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同志,赵同志,是赵同志吗?是班长的声音。
那是掉进地狱的人,听到了来自天堂的呼唤。
班长拿过他的那支章丘造,走了一段,待他哭得嗝儿嗝儿消停些后,告诉他:赵同志,你记住,夜间行军,一定要记住你前边的那个人,跟定他。有人Сhā进来,要弄明白是什么人,然后再超过他。不然,黑灯瞎火的,两支队伍走一块了,你可能就跟别的队伍走了,甚至跟敌人走了。跟定前边那个人,还要不时瞅瞅前面的大队,不然那个人掉队了,你不也跟着掉队了吗?
班务会上,班长又检讨:这次赵兴元同志掉队,我有责任,过去我未交待清楚。大家都要接受这个教训。
从此,赵兴元再未掉过队。
这年秋天,1连在博山县南王庄与敌遭遇,12班在南山阻击敌人。这时全连已经有4支三八大盖了,班长是其中之一,那是特等射手的标志。赵兴元看得真切,班长第一枪就打中一个爬在前面的鬼子。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班长牺牲后他当了班长(3)
第一发炮弹从头上飞了过去,赵兴元没害怕。他已经知道敌人大炮打人了,但不懂那是试射。班长下令撤退,赵兴元没听见,还在瞄准。班长一把抓起他,跑出不到10米远,一发炮弹正落在他刚才趴着的地方。
第二年春天,4支队攻打蒙阴县小张庄。开头3营攻击,伤亡惨重,换上1营。1连攻击地域前方有片坟地,长着一些小树,班长带他们砍树,扫清射界。快砍完了,敌人重机枪突然一个点射,班长倒下了。赵兴元跪那儿抱起班长,鲜血热乎乎地喷他一脸。
当天晚上,副班长代理班长,赵兴元代理副班长。
几天后,赵兴元调任3班副班长。3天后,杨家横战斗,班长张德发牺牲了,他当了班长。
这是第二次杨家横战斗。第一次是4支队袭击敌人,第二次是被敌人袭击,双方都利用雨天、雨夜,搞偷袭。1连阵地在杨家横西北山上,赵兴元趴在个独坟后边射击。机枪班长魏升镇,抱挺歪把子跑过来,架在坟头上打了两个点射,压制住敌人,喊声“走”。机枪是敌人炮火的重点目标,炮弹一会儿就会过来了。两个人刚跑到一片灌木丛中趴下,就见班长带个新兵,从右前方跑到那个独坟后边卧倒,准备在那儿阻击敌人,那儿地形好呀。赵兴元站起来,挥手大喊:“班长,不行,快过来!”话音未落,一发炮弹就在那儿炸响了。赵兴元拼命跑过去,两个人血肉模糊,已经不行了。
不到一年5天时间,赵兴元的3个班长都牺牲了。
他这位全营年纪最小的、也是同年兵中最早的班长,还有那副班长的命令,都是战后在行军途中宣布的。
班长还不满15岁,副班长已经40多了。
副班长丁继先,长得又高又瘦,有人说他像个大蚂蚁,有人叫他“大刀螂”(即螳螂),他也不吱声,也不生气,就闷头叭嗒叭嗒抽烟,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有人说,副班长,想老婆了吧?他就笑笑:小孩伢子,知道个屁。
年轻时不少人给他介绍对象,他看上的,人家看不上他。年纪大了,也有双方都挺中意的,他也不搞了。有人拿老婆跟他开玩笑,他也不置可否,好像家里真有个老婆似的。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穷人的汗水不值钱,别让人家跟自己遭罪了。这事他只跟赵兴元讲过,并要班长替他保密。40多岁还没娶上媳妇,好说不好听,叫人笑话。
如今连队官兵,年龄差距也就10岁左右。那时老的老,小的小,许多不是一代人。有的连还有50来岁的,那时那人结婚早,那不都当爷爷了吗?年纪大的,一般都在炊事班,多了,才放到战斗班。
赵兴元的第二任副班长叫梁兴超,淄川县人,也快40岁了,也爱抽烟。一杆半尺多长的旱烟袋,黄铜烟袋锅子亮晶晶的,行军时别在腰间手榴弹袋旁,有点空儿就拽出来,伸进烟荷包里舀一锅,用大拇指按按,用火镰点火打着。丁继先是自己闷头抽,梁兴超则随时随地宣讲抽烟的好处。饿了解饿,渴了解渴,乏了解乏,冷了暖身子,困了提神儿,一大套理论。那时连队抽烟的官兵都有个烟袋,叫“抽旱烟”,管香烟叫“洋烟”,烟盒上也没有“吸烟有害健康”的警示,也就没人驳斥他。赵兴元试着抽了两口,呛得直咳嗽,困劲也就没了。不过,若说抽烟也有师傅的话,赵兴元还真是这位副班长的正宗弟子。1974年冬天,他调任黑龙江省军区政委时,正赶上寒流,患了重感冒,哮喘,那以后闻到烟味儿就咳嗽,这才戒掉。
班长牺牲后他当了班长(4)
梁兴超牺牲后,赵兴元曾找过他那杆旱烟袋,想留作纪念,没找到。那以后一看到谁抽烟,就会想到这位副班长,把那杆烟袋锅子亮晶晶的烟袋送到你面前:来,抽一袋,提提神。
革命队伍不讲辈分,但在人生的旅途上,两位副班长实实在在就是他的父兄。他尊重他们,班里工作,有什么想法,总是首先和副班长商量、研究,他们也总能提出自己的意见。开个班务会,让副班长讲讲,两个人有时补充几句,有时就是4个字“听班长的”。交待个什么事情,不遗余力去完成,战场上像小伙子一样往前冲。
