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吃了几杯。耆英似乎有些关切地问道:“对了,那个小太监现在怎么样了?”伊里布想了想,方道:“哦,小荣吗?我叫张公公把他调到尚膳间,伺候珍格格去了。”“哦。”耆英笑了笑。珍格格是皇上的一个小女儿,叫绿珍儿,十三四岁的年纪,是个汉人宫女生的,在宫里很没有地位。皇上把她安排在尚膳监,也就是伙房旁边的小屋子里住,只叫了一个小宫女跟着她。
耆英微微舒了口气,道:“珍格格如今也有小太监服侍了,可喜可贺啊!”伊里布道:“这还不是拜我们所赐!”说着又笑了起来。耆英灌了口酒,也陪着一同笑了。
两人正说得起劲,仆人进来通报道:“大人,门外有一对老乞丐,说要来见您!”耆英听了一愣:“乞丐?”仆人道:“是。”伊里布坐在一边,只装作没听见。耆英看了看伊里布,道:“叫他们进来吧。”
一会儿,仆人领进来两个衣衫褴缕的老乞丐。伊里布悄悄看了一眼,见他们是老两口子,少说也有**十岁了,带着那种穷熊尽相;见着耆英,笑道:“介春,是我们来了,你想我们么?”耆英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伊里布一眼,分明地对老乞丐道:“你们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老乞丐诧异地道:“儿啊,你怎么不记得了,我是你爹李老桐啊!”李老桐说着,扶过老乞婆,道:“你还认得你娘吗?”李老娘也叫了声:“介春!是娘来了啊!”耆英听了,正色道:“我前堂有父,后堂有母,你们说你们是我的爹妈,可有什么凭证么?要是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说是本官的爹妈,本官要认一百个吗!”
李老桐听了,不由得气得发抖!他指着耆英骂道:“好你个不肖的逆子,你要凭证是吗,你来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血书,颤抖地展开道:“实跟你讲了吧,你是我和你娘的养子!你从小是个弃儿,被我们抱养大的!你……你现在当了官,放了道台,就不认我们了……你,你真真的岂有此理!……”
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的紧张难耐。伊里布想起身告辞,可又开不了口。耆英见了血书,终于慢慢地软了下来。他走下位扶住二老,道:“您别生气,只因时隔多年,我是怕有人冒认!”李老桐听了,方才转怒为笑,道:“这孩子,险些把我们急死了!”李老娘也笑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耆英一把扯过血书,放在火烛上烧了起来。李老桐一见,慌忙出手去抢,可哪里抢得及?刹时间,一封血书已化为灰烬。“你……!”李老桐看着耆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算了……”李老娘拉了拉老头子,“我们也不指望当什么官家的亲戚。介春,我们年纪大了,只想找个吃饭的地方,行吗?念在我们养了你二十年的份上,就让我们搬到你府上当佣人总可以吧……你们吃不完的剩饭给我们吃一点也就是了……我们能将就……”
“你住口!”耆英喝道,“我凭什么养着你们,凭什么!”“你……”李老娘一时语塞,“好,那我们走了……我们走了……”两个老人说着互相掺扶着,一崴一崴地出去了。忽然,他们又进了门来,跪在地上哭道:“大人,大老爷,您行行好,就留下我们吧……我们实在是要饿死了……”
耆英烦得叫道:“来人来人!”四个听差跑了进来。“把这两个老东西给我拖出去!”“嗻!”四个听差答应了一声,扶起李老桐他们,道:“大爷大妈,你们还是走吧……”说着把他们掺了出去。
耆英复又坐下,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仿佛刚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他看了一眼伊里布,笑道:“这还真是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想当初我未曾及第,什么人都不理会我,现在放了道台,是今儿一个姑妈,明儿一个干爹,我这个道台府成了认亲的地方了!”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伊里布也笑了起来。
吃罢了晚宴,耆英便同伊里布坐在后堂再次小酌闲聊。直聊到初更时分,伊里布借着几分酒意,低声对耆英道:“兄弟,本官在路途上,看见邻村有一位小寡妇长得极有风姿,想向兄弟打听一下。”耆英笑问道:“有这等事?哥哥可知道她的名姓?”伊里布笑道:“好像是叫黄莺……”
黄莺!耆英听了,脸上猛然抽搐了一下;伊里布惊道:“兄弟认识?哥哥得罪了!”耆英看着伊里布,脸色依然平静。他眼见伊里布知道了自己的往事,心中甚是畏惧,心道:“我能取悦皇上为我加官进爵,难道不能也送你个人情封住你的嘴?”主意已定,乃笑道:“哪里,我听见个‘黄’字,还以为你说皇后呢。来人!”
