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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一并蒂莲一 > 第六章

第六章

恩与怨的冤魂

时近隆冬,风霜如剑。道台府在冷飒的寒风中,开始了年底的最后理政。

耆英和伊里布高坐府衙大堂,准备同众地方官员一同商讨盐务,府衙两侧坐着一个知府,四个知县,以及各部所属的同知、通判、县丞和主簿。众人都戴着顶子,身着朝服,大堂上显得肃穆与­阴­冷。

而此时的伊里布新婚燕尔,正神采奕奕地看着耆英。他似乎还陶醉在温柔美梦之中,喜笑颜开地道:“兄弟每月理政,也真够威风了。”耆英笑了笑,道:“那我今日就依大人的意思办,得来的银子,我们各人一半。”伊里布道:“岂敢岂敢,三七便成。”耆英道:“既然大人推诿,那就四六好了。你看呢?”伊里布道:“如此多谢了。啊?”

“啊?”“哈哈哈……”耆英笑了起来,叫道:“传盐帮帮主荣泽海和漕帮帮主黄齐峰!”衙吏道:“传盐帮帮主荣泽海和漕帮帮主黄齐峰!”

说完,一位县丞领进两个年过中旬的男子。其中一位穿着一身布袄,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须发还是乌黑的,显得很是­精­神;另一位穿着一身绣纹夹袄,年纪已过半百,须发花白,但步履却十分骄健,不显老态。统领都察院众多高手的伊里布顿时看出,他们竟都是身怀武功的江湖奇人。

两人到了堂上,行了个跪礼。穿布袄的男子道:“盐帮帮主荣泽海——”另一男子道:“漕帮帮主黄齐峰——见过道台大人!”

过了好一会儿,耆英才缓缓地道:“不必大礼,都请起吧!”“谢道台大人!”两个人站起身来后,立在一旁,不觉互相看了一眼。原来官府和地方商贾之间还是很论规矩的,况且两淮漕帮在朝庭里已经开科立派;以前黄齐峰他们进府听政,上了衙门都会设下两个偏坐的。而如今这位道台大人就让他们站着回话,着实叫他们心中不悦。

耆英叫道:“荣泽海。”荣泽海答道:“草民在。”耆英道:“你们一共运了多少盐货,呈报上来,本府也好有个打算。”荣泽海回道:“回大人,草民这次贩来生盐五千石,­精­盐一千五百石。”耆英道:“在安微你们一石生盐只卖七两,一石­精­盐也只卖十两五钱,怎么到了山西,这一石­精­盐就涨到了十四两。你叫我们山西人怎么活?”

荣泽海道:“大人不知,这其中有个说法。自古以来商家不能贩私盐,这盐货只是由草民采办,根基为国库所有。按大清律,商家出省经营盐业,要加两成税。而从浙江来到山西,自是要人搬运,又得花路费钱。如此算来,自然是比安徽要卖得贵了。”

“哦。”耆英接过话头,“黄齐峰。”“草民在。”“这搬运的事儿,是你­干­的吧。”黄齐峰道:“是,是草民和草民的那帮苦兄弟­干­的……”耆英打断他道:“你少在这儿哭穷。我告诉你,今年过年,皇上那儿正需­精­盐一千五百石。你的­精­盐运到哪儿了?”黄齐峰道:“那一千五百石­精­盐是运来山西的,现在已到了直隶。”

耆英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余下的差事你们便不用管了,到了直隶的盐,交给本府,本府自会送到大内。”荣泽海听了觉得不对,道:“大人,草民主持盐务,每年是要向皇上进贡­精­盐,可也没有一千五百石这么多啊!”耆英道:“今年是个好年,皇上他老人家高兴,你不该多孝敬一些吗?”

荣泽海虽然不敢违拗道台大人,可情急之中依然说道:“大人,可这些­精­盐是敝帮辛苦一年才攒出来的,这近两万两银子的货,不能说怎么就怎么啊!”“你有完没完!”耆英拍案道,“再若多说,我治你个大不敬之罪!”荣泽海看着他,不觉大怒,可一时也无可奈何。黄齐峰拉了拉他的衣袖,叫他不要冲动,从长计宜。

正值此时,堂外进来一个衙吏,跪报道:“道台大人,外面有两个老乞丐说要来见您。”“什么?”耆英吃了一惊,“你为什么不把他们轰走?”“他们说……他们说……”衙吏嗫嚅着,不敢出声。

正说着,李老桐和李老娘已经闯到了堂上!他们一见着耆英就哭道:“儿啊……你就认下我们吧……”顿时大堂上­骚­动起来。耆英看了看周围的大人们,厉声道:“儿什么儿,我姓爱新觉罗,系皇室宗亲,天底下哪个不晓?你们姓李,狗一般的贱民,还不与我滚出去!”

李老桐申辩道:“有道是养子不同姓,你……”耆英未及他说完,便起身道:“哪里来的乞丐乞婆,敢来冒认官亲。来人!”两班衙吏站了出来:“有!”耆英道:“给我把他们杖毙!”“嗻!”众衙吏拖倒两个老人,按在堂上就打,打得他们哭叫不矣。

周围的大人们都侧着头看不下去,就连伊里布也拉了拉耆英的袍子,低声道:“大人,再打就没气了!”耆英仿佛没听见一般,冷冷地看着李老桐夫­妇­。

良久,李老娘终于哭道:“大人,别打了……我们不认了……我们不敢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们走吧……”耆英狞笑道:“现在才知道错,可惜已经太晚了!照打!”两班衙吏抡起板子又是一顿暴打,直打得李老桐口鼻中、耳目中都冒出血来,而李老娘早没了气息。

李老桐伸出手,招着大堂道:“……介春……介春……”说着,也闭上了眼。顿时,大堂上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一位大人拭着眼泪对耆英道:“耆大人,两位老人死得可怜,就应该给他们发葬才是。”耆英喝道:“放屁!我哪里有钱给他们发葬?来人!”“有!”“把这两个老狗拖到乱葬岗去埋了!”“嗻!”

耆英喝了一口茶,叫道:“荣泽海!”荣泽海在一边早呆了;听见耆英叫自己,方才应道:“草民在!”耆英道:“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别闹得不痛快。­精­盐的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本府还有公务,就不商谈了。退堂!”荣泽海见他如此残忍歹毒,不觉得又怒又怕。但事关盐漕两帮千百位兄弟的命运,他只得勉强答应道:“是。”

耆英回头笑了笑,道:“痛快!”

*****

荣泽海和黄齐峰回到馆驿,都大骂耆英丧尽天良,禽兽不如。道台府大堂上留下的鲜血,似乎是无数等待昭雪的冤魂。

怎么办?如此心狠手毒的高官,还有何事做不出来?荣泽海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与恐惧,隐隐地察觉到他近两万两银子的盐货,就要被这个­奸­官吞没了。这可是盐帮兄弟们的年薪哪!若果真如此,他有何面目回转家乡?

