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路程已近过半。
本应是春花灿烂的大好时节,却因为一直朝北行进,故而感觉冬日的最后一丝余孽,似乎还在苟延残喘,徘徊不去,北风迎面而来,仍是割脸。
在这其间,朝廷已经下了海捕文书缉拿商别离。一路上,为躲避官兵追捕,二人皆是昼伏夜出,全在黑天赶路,可以绕道,便绝不走官道,因而多少还是有些耽搁行程;所以,葛情生一改往日习性,极少言语。
因为葛情生看得出来,商别离的心情很糟,而且是一日比一日更糟!不过,这也是难免的。
葛情生本是暗中派了两路人马,一路依商别离所言去追查那火凤灯笼一事;另一路则快马加鞭,打探叶云楼的踪迹。可一个月时间已过,竟然全无半点消息!
此时,唯一能令他提起精神的,便是今日他就要见到的那人,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应有悔。
心中想着,手下不由自主地催马急行,如此这般,跑了一夜,二人正赶在清晨时分到达北部重镇漠城。漠城恰有一面临水,葛情生花了少许银两租下一条渔船,请船家从一处细小支流将他与商别离并马匹带进城中。
之后,未像平常那般先去寻地方安顿藏身,而是直接穿街过巷,直奔目的地;商别离见状,知道葛情生心中必然有数,便也没有多问。
等站在了一处大商号的门外,才知,原来葛情生要来的地方是『天下皆收』的总堂。
葛情生下马上前叩门,里面掌柜正巧出来应门,一见他是认得的,恭恭敬敬道了声:「葛爷,请稍候。」吩咐伙计们将二人迎进去,自己则急匆匆走到面去。不一会儿,又微红着一张脸回来,顾不上喘息,便朝他们抱了抱拳,道:
「我们大当家的请二位爷里面说话。」
「好。」葛情生应了一句,对商别离道:「走吧。」
「嗯。」商别离点头,随葛情生跟着那掌柜来到后面,穿过廊子,进入厅中。
厅中正有一人,负着双手,背面而立,听到有人进来,才徐徐转过身;可是,却仍然不见其庐山真面目。
因为,他戴了一只面具,翡翠面具。那面具几乎遮了他半张脸去,除了双目,只留口鼻;仔细一看,却是一副狮面,雕功精细,栩栩如生,同时,透出一股不可忽视的威严之气。
「老王,你下去吧。」那人开口,等那掌柜去了,又对葛情生道:「海捕公文一到漠城,我就知道你必会上门讨债。」
「也不知我是做了什么孽,总是活该遇到如此毒辣刻薄、舌利如刀之人!」葛情生叹道,双目却紧紧锁在那人身上,「不论如何,这总是你应有悔欠我的。你当初亲口所言,不论我遇到什么困难,你都会帮忙;如今,愿赌可要服输!」
「不必你说,这个忙我也会帮。」
应有悔低笑几声后,笑得葛情生不明就里地一怔,再抬眼时,他已将面具摘下,露出一张本该清俊秀雅,却被一道纵Сhā在眉心的长疤毁去了所有美好的面孔,冲着商别离道:
「五弟,久违了。」
「大……大哥!」商别离愕然愣在当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眼前之人,竟是他的大师兄──宫修平!
