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连陈晓笠都有点烦了。毕竟,如果一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另一个人一天到晚有意无意关注着的话,那滋味确实不好受的。像现在这样,陈晓笠好不容易有闲心沉入对高中生活的甜美回忆之中,去被坐在她对面的张泰永老师的眼神唤醒了。张老师正神情古怪地看着她,说:“你在想什么好事呢?好半天了,脸上一直笑眯眯的。”
陈晓笠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悻悻然:“我笑了吗?又没有什么好笑的。”陈晓笠一下子觉得心情全无,正好下班铃声响起来了,她站起来,迅速收拾好桌子,说声再见,就第一个冲出了办公室。
晚上,在自己小小的、温馨的单身宿舍里,正在备课的陈晓笠却再也找不回对高中语文的满腔热情了。另一种相反的情绪正在她体内迅速膨胀着,那是一种无可名状的厌倦的情绪。陈晓笠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四年后语文教学与他们那时居然一模一样,仍然是划分段落,然后归纳段落大意,最后总结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是陈晓笠中学时代最厌烦的两个字眼,它们用一些固定的、无可变更的词汇将每一篇情趣各异的文章最后都弄成了一个面目。比如“中心思想”,它的基本格式是这样的:
本文通过对……的记叙(描写、说明等等),提示了……主题(现象、现实等等),表达了作者的赞美之情(悲愤之情、景仰之情等等)。
高中时的陈晓笠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篇课文在自己不经意读着的时候会那么优美动人,到老师一本正经将它肢解、归纳时却成了一个个冷冰冰的动物标本?现在的她当然早已明白了,一篇文章的动人之处很多时候其实是在于一些细小的地方,比如一段细节的描写,一片景物的描述,一些人物的行为举止,或者仅仅是一两句别致风趣的、惹人注目的话语。再生动再深刻的主题,也必须通过这些枝枝节节才能不着痕迹地传达出来。而“主题”其实是非常有限的,只有这些细节、这些描述、这些话语,才是生动的、生机勃勃的、变化无穷的,这正是文章的魅力所在。可现在的语文教学呢,却很大程度上忽视了这些东西。它已形成了一种“教”的程式。“程式”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它总是带着一种僵硬老化、至死不变的意味。而学生呢,只是被动接受的一方,他们别无选择。事实是,当陈晓笠站上讲台,开始她的语文教学的时候,她也同样是别无选择的。她吩咐学生分段,归纳段意,声音清晰而坚定,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出那里面包含着的一丝犹疑,甚至一丝羞愧。学生们面无表情地翻开课本,对这一程式他们已经非常熟悉了,初中三年语文老师也就是这样教他们的。
陈晓笠很别扭地将双手抄在背后,在教室窄窄的过道里轻轻地走来走去。学生们的脸看上去松弛而呆板,缺少一种青春的跃动和紧绷感。陈晓笠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有些心怀鬼胎。她在想,学生们心里是不是很烦?很无奈?他们是不是也像学生时代的自己一样,对“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充满了厌烦?
四
班上发生了两件事情,都与林子风有关。
星期一一大早,空气好得要命,甚至能听到空中传来的小鸟清脆的啼叫。陈晓笠穿着一件素色小碎花的粗布连衣裙(长发仍被发卡固定着,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心情很好地跨进教室。早自习的铃声早已响过,教室里却仍是一片说话、嬉戏的声音。除了几个女孩子和包括学习委员雄伟在内的前排几个男生桌上摊了书本外,大多数同学书包还没动过呢。这样的现象陈晓笠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她一一巡视过去,直到她走到跟前了,兴高采烈地说着隔夜新闻的学生才忙不]迭地翻书包,掏出语文书或英语书。转到第四组时,陈晓笠发现第五排一个男生站着,正盯着看她。
“魏平,你站着干什么?你的书呢?”陈晓笠停下脚步,问他。
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男生,相貌平平,表现平平,不喜欢说话,也看不出对学习有任何兴趣,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或埋头不知在抽屉里忙活些什么。陈晓笠费了好几天工夫才记住他的名字。
魏平不说话,低下了头。
说实话,陈晓笠有些烦这样的学生。明明希望别人注意他,临了却又缩头缩脑,从不肯坦坦白白地将事情说个清楚。还是坐他旁边的江湘嘴快,说:“魏平的椅子坏了。”
陈晓笠这才注意到魏平身后的椅子四条腿只剩下三条,另一条腿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接头处有崭新的断痕。
陈晓笠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江湘低下头不再说话,魏平更不说话,班上一下子静下来了。
“魏平,是不是你跟谁打架了?”陈晓笠耐着性子问。魏平这回说话了:“不是我打他,是他打我!”
“谁?是谁打你?”陈晓笠追问,声音也严厉起来。开学至今,这可是班上的头一起打架兼毁坏公物事件。
魏平却不吱一声,将头埋得更低了。周围同学也都低了头,避免和陈晓笠的目光接触。
陈晓笠回到讲台,站定,扫视全班:“看来还是我们班上的头面人物嘛 ,居然谁都得罪不起。那么,就请他自己站起来吧,我倒想看看这是谁呢。”
林子风霍地站起身,脸涨得通红:“是他先骂我!”
“好哇,原来还是我们班的班副!这么说,是你打了他并且还毁坏了椅子?”
林子风瞪着的两眼像要冒出火来,猛地一捶桌子:“你讲不讲理?是他先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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