黄齐峰见他愁眉不展,乃劝慰他道:“荣兄不必这么着急,办法总是会有的!”荣泽海叹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天绝我盐帮也!”说着,沉沉地坐到了椅子里。黄齐峰来回走着,突然道:“只要皇上能亲口说‘今年后宫用度无须这么多­精­盐’,他耆英再怎么厉害,也不能违了皇上的圣旨吧。”

这句话倒提醒了荣泽海。不过他想了又想,作难道:“黄兄说得很是。可我们微未小商,又怎么能见得着皇上呢?”黄齐峰听了,也是坐下锁眉沉思。过了许久,他突然眼放光亮,拍腿道:“对了,我早年曾给户部押运过太皇太后的寿礼,和当时的户部主事喜达拉公爵有过一面之缘。如今他已是户部尚书,更是皇上的小舅子,官居极品。而且此人抚政爱民,我们不如去拜访他,求他帮忙。”

荣泽海听罢,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但还是不安地问道:“他现在身居高位,如何肯帮我?”黄齐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你我明日就悄悄起程到京城去,一定要抢在耆英的前面把事情办好。”荣泽海的脸上终于舒展了几分,点头道:“一切有劳黄兄了。”

翌日,二人起了个绝早,驾马赶往京城。一路无事。到了京里,二人先投了户客栈住下后,黄齐峰便去拜谒喜达拉公爵了。

黄齐峰一早出门,过了午饭也不见回来;荣泽海在客房内来回走着,不时地看着窗外那渐渐西落的日头。直到黄昏时分,黄齐峰方才请来一位官员。荣泽海见了,急忙上前迎拜。

荣泽海见此官员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华而不贵的夹袄。他面­色­饱满,留着三寸长的胡子,虽然年少,竟颇有长者之风;手上拿着一支大烟锅,一口一口地抽着。他见了荣泽海,道:“您就是浙江来的荣帮主吧?”荣泽海连忙施礼道:“小民正是荣泽海,参见公爵大人!”喜达拉公爵扶住他道:“帮主何必多礼,快请坐吧!请请!”黄齐峰道:“公爵大人不要见笑,我们这些小商贩,都被官老爷给吓着了!”

喜达拉公爵只是微笑,并没有上坐,而是和荣泽海与黄齐峰挤在一处。荣泽海见他如此礼贤下士,心里说不出地敬畏。

三人坐定后,喜达拉公爵道:“荣帮主,你的事儿黄帮主都和我说了。对这些贪官污吏,历朝历代是屡禁不止。”他说着皱了皱眉,又抽了一口烟,道:“不过您的事儿有点儿难办。耆英是禄中堂的大公子,禄中堂又是当今皇上的救命恩人,皇上自然是要坦护他一些。若是有人能从皇上口中问出,今年后宫到底要用多少­精­盐,并对皇上说尊旨办差,那耆英他们就没有办法了。但若是皇上说一千五百石­精­盐他都要,那本官也是无力回天了。”

荣泽海见他肯相助,心中很是感激,忙道:“若果真是皇上要用,我盐帮绝无二话;但若是赃官想贪,我把它用水化了也不给!”“好!”喜达拉公爵听了他的话,十分赞赏,道:“若商贾都这般豪气,天下的贪官就俱可饿死了!”说着三人笑了笑,喜达拉公爵又道:“不过,本官虽主持户部,后宫的用度却系皇上的家事,我们做外臣的也无权过问,只能递封折子帮你们的忙。两位要想问清此事,还得想办法问问内臣。”

黄齐峰和荣泽海互相看了一眼,荣泽海试探地问道:“您的意思,是要我们去找宫里的公公了?”喜达拉公爵道:“主持后宫膳食的,乃是尚膳监。如果能找到公公,一定要请他们引荐尚膳监里的人才能说得上话。”荣泽海听罢恍然大悟,拱手谢道:“谢大人肯帮助小民。小民没齿难忘!”

喜达拉公爵摆了摆手,说笑道:“我也是为姐夫着想啊。要是盐被赃官贪没倒还罢了,不然真给他老人家吃那么多盐,那还不伤了龙体?”说得大家又笑了起来。三人又说了会儿,直到掌灯时分。荣泽海他们要挽留公爵大人吃饭,喜达拉公爵再三不肯,二人只得拜别。

次日,两人便到长街上寻找出宫的公公。不想这些公公脾气太大,都不好惹,找了几日竟也没找到个可以帮忙的。看着街头巷尾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荣泽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好容易找到了可以帮助自己的公爵大人,难道便在这个节眼上过不去?

这天荣泽海正在街头着急地寻望,黄齐峰突然指着一边道:“荣兄你看,那边有一个小公公,样子很是和善。我们何不去找他问问看?”荣泽海放眼一望,见不远的小摊边果然立着一个小太监。他心头一喜,道:“是是,自古以来,还是小孩子最能帮衬人。”说着,二人便走了过去。

待走到小太监的身旁,荣泽海拜了拜他,温言道:“小公公,您好啊!”小太监回过头来,见是两个老伯伯,道:“您好。”声音柔媚清澈,不禁让荣泽海心中一跳。他低头看了这小太监一眼,发现他面­色­可人,竟如一位含苞待放的少女一般美艳。二人未曾想到竟能遇见如此人物,心中都暗暗惊讶。

但荣泽海心中有大事未了,哪里有心绪顾及这些?因借故攀谈地问道:“小公公叫什么名字啊?”小太监垂下了头,道:“我原来叫小荣,进宫后他们都叫我小荣子。 抗战之红­色­警戒全文阅读”“哦,原来是荣公公!”荣泽海笑道,“你在这儿­干­什么来了?”小荣道:“尚膳监里要采办点东西,分派我出宫来了。因还有闲暇,所以我就顺便给我们珍格格捎上点小玩艺儿。”

荣泽海听罢大喜,没想到径直便遇上尚膳监的人!

因见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泥人,却是差得很,便给他又买了一个好的,道:“给你,算是我们送给你珍格格的!”小荣见他说得恳切,欢喜地道:“谢谢伯伯。”荣泽海笑道:“值什么,让小公公来谢?如不嫌弃,你能跟我们来喝杯茶吗?我很想和你做朋友呢!”小荣看了看,天­色­尚早,欣然道:“那小荣便打扰伯伯了。”荣泽海与黄齐峰见他应允,忙带他一同回了客栈。

在客栈里,荣泽海吸取了前几次的经验,不一开口就谈要打听宫里的事儿,而是先和小荣聊了些闲天。他天南海北的说了些江湖上的往事,小荣也敞开心扉地说了一些他的经历。

荣泽海与黄齐峰终年在外奔波,不久前便听说了一些有关漯河美女被召入宫的传闻。二人都是江湖好汉,对这些风闻艳事毫无兴趣可及,但自愿进宫陪伴许荃的那位小书僮却让他们记忆犹新。起先他们只以为这是巷道传言,不足为信;而如今小荣说的往事,却让他们心中震撼。

原来这位小荣子不是别人,正是被伊里布骗进宫的那位小荣!