听差进来道:“大人?”耆英道:“速去邻村把那个张黄氏给叫来!伊大人要审案!”“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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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勋生性放荡,便是取了黄莺这样的佳偶依然是贪欢成性。而且他依仗权势横行乡里,终于在今年中秋之时因调戏民女被仇人打死。黄莺自与他成婚三年,竟是终日以泪洗面;发送了丈夫的灵柩,她似乎得到了一种解脱。
看着空落落的宅院,受着同乡鄙视的眼神,甚至以前浣纱坊里的姐妹也渐渐离她远去,黄莺的泪水比以前更多。不少媒婆再次上门提亲,父母也劝她趁着年少再找一位可以终身得靠的夫婿,但黄莺竟都一一回绝了。
并不是要守节,也不是心灰意冷。因为黄莺在朦胧中记起了一位与她曾经相识的少年。这位傲视一切的俊美书生,偏偏对自己一见衷情,而且他才华横溢的诗文与羞涩的爱慕,曾经触及过黄莺的心。
“介春,你还会回来吗?你还会要我吗?……”黄莺伏在窗前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悔恨,伤痛,泪水,伴随着她痴痴地等待着那位曾经鄙充不顾的少年。“介春,你回来吧,是我错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乡里的老爷们都去了晋城府?原来是上任不久的道台大人宴请京师里的贵客。黄莺伏在窗前,看着赴罢夜宴喜庆归来的人,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是了,她曾经也是如此,也会贪图这些红尘之垢,更害了自己的一世。而如今,她最愿意做的,只是静静地守在窗前。
突然,几个官差闯进了府宅,家里的仆佣们都吓得惊叫起来。“张黄氏在吗?”一位身着朝服的中年男子高声叫道。正在沉静中的黄莺不知是为了何事,吓得急忙换好了衣服,出外跪迎道:“贱妾便是张黄氏,参见几位大人。”
官差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便是张黄氏?如此甚好。你可知道,道台大人有道急令,传你即刻进府相见。”道台大人要见我?黄莺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官差,怯怯地问道:“大人可知有何等要事,居然要深夜拜见?”
官差上前搀起她来,道:“本官也不清楚。只是传言中说,这位道台大人竟是你们的老乡。如今高官得做,怕是想来会会以前的故人。”黄莺听了心里直跳,问:“道台大人多大年纪,相貌如何?”官差笑道:“实不相瞒,道台大人乃是新科状元,年纪不过二十三四岁,生得俊美无双,人中之杰啊!”
是他,肯定是他,不会错的!坐在飞驰的马车上,黄莺的眼睛里涌满了幸福的泪水。介春,你终于出人头地了,你还会记得我啊?我已经变了,我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无知女子了!你成婚了吗?我不在乎,只要能重新和你在一起……
过了没有一个时辰,飞快的马车已经奔到了道台府。黄莺的脚步如同踩着棉絮,神思恍惚地随着官差穿进了内堂。官差进屋通报之后,便轻轻地走开了。黄莺跪在卷帘之外,依稀的看见两个人影。其中那个修长挺拨的身姿,使她的心里狂跳起来!
“不必多礼,你进来吧!”一声熟悉的声色传进了她的耳朵,那么的柔和,那么的亲切,竟带着黄莺不由自主地步进了内帘。她微微抬起眼睛,看见了这位英俊儒雅的年轻高官,激动的泪水几乎淹没了她的话语:“……介春……”
然而此时的这位道台大人,却仿佛与她未曾相识过一般,只是静静地陪在一位用色眼盯住黄莺的老胖子身边……
耆英问伊里布道:“大哥,您在路上得见的可是她?”伊里布竟然还有些害臊,道:“正是……”耆英调笑他道:“大哥是想玩一玩,还是……”伊里布正色道:“哥哥想了娶她作个小妾,还得烦劳兄弟作媒。”耆英听罢,笑道:“好事啊,兄弟求之不得。”乃对黄莺道:“这一女子,你虽有家资,但终身无靠,成何体统?今日本官作媒,将你配于伊大人,这可是你的福气啊!”
天哪,他们这是在说什么?迷茫,诧异,惊恐,悲痛,将黄莺从恍惚中唤醒了过来;她颤抖着身体抬起头来,含着泪道:“介春,你……你还记得我么?”耆英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一般,道:“还不快见过夫君?”伊里布听了,站起来扶着黄莺,道:“娘子……”
“我……”黄莺的身子猛然一抖,挣开了伊里布的手。她看了耆英一眼,顿时失声痛哭起来:“大人,小女不想……”“放肆!”耆英大声喝道,“伊大人乃是御史台首席大臣,他愿意娶你是你的福气,如何这般神色!”伊里布怕吓着了黄莺,只道:“兄弟不要动怒,这是愚兄的家务事!”
耆英见状,忙笑道:“是是是,下官得罪了嫂夫人,还请嫂夫人海涵!”黄莺听罢,头脑猛然一阵晕厥,往一旁栽倒;与此同时,伊里布一把将她揽在怀中,脸上露出淫邪的笑容。
耆英拍手道:“好!甚好!这个女子一看就知是爱财之人,正得配大哥这样的万金身价!明日就是良辰吉日,待天亮之后,兄弟便请来乡约地保和众位大人富商,办喜事,闹洞房!”伊里布满面红光,直道:“多谢兄弟,多谢兄弟!”
耆英看了黄莺最后一眼,慢慢地踱到了屋外。少时,几滴眼泪落在了他的衣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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