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壤之别呀!
除了读义学时的文志远老师,还有个王老师,赵兴元这辈子再没有别的老师了。可从他的第一任班长杨树明、副班长刘向路,以及其他那些老兵,还有排长、连长、指导员,都是他的老师。战场就是课堂,战争就是大学,他就是这所大学的高材生。
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住院(1)
“紧急集合!紧急集合!”在外边一声声低喝和敲打窗格子声中,屋子里的人动作起来了。
起床后的第一个动作,是双手顺势在两边摸一把。摸空了,人家已经起来了;摸到人了,立即把他推醒。人是头朝里睡着的,那鞋就放在脚前,伸脚就能够着,同时拾整子弹袋和手榴弹,然后打背包。打背包是道耗时最多的工序,打好背上,伸手抓抢,枪到手脚下就动起来,边跑边压子弹、拢枪口帽、上刺刀。如果你的速度属中等水平,背包打到一半左右,就能听到脚步声,有人已经出去了。
所谓“起床”,就是那么叫着,那时哪有床呀,一般都是睡在老乡家的地上。各家都有稻草、谷草、麦秸,抱些铺上,就是床了。那时有支歌,叫《18集团军真是好》,有两句歌词就是“吃的是煎饼,铺的是干草”。紧急集合时听吧,屋子里就是悉悉沙沙的干草磨擦声,有时还能听到新兵因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喘息声。通常都是一个班住一家,有的房东天亮醒来,会吃惊不小:哟,这八路军什么时候走的呀?
黑灯瞎火,哧拉一声,有人划着火柴,去点挂在墙上的那盏煤油灯。“你找死呀!”赵兴元抢上前去,一掌将火打灭,那人也被打了个趔趄。
这是1942年8月,敌人对沂蒙山区实施铁壁合围,1连奉命连夜Сhā到敌占区去。
当时1排26个人,25个发疟疾、打摆子。那个划火柴点油灯的人,是打摆子烧迷糊了。
八路军惯于夜摸、夜战,打不打得赢,天亮前也要撤离战场。敌人也经常夜摸,夜间行动,拂晓攻击,越打天越亮,对它越有利。那时反“扫荡”,最怕被合围,那样一般都是歼灭性打击。敌占区有地下党,敌人内部也有,敌分几路,出来多少,大都有数,派人送信。敌人骑自行车,那时这是很现代化的装备了,有时还有汽车,更快,抄近路也跑不过它,就发明了“消息树”。各村都在高处立棵树,敌人从哪儿来了,向哪儿去,树就朝哪个方向倒,百八十里一会儿就传到了,却也只能白天用,晚上还是没辙。这就得瞅准火候,最好是将要合围时,从缝隙中钻出去,选个有利地形,待敌回去时,打它一路埋伏。后来敌人采取拉网战术,调集重兵,大范围迂回、包围、合击,使你无机可乘。这时就选择弱点,利用夜暗,组织有力部队,杀开一条血路。
从1941年夏天开始,敌人变换战术,对根据地实施铁壁合围,层层包围,突破一层还有几层。同时建立据点,大修碉堡,对根据地进行封锁、蚕食、压缩。这是抗战的最艰苦时期。敌变我变,敌进我进,你到我这来,你那边兵力自然空虚,我就到你那边去,袭扰你的后方。部队大都化整为零,小部队机动、灵活,便于在敌后活动。山东部队大都以连为单位分散,河北甚至以班为单位活动,人称“班司令”。
这次赵兴元是“排司令”。
天亮前,1连已向西走出70余里,来到敌我边缘区。
在个芋头地村,听到南边传来日军大队行军的马蹄声。夜间,马蹄声可传出2里左右,脚步声1里多。赵兴元带尖兵班2班,首先穿过公路,1排随后跟上。本队在后边1里左右,没来得及,被隔离开了,从此1排开始单独活动。
路上有马粪,赵兴元抓起一个,还有点热乎气儿,有敌人刚刚过去。
天亮了,不能行动,1排藏在个山沟里,周围山上都有伪军,最近的只有200来米,好在树多,便于隐蔽。只是吃干粮的声音都不能大了,更不敢咳嗽,憋得直流泪。 最好的txt
住院(2)
这样昼伏夜出几天后,带的干粮吃光了,就不得不进村了。选个有围墙的大院,尽量靠近村头的,易于防守,又方便撤出,拂晓时分进去。向房东说明,俺们是八路军,不会伤害你们,要在你家住一天,你们要配合俺们,不然对你们也没好处。当即把大院控制起来,许进不许出,做饭烟火也不能太旺了,免得邻居生疑。赵兴元带上两个人,换上便衣,拿把镰刀,在附近地头佯装割草,放哨、瞭望。天黑后离开,向哪儿游走几十里,天亮前再选户人家住下。临走前给房东写个条子:“X年X月X日吃用X X X粮食X X斤、菜X X斤,烧柴X X斤,经手人八路军排长赵兴元。”
就是还有吃的,这支小部队也必须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将息将息了。
7月在蒙山时,流行疟疾,越来越多,1连达90%以上,1排就剩个副排长刘元军还算好人。那人忽冷忽热,冷时压几层被子也发抖,热时恨不能找个冰窟窿跳进去。好在不是同时发作,有的隔天一次,有的一天一次,一次两、三个小时,而且时间大都比较准时,你8点,他12点,那病到时候就来“上班”了。各班组织互助对子,“下班”的帮助“上班”的,行军时轮换着帮助扛枪、背行李,重的再扶架着。那人发冷发热后大量出汗,头痛,口渴,乏力,浑身软绵绵的。行军又累,露宿风餐,又是伏天,热时山沟里像个蒸笼,突然来场暴雨,那人就不止成了落汤鸡,有的连维持呼吸运动的力气都不多了。
赵兴元又是最重的,一天两次“上班”,那人迷迷糊糊的,脚下像灌了铅,又像踩在棉花上。
他是半个月前才当排长的。新排长,病号排,敌占区,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他认定就是这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压力,才使他坚持下来,没有倒下。
他知道眼下的任务,只能是保存自己,把这25个人都带回去。他召集党员会议,要求大家一定要挺住,同时以身作则,每人至少照管好一个非党群众。每天与副排长和3个班长,研究晚上的行动路线,如何避开敌人。地形不熟,没有向导,两眼一抹黑,几乎全凭感觉,在敌人眼皮底下转来转去,竟然一次也未与敌遭遇,至今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只能归结为运气。后来他常说,台风的中心是平静的,有时在敌人眼皮底下恰恰是最安全的。但他那神经实在是快要绷断了,因为任何一个瞬间,战斗都可能打响,那一个个都枯槁、消瘦得没了模样的这个病号排,就会陷入重围,万劫不复。
一感到那病要“上班”时,赵兴元就仿佛听到每一声心跳都在呼喊:挺住,挺住,你可千万要挺住呀!