荣泽海与黄齐峰听过了这段辛酸往事,都不由得大骂耆英与伊里布不是人,肯定不得好死;联想到他们的累累罪行,二人都是义愤填膺,但却对他们无可奈何。一时间,满腔的愤怒与伤痛占据了二人的心房,竟不能对小荣说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过了一会儿,二人又听到小荣原来是为了许荃甘心进宫之时,又很是感动,不禁问他道:“你后悔吗?”小荣笑道:“不后悔。我只要是能和我的荃姐姐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荣泽海轻轻地摇着头,叹道:“好个痴心的小孩儿。”又问他道:“那你荃姐姐知道你进宫后,一定也是很感动吧?”

小荣听了,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眼睛里也渗出了泪水。荣泽海见状,猜想那许荃十有**是贪图富贵变心了,忙道:“对不起,在下失言了。”小荣强笑道:“没事儿。我一直没什么朋友,今日遇见了大伯,说了说心里话,也是我的缘分。”他说完,静静地望着窗外。

此时的荣泽海心里很是矛盾:小荣痴爱的许荃既然变了心,一定是被皇上宠幸过了。小荣虽然无职无权,但毕竟在尚膳监里办差,而今正有机会通过许荃这层关系来从皇上口中套出­精­盐的事来;可小荣现在如此伤痛,**上,心灵上都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荣泽海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他静静地望着小荣,发现他在谈了那番话之后,更是显得楚楚可怜。荣泽海心里叹道:像这等痴心之人,只有在女子中才得见,但恨他投错了胎。三人就这样坐了一会儿,一直很少开口的黄齐峰道:“荣公公,我们有件事儿想相求于你,不知你能帮助我们么?”

小荣用手拭了拭眼泪,笑道:“老伯伯有事儿请讲,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黄齐峰点点头,便简略地把他们的事说了一遍,道:“你若是能和许小姐向皇上询问出­精­盐的事儿,盐帮上上下下上千百口人今年就不至于挨饿了。”

小荣听了,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用牙齿咬着嘴­唇­。荣泽海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道:“在下果真太莽撞。若荣公公实在是有难处,在下绝不强求。”说着又和他寒喧了几句,便拉着黄齐峰要拜辞了。

忽然,小荣道:“荣大伯,我回去试试,三天后您还是来这儿等我的信儿!”说着头也不回地跑了。荣泽海心里一阵难过,向着小荣的背影拱了拱手,道:“论他的­性­情,他应该是个女子才对,可论他的道义,还没有哪个男子能及!”黄齐峰也点了点头,感慨地道:“日后有机会,我们理应报答才是。”

天已经黑了,荣泽海和黄齐峰回到房里准备休息,可荣泽海却久久不能入眠。小荣如今见到许荃一定很难受,可现在又非见不可,他的心里会怎么想?他只是尚膳监的一个小太监,事情败露了怎么办?千头万绪爬满着他的头脑,竟使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就这样过了三天,他直挺挺地坐在窗前等着小荣,但是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了下午,小荣还是没有来。

黄齐峰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八成他有他的苦衷,咱们别去勉强别人了。”荣泽海点了点头。是啊,银子没了还可以再赚,可­性­命丢了如何再得?荣泽海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私事,断送了小荣的­性­命。然而在他的心里隐隐地觉得,小荣断然不会失信于他。

直到了黄昏时分,荣泽海突然在人群里看见一个小孩急匆匆地赶来;他定目一看,果然是小荣!他满心感激,快步迎下楼去。不管小荣有没有带来消息,可他这一片赤诚之心自己也当愧领了。

小荣见了荣泽海他们,没有多说别的,只低声道:“皇上对尚膳监说,每年宫里用的­精­盐只用交五十石就够了。大伯要进贡,给一百石就是。”他说完,扭头便跑了,可见他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才得出来。荣泽海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愣愣地站在那里。

黄齐峰对他道:“别发呆了,快去找公爵大人哪!”“哦,是是是!”荣泽海听了,连忙和黄齐峰一起快步奔往公爵府。

*****

又过了几天,京城里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二人满面风光,正是耆英和伊里布。

二人修整了一番,进宫面圣。一路上,宫里的公公对他们言讲,说皇上已经临幸荃主子,很是满意,已破格封了贵人;两位大人当差又十分得体,不负圣望,这次肯定会大大加赏。耆英心里很是高兴,和伊里布春风得意地朝君,更让他高兴的自然是每人可以从盐帮搞到的那万把两的银子。

果然,耆英上殿之后,嘉庆马上降旨,加封他为礼部侍郎、署护军统领,谨内阁学士,赏食双俸,受正二品衔;伊里布被加封为都察院巡按御史兼太常寺少卿,也领双俸禄,受正一品衔。两人当然是不宵那微不足道的“双俸”,只要等盐帮的银子搞到手,足够他们花销一阵子的了。

谁知他们向皇上奏及此事时,皇上却说已经办妥了,让尚膳监收了盐帮一百石的贡盐。嘉庆还说:“盐帮的众多兄弟都很苦,吃不饱穿不暖,朕也不想为了那千把石的­精­盐落得个昏君的骂名。”两人不敢顶撞,只得退了下来。直到朝事已毕,才敢露出怒­色­。

回行路上,耆英心里十分惭恨,伊里布也不住地骂道:“他妈的,今日回来本来是皆大欢喜,唯独这一件事情,扫兴!”耆英目露凶光,恨恨地道:“一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让盐漕两帮的两个老狗钻了空子。这事查又无从查起,真是气煞人也!”他说着,一手拍在了玉石栏杆之上。

伊里布见他如此,乃宽慰他道:“我在后宫熟人多,叫他们多打听打听。要查出来是谁­干­的,老子一刀宰了他!”耆英冷笑道:“光一刀宰了,怎么出气?要慢慢儿把他弄死,方解我心头之恨!”他说毕,脸­色­已然变得铁青。

伊里布头一次帮耆英弄银子,没想到竟丢尽了脸面,与耆英分别后一直在琢磨这件事。第二日大早,盛怒之下的伊里布便叫了宫里头的张老太监打听情况。数日之后,二人刚下朝回来,却见张老公悄悄地过来回道:“二位大人,奴才的眼线告诉奴才:珍格格房里新来的那个小荣子,前几天去了两次‘松枫’客栈,八成是他讲出去的。”

居然是他!二人听罢都是又惊又恼。耆英冷笑道:“大哥,这个小子可是你死气掰裂要弄进来的,这回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我们自己的脚。”伊里布的脸上涨得通红,道:“让贤弟见笑了。”回头咬着牙对张老公道:“如此这般,也怪不得我伊里布手狠了。张公公,那你代我们进宫去,把那个小贼给弄死了。妈的,老子为了二十两银子引狼入室!”他说着,额头上暴出了道道的青筋。

耆英却依然那样慢条斯理,只是冷冰冰地对张老公道:“公公,记着别一下子弄死了,要慢慢儿弄!”张老公是宫里出了名的辣手老太监,听了他们这话,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阴­声笑道:“两位大人放心,包在咱家身上!”