商别离一言出口,连葛情生也当场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几步上前,指着应有悔道:
「他……他是你大哥?他是……宫修平?那如此说来,我当初与你提起别离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却故意……你为何不早早告诉我,你不是应有悔,而是宫修平?」
后面这两句话,全然是对着应有悔所言。
「本是与你无关之事,我为何要向你多言解释?宫修平已经死了,如今的我就是应有悔。」
应有悔冷笑两声,不再理会葛情生,继续对商别离道:「原本听这人多嘴多舌的说了当年那些过往,我便希望五弟有朝一日能够淡忘一切;倘若不是突然出了这些变故,我是永不想再出现在你面前的。师父也说,你的性子太过执拗,嘴上不说,心中却是只认死理。不过,看你能够扬名立万,将一身功夫用在正途,他也就很是欣慰了。」
「师父他也知道?」商别离握住应有悔的双手,眼眶一阵酸涩,几乎落下泪来。
「知道。我曾回去探望过他老人家,师父一切安好,你且放心便是。」
「大哥,你究竟是……你怎会……」商别离开口,却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
「这……我总归还是苟活世间,这些日后再找机会细说也不迟,眼下,有麻烦的是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会无端端成了江湖邪道头领?」
「他是遭奸人陷害,才会落得这步田地……」葛情生抢在商别离之前开口,快言快语,将所有事情讲述了一遍,最后道:「所以,今日前来,我是希望你能帮我们打探到叶云楼的下落。到你『天下皆收』各分号中走动之人,遍布黑白两道,总不会查不到一点风声。」
「这叶云楼与火凤宫有关,可是对五弟却极为重要?」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商别离稍做犹豫,明知葛情生适才讲述中有诸多暧昧不明之辞,自己这一答话,事后可能又要被他抓住把柄戏耍调侃,却还是点了点头道:
「是,他是个极为重要之人。」
「说得也是不错,倘若此生,世上能有一个人肯为了你在危急之时不顾自己的性命,与你共同进退、同生共死,也便足矣;何况,这人还并不强求你的回报。」
应有悔仿佛明了般地连连点头,之后见商别离满面狐疑地望着他,又笑道:「应有悔如今是天下闻名的奸商,不再是沽名钓誉的大少爷,五弟你怕要好好适应一阵。
不过,若要大哥助你一臂之力,你便要将叶云楼的真正身份讲出来,我才好决定此事该如何安排,要派何人去做。因为,我如今是这天下皆收的大当家,牵一发而动全局,可以说成百上千条性命都寄挂在我手中。」
「大哥,我明白。」商别离抬头望着应有悔,却不知该如何启齿:「叶云楼他……」
「五弟,其实此番就是你们不来,我也一样要与火凤宫之人会面。」应有悔看出商别离似有为难之处,又开口道。
「大哥,你早已知晓火凤宫之人潜入中原之事?」商别离一怔。
「知道。或是说,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监视他们,只等机会一到,便要他们偿我当年血债!」应有悔应说这话时,双拳不由得握得咯咯作响!
「所以,五弟也不必有所顾忌,或是担忧会牵连到我。」
「不,大哥,我不是此意……」商别离说着,竟突然跪在应有悔面前:「我七年前对不起大哥,如今仍然还是对不起大哥,因为叶云楼他……他不是别人,而是当年的凤帝!可是,我必须救他!」
「必须,看来他真的对你十分重要,不仅重要,还很特别。」应有悔闻言,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颇有些饶富兴味之意,越发令人*不到头脑,不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大哥,这……其实……」商别离无奈,只好又将与叶云楼二人在山中所谈起的所有恩恩怨怨重又讲了一遍。
「呵呵……」这次,应有悔是直接笑出声来,不过,还是相当节制,低咳了两声后道:「五弟,其实你并没变,还是我当年那个至情至性的好兄弟,只是天生一张恶面皮,加之有时出口太过刻毒,极易令人以为你是个薄情之人。唉,瞧你与叶云楼这般身份状况,也难怪他此番会亲自来到中原。」
「他?大哥你所指的是?」商别离抬起头,眉锋一蹙,实际心中多少已经有了答案。
「谢仇心。」应有悔缓缓吐出三个字来,恍若石破天惊!
「谢仇心,果真是他?大哥,你是说,他此时人已在中原?」商别离面色立时沉冷下来。
「当年下帖邀我们出关到火凤宫的人就是谢仇心。住在火凤宫中,助他试织天羽之时,我也曾注意过,宫中上下、大小事务都是他在打理,执掌大权。
我爹也曾提出要拜见凤帝,却次次都被他借口推脱。听你适才一说,如今想起,我们当初从未见过凤帝本人;而且,若仔细回想算来,他该是谢月寒──也就是叶云楼出逃半年之后,才正式取而代之,自称凤帝。
一年前,关外有些风声传出,说北蛮诸部首领不满长期受到火凤宫的压抑控制,大有蠢蠢欲动、伺机图谋叛乱之意。或许,与这『火凤天羽』不无关系。」应有悔说道。
「如此说来,那银羽果然是受了主子的指使,才胆敢公然与穆荆天为敌!」商别离接言道。也就是说,叶云楼此时已经落在谢仇心的手中!