若不是第21天偶然碰到2排,并接到去沂水县桃花峪集中、归建的命令,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挺上多少时间。那以后迷迷糊糊还能挺住,快到桃花峪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蒙山顶上有个村子叫小公馆,在最高峰的后边,稀稀落落几十户人家,团里在那儿设立一所后方医院。赵兴元拄根棍子,团里一个便衣帮他背着行李,走走歇歇,从太阳出山走到太阳卡山,好歹算爬了上去。
医院在老乡家里,病房是老乡的“团瓢”。
“团瓢”是用来盛放粮食的圆形建筑,3米多高,直径两米来长,用树条子编的,里外抹上泥,顶上苫的草,像戴个大草帽,烟囱不烟囱、炮楼不炮楼地矗在房山旁,或是院子的哪个角落。战争年代,各家存粮不多,大都空着,就用来当了病房。
住院(3)
不知住过多少人了,地上的铺草已被揉搓、踩踏成了面状,厚厚的。赵兴元打量一阵子,寻思把它收拾收拾,就觉得小腿和手上一阵急痒,一看,密密麻麻的已经没了肉色,黑乎乎的全是跳蚤。手忙脚乱拍打一气,决定火攻,弄把草点着,跳蚤立刻满团瓢蹦跳开了,撞脸打眼睛。等烟散了再看,那跳蚤趴在墙缝里,像蒜辫子似的。
火攻失败,赶不走了。来好吃好喝的了,人家能走吗?天快黑了,他把绑腿解下来,加上那根行李绳,在半空中悬起一张吊床。迷迷糊糊中听见鸡叫头遍了,再也睡不着了,爬起来才发现自己还是倒在那铺草面子上,什么时候从那吊床上掉下来的,也不知道。
天亮了,山坡上下来个人,这不是3班副房干吗?房干也看见他,说,排长,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房干就是那天晚上紧急集合时,划火柴点油灯的那个人。赵兴元这辈子没打过部下,就那次给了房干一巴掌。可房干哪还记得这码事呀?若不是烧糊涂了,还能做出那等傻事吗?
房干那个团瓢也是跳蚤的天下,他就在山坡上搭了个窝棚。赵兴元进去看了看,说俺也住你这吧。房干说欢迎啊,这回可有个说话的了,晚上俺给你讲三国、讲水浒。
房干是淄川人,纺织工人出身,别看没念几天书,在连队官兵眼里,可不是个一般人物。战场上对伪军喊话,张口就来。搞个晚会,话剧、快板、评书、山东快书,自编自导自演,顶多两个晚上就给你搞定。那时鲁中八路军唱的歌曲,像《机枪一响下炸药》、《欢迎新战友》,还有后面将要写到的《家中是工农》等等,都是从1连唱出去的,都出自房干之手。
几天后,赵兴元夜里出去解手昏倒了,天亮后才被个看护发现。
之前,他和房干都打一种氯化钙针剂。这回,医院决定给他打“606”。一个马尔可医生,快40岁了,是个权威,亲自动手。一是这种药宝贵,二是必须打进血管里,打进肉里就烂了。
从敌占区回到桃花峪后,教导员沈平不知从哪儿弄到5cc奎宁,看到赵兴元那样儿,说:就这么点儿金贵东西,1排长最重,就给他打上吧。
那40多天里,赵兴元觉得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像灌了铅,又像被绳索捆绑、束缚着。那5cc奎宁打过后,他从昏迷中醒来的感觉,是一下子就解放了,那个舒坦、幸福呀,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可两天后,就一点点地又恢复了老样子。给他打针的营部医生沙海云(大家都叫他“傻孩子”)说:药量不够呀,若再有5cc就能根治了。
现在,看着全团最有水平的医生,把那紫色的606液体慢慢推进自己的血管里,就开始激动地期待着打了5cc奎宁后的那种感觉。
打过氯化钙后周身发热,这606打了3针,什么反应没有。
后来赵兴元明白了,这606治疗疥疮是特效药,它和氯化钙都不是治疟疾的。那时医生的水平确实不高,但也不是病急乱用药,而实在是没药可用呀。
也就明白了所谓的“住院”,也就是让你脱离战争环境,没了工作压力,有个可以安心休息、养病的地方而已——可他是那种能够安心养病的人吗?
战争年代,赵兴元9次负伤。这次住院前,也负伤3次了。负伤叫“挂彩”,伤号叫“彩号”,军人在战场上流血、负伤,光荣、光彩呀。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住院,竟是个病号。看着那么多住院的伤员,就觉得自己这院住得愧得慌,起码不像人家那样理直气壮。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住院(4)
小公馆有鸡鸣、无狗吠的日子,像树叶般无声无息地飘落。房干在时还行,没事两个人上山打毛栗子、采酸枣。这个“上班”了,那个还能随时照看一下。长夜难眠,房干就给他讲三国、水浒,还有聊斋。可半个多月后,房干就出院回连队了。这不光是那窝棚里孤零零只剩他一个人了,而是人家那病怎么都好了,或是快好了,他这病怎么就总不见好呀?
赵兴元这摆子,从山东打到东北,又打到海南岛。1950年5月海南岛战役结束后,在湛江打了18支美国的疟特灵,才算彻底治好。
下雪了,小公馆忙碌起来。敌人又要开始大“扫荡”了,医院收拾东西,准备撤离。比较轻的伤病号陆续归队了,重的少数随医院转移,大部分分散隐蔽到老百姓家。
刚“下班”,赵兴元一身透汗,正捧着个缸子咕咚咕咚灌水呢,进来个区长。
区长姓李,30来岁,中等个头,黑瘦结实,穿件蓝粗布夹袄,腰间扎条布带子,Сhā支驳壳枪。一只手跟赵兴元握手,另一只就去摸头,说:赵排长,你这病不轻呀。这样吧,俺回去弄副担架,明天来抬你。赵兴元连忙说:不用,不用,俺能走。
区长道:那咱们就慢慢走。反正你放心,俺会给你找个最安全的地方。
快到那儿了才知道,这个“最安全的地方”,是敌占区高庄一个姓高的伪军大队长的父母家。
李区长是敌我边沿区的一个区的区长,辖区近1/3区域属敌占区,常来常往,什么都挺熟悉。半夜时分进个村子,胡同里两只狗不叫不咬,还冲他直摇尾巴。
到户人家,大门虚掩着,区长刚敲两下窗格子,里面灯就亮了,显然已有准备。这是对60岁左右的老两口,老头个不高,长袍马褂,留着山羊胡子;老太太挺胖,一双小脚,放上桌子,就去外屋端饭端菜——饭菜都做好了,放在锅里热着。
区长坐在炕沿上,说:你们先坐下,听俺讲几句。这是俺们八路军的排长赵同志,把他交给你们了,要让他吃好、住好,最重要的是保证他的安全。子不教,父之过。你们养了个汉奸儿子,他的帐俺们一笔笔都记着的,你们为共产党、八路军做点事,也是为他、为自己赎罪。俺们的人随时都在监视你们,俺也会常来看看,赵同志有一点不满意,就拿你们是问!