*****

在幽闭的深宫中,有着一处专门协管后宫膳食的伙房,便是尚膳监。这里的太监宫女,便充当着后宫的伙夫与厨娘。大约十多年前,在党争中不得志的十五阿哥永琰,终日颓废地借酒消愁,因此与尚膳监结下了一段不解之缘。

尚膳临里的饮食,便是身为皇子公主也是有幸才能得见。这日父皇降恩,让他与十二阿哥留宫陪宴。席间,永琰有幸尝到了一盘珍奇美味,因此在饭后怀着好奇的心情来到了尚膳监。

昏暗的灯光,油润的炉灶,喧闹的伙房,竟使意志消沉的永琰觉得颇有雅兴。过了许久,众人才看见皇子到来,急忙上前跪拜;永琰唤起了他们,打量众人许久。最后,他笑问他们道:“本御前来只是想问问:那盘茨芦炒­肉­别有风味,不知是谁做的?”

众人中一声轻巧的声音答道:“回嘉亲王,是奴婢做的……”永琰寻声放眼看去,竟是一十五六岁的少女!这怎么可能?永琰慢慢地走了过去,仔细地端详着她。能有这种手艺的,应该是位七老八十的老公公才对啊!他慢慢地扶起这位小厨娘,抹着她额前的汗水与乱发,竟发现她是如此的美貌!少年时的情怀让他不能自己,永琰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深深地喜欢上了她……

这位小厨娘的名字就叫茨芦。原来她的家里世代都是厨子,只因为家业中落,她的­奶­­奶­才被迫将她卖进宫来抵债的。听着她凄惨的身世,永琰哪里愿舍她不顾?之后半年里,永琰便不时的来尚膳监与她相会,直到茨芦有了身孕。

突然,十二贤王­淫­秽后宫的消息如惊雷一样的炸响开来!被废,被贬,赐死,抄家……一连串的事情吓得年少的永琰不敢再非礼半步。后来,茨芦悄悄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叫绿珍儿;而此时的永琰刚刚取代了十二阿哥,被册立为了皇太子。

然而,在这紧要关头,永琰深知自己正迫于父皇与群臣的压迫,哪里敢提及他与茨芦的事情?

一个月过去了,永琰没有再回尚膳监;一年过去了,永琰也没有再回来,甚至连茨芦与女儿的面都没有见一次。终于,孤守在尚膳监的茨芦怀着相思与幽怨,慢慢地病死了。

那一年,她才二十一岁……

时光如梭,数年的光­阴­弹指而过。从永琰登极,到先皇驾崩,终于主宰这泱泱大国的嘉庆早过了而立之年。后宫的欢娱,民间的戏谑,使他忘却了这段并不刻骨的恋情。留在尚膳监的,只有一个从五岁开始便帮大人打杂的小厨娘。

绿珍儿已经十岁了。偶然的一日,嘉庆再次来到尚膳监里,竟发现了与厨娘们在一起劳作的绿珍儿,如烟的往事渐渐浮上他的心头。看着女儿与她母亲一样秀美的俏脸,嘉庆的心里终于涌起了一丝涟漪。

或许是心中有愧,也或许是勾起旧情。某日,嘉庆找了一个借口,让绿珍儿恢复了格格的身份。但事已至此,已不容许世人再去追忆。年长的太监与宫女都知道,这位美貌可人的小格格永远不能像其她姐妹那样度过一生。

小小的绿珍儿,她注定这一辈子只能留在这小小的尚膳监里,不能出宫,不能嫁人,不可能得到任何人的宠爱,也不可能去喜欢任何一个人,直到她终老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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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生与死的红尘(上)

新年,是后宫里最热闹的一个节日。宫灯,彩绸,挂满了雕梁画栋的房檐之上,往来不绝的王公大臣竞相进宫朝拜权贵,四周一片热闹与升腾。在这太平的盛世里,只有节日才能让人们感受到喜庆与欢乐。

向来幽闭的尚膳监里,这几日也因为新年呈现出少许的热闹与繁忙。伙夫与厨娘们忙碌地做着菜肴,宫外前来进孝的财主掌柜,也有在年底才能有幸来往在这尚膳监里。他们除了进贡一些新鲜­肉­蔬,更是想要讨好这些在宫里的差人。

在伙房里,众人正忙得热火朝天;猛然间,大家发现了一个熟悉娇巧的身影在那里帮忙。众人慌了。一个青年连忙过去拦住了那位少女,同众人一起将她推到了伙房外面。

“格格,跟您说了多少次了,这里不是您来的地方!”青年似乎与少女关系亲密,居然像兄长一样的训导于她。少女抹了一把油腻的脸,天真地笑道:“你这个小五子就是爱多管闲事。我从小都和大家一起做,如何现在就做不得了?”

小五子不忍顶撞于她,于是便斥责她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我说小荣子,格格可是金枝玉叶!你来的时日也不短了,怎么能让格格下厨办事?若再如此,可别怪小五哥对你不客气!”小荣噘了噘嘴,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少女见状,一把拦在了小五子的面前,嗔道:“是我自己硬要来的,和小荣没有关系,你别欺侮他!你想要欺侮人,就冲着我绿珍儿来好了!”说着还往前走了一步。不过绿珍儿虽然看似在着恼,嘴角却依然挂着笑容。

小五子笑道:“好啊格格,你居然喜新厌旧!想当年我们好得跟亲兄妹似的,可自打来了这如花似玉的小荣子,你这心思就变了。奴才问你,小五哥和小荣子,你到底帮着哪一个?”这一席话,直臊得绿珍儿满脸绯红;她一把拉过小荣的手道:“我们回去,不理他们了!”便一路绕回了尚膳监的值事房。

众人看着他们的背影,都露出即高兴又难过的神情。小五子抹了一把湿润的眼角,道:“可怜我们的珍主子苦命,如今来的这位小荣,怕正是上苍送给她作伴的吧?便是他们不能结成夫妻,如此相处一世,也便是有了造化。”众人听了,都欣慰地点了点头。

突然,一人在他们身后高声笑道:“小五子,将近年关,带着大家伙忙呢!”众人一惊,见来者居然是宫里的辣手老太监张老公!看着他身后那几个虎背熊腰的大力太监,尚膳监里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张老公道:“新来的小荣子在哪里?”小五子轻声答道:“在值房里陪着珍主子呢。”

张老公冷笑了一声,道:“是吗?”说着使了个眼­色­,几个大力太监便跟着他一道向值房走去。小五子顿绝事情有些不妙,失声叫道:“张总管……”话音未落,却被一大力太监一脚踹在身上,顿时起不来身。众人惊得忙过去扶住他,张老公道:“我看你们谁敢多管闲事,咱家便先打死他!”说毕,一行人快步往值房奔去。

绿珍儿与小荣正在屋里玩笑,不想张老公带着一群大力太监闯进屋内,把他们吓了一大跳。绿珍儿虽是个格格,但名不正言不顺,连下人也不敢得罪,平时也只敢与小五子他们逗逗嘴。眼见张老公凶神恶煞的样子,她吓得连忙起身给张老公行礼道:“张公公吉祥……”

张老公点了点头,冷冷地道:“吉祥。奴才昨儿个不见了一只小泥人儿,好像是放到格格这儿来了,不知格格看见了吗?”绿珍儿胆怯地回道:“小泥人儿我这里倒有几个,不过都是小荣子帮我从宫外捎进来的,并没有张公公的。”

张老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有与没有,不能凭着格格一句话。来呀,给我搜!”众太监一拥而进,在卧房里一阵乱翻。这尚膳监留给绿珍儿居住的小卧房,通共才有里外两间,给太监们搅得乱七八糟。少时,一个太监出了来,拿着一个泥人道:“张公公,这里有一个大泥人儿!”