「对了,你一提穆荆天我倒想起,依我近日来所得到的消息,不光是谢仇心,还有这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偏锋客栈』老板,亦曾几次现身,似乎也在沿路北上。」应有悔又道。
「这却也算不得奇怪,谢仇心的属下是在偏锋客栈中劫走叶云楼的,并且将人全部杀光,不留一个活口,这对穆荆天来说,可算得上是奇耻大辱!说不定他北上就是为了向谢仇心等人寻仇报复,也未可知。」葛情生道。
「此话倒是有理,不过,我一直有件事情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当初在京城逃亡时,我曾与那银羽及其手下交过手,虽然算得上是顶尖高手,但醉情书生的醉剑名声却也不低;他们若要围攻于他,将他拿住,并非全然没有可能,但势必要经过一场恶斗。
可是那个现场,从前到后,全然丝毫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好像所有的人都是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一瞬之间就被取了性命。我总觉得,这其中似还有什么阴谋!」
商别离正说到此处,话音未落,就听一个怪声隔空而至,幽幽传来……好似人声,又似乐音,二声交融;人声伴着乐音,乐音缠着人声,丝丝缕缕,如烟如幻。
「哈哈哈哈,好啊,商别离,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不愧是青衣神捕,观察得够仔细,心思也够缜密!若是寻常人等,自己的*被掳了去,恐怕便只顾慌乱,难以察觉到这些了!」
「你是何人?可是谢仇心派你前来的?」商别离执刀奔出厅外,仰头怒喝道。
「他未曾派我,是我自己前来的。因为我有些忍不住了,非常想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想知道你现在有多痛苦、有多担心叶云楼的安危?而你,果然一点儿也没有令我失望!」
那声音再度响起,听来如同一曲鬼魅哀歌,虽然婉转优美,却令人心中极为郁闷、压抑!
心头一震,商别离已意识到对方是在使用邪功,连忙运气护住心脉,同时继续逼问。
「原来你就是利用这种邪术不战而胜!你费尽心机设下这个局来,目的究竟为何?」
「目的?除了让你痛苦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理由,但此时我还没玩够,不打算这么快就告诉你!等着吧,我会再来找你,等你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那时,你就会见到你日思夜想之人!不过,也有可能是一张人皮。古籍上记载,当初那件天羽,实际是用谢家人自己的骨血制成的!」
那声音说罢,只见空中一道黑影一晃,有什么东西当空罩下。
商别离眼疾手快,一个旋身避了过去,而那神秘人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什么?一件棉衫?这是何意?」葛情生上前拣起落在地上那物奇道。
「这就是你当年救了叶云楼后,留给他的那件衣衫?」应无悔接过那衣衫,打量了一番后说道。
「大哥,你怎知……」商别离话只问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他突然想起,这绵衫是宫家所制,薄而保暖,冬日穿了遮风挡雪,却不束缚手脚。
当年,身为大师兄的宫修平回去探望师父时,送了大家每人一件。出关之时,他便是穿了它去,誓要报仇血恨!
只是,结果令人不堪回首,而这棉衫却是叶云楼将之珍藏至今;至于平日只穿青衣,却是成为捕头之后无意中养成的习惯。
应有悔见状,知道商别离此时心中定是五味杂陈,难以平复,上前劝道:
「别再想当年的事了,适才那人既然能发现你们的行踪,又大胆跟到我的领地之中,一副来去自如之势,看来此时的情形远比我们之前所料的还要复杂,有关对敌之策,还要重新思量,从长计议。」
「大哥所言极是。」商别离应道,手中接过那衣衫,目光触及到上面已经干涸的血迹,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到了一般,又似有无数牛毛细针,穿过那只手掌流入他的血脉之中……
痛!
商别离暗暗叫了一声。
这不是仇、不是恨、不是怨、不是哀,而是真真切切的痛!
原来痛是这般滋味!
原来痛在心上是这般凄楚!
原来七年一梦,他竟连何为动情都已忘记了!