老太太默默垂泪,老头那山羊胡子一撅一撅地点头。
老太太成天烧香拜佛,老头有空就跟赵兴元叨叨他那个“逆子”:赵同志呀,儿大不由娘啊。俺和他娘都说,咱是中国人,怎能帮狗吃食,给日本人干事呀,可他不听呀。俺祖祖辈辈都是正经庄户人,也没做过什么孽呀,怎么出了这么个逆子呀?……
这是5间草房,不大个院子,屋里摆设比一般庄户人强多了,挺整洁。赵兴元住东屋,老两口住西屋,有外人来就说是他们的侄子。老头挺热情,问这问那的,唯恐“侄子”有不满意的地方。老太太吃素,很少言声,有点空儿就在香火缭绕中对着佛龛念念有词,却是当家主事的。看得出来,她对赵兴元并无敌意,起码不想惹祸上身。
如今赵兴元病了,一个电话,医生就来了。认为需要住院,救护车就呜儿、呜儿把他送去医院了。大连210医院不行,就送去沈阳军区总院。那时,他实在佩服李区长的精明、眼力,却也不能不想:这叫住的什么院哪?
后来得知,伤员大都留在根据地老乡家,病号送到敌占区去。因为伤员都是枪伤,老百姓叫“红伤”,到敌占区容易暴露身份。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住院(5)
几天后的傍晚,老头从街里急慌慌跑回来:赵同志,不好了,听说俺那个逆子的队伍要开过来了,还要在这住几天,这可怎么办呀?
赵兴元早看好了个去处,村头场院边有个看场院的小房,空着,就去那里。
老头眼泪都要下来了:那怎么行呀,四面透风,又不能生火,不把赵同志冻坏了吗?
赵兴元说:俺多带两条被子就行了。你不用作难,这事怪不得你,俺会向区长实说的。
晚上,果然来队伪军,约一个连的样子,吵儿巴火的半夜才消停。
第二天老头来送饭,说一阵子“你受苦了”,“对不住你呀”,“实在不是俺撵你呀”,又说有个甲长,姓李,要来看看赵兴元,并说这个人挺本分,不会坏咱们的事。
赵兴元不想再让人知道自己,可在这几十户人家的村子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他记着区长对老两口说的“俺们的人随时都在监视你们”,不知道这个李甲长是不是“俺们的人”,却是他战争年代曾经下定决心,将来革命胜利后,一定要回来看看的人之一。
李甲长40来岁,属农村中那种能说会道的人,可手上那厚厚的老茧和皴裂的口子,一下子就能把你的心和他拉近。他每天来看赵兴元,讲敌人动静,村子里有何异常情况。他叫赵兴元“赵同志”,却和那老头那“赵同志”不一样,听着让人打心眼儿里亲近、热乎。
离开小公馆时,医院给赵兴元两包仁丹,还有一包什么药,像氯化钙和606一样,都是牛头对不上马嘴的。李甲长说,治病就得吃药,这怎么行啊?河水已经结冰了,李甲长下河捉些白条子鱼,老醋几两,胡椒多少粒,不放盐,炖了,端来,让赵兴元趁热喝了,说这是偏方,专治“发脾寒”。那地方称疟疾为“发脾寒”。有天晚上,又急匆匆跑来了,赵兴元以为有什么情况,李甲长却让他躺着别动,从怀里掏出块用布裹着的砖头,掀开被子,压在赵兴元的肚脐上。说这是用9个小男孩的童子尿浸过的砖头,用火烤了,放在肚脐眼儿上,听到鸡叫三遍再拿下来,“发脾寒”就去根了。
一天傍晚,李甲长乐呵呵地来了,说你听俺的,这个方子管保好使。赵兴元也不知是个什么方子,跟着走到村头一棵老柳树下,李甲长让他跪下磕个头,又让他把腰间扎的布带子解下来,缠在树干上,这样就把病传给老柳树了。赵兴元说,这不是封建迷信吗?李甲长仍是乐呵呵地道,管它封建,还是迷信,治好病比什么都好。
一天晚上,赵兴元正难受时,进来个人。这人短粗胖,不到30岁,脸上有几颗麻子,背着个钱褡子,冲赵兴元笑笑,坐下,道:俺姓孙,人家都叫俺孙麻子,是这村的坐探。你来第二天,俺就盯上你了,俺知道你是八路。俺今天来看看你,是想告诉你,俺不会坏你。俺若想坏你,咱哥俩今天就不会在这里说话了。俺上有老,下有小,给日本人当坐探也是没法的事儿,俺也没给日本人干什么坏事儿。两座山走不到一块儿,两个人总有见面的时候。有朝一日,还希望赵同志能为俺孙麻子打个证明,说句话儿。
赵兴元把两颗手榴弹从裤腰里掏出来,放在炕沿上:俺是八路军,你是日本人的坐探,咱俩不是同志。你说的这些话,俺给你记下,还要看你的行动。反正你记住,你若把日本人领来,休想抓住活的,你也好不了。
住院(6)
孙麻子刚走,李甲长就进来了:赵同志,俺都听到了。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可他住家在地的,也不敢使坏。你放心,他盯着你,俺们也盯着他呢。
半个多月后,敌人的“扫荡”结束了,李区长又来接赵兴元,把他送回医院了。
医院转移到沂水北边的刘家峪,赵兴元住在刘家峪南山的李大爷家。
李大爷50多岁,一个老伴,还有个15岁的女儿,一家三口给医院磨面,把磨好的面给医院送去,留下麸子自己食用,算作报酬。
天一亮,院子里那盘碾子就吱吱呀呀响起来。李大爷推碾子,大娘簸麦子,女儿在灶间做饭。冬日山沟里的清晨,干冷干冷的,李大爷眉毛胡子上都是霜,喷吐着雾气。他患老寒腿,还有点驼背,那抱着碾杆的身形,就更显出几分沉重。大娘整个身子都随着簸箕颠动着,把麦粒中的草节、砂子分离出去,还得提防那只不时会偷袭上来的大公鸡,一双小脚紧颠着。
直到今天,赵兴元还会在梦中进入这幅画面。如今城里人很难吃到新粮了,而那时在那吱吱呀呀的碾子声中,山沟里就弥漫开类似爆米花的浓浓的新麦的香气。
那一个多月里,赵兴元最难过的,就是那一天三顿饭了。
不是不饿,不好吃,而是恰恰相反。
当八路后,连队到个村子,来不及做饭,就找到村长,告诉他多少人,需要多少干粮。那时叫“募捐”。募集上来的大都是煎饼,山东人爱吃煎饼,叫“粗粮细做”。有麦子面的,玉米面的,高粱米面的,小米面的,最好吃的是小米掺豆面的。1942年后,开始吃囫囵高粱磨的煎饼,牙碜不说,要命的是拉不出屎。在蒙山东边还吃过一种“草饼”,花生带壳榨油后的渣子,掺上树叶子泡了,磨成面摊的煎饼,许多人得了痔疮,还有脱肛的。
敌人封锁根据地,粮食非常困难。反“扫荡”,反铁壁合围,到敌占区去袭扰敌人后方,有时也是为了吃饭。过去吃顿饱饭,再打几只狗带回来。敌占区有狗,解决点油水问题。去汉奸、地主家弄粮食,有的女人*衣服,又哭又喊,连抓带挠。开头这招挺灵,大家赶紧避开,后来也不行了,生存毕竟是第一位的。
在小公馆住院,赵兴元是重病号,按规定应该吃保健饭,每天有一个鸡蛋,可以吃高粱米面煎饼,油水也大些。规定得挺明白,都是理论上的,有时连红乎乎的带壳的高粱米饭也只能吃个半饱。药不对症,饭吃不饱,又闲着没事儿,那人就特别爱饿。赵兴元和房干自力更生,上山采酸枣,吃得反胃吐酸水。山上有老乡种的毛栗子,采摘过了,总有几个漏网的。两个人这树转到那树下,瞅呀望的,发现一个乐坏了。若是没病,赵兴元嗖嗖就爬上去了。这会儿,你一石头,我一石头,总也打不中,投几下子那胳膊连同身子都成面条了。两个人躺在树下,眼巴巴望着,听肚子咕咕叫,盼着天上掉“馅饼”。
在伪军大队长的爹娘家住院,赵兴元算开荤了。没吃着馅饼,那油饼、糖饼吃的呀,就想这得什么样的人,才能过得上的日子呀?“魏裤子”那么有钱,也就是隔三差五的让庄里唯一那家小饭店,给送去2斤馒头。那时地主老财攒钱,都买房子买地了,胡吃海喝的很少。等将来革命胜利了,人人有饭吃,就能天天吃上油饼了吧?