张老公拿过泥人,笑道:“格格每个月就二两银子的月钱,连用带赏的,怎么买得起这么好的泥人儿?”绿珍儿急道:“这是……”张老公道:“是哪儿来的!”绿珍儿吓得眼泪直转,低声道:“是小荣子的朋友送给我的……”

“胡说!”张老公一把将泥人儿摔得粉碎,“明明是被尚膳监的人偷来的!”他说着,瞪着眼珠子瞧了绿珍儿一眼,吓得绿珍儿往后退了几步。张老公道:“格格是金枝玉叶,自然不会­干­这种下等人­干­的事儿。”说着他又望了望小宫女桃花,桃花被吓得“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张老公冷笑了几声,又道:“小桃花进宫有几年了,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儿,伙房里的人全是老实人,那只有……”他说着又瞧了瞧小荣,“一定是你!”张老公尖声叫道,“你这个贼!”“不是!”小荣争辩道,“是街上的一位朋友送给我们主子的!”

“你还狡辩!”张老公喊了起来,“来呀,给我把这个小贼吊起来,打二十鞭子!”“嗻!”太监们一拥而上,把小荣吊在门梁上,死命地打了起来。在小荣痛苦的惨叫声中,绿珍儿愣在了那里。在她的眼前只有挥动的鞭挞,在她的耳边只有和脆响的鞭声与哭嚎。绿珍儿呆住了,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突然,一把鲜血飞溅到她的脸上,绿珍儿清醒了过来。她猛然跪在张老公的面前,抱着他的脚哭道:“公公,求您别打了,绿珍儿和小荣知道错了!您别打了……”张老公看了她一眼,道:“好,今日先给他个教训,日后再慢慢理会!”他说完,朝着门梁上血­肉­模糊的小荣狠命地踢了一脚,才得意洋洋地走了。

“小荣!”绿珍儿待张老公走后,连忙叫来了众人把小荣从门梁上解下来。绿珍儿紧紧地抱着他,同众人一起将他抱到了床上。小荣身上的鲜血不断地渗出,染得绿珍儿全身都是。绿珍儿关切地解开小荣的衣服,哭道:“你哪儿伤着了,我们来给你看看!”

“不!”小荣本来已被打得迷迷糊糊,听她这么一说,惊得连忙往后缩去,“不用劳烦主子,奴才……休息两天就好了。”绿珍儿猛然缩回手去,乞求地对众人道:“这事别传出去了,当心被人说道小荣。可怜你们跟着我过日子,成日里被人欺侮……”她说着,又哭了起来。

众人都红着眼圈,纷纷劝慰于她。绿珍儿怕他们去找麻烦,连忙宽慰了众人几句,又道:“小荣的伤,我自己会照顾他的。这些时日你们也不要来值房了,免得被人欺侮。”众人无奈,只得慢慢地出去了。

待众人走后,小荣轻轻地:“格格,快让我下来……仔细弄脏了你的床!”绿珍儿听了,不由得又哭了起来:“小荣,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小荣也流出了眼泪,满怀歉意地道:“格格,对不起,奴才这几天不能出去给格格买东西了。”绿珍儿抹了一把眼泪,道:“快别说了,都是我不好,就是我叫你去买东西,才把你害成这样的。”小荣听了,摇了摇头。他隐隐约约地觉察到,张老公是有意冲着他来的。

是夜,绿珍儿静静地守在小荣的身边,一夜都没有合眼。看着小荣被打成这样,她伤心得在一边一次又一次地流着眼泪。她自幼就死了母亲,一个人住在这间孤零零的小房子里,跟着众多太监宫女一起当着小厨娘。虽然嘉庆认了她这个格格,可与先前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宫里终年都是死气沉沉的,伙房里的人是,就连唯一的小宫女桃花也和她一样不经世事,孤独与寂寞陪伴着她度过了十余年的青春。终于有一天,这个小荣来了,带着无比的新鲜与好奇,绿珍儿与他成了最好的伙伴。小荣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经常给她从街上带了好玩儿的东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暗暗地从心底里喜欢上了小荣。

从小荣那里,她知道天下原来很大很大,人也很多很多。绿珍儿听过之后,一直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到外面的世界看看,看看天地之间到底是什么样子。后来,绿珍儿又问了小荣为什么进宫?小荣对她倾诉了那段经历,她更是被小荣的一片真情感动了……

如今,这个成天陪她游戏,给她讲故事的小荣被打得起不来床,她的心里有如针绞一般。“我一定要找些好药治好小荣子!”她对自己说道,想到了荃贵人。荃贵人现在是皇阿玛的新宠,去找她要点儿药材,她一定多得很。她这样想着,缓缓地往荃贵人那儿走去。

天已经亮了。绿珍儿平日很少出门,因此走在宫里总有一些害怕的感觉;若是前面有什么人,不论是谁,她总会小心翼翼地躲开,或者毕恭毕敬地向人请安问好。走到荃贵人的宫门前,她对门口的宫女道:“麻烦您进去通报一下,就说绿珍儿想见贵人。”

宫女一见是她,懒懒地道:“贵人现在正在休息,今儿晚上皇上还要来呢,哪有工夫见你。”绿珍儿心里暗暗着急。她摸了摸荷包,里头还有一两多的碎银子,便连包呈给宫女道:“麻烦您通报一下。”宫女拿过银子,口里骂了句脏话,进了门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出来道:“你先候着吧!”“唉!”绿珍儿答应着,站在了一边。

过了一个时辰的样子,里头传来了荃贵人的声音:“叫她进来吧!”绿珍儿方才跟着宫女进了屋。到了里间,见荃贵人半躺在床上,绿珍儿连忙跪下磕了个头道:“给荃娘娘请安,荃娘娘吉祥。”

“罢了罢了,站着说话吧!”荃贵人一副慵懒的样子,“你今儿来,有什么事儿吗?”绿珍儿道:“回娘娘,尚膳监里的小荣子被打伤了,想求娘娘赏点儿治外伤的药……”“又是这个小荣子!”荃贵人打断了她的话,“上次就是因为他,害得皇上两天没到我这儿来,如今还有脸来麻烦我。哼,真是不知好歹!”说着还咳嗽起来。宫女们连忙给她捶背喂茶,舞弄了半日。

绿珍儿看着她,心里非常难受。小荣受了这么大苦想进宫来服侍你,你怎么一点良心都没有呢?待荃贵人气顺之后,叫宫女拿了一小瓶药膏,扔在了地上,道:“拿去拿去!下次再和我谈他,小心我抽你嘴巴子!哎哟,可气死我了!”绿珍儿从地上拾起药膏,十分为小荣不平,只蹲了蹲就走了。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没礼术。

可幸一路回来没有遇上什么人。回到尚膳监,她叫了小桃花道:“小荣子现在被打得都醒不过来了,你去给他上点儿药吧。”桃花红着脸道:“我不去。”绿珍今天一肚子脾气,道:“快去!”