◇◆◇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听到这两句诗从那人唇畔溢出,穆荆天只是笑笑,走上前去,双手拢在那瘦削得似乎只*得到硬骨的腰间,道:
「现在还是大清早,可是看不到什么『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的景色的。」
「你到何处去了?为什么天未亮便不见了踪影?」那人回首,面如春桃,只可惜,是伤过水的春桃,苍白中透出的那唯一一丝红晕,还带着淡淡的病气。
「刚接到消息,说商别离已到了漠城,人在『天下皆收』的总堂。所以,我他究竟长得什么样子。」穆荆天笑道,抬手轻抚怀中之人浅绯色的薄唇。
「果然不错,他长得与我有几分相似,性子很烈,情也很烈,倒真是个多情种子。我告诉他,『他』在我们手中,若是来得晚了,有可能只会见到一张人皮……他那副表情,立时凶狠得就像一头被激怒了的狼!其实,我在想,倘若你告诉他,当初他能逃脱,都是你不忍痛下杀手,才有意放他一条活路……你说,他是否有可能回心转意?」
那人听了此言,面上全无一丝波澜,不答反问:「我已经等了很久,等你实现诺言,你杀了他吗?」
「没有,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说过,我要在你面前杀了他,然后,让你的心中只有我。」穆荆天说着,在那唇上用力一吮,将它染成一片殷红。
「随你想要如何,我的心中只有天羽和火凤宫。如今我来中原的目的,基本上已经达成,只要你莫忘了向我发过的誓言,便已足矣。」那人微微一笑,恍若天人。
◇◆◇
江风骤起,扑啦啦地曳动着乌棚船的棉布帘,灌入一股冷气。
叶云楼知道,是银羽来了。
「请更衣吧,早膳一会儿便有人买回。」
银羽捧着一套新衣,半跪在叶云楼面前,然后自怀中取出钥匙来,照例解开他腕上的铁锁,只留下双脚上的。那铁锁被固定在船舱的底板上,即使他的双手自由,也休想逃脱。
叶云楼接过那套衣衫,照例确定并非残羽后,方才将身上那套换下。
「其实你无须如此谨小慎微。只有凤帝才有资格身着天羽,即便它只是由残羽伪装的。」
「那你又何需如此煞费苦心?这一路上,日日寻来新衣也不是易事吧?」叶云楼摇了摇头。
「你可知道穆荆天为何逼你换下旧衣?」
「知道。」叶云楼颔首,「他要拿它去威胁商别离。」
「他一个时辰前已经那么做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银羽抬头,说出的话却有些出人预料。
「坚持?」叶云楼不解,「我以为,你该是十分痛恨我这个叛徒的。」
「我从来没有痛恨过你。只是,当年你毁了天羽,是我将你从大火中救出,你总归欠了我一条性命;如今,我希望你坚持活下去。」银羽说罢,复又垂下眼帘。
「你放心,我已不再是十八岁的孩子,不会再轻易寻死,以为一个死字,便可解决所有的一切。」叶云楼尽量平静地答道,只是,握紧的拳上泛白的关节以及微微突出的血管,些许暴露了他内心的起伏。
「我在醉风斋初见你时,便知你已和从前大不相同;如今的你,是一头野兽。只是,仍然把『人情』二字看得比什么都重。」银羽似是感叹般的说道,「你不必担心,穆荆天今日前去只是试探一番,并未伤到商别离半根寒毛。」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不是很希望他死吗?」
「因为今日『他们』另有要事去办,都不在此处,我才能找到机会开口。至于商别离,我的确曾经如此希望;不过如今,我却希望可以借助他的力量。」银羽回答,一双眸子阴沉如水。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何人?除了穆荆天,还有何人在此,竟连你也会畏惧?银羽,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叶云楼忍不住连声追问。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救你。不是只救一时,而是永远。」银羽言尽于此,之后再也不肯多吐露半个字。
叶云楼满心杂乱,奈何手脚被缚,纵是如何不甘,也只有静待事情步步发展下去,走向爆发的那一点。
◇◆◇
三月二十三。这一日,北风终于不再呼啸。
南风乍起,吹散一树缤纷落樱。
晌午才过,天下皆收的总堂中来了一个探子,是应有悔派出去的手下之一。那人见了应有悔,伏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便又匆匆离开。
「怎么?」葛情生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看向应有悔。
「终于查到谢仇心在漠城中的落脚处了,原来他一直就在我们眼皮之下,闹中取静,居于水上。我派出去的探子虽然早已发现了他的行踪,却都因为他精于易容之术,每隔几日便要改换不同面貌,时而骑马,时而乘车,所以反反复覆,跟丢了数次。
此番他们来到漠城已经停留三日,似乎另有目的。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得久了,想要完全不暴露踪迹也难。」应有悔淡淡笑道,一番话下来,却故意对叶云楼的消息只字不提,暗中观察商别离的表情。