那位李区长中间去过两次,巡视的问题之一,就是给你吃细粮没有,油水怎么样。他和区长在那儿吃的第一顿饭,就是油饼,还有一碗炒鸡蛋,黄黄的,油汪汪的。在路上,区长就告诉他,你就放开肚皮吃,吃他汉奸儿子的。赵兴元就没客气,也真饿了。
在这李大爷家,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根据地是山区,本来就穷,再加上敌人封锁,一次次“扫荡”,烧杀抢掠,老百姓那日子,也就好歹活个命吧。李大爷一家吃高粱米,或是麦麸子掺秋天晒干的白菜帮子、萝卜缨子熬的粥,却用那点麸子去集上给他换挂面,叫他怎么吃得下去呀?
李大爷挺会做思想工作:俺说赵同志呀,你来俺家是干什么的呀?是住院的,你是病人呀。你吃不好饭,怎么治病养身子呀?俺看队伍上也有俺这把岁数的人,可俺这身子骨不争气,不要俺,那也得让俺为抗战出点力吧?给你弄点好吃的,养好身板,早点回部队,多打死几个鬼子,快点把鬼子赶出咱中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那不什么都有了吗?
大娘不会说什么,却比大爷还厉害。面条端来了,就那么看着你。凉了,端去热热,看你还不吃,泪水就出来了。看你吃了,就笑了。
那一个多月里,赵兴元唯一如愿的,就是好歹保住了那只大公鸡的性命。
他和一家人达成协议:如果俺吃挂面,你们就不能杀那只大公鸡。
“武士道”(1)
1944年3月,鲁中军区集中万余兵力,*伪军厉文礼,向东扩大根据地。
2团1营攻打冶原,2连主攻,1连掩护,副指导员赵兴元带一个排在东南角佯攻。
冶原是临朐城南20里的一个镇子,由伪军一个大队驻守。围墙高,外壕深,有三道铁丝网,鹿砦里还拴些鹅鸭狗。狗不用说了,鹅鸭听觉也很敏感,有点响动,老远就嘎嘎嘎、呱呱呱地叫起来。
赵兴元将一个排分成两个组,投弹组和掩护组。掩护组都是枪打得准的,专门对付对进攻威胁最大的炮楼,3支步枪封锁一个射孔,还是老办法,已经轻车熟路了。据后来的俘虏讲,子弹从射孔中打进去,在里面横飞,敌人恐惧得很。投弹组又分成两组,轮流投弹。没那么多手榴弹,就投石头,抓起土块子也投过去。黑灯瞎火的,围墙里的敌人感觉有东西飞来就躲,发现是假的,那真家伙可能就到了。还不时做出攻击动作,派几个人向前冲一阵子,吸引敌人火力。敌人最怕送炸药的,再弄点爆破的假动作,吓唬敌人。兵不厌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杀伤敌人,调动敌人,让敌人摸不着北地瞎忙活。
掩护组打得顺手了,赵兴元就去投弹组投弹。白天刚下过雨,敌人投过来的手榴弹炸起的泥土,打在身上脸上湿漉漉的。他那掩体前有堆碎砖头,两、三块砖头跟过去一颗手榴弹。冷不防抓在个蝎子上,疼得他哎呦一声,甩掉蝎子,赶紧用嘴去吸毒。那也不行,天亮后手指肿得亮晶晶的,一条胳膊、半边身子都痛。
打下冶原,活捉了外号“马大牙”的伪大队长。这小子无恶不作,在当地民愤极大。被押到外壕时,老百姓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将其打死。一个小脚老太太,也不知从哪来那么大的劲,挤上去一斧头砍开脑袋,用勺子舀那脑浆子,说给儿子治头疼。
“马大牙”是负伤后被俘的。40多岁,大长脸,干巴瘦,惯匪出身。这小子死心塌地为日本人卖命,知道自己定死无疑,趁押解他的士兵不注意,还想夺过刺刀自杀。
假鬼子还有点“武士道”,真鬼子那“武士道”可是没多少了。
刚打下冶原,北边又叭——勾、叭——勾地打上了。
冶原被围,临朐出动一个小队日军,还有一个中队伪军,赶来救援。2营4连早在马埠村一带路边等上了,放过伪军,将鬼子拦腰一顿痛击。
1连赶到那里时,伪军扔下鬼子跑了,鬼子刚刚占领一片坟地。趁敌立足未稳,1排一排手榴弹砸过去,顺势掩杀过去,夺下坟地。坟地下边有片小树林,树林背后是光溜溜的河滩,副连长亓鲁河带领两个排冲上去,和鬼子嘁里咔嚓拼起刺刀。
1班副刘洪福,20多岁,个头少说也在米以上,一双脚更是奇大无比,人称“刘大脚”。如今谁穿多大号的鞋,报上去,到时候就发下来了。那时每月两角鞋袜费,别说买不了一双鞋,就是有多少钱也没他那号鞋呀?大家都帮他留心,走到哪儿,见个老乡那脚和他的差不多,就上前跟人家商量买下来,实在不行,就请房东大娘、大嫂特意做一双。不知哪个“秀才”,还不无戏谑地给他编了一段顺口溜:
俺连有个“刘大脚(音jue)”,
尿下屙下(即撒尿拉屎)不用说,
投弹投得远,
刺杀很凶恶。
他胳膊粗,力量大,手榴弹出手就50米左右,谁跟他练对刺,那枪碰上少有不脱手的,不然也震个两臂发麻。不光劲大,技术也好,那刀尖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蛇吐信子般就在你胸前几寸处忽闪。他是连队的刺杀教员,战场上曾刺伤过两个鬼子。
“武士道”(2)
几个鬼子端着刺刀,呀呀叫着迎上来,掩护其余的鬼子逃跑。刘洪福也不吭声,瞅准个大个鬼子,两支刺刀咔咔撞击几下子,那个鬼子开枪了。