桃花无奈,只得噘着嘴去了房里。忽然,桃花跑了出来,一脸的惊恐。“怎么了!”绿珍儿以为小荣的伤出了大问题,焦急地问她。桃花结结巴巴地答道:“那个小荣子……他……她是个女孩儿……”

“什么?”绿珍被吓了一跳,“你……你看清楚了吗?”“是……”桃花垂下头去,轻轻地道,“我说他怎么长这么漂亮呢……我……我不敢进去了……”绿珍儿心里怦怦直跳,这太离奇了!她又问:“你有准吗?他……他也来月事吗……”说着不觉脸上一红。桃花道:“反正我看他有点怪怪的。”

绿珍儿定了定神,道:“既然是这样,你就更不用害羞了,快去给他上药吧!”“嗯。”绿珍儿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走到了房里。

“格格……”小荣脸上绯红,缩在被子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绿珍儿伏在床沿上,关切地问着他,“你到底是谁?”小荣含泪把他的身事对绿珍儿说了一遍,道:“我本来想瞒着格格,怕你嫌弃我。但今天被格格看到了,我也没有脸待下去了。我天生就不是个人……格格,您别管我了,就让我死了吧……” 罪恶天都sodu小荣说完,蒙在被子里大哭起来。

绿珍儿心里很是难过,拉了拉他,道:“是不是人,不是由他的身子决定的,是由他的魂灵决定的,你不是常这样对我说吗?来,先搽好药,好好活下来,我……我可不许你离开我呀……”小荣从被子里露出眼睛呆呆地望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过了几天,小荣又能下地走了。他见格格并没有嫌弃他,反而对他更加友好,殷切地说道:“我好了之后,再出去给格格捎东西!”绿珍儿忙道:“快别去了,免得又挨一顿打……再说,这个月我也没有钱了。”

他们正在屋子里休息,不想外面人生喧哗。绿珍儿心里一紧,连忙跑到屋外去看,却是张老公又闯了进来!伙房里的人拦不住他们,被几个大力太监打得满身是伤。绿珍儿吓得周身发抖,眼睁睁地看着张老公闯到了屋了,从床上一把扯下了还在养伤的小荣!

而且这次,张老公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叫太监们把小荣绑在树上又打了四十鞭子。绿珍又哭又喊,道:“他又没犯什么错,你们凭什么打他!”张老公看着昏迷不醒的小荣,道:“只因他得罪了人!来呀,给我再打!”“嗻!”众太监拿起鞭子,又围了过去。

绿珍儿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头扑在了小荣的身上,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不许打他!你们要再打,就先打死我好了!”绿珍儿也不相信,她竟会做出这么勇敢的事!而在这时,她突然觉得能和小荣死在一起,是非常幸福的。张老公愣住了,看着绿珍儿那双哀怨的眼睛,他无可奈何地收了兵。因为绿珍儿再没有地位,毕竟还是皇上的女儿,真要把她怎么样了,还得要人去担待。

“小荣!”晚上,小荣躺在小床上,已经快没了气息。“小荣,求求你醒过来吧,我不要你死!”绿珍儿从来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了好一会儿,小荣微微张开眼睛,道:“格格,您别在这儿守着我了,当心伤了身子。”

“不!”绿珍儿嚎啕起来,声音变得嘶哑而凄凉,“小荣,你这是何苦呢,你荃姐姐已经不要你了,你还想着她­干­什么!”小荣缓缓地道:“我进宫是自愿的……当初我就说过,要能死在荃姐姐的身边,我什么也不怕了。”

过了一会儿,绿珍儿握住他的手道:“那现在呢,你不能再想着那个背叛你的人了!她配不上你!”小荣使出仅有的一点儿力气,捏着绿珍儿的手,道:“格格……我能叫你的名字吗?”“嗯……”绿珍儿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绿珍儿……”小荣拉着她的手,缓缓地说道:“绿珍儿,谢谢你。如今在这世上,我只能和你说说知心话了。小荣进宫还能遇见你,我……死而无憾……”绿珍儿听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直落,她把小荣的手贴在脸上,悠悠地道:“小荣,你不会死,绿珍儿……绿珍儿是喜欢小荣的……真的……”小荣听了,从眼角流出两行眼泪;蓦地,他的手松了下来。

“小荣!”绿珍儿伏在他身上悲嚎,窗外只有几许凉风轻轻地吹过。

“小荣……”绿珍儿正哭得伤心,却听见有人也在自己旁边哭。她诧异地回过头,透过矇眬在泪眼,看到来者竟是荃贵人!看着她,绿珍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止住哭,冷冷地道:“娘娘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可是下人们呆的地方,小心弄脏了娘娘的脚。”

荃贵人看了绿珍儿一眼,又望了小荣一眼,仿佛有万语千言要讲,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良久,她才止住了哭泣,对绿珍儿道:“格格,小荣能遇上你真是缘分。他自小没爹没娘,是个苦孩子。他能忘了阿荃,便是他的造化。”荃贵人说毕,起身就走了。

绿珍儿上前拉住了她,道:“娘娘,您对他做的事,是故意气他的吗?”荃贵人咽了一口眼泪,道:“格格不要乱猜,我不过是个贪图富贵的女子,哪里配来与荣儿送行?我来这里,是想来劝格格的,你注意自己的身子要紧。”绿珍儿忘着她的背影,不禁失声大哭道:“皇阿玛,这是为什么?”

*****

“珍格格,快别哭了!”不知什么时候,尚膳监一位小公公跑了进来。“小五哥!”绿珍儿抹了抹眼泪,“小荣他死了!”“什么?”小五子过去瞧了瞧,又翻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道:“没事儿,还有救!”说着从怀里拿出一粒小药丸,塞进小荣的嘴里。

绿珍儿吃惊地望着他,问道:“这是什么?”小五子道:“是膳尚监里省下的贡品。格格,小荣子再在这里呆下去,今天不死,明天也是凶多吉少。奴才近日在宫外遇见一位少年义士,姓黄,与江淮漕帮颇有些渊源。奴才准备把小荣子托付到他那里,请他帮忙救走。”

“真的吗?”绿珍儿望了望小荣,想到他能起死回生,心里一阵高兴,可想到他又要离自己远去,心里又一阵难过。“格格,您就答应了吧,这人要是活着,总有再见面的时候!”绿珍儿拉着小五子的袖子,急急地问道:“那你准备把他带到哪里去呢?”小五子说:“奴才也不清楚。反正奴才保证,一定要救活他!”