「叶云楼也与他在一处?」商别离开口,一手状似随意地转动着面前的羊脂白玉杯。
「在。」应有悔点头,心想,短短三天,商别离似乎已经重新弄清他的性子,看出了其中恶劣之处,干脆也就不再掩饰,单刀直入起来。
「他们备了两条船,叶云楼是被单独囚在一条船中,看守他的人应该就是银羽。」
「那大哥可知,他们会否继续停留在此,还是……」
「谢仇心一早便与他的一名手下一同出去了,至今未归,看样子,事情尚未处理妥当,并不打算马上离开。」
「嗯。」商别离点了点头,未再开言,只是半垂眼帘,继续把玩那只酒杯,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此时,却见管家手捧一只长型方盒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立在应有悔面前躬了躬身,道:
「当家的,您吩咐的,小的们已经赶制出来了,请您过目。」
「好,拿过来吧。」
应有悔点了点头,待那管家上前,掀开盖子,他身旁两人这才看清楚,原来里面盛的是一件崭新的白缎面长衫。
「不错、不错,才三日工夫就赶制出来,着实不易!你去吧,别忘了多给底下弟兄们一些打赏钱。」应有悔仔细看过之后,满意地点头赞道,等管家依言应了一声退下后,才将那方盒递到商别离面前道:「如何?看来可与你从前那件一模一样?只是现下天气暖了,穿不下棉衣,我便让他们改做成夹衣。」
「大哥,你……」商别离看向应有悔。
「金机杼仍在,并没有因为当初那场劫难毁于一旦。只不过,如今是在天下皆收的庇护之下,不再走明路买卖,而是改头换面,专赚皇宫大内的银子。能将宫家手艺传承下去,我便也算对得起我爹了。」应有悔笑道。
「多谢大哥的一番心意。」商别离知道应有悔此举既有宽慰之意,也有鼓励之心,自然不免为之动容,接过那衣衫后,又站起身来,抱拳对他深深一揖,之后才又开口道:「大哥,我还有一事要问。」
「何事?尽管问吧。」应有悔笑道。
「大哥,你可知,那漠江之上,可有画舫之类?」
「什么?」
应有悔、葛情生二人闻言,不约而同瞠目结舌,险些将口中茶水喷了出去;可这问题虽是惊人,再看商别离面上神情,却是再正经不过。无论如何也不似想要寻花问柳,倒是很像要去杀人!
「五弟,你是要……」应有悔定了定神后,转念一想,似乎对商别离之意有所领悟。
「此时方才发现谢仇心等人的踪迹,他们也应该尚未发觉此事,正是一个绝好良机。所以,我想主动出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商别离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边道,边示意二人附耳向前,将自己心中的打算细细说一遍。
「嗯,虽是多少还有些漏洞,不过救人自然是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何况,此时总算是知道叶云楼的下落,也难劝你再等下去。」应有悔略做思量后,微微颔首,「好吧,我这就吩咐小的们下去准备,今日傍晚,依计行事!」
◇◆◇
傍晚的漠江很热闹。天气转暖之后,各色花船画舫开始重新徘徊在江畔,一眼望去,只见紫嫣红、花团锦簇!只不过,这些花并不是真的花,而是人,如花一般艳丽妖娆的美人!
但今日,却有一些些不同。平日都是客赏花,今天却是花赏客;因为,这位客人非常特别。
他的长相原本十分普通,却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那双眼狭长幽黑,波光流转间,不尽的倜傥风流便尽显其中,生生魅惑人心。
除了这双眼,他还有一副极佳的体格,精壮硕长的身子骨,被那一袭白缎锦袍一衬,越发诱得姑娘们*大动,争相想要上前伺候,可是他却只要了最红的一位姑娘作陪。
半卧在船头,起双眼,饮下美人送至唇边的琼浆玉液,随波逐流,欣赏江景。就如此这般,缓缓沿江漂泊。
「你们在看什么?」银羽迈步走出船舱,恰恰看到两名属下正在探头向不远处张望,直勾勾看向那花船画舫上的姑娘。「我去去便回,你们好生伺候,倘若出了什么纰漏,主上怪罪下来,你们该知是何等后果。」
「是,属下不敢。」那二人忙道,待银羽去了,方才稍稍松下一口气来。
一路上,叶云楼的膳食都是由银羽亲自照料,此时出去便是要张罗此事,怎么也要等着一时半刻才会回来;而舱中之人四肢都上了镣,纵是Сhā翅也难飞!于是,他们就放下心来,继续大胆隔江与姑娘们打情骂俏。
叶云楼独自被囚舱中,自从知道穆荆天前去见过商别离后,心下始终难安,烦郁之下,随手掀开遮窗竹帘向外望去,一颗心却险些当下冲出胸口!
不远处画舫之上的那人,那双眼、那袭白衫……会是那个人吗?
正如此想时,那人却好像在一瞬之间听到了他心中之声,抬首望了过来,与他四目相对。
此时,他已可断定,那个人就是他,商别离!
天羽赋 第八章 伤* 生情刀 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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