古今中外,少有像日军那样注重刺杀训练的。战场上,刺杀时通常都要关上保险,甚至退出子弹,就跟你白刃格斗。这是一种傲气,也是表现它的“大日本皇军”的“皇威”、“武士道”的强项。可到了1944年下半年后,这些“武士”就顾不得那“道”了,活命要紧,许多枪上着顶门火,看着拼不过你了,就开枪了。
7班长李洪水,2排长王哲平,副连长亓鲁河,都是吃了这种亏,在刺杀中被鬼子开枪打死的。他们都是连队的刺杀教员。副连长也手持一支三八大盖,连里刺杀技术好的,都是三八大盖。2排长还是团里的刺杀模范,曾刺死刺伤几个敌人。
赵兴元赶到时,那几个鬼子有的被刺死了,有的被打死了,其余的正过河向对岸狂奔。他命令机枪手在河边掩护,自己带一个班过河追击。
机枪手姓卢,是从92军解放过来的老兵,大家都叫他“老中央”,枪打得准。对岸河边一大片芦苇丛,半人多高,鬼子跑到那里,有的猫腰往岸上爬,有的躲在里边朝这边射击。“老中央”抱挺狮子牌机枪(一种日本造机枪,枪身内侧、弹匣上方有个狮子标记,比歪把子轻一些,抗战后期日军大都是这种机枪),倚在棵柳树上,瞅着苇丛里钢盔一闪,或是露出一截身影,哒哒就是一个点射,不多不少,每次两发,打得那片苇丛这高那低,忽高忽低,波浪般起伏。除非对付集团冲锋,好机枪手轻易不会扫射,那样不光浪费子弹,也缺准头。有经验的老兵都明白,战场上听到这种点射,对这挺机枪就得格外小心了。
芦苇中发现3具尸体,有人说好像还有两个。话音刚落,芦苇中突然钻出个鬼子,一刺刀将赵兴元身后一个士兵的腰穿透了。大家扑上去,刺刀扎,枪托砸,将他打死。赵兴元以为那个兵不行了,两个多月后伤愈归队了。
有几个鬼子跑到下游几百米处一座桥下,那儿水深,只露出鼻孔以上在水面上,头上盖些水草,一动不动。有人发现了,一声喊,一顿手榴弹都炸死了。
打扫完战场,发现河边浅水处还有具尸体,旁边扔只鸽笼,两只鸽子在里边咕咕叫。日军小部队出击,一般都带着信鸽,随时与据点联系。尸体是趴着的,那脸却侧歪着,将鼻孔露出水面。赵兴元踢一脚,没有反应,又踢一脚,死鬼子一下子活了。赵兴元把驳壳枪对准他的脑袋,那“缴枪不杀”若是中国话,也就顺嘴出来了,日本话“噢伊,你哄挠还带扎”毕竟拗口,又不大熟练,未等喊呢,这小子趴在水里就把双手举了起来。
开饭了,肉包子,一个比大碗还大,热气腾腾的。炊事员那挑子还未放下,那个俘虏就冲上去,伸手就抓,一手一个,大口吃起来,弄得鼻子、下巴油乎乎的都是馅。
大家都笑:“大日本皇军”成这德性了!
打茅茨据点,从炸塌的炮楼里,抓到个半死不活的鬼子。轰隆一声巨响,两层楼板塌下来,连震带砸,这小子命大也懵了,迷迷糊糊跟着走。明白过来后,就拼死反抗,把李秋同的耳朵咬得血乎乎的。大家把他绑起来,放个大筐里抬着走,他从里边滚出来。没办法,把那手脚重新捆绑一遍,中间Сhā根棒子,像抬猪一样抬回来。书包 网 想看书来
“武士道”(3)
有人说:班长,是不是咱那几句日本话说得不对味儿,这小鬼子听不懂呀?
赵兴元摇摇头:小鬼子都这德性。
第一次参加战斗,赵兴元什么也不懂,慢慢的就明白了。
以今天美军的手段,受到突然袭击,其空地打击顷刻间就会呼啸而至。可在阿富汗、伊拉克,美军与其对手装备的优劣,无论有着怎样的天壤之别,在受到突然袭击的那一刻,也只能是蒙头转向找不着北,被动挨打。突然袭击伏击战,永远是弱者最有效的打击手段。
赵兴元没少参加伏击战,也曾被敌人伏击过。日军、伪军、顽军、国民党军队、美军,在被伏击的对手中,比较沉着、顽强的是日军。别看美军当年和今天多么强大,它倚仗的都是火力和技术,军人本身的战斗力并不强。而在这种突如其来的伏击战中,日军立即卧倒,以减少伤亡,然后迅速进行反击。你冲上去了,它抵挡不住,边打边退,队形轻易不乱。
1941年春,1营两个连在莱芜古城子设伏,全歼日军一个小队。营长胡念筠一声哨响,两百多支枪一齐开火,日军只打出一枪,就击中了胡念筠营长。
不能说早期侵华日军个个都是神枪手,那军事素质却是后期日军没法比的。前营庄血案,一只狗在赵兴元家门前街上冲日军叫,200多米,一个鬼子抬手一枪,那只狗就栽那儿了。
同样印象深刻的是刺杀。
八路军的拿手好戏是近战、夜战,夜战也是为了近战,利用夜暗尽量接近敌人,扬长避短。夜摸,摸得越近,胜利的把握就越大,伤亡也越小。伏击战,那么突然猛烈的倾其全力的打击,除了那种强大的震撼力,使敌慌乱,找不着北外,也有利于近战。敌人的第一个动作是卧倒,你就要在它卧倒并放出第一枪之前,尽量多的杀伤它。然后,手榴弹就出手了,人也冲上去了,最有利的就是在它还未爬起来进入刺杀状态时,就用刺刀把它解决了。
但在1943年前,近战却又往往要避免肉搏战。
像赵兴元参加的第一次战斗,一个连只有两把刺刀,你怎么刺杀、肉搏?
老洋炮不用说了,老套筒、汉阳造、沈阳造、捷克式、水联珠、九连登,都没有刺刀。有的并不是原来就没有,而是那枪太老旧,不知经过多少人手,许多枪的一些零件都是补配的,那配置的刺刀早就遗失了。那时人们喜欢三八大盖的原因之一,就是它有刺刀,缴获一支就多把刺刀,常常连刀鞘都不少。
有人会说,没有刺刀,枪托抡起来不也能砸吗?枪托没刺刀好使,可咱们人多,几个人打他一个还不行吗?
