僵硬的右手,离开了邮筒。
八
“夏莲书呆子,吃饭啦!眼睛都要贴到书上了!”是阳站在我身边。我抬起头来对她一笑,拿起饭碗,与她一起朝食堂走去。
已经是高中生活的第二个学期了,刚刚进入三月的天空仍很寒冷,除了冬青树和松树,校园里所有的树木都光着枝杈,迟迟不肯爆出新的叶芽。我与阳走在没有颜色的小道上,心情很好。
阳其实是杜小铃以前的班上的,但杜小铃没来得及发现阳,就匆匆地离开了学校。我总是为杜小铃遗憾,如果她能稍微耐心一些,她一定能坚持留下来的!
不过杜小铃自己一点也不遗憾,她总是快乐无比地给我来信,她说,她已经入团啦,成绩一直坚挺在全年级前三名之列,新班主任对她好得不得了,她得到了她渴望得到的一切。她说,高考时她准备报考师范大学,她还是喜欢当老师。她说,她们高中生已经不跳橡皮筋了,不过有时看见初中女生在跳,她也会冷不丁地Сhā上一脚,她蹦在半空中的动作往往会令那帮小女生目瞪口呆。
看到这里,我会哈哈大笑起来。阳瞪着眼睛追问我:“笑什么呢?”
我说:“杜小铃!”
阳困惑地皱眉:“杜小铃?那个呆了一个星期就跑掉的女孩?”
关于杜小铃,阳当然只知道这一点,她不可能知道得更多,就像杜小铃不可能更多地知道阳一样。她们基本上是两个陌生人。而我,知道她们每一个人,她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并且我相信,往后自己的朋友会越来越多的。并且我还相信,不论以后去到一个怎样的地方,我都会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和足够的耐心来面对它。
晚上,熄灯的铃声早已响过。坐在被窝里,我打开手电,翻开日记本。日记本里夹着一封封了口的信,这当然就是那封写给爸爸的、没有发出的信。现在我早已知道这封信当时为什么没有发出去,因为我找不到理由。杜小铃说:“我不该因别人的喜恶来左右自己的选择。”这是她的理由。而我,找不到理由。没人来左右我的选择,一切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所以,我应当坚持下去。
我旋开钢笔,在洁白的纸上留下了自己又一天的新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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