3班最多时13个人,少时8个。刚当班长时,算他10个人。李秋同是党员,行军帮人扛枪,打仗勇敢,搞爆破,当突击队,艰巨任务都是他的。刘子云也是党员,活动能力强,后来当了文化教员,也没多少文化,就是聪明,爱学习,接受新事物快,到东北后当机枪连指导员时牺牲了。姚德一平时不爱说话,有人说他“一脚踹不出个屁”,战场上冲锋吼哑了嗓子。纪永亮小时生头疮落疤,头顶亮晶晶的,人称“灯泡”,平时病病殃殃的,打起仗来眼睛放光,可机灵了。刘永亮和马结田,打仗不含糊,就是体质差,行军爱掉队,是大家的重点照顾对象。还有两个人没记住姓名,调到别的连了,后来也牺牲了。
赵兴元当班长期间,3班牺牲两个,重伤一个。除刘永亮调到扩军大队了,不知下落外,辽沈战役后进关时,当初的10个人就剩他一个了。
坐在赵兴元家里,老将军说他当班长时,有个“五勤”。一是眼勤,全班的人都得瞅到,战场上要瞅到,平时也得瞅到。二是耳勤,不光听到说什么,还得听到想什么,情绪变化,一声叹息,一句牢骚,谁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就得问个为什么。三是嘴勤,当班长的没有管不到的事,都是实实在在的事,就得有个“婆婆嘴”。四是手勤脚勤算一勤,衣食住行,大事小情,有时光嘴到不行,还得手到脚到。五是脑勤,手脚不闲,眼耳不闲,关键是脑子不能闲着。你得想问题,已经出现的不用说了,没出现的、可能出现的问题也得想,得想明白。忙活一天躺下来,听鼾声渐紧,那是想问题的大好时光。用后来的话讲叫“过电影”。今天一天的“电影”,明天还有什么“电影”,特别是重点人的“电影”,你不过明白,那“婆婆嘴”就成了瞎叨叨,招人烦不说,还可能付出血的代价。
当个班长,兵头将尾,如果人可以不睡觉的话,他这个小班长就是24小时连轴转,也不会感到轻松。本来就累,年纪又小,正是贪睡的时候,真困啊。所以,他对梁兴超副班长的“抽烟提神儿”,就特别感兴趣。
他第一次见到班长杨树明时,当然不会想到自己将来怎样当班长。看着班长那双大手在自己身上飞针走线,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个特务队长高培元,继而又想到了母亲。当他终于让泪水痛痛快快地流淌了一阵子后,就想:噢,这就是班长,八路军的班长!
第一次杨家横战斗中,12班有个新兵,姓李,胖,大家叫他“村长”(如今老百姓讲“减肥”,那时吃得胖的都是当官的和有钱人),牺牲了。鬼子经常糟蹋烈士遗体,特别是打了败仗,借以发泄,有时绑在树上练习刺杀。班长毕法四,让赵兴元去把他的遗体拖到隐蔽处藏起来,再把枪支弹药拿回来。要通过一片60多米的开阔地,鬼子那枪打得挺准,扑扑钻进前后左右的泥土里,直冒烟儿。他没觉得怎么害怕,连滚带爬过去了,回来也是一样,全班同志都冲他伸出大拇指。 想看书来
班长牺牲后他当了班长(5)
战后,营里让每班选个政治上坚定、可靠的士兵,寻找、掩埋烈士遗体。1营牺牲30多人,血肉模糊的,缺胳膊少腿的,脑袋炸掉半拉的,头脸没伤的大都瞪着眼睛。开头有人捂着脸不敢看,有人吓得不敢伸手。除了难过和对敌人的仇恨,赵兴元没觉得怎么的。
这次战斗后,赵兴元发现自己胆挺大。再一想,前营庄血案,村里许多大人都躲得远远的,去魏裤子家看了那场面的,小孩子就他一个。胆大、勇敢,有人是炼出来的,有人是天生的——他是天生的吗?他说不打准。
至于机灵,跑得快,善用脑子,那是比他大的孩子都甘拜下风的。
当了班长后,他还发现自己枪也打得挺准。
勇敢是军人的第一品性,再加上这些素质,他这个小班长就挺赢人、服人。
当班长后的第一次战斗,是打伪军。
小张庄南20里,有个簸箕庄,靠近敌占区。一支伪军窜进来袭扰、破坏,1连奉命去打掉它。1排为前卫排,3班为前卫班,赵兴元带3个人的尖兵组,走在最前面。
伸手难见五指,进村时鸦雀无声。为了便于八路军活动,那时根据地的狗都打死了。进个胡同,赵兴元和刘子云贴着左墙根,李秋同和刘永亮贴着右墙根,轻步疾行。前边一座挺高的门楼下,一个身影一闪,一声喝问“什么人”,就听见拉枪栓的声音。未等那支枪端平,赵兴元已经扑了上去,将那枪顺势朝上一举,枪就响了,人也被扑倒了。
“八路来了!”屋子里一阵乱,敌人跑出来,从院子里边向门楼外射击,边往外冲。赵兴元大喊“手榴弹”,手榴弹就隔墙嗖嗖飞了进去。爆炸声中,几个敌人不知死活,还往外冲,有的在门楼口被撂倒了,有的被打了回去。这时,排长张健民率排主力赶到了,很快全连都上来了。
20多个伪军,除了被打死的,都当了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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