1939年初,在莱芜马家庙,也是伏击战,把敌人打垮了。1排30多人追个鬼子,追出几里地,想抓活的。快追上了,鬼子转过身,端着刺刀,呀呀怪叫着逼上来。谁还怕他呀?大家围上去,这个年纪并不大的鬼子左腾右闪,前挑后刺,硬是让你近不了身,还被他伤了几个人,最终还是用子弹结果了他。
前营庄有个刘树冲,是庄里第一号壮汉,摔跤几个人不是对手,人称“刘大冲”,比赵兴元早几个月参加高松坡的游击队,当队长。1938年秋,日军攻占高松坡的胡山根据地,游击队转移,“刘大冲”不走。晚上,他带着几个人,去偷袭日军。他们翻过石头围子,几个日军早在那儿等上了,也不开枪,就是肉搏,几个人全部战死。
“武士道”(4)
那时有支歌,名字记不得了,三段歌词,赵兴元还能唱下第一段:
叫老乡,
悉听我来讲,
我们东邻有个小东洋,
几十年来练兵忙,
东亚逞霸强,
一心要把中国亡。
“小东洋”“几十年来练兵忙”,与之对阵的却是放下锄头拿起枪的农民。他们仇恨杀人放火的入侵者,勇敢作战,保卫家园。勇敢是军人的第一要素,是使他们日后成为优秀军人的基础。可现在作为军人,除了勇敢,他们几乎一无所有。别谈正规的军事训练,许多人连“立正”、“稍息”都未听说过。更不用说手里那武器,在敌人眼里简直就是破铜烂铁了。
有人不服气:俺是撸锄杆子的不假,可他小鬼子也是人,也是一个脑袋两只胳膊两条腿,论个头,俺还比他小鬼子高一块呢,俺就不信拼不过他!
有老兵就说:来,你就把俺当成那小鬼子,咱俩试巴试巴。
两根木棒权当两杆枪,噼噼啪啪对刺上两三个回合,新兵就败下阵来。
那也不服:俺今天不行,俺就不信明天、后天还不行!
既然敢来扛枪打鬼子,谁能服呀?若是服了,那就老老实实当亡国奴了。
不服就练,在战斗中锤炼,在战斗间隙训练。
鲁中军区部队比较正规、系统的军事训练,是从1944年初战争环境逐渐好起来后开始的。
之前,步兵“五大技术”中比较注重的,是射击、投弹和爆破。射击、投弹是最基本的,当兵就得会,爆破则是他们首创的攻坚利器,绝对的土八路特色。而自1943年后,缴获越来越多,兵工厂再打造一些刺刀,给杂牌枪配上,肩上枪一支支也都刺刀闪亮了,平时刺杀训练,战场上白刃肉搏。
军区有个刺杀教员,不知为什么,都叫他“老丈人”。“老丈人”40来岁,中等个头,瘦削精干,原是东北讲武堂的刺杀教官。听说“9?18”事变前,他在沈阳和鬼子比武,几个鬼子都不是对手。他一个连一个连地训练,还集中培训许多骨干,这些骨干都成了教员。
到个连队,“老丈人”挑选10个、8个刺杀技术好的,把他围成一圈,别人都是真家伙,他手里拿支木枪。他说,你们就把俺当成小日本,跟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动真格的。开头大家还真不大敢跟他动真格的,他就火了,有时还骂几句“妈个巴子”,说到了战场上,你们就死定了。每次也就半袋烟工夫,那一圈人不是枪被打飞了,就是人被刺倒了。
和他对刺时,他喊“看着俺的眼睛”。训练中讲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要把你那支枪摆弄得像根筷子一样”。他手里那支枪也真像根筷子一样,那么轻巧,简直随心所欲。原地刺,或突刺,刺上千儿八百枪,大气儿不喘,让大家看得直咂舌。
白刃格斗,眼到刀到,刀随眼走,你得看着对方的眼睛。可过去大家哪知道呀,觉得拚刺刀嘛,当然要看着那刺刀、刀尖了。看着敌人的眼睛,那也只能是一种感觉,经验加感觉。敌人可能使迷魂阵,眼睛瞅着你的胸前,刺刀却奔腹部去了。刺杀靠技术,也凭意识,用脑子。你若盯着那刺刀,那就什么脑子、意识、感觉都没有了,什么也来不及了。
庄稼人不吝啬力气,也有的是力气,但大都是蛮力气。木马、单杠、打棒球、“骑兵斗”这些体育活动,不仅锻炼体魄,还可使人头脑灵活,身手敏捷。而在战场上用枪射杀敌人,用手榴弹炸死敌人,与用刺刀刺死敌人,那种刺刀见红的感觉绝对是不一样的。特别是对于注重刺杀、讲究“武士道”的鬼子。那时大家都知道日本人称中国人为“东亚病夫”,官兵都憋着一口气,锻炼身体,练习刺杀,要在战场上和鬼子见见高低,杀杀“武士道”的威风。 最好的txt
“武士道”(5)
训练场上,教员高声问道:同志们,你们是男子汉吗?
大家一声吼:是!
又问:你们是硬骨头吗?
又一声吼:是!
好!每人一百次。听口令:突刺——刺!
白天训练一天,月亮地里依然杀声震天。有时已经倒下了,睡不着,或是一觉醒来,悄悄下地,提着枪又出去练上了。一人走,大家动,你200枪,他300枪,我就非刺上400枪不可,谁服谁呀?
开头看着“老丈人”那样儿,大家都目瞪口呆,觉得真是奇人、神人。经过大练兵活动,到年底,鲁中军区主力1团、2团(人称“老一团”、“老二团”)官兵,许多骨干都能连续刺上1000枪左右,那支枪也摆弄得筷子般轻巧了。
作为副指导员,赵兴元像其他连里干部一样,都是支驳壳枪。他不知道自己战争年代竟然未能与敌人拼过刺刀,他渴望那种把刺刀刺进鬼子胸膛的*,有点空儿就操起支步枪去院子里“杀”一阵子。刺杀需要全神贯注,在“五大技术”训练中,也是最耗费体力的。他身手敏捷,只是个小,劲也小。又专找个大、技术好的骨干对练、陪练,每咔嚓一下子都震得两臂发麻,头半个月胳膊始终肿着,那枪端在手里那个沉呀。慢慢地那枪就变得轻快了,虽不像摆弄筷子那样轻灵,连续突刺300多枪也不会大汗淋漓了。
大练兵后第一次较大规模的肉搏战,是这年秋天的葛庄歼灭战。
1944年9月,在沂水南葛庄,日军53旅团43大队450人和伪军500多人,被鲁中军区3个团伏击。战斗打响,1团在金牛官庄堵住敌人退路,冲上公路与日军拼起刺刀。
5连在大练兵中,被鲁中军区授予“刺杀优胜连”称号。5连有3多,三八大盖多,全连几乎清一色是三八大盖;刺杀标兵多,每人对付一个鬼子绰绰有余;能连续突刺达1000枪的人多,在2/3以上。
5连从路边山坡上,首先扑向敌人,一把把刺刀在杀声中闪着寒光。冲在前边的鬼子接连倒下,再冲上来的也是同样下场。6班士兵曾本义,先后刺死4个鬼子,战后发现刺刀都弯了。
2连班长曹世范,连续刺死5个鬼子。
日军中队长岗田健,挥起指挥刀,向3连副排长侯玉俊劈来。侯玉军用枪一挡,飞起一脚,将他踢翻,一刺刀将这小子钉在地上。顺手抓起那把指挥刀,又砍翻两个鬼子。
嘁里咔嚓一阵子,鬼子就稀里哗啦了。
也就几分钟的功夫,50多个鬼子成了刀下鬼。
没人知道看到5连官兵端着刺刀扑上来时,这些崇尚“白兵主义”(即白刃战)的“武士”们,是不是会发出轻蔑的冷笑,葛庄战斗后又会作何感想。而到了1945年,在以爆破著名的2团,像赵兴元所在的1连这样的刺杀水平一般的连队,在与鬼子一对一的肉搏战中,也占上风了。
1941年前,肉搏战,一般的鬼子可对付两三个八路军,有经验的老鬼子还要加倍。在他们眼里,这些土八路再勇敢,也跟一脑袋高粱花子的农民没多少差别,军人的不是。肉搏战关上保险,甚至退出子弹,那是傲气,也是自信,用不着浪费子弹,“大日本皇军”就用这种最血腥的方式消灭你。可到了1944年,从战火硝烟中冲杀出来的“老一团”、“老二团”越战越强,那官兵就不再是拿着枪的农民了。第一次面对着怪叫着迎上来的鬼子,仇恨和激动可能使热血一下子冲到脑门子上,平时练就的技艺无形中就会扔到脑后些。一、两次后,即便血染征衣、杀红了眼睛,那一招一式中的从容、沉静,也就更添几分成熟与自信。而随着在整个亚洲战场的颓势,日军伤亡越来越大,兵员素质越来越差,那年纪也老的老,小的小,老的都能给小的当爹了。像赵兴元活捉的那个小鬼子,也就15、6岁,比他当八路时大不了多少。这样的“武士”,再给他个脑袋,还能有那“道”,肉搏战中还敢关上保险、退出子弹吗?