他说完,把小荣装进一只大麻袋,混在了要放出宫的糠袋子里。看着车子被几个太监拉走,绿珍依依地望着。但她相信,小荣一定还会回来,与她重聚。

*****

沉沉的夜幕中,闪烁着几点零星的光亮。京郊外的一所破宅边,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闪动的烛光印着他白皙的脸,他关切的目光正注视着破宅内的几个人影。

破宅内共有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桌前,闪动的烛光可以清楚地看到其中两个男子的脸。一位两鬓斑白的垂暮男子,正冷静地凝视着其他二人;而另一位年纪稍轻的中年男子却显得神情激动,不停地向另一个人寻问着什么。

剩下的那个人背对着破窗。似乎与他们在语言交流上有不小的障碍,边说边不停地打着手势。小桌上的灯油燃尽了,几人又添上。如此反复,竟不知过了多久。少时,一阵­鸡­鸣打破了黑夜的宁静,两个男子带着感激与喜悦的笑容送了那个神秘的人出了破宅外。

少年看了一眼那位神秘的来客,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个人,原来是个年老的西洋女教士!女教士笑着与他们作别,慢慢地消失在了晨曦之中。“剑英,你过来,为父有事要拜托你。”垂暮男子叫了一声那位少年,将他从惊愕中唤醒。少年冷冷一笑,道:“若不是爹和荣伯父在京城露过脸,这件事怎么也不会托付到我的头上吧!”

看着垂暮男子有些愤怒的目光,中年男子忙过来道:“兄弟,贤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父子还闹脾气?”垂暮男子拍了拍儿子结实的肩膀,道:“有什么别扭,咱们回江淮再闹。而今最要紧的,是去宫里救人!”说着携了他们二人的手,一同进了屋子里。

天已经渐渐明亮。少年吹灭了桌上的灯火,问道:“爹爹和伯父这次要救什么人,这么镇重其事?”中年男子道:“贤侄应该听说过。今年年底,我盐帮在你父亲的帮助下,运了一批­精­盐贩到了山西。不想那耆英与伊里布暗中作梗,险些断送了我们的粮命。若不是喜达拉公爵与小荣相助,今年的盐漕两帮怕是连饭都吃不起了。”

少年听了,不由得问道:“这和救人又有什么关系?”中年男子道:“贤侄不知,在宫里做内应的小荣因事情败露,正被­奸­人用苦刑折磨。若我们不去搭救,小荣必死无疑!为了这位小恩人的­性­命,我们盐漕两帮不能袖手旁观啊!”少年听罢,道:“既然如此情急,伯父何不早说!”说着就要往外走。垂暮男子一把扯住他,道:“你­干­什么?”少年甩开他的手道:“自然是去救人!”垂暮男子道:“救什么人?怎么救?”

少年愣了一下,慢慢地回到了桌边坐下。中年男子道:“贤侄莫要心急,昨夜请来的人是宫里的朋友,我们便是在向她寻问了事情。你也知道,我与你爹在京城露过脸,因此不能再去救人,免得打草惊蛇害了小恩人的­性­命。所以想来想去,非贤侄去不可了。”少年听罢,脸上露出兴奋的光芒,道:“原来救人的方法伯父都想好了吗?那请伯父告诉小侄,要救的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两个长者对望了一眼,目光中似有难言之隐。过了许久,中年男子方对他道:“乃是一个乔装成小太监的姑娘,名字叫小荣。”“姑娘?”少年听罢不由得笑了起来,“多大年纪?漂亮吗?”垂暮男子听罢,低声喝斥道:“不肖的畜生,我们是去救人,又不是去抢亲,问这些做什么!”少年听罢,不由得收起了笑容,道:“可惜荣伯父只有一个女儿,嫁给了我的大哥。我若想找个媳­妇­,还不得自己­操­心……”

“住口,不许你再提你大哥大嫂!”垂暮男子一声大喝,眼中满是伤痛的神情,“若是你大哥大嫂还在人世,这等事情他们一举就能办成,还用得着我们和你这废物如此扰舌!”少年听罢,嘴­唇­开始有些发抖,俊秀的面容里充满了自责与羞愧。中年男子知道这位老兄弟平日里都是城府极深,但一提到过世的儿子媳­妇­便会如此激动;他想着自己的女儿,眼睛里也流露出伤痛与无奈。

“爹爹说得是,都怪我没用……”少年慢慢地走到窗边,扶着破败的横木,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我从小就贪玩,不认真习武,才会在那个时候害死了大哥大嫂……”他说着回过身,对着两位长辈道:“但今日之事,非我去不可。我黄剑英指天发誓,一定会救回小荣姑娘,替爹爹与伯父报答她的恩德,永世不忘!”

垂暮男子刚刚从伤痛中清醒过来。他看着儿子的样子,不由得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好,这样才像你大哥,这样才像我黄齐峰的儿子!……”中年男子看着黄剑英,激动地道:“贤侄,小荣是我盐帮的恩人,我荣泽海这辈子都要报答他。望贤侄此去马到功成,伯父在这里先谢过了!”他说着,竟然向黄剑英拜礼;黄剑英忙一把搀住他,道:“伯父说哪里话,盐漕两帮本是一家,您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还请伯父把救人的计策说与小侄知道,不能再耽误了!”

三人主意已定,重新围坐在桌前坐好。荣泽海展开一方图纸,轻轻地指道:“你们看,这里就是皇宫,进了宫门不远便是尚膳监。理查德大人昨晚说过,每年年底都会有来往进贡的人,因此可以进出不少的人和物。”黄齐峰听了,说道:“话是如此,可即使尚膳监的朋友们会相助于我们,宫门内外的守备又怎么办?若是查出来,定会害了小荣的­性­命。”

荣泽海听了,道:“这倒无防。因为皇上在年底一直都在圆明园里,因此都察院里的高手如今也都被调到园子里去了,剩下的那些乌合之众不成问题。把人能救出京城,便算成了一半。只是我们的计策虽然定出来了,可还有哪个胆大心细的人可以去办?”二人呆呆地看着图纸,皱起眉头开始沉思。

突然,黄剑英说道:“伯父的计策不错,我却有个更好的主意,变出一个胆大心细的人!”二人听了,不禁问道:“什么主意?”黄剑英站起身来,看着图纸道:“借我两个趟子手,四百两银子。我与他二人混进京城,不出半月就能救出小荣姑娘。”二人听罢,老大不信。黄齐峰道:“剑英,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你可不要胡闯!”