此长彼消。
“武士道”成了“武士倒”。
三打孟家村(1)
8?15抗战胜利后,山东那些帮狗吃食的伪军,摇身一变都成了“中央军”。
8月16日,鲁中八路军发起临沂战役,9月11日打下临沂城,随即包围了临沂城西南的孟家村、花园、王家庄,将“中央军”王洪久部千余人团团围住。
孟家村位于沂河北岸,是个500多户人家的村子,为进出鲁中南的门户,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王洪久原是共产党的一个区长,投降日寇,死心塌地当汉奸,把孟家村经营成了一个非常强固的土围子。现在,这个土围子又成了国民党北进胶济线,窜犯解放区的桥头堡,是非打下来不可的。
围墙3米多高,非常坚固不说,里面还是空的,当地人叫“墙簧”。这墙簧可屯兵、住人,又能对内外实施机动,墙体设置射孔。这样,这道环村围墙,就像个环形连体大碉堡。围墙上间隔百八十米还修个炮楼,重点部位的有三、四层射孔。
还有与众不同的,围墙后50米左右,又筑起一道内墙,虽不及外墙高厚,上面也布满射孔。一旦外墙被突破,还可利用内墙抵挡、顽抗。
环绕外墙的像条护城河似的外壕,更是布满杀机。墙簧内和墙头上的敌人,可射击开阔地上的进攻者,也可向壕*击、投弹。墙簧底层的射孔,则是专门对付进入壕内的对手的。两米多深的壕沟拐弯处,还有暗堡,别说一挺机枪了,一颗子弹就能穿几个“糖葫芦”。进攻部队要在这里架梯子、爬墙,停留时间最长,队形密集,敌人上下纵横火力最密集,又便于发扬火力。实战证明,这里是最难逾越的一道障碍。
壕外开阔地上,是铁丝网、鹿砦、地雷,还挖了一些两米多深的陷阱,有的埋上尖桩,有的吊着手榴弹,人掉进去就响。赵兴元掉进去的那个陷阱,那颗手榴弹放置时间久了,受潮,锈得不像样子,又是土造的,质量本来就差,没炸。
鲁中抗战6年,赵兴元还未见过这样的土围子。
防守据点,如果说日军在借助钢筋水泥的同时,也倚仗火力的话,汉奸则把中国几千年来筑墙、挖洞、掘沟的招式,都变着法儿折腾遍了。
而王洪久这个败类,知道共产党饶不了他,就更是不遗余力、费尽心机了。
先是地方独立营和民兵围着孟家村,主力部队赶到后,就开始挖地道,准备送炸药爆破。
1营在东北角实施攻击,1连挖地道,2连、3连突破。
入夜,围墙上10多米远竖支火把,环村照耀如同白昼。头半个月用棉花蘸上煤油、豆油,后来煤油、豆油用光了,就燃起一堆堆劈柴,一夜到天亮。
王洪久这小子,知道八路军善于夜摸、夜战,就用火把、劈柴驱赶黑暗。他当然更知道那“土飞机”的利害,就在外壕里挖些大坑,每个坑里扣口大缸,每口缸里一个人,*衣服(穿衣服会摩擦出声响),听到哪儿传来咚咚的刨土声,就用炸药将地道炸塌。
1连的地道被震塌了,挖地道的4个人被埋在里边。赵兴元和连长徐继昌,一边组织火力掩护,一边拼命扒土救人。动作快,把4个人挖出来后,什么事儿没有。
第二次挖好地道,把口棺材填满炸药送上去,一声巨响,攻击部队就冲了上去。谁知道地道未挖到位,距围墙还有7、8米远,只把外壕的护坡炸开个两间房子大小的大坑,攻击部队又不得不退了下来。
其它方向的攻击也失利了。
——看哪,咱们的大炮来了! 最好的txt
三打孟家村(2)
——好大的个呀!
这是葛庄战斗缴获日军的一门山炮,口径顶多不超过92毫米,可那时连人扛的“瓦子炮”都是大炮,这马拉的山炮,当然就更是了不得的“大炮”了。而且总是迎着弹雨,用血肉之躯往上送炸药包,这回看到自己的大炮来了,大家拍手叫好,这个激动呀,觉得这回打下孟家村没问题了。
天下着雨,交通沟里泥呀水的,山炮被推到敌人阵前百多米,瞄准围墙上那个由了望塔改成的有三层楼高的炮楼。第一炮掀掉一半,第二炮那炮楼就塌了,第三炮将围墙炸开个豁口。大家乐坏了,喊着打得真准哪,正等着第四炮响,冲锋号响了——原来只有3发炮弹。
炸塌的炮楼,一些砖土堆进了外壕,仍然挺深,得架梯子。6米多长的梯子架上了,从墙簧下边射孔里伸出几把钩子,硬是将那梯子勾断了。双方拼命射击、投弹,壕沟内外烟尘冲天。待敌火力稍被压制些,突击队就跳下沟去,搭人梯往上爬。敌人有种土造手榴弹,摔到地上就响,威力挺大。那也不管,前边倒下后边上。
敌人的预备队,等在内墙后边。这些人除了地主子弟,就是流氓、地痞、惯匪,都是王洪久搜罗的亡命徒,当地人称“大耳朵队”。有的一手一支驳壳枪,有的一手驳壳枪,一手鬼头刀,许多人光着膀子,嗷嗷叫着扑向被炸开的墙豁子。
冲上去的突击队,子弹打光了,和敌人拼起刺刀。敌人子弹打光了,也跟你抡起大刀。有的敌人被打倒了,还拉响身上的手榴弹,和你同归于尽。
赵兴元快冲到外壕时,一脚踩空,掉进个陷阱里。隐约听到扑哧一声,是手榴弹拉火索的声音,心头一凉,完了,却没响,是颗臭弹。那也上不去了,两米多深,伸手够不着阱沿,雨还在下,湿漉漉,滑溜溜的。他大声喊叫,又冲天打了两枪,才被人发现,伸下支枪托,把他拉了上去。
两次攻击失利,部队伤亡挺大。
一些烈士遗体,被敌人捆绑在围墙上,还扯出大幅标语:“*弟兄们,看他们死得多冤哪!”还喊叫你们为谁卖命呀?快回家和老婆孩子过日子去吧!
枪声停歇,宣传战打响,双方都用铁皮卷的喇叭喊话。八路军人多,各连都有几个宣传员,敌人就是几个女的,喊不过,就出口成“脏”,骂人。1连文化教员房干,找来几个伪军的父母,指名道姓叫着自己的儿子,讲人民政府如何优待伪军家属,劝儿子反正。正喊着,那边就骂:你他妈的给谁装老子!叭叭冲这边打枪。
赵兴元和战友们,都恨得牙根痒痒。
1944年形势好转,八路军不用打了就跑,甚至打半截子仗了,对于战死日军,打扫战场时都予以收集整理,留待日军处理。这年8月打下沂水城,将被俘日军伤兵全部释放,17具较完整尸体洗净用白布蒙上,用担架送给莒县日军,其余尸体也一一掩埋,然后才撤出城去。这当然是种宣传战,其人道主义却也是不容置疑的。
可王洪久这帮匪徒,竟如此残忍地对待八路军烈士遗体。
抗战6年,各种各样的汉奸也见得多了。有的出于无奈,当了汉奸,也留条后路,不把事情做绝。有的有奶便是娘,见日本势大,就卖身投靠,日本人要完蛋了,又惶惶不可终日。其中自知罪大恶极者,就死硬到底,像盘踞冶原的伪大队长“马大牙”。王洪久和他手下这帮恶魔,原来也像“马大牙”一样,日本投降后只有听从人民审判的,没想到却被国民党封为“中央军”,大喜过望。他们认定这天下是国民党的了,以百倍的疯狂效力新主子,以为只要抵挡住八路军的进攻,等到国民党军队来了,就能重新恢复他们的天堂了。 想看书来
三打孟家村(3)
被寄予厚望的那门“大炮”,打完3发炮弹就赶紧推走了。各个方向的攻击部队,又组织几次爆破,也未得手。挖的地道,未等到位,就被敌人炸塌了。火力掩护,将炸药送上去,那围墙护坡上都是特意堆的暄土,两米多厚。炸药这东西欺硬怕软,越硬威力越大,碰上这种暄土,就老牛掉井里了。几十斤炸药就闷声闷气屁大个响,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不起作用。
长得鬼头蛤蟆脑的王洪久,也真是把八路军的战法算计到家了。
旅团营连各级领导都很着急,苦苦思索破敌之策。
赵兴元也在琢磨。
6年前那个因年纪太小,差点儿被打发回家的少年,如今已是这个连的指导员了。
二打孟家村,连长、副连长都负伤了,又没有副指导员,整个担子都压在他肩上。
他认为没有别的出路,还得老办法——爆破。
关键在于控制外壕里的敌人。
一夜之间,1连攻击地域前沿,矗起一排“炮楼”。
一只只盛满土的粪筐摆成个“∏”形,两米多高,还有射孔,人在里边可以自由活动、射击。
天傍黑时动手。这时敌人开饭,围墙上的火把、劈柴还未点燃,天色昏暗,便于行动。赵兴元曾组织人,从那外壕里和围墙上抢回几具烈士遗体,就是抓的这个时机。机枪准备,敌人不发现不开火。几个人带着刀子、绳子,悄悄摸上去,将捆绑烈士遗体的绳子割断,再用绳子拴住双脚,把人拖了回来。
发动群众,从附近村子搜集来几百只粪筐,装满土,踩实了,一手提一只。之前,赵兴元让大家在个烂泥坑里滚,浑身滚得泥呀水的,干了,那人就跟土色一模一样了。神不知、鬼不觉运动上去,两层粪筐摞上去了,再猫着腰上去下来,敌人的子弹就不容易打着了。开头敌人没明白怎么回事儿,明白过来后,那“炮楼”已经起来半人多高了。
“炮楼”越摞越高越厚,站在上边,村里敌人活动看得清清楚楚,外壕里侧也暴露在视野之内。距外壕也就20米左右,,敌人的手榴弹投不过来,这边居高临下,可以向壕内随意投掷。敌人原来在壕内随便行动,这下子不敢了。第二天清晨,有个小子从墙簧里出来,傻乎乎的还到外壕撒尿,被赵兴元一枪打到那儿。不到两天功夫,他一支枪就打死打伤4个敌人,其余的射手也都斩获颇丰。
敌人也打冷枪,枪法也挺准。赵兴元举枪正瞄向墙簧底部一个射孔时,斜刺里一颗子弹飞来,把枪托打劈了,手也伤了。
上边组织特等射手,围墙上和外壕里的敌人一露头就开火,不露头就封锁那墙簧上的射孔。下边则组织人挖地道,准备送炸药炸开围墙。
壕里一口大缸被手榴弹炸碎了,这回距离又近,地道挺顺利地挖到位了。
1班副阎玉标和士兵杜纪衡,两个人汗淋淋从地道口钻出来,举着手喊:指导员,你看。
手中那泥土里,混杂着一些草秸子。
那围墙是用三合土夹杂茅草,一层层夯实垒筑起来的。茅草起粘连作用,可使围墙更坚固。只有见到草秸子,才能说明那地道是挖到位了。
战斗中,许多好似无关紧要的细节,都对战斗的进程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指挥员有一个关注不到,就可能误了大事,前功尽弃。
第三次攻击开始了。
炸药一响,双方都扑向炸开的墙豁子,一方要打进去,一方要把你顶回去。这边下沟上沟的,那边路平坦,速度就快。赵兴元早想到了,冲到外壕边,就让投弹组投过去4颗烟雾弹,同时大喊:毒气弹!毒气弹!戴口罩,快戴口罩!敌人见到烟雾滚滚,慌忙躲避,发现上当再扑上来时,突击队已经冲上去了,顺势甩开了“棒雷”。
“棒雷”就是土造手雷,弹体二大碗大小,圆圆的,有15斤的,有20斤的,后边一根两尺来长的大把子,两手抓住甩出去。有时甩出去就得赶紧卧倒,因为只能甩出10多米、20来米,这东西威力大,弄不好可能伤了自己。居高临下,打击集团冲锋、密集队形最有利了,一炸一大片,没炸着也震昏了。
嗷嗷叫着冲上来的,还是那些手执驳壳枪、鬼头刀的亡命徒。这帮小子以为立功的时候又到了,烟尘中还未看清对手,就被那轰隆轰隆的棒雷炸上天了。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