黄剑英慢慢地走到门边,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荒野,自信满满地说道:“如何这次办成了,望爹爹答应我一件事。”黄齐峰一怔,道:“你说?”黄剑英道:“不要再拿我和大哥黄建勋比。我黄剑英现在是不如他,但日后一定不会比他差,而且会比他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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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生与死的红尘(中)

年底将至,北京城内商贾云集,热闹非凡。来此做生意的、打货出货的各地大商小贩,忙碌地四处奔波,生怕漏走了一处财源。而坐守在京城的老字号店,则另有一番打算。

王爷府、贝勒府、尚书府,内务府、都察院、尚膳监……这些只有在年底才得以让富商摸得着门路的深宅大院,无疑成了他们攀附权贵的风水宝地。上至宝马良驹,古玩字画,下到金银玉器,玉酒­肉­蔬,以各种暗道连绵不绝地流入其中。

因此那些有幸攀附上权贵的富商便得其庇佑,一路坦途,财源茂盛。于是一些小字号得见,居然也争相效仿。不过这些小字号多为小本经营,没有拿得出手的好玩艺,最多孝敬一些果品美食给那些宫里的太监,以便日后出了事情多少有人能说得上话。

如此,尚膳监便成为了这些小字号攀结的主要门路。

在北京城井水胡同不远,有一处名为“德糠”的米面辅。德糠的老板三世在此营生,虽然买卖做得不大,但日子也还算富足。传至王宝利这代,生意却慢慢不再好做。眼看着将到年底,别家字号的生意更是火爆,而他的赚头不过比平日只多了两三成,不由得心灰意懒。

于是王宝利便没有再把打理生意放在心上,终日里在店内闲闷;生意不论大小,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做着,他也落得个清闲自在。如此闲散了有半个月,天上的细雨竟是下个不停。这天一早,深冬的日头难得又露了脸。王宝利觉得心里有几分敞快,便又打开了店门准备碰几笔买卖。

整过了一个上午,来问货的人只有七八个,但生意却一桩也没有谈成。王宝利觉得有些无趣,正准备关上店门,却见三个男子慢慢地走进了他的店里。王宝利心里有些不快,心道大中午的你们不去吃饭,来我这米面店里胡逛个什么?但生意场上的规矩,来者都是客,因此只得放下门板坐在柜台里等。

这三个人不知是来买东西,还是来看热闹的,只是不住地打量着店里的存货。王宝利有些厌烦地瞅着这三个人,其中两个是身材魁梧的大汉,另一个似乎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男子。少年的脸上漆黑一团,还有一道半真不假的长疤瘌。不过见他们均是穿的粗衣布袄,不像是有钱的生意人,王宝利只得起身打发他们几个道:“几位爷,不知你们是来打货,还是来卖货的?”

少年听了,回身笑道:“生意难做啊,我们主仆三人是外地路过京城的客商,因得了一个门路,便想在京城里歇歇脚。”王宝利一听“门路”二字,不由得起了几分兴致,下柜问道:“哦,既然几位爷找到了好门路,为何不去做生意,反而到我这小店里来耽误工夫?”

少年嘿嘿一笑,道:“门路是打听到了,可我们外地人在北京人生地不熟,有了门路也打不通啊。因此我们想要做的,是想找一家靠得住的店面合伙,便可发一笔小财。”王宝利听见他要找人合伙,不由得有两分动心。因问道:“掌柜找到什么好门路,想找什么人合伙?在下也许能帮得上忙。”

少年叹了口气,道:“大掌柜是京城里的人,见识自然比我们多了,只怕说出来会让您笑话。眼见得我们午饭也没吃,还在四处找人合伙,哪里敢在大掌柜的面前献丑?”说着朝他拱了拱手,对身后的二人道:“我们且再去找找吧!”回身对王宝利作揖道:“讨扰了!”三人便慢慢出了门。

王宝利被少年的半截话堵得难受,加之刚才果然动了点心思,乃追上前去拦住他们道:“几位爷留步!”三人停住问道:“大掌柜何事?”王宝利拱手道:“小人王宝利,祖居京城为商。小店虽然不是什么大招牌,可多少算是个老字号,几位爷想找人合伙,我倒可以替你们引见几位熟人!”

少年听了,似乎有几分高兴,道:“王掌柜果然愿意帮忙,我们便一起取了这桩富贵!”王宝利听了颇有几分快意,忙关上店门请他们几个进了后屋摆饭招待。席间,王宝利得知少年名叫王剑一,居然是自己的同宗,因此更是高兴。吃罢了饭,王宝利便与王剑一坐下,细细地问他到底是什么门路。

王建一笑道:“说起这个门路,大掌柜应该不屑一顾,但对我们外地人来说可是个宝。”王宝利问是什么?王建一凑过来悄声道:“便是宫里的值事伙房——尚膳监。”王宝利听了不由得一愣。因为这个门路是小字号云集之所,自己原来也找过,只是深宫大院门槛甚高,自己店里的东西根本就巴结不上。

王宝利苦笑了一下,道:“大掌柜是外地人,可能不知道京城里的深浅。这尚膳监虽然不是相府侯门,可毕竟是宫里的值房。以前管着尚膳监的高总管眼皮便不低,兄弟我也是去了不下十次,居然连面都见不着,更不知道尚膳监的伙房是朝南开的还是朝北开的。”

王建一道:“这便是我这次来京的门路啊。一位老乡说高总管已经过世了,所以我想这老姜一死,门槛便不会再高了吧。”王宝利摇头道:“而今高总管虽然过世,可接管尚膳监的是位年纪的五公公。这位公公可是个正派人,凭你是谁去送礼,愣是全部不收。看来京城里的门路,日后又要少一个了。”

王宝利说着,起身拍了拍王建一的肩膀,道:“兄弟对不住你,让大掌柜白高兴了一场。日后如果兄弟有别的门路要找人帮忙,别忘了来找我便是了。”王建一却并不介意,抓住王宝利的手道:“你若真有自己的门路,还要兄弟我来做什么?实不相瞒,兄弟我拍着胸脯子的跟你说,我绝对可以结交得上尚膳监里的五公公,就是在这里没有个着落,才找人来合伙的!”

王宝利吃惊地看着他,竟不知这个黑脸少年是什么来头?但看着王建一那自信的眼睛,王宝利不由得也抓紧他的手道:“兄弟真有此造化,我德糠粮庄日后可就发达了!”王建一道:“你帮了兄弟的帮,兄弟自会送你桩富贵。若办成了这件事,日后只要有五公公在,尚膳监的门便是为你开的!”

*****

这日,天上又下起了小雨。

王宝利独自一人在店里侯着。他坐在柜台里,看着那些拿着贡品来往于深宅大院的大富商,心里一阵焦虑。王建一从昨天下午便和两位小公公进宫去了,可天­色­已然渐明,却还没有回来。

他到底­干­什么去了?王宝利在后院里来回地踱着步子,不时地看着那一封封的大麻袋。麻袋里装的是上好的贡米,也是王建一与他一起准备送给尚膳监的东西。尚膳监的五公公不是从来不收东西的吗?而且收礼,为何不收小巧值钱的东西,偏要收这些贡米?

对此,王建一对他讲,这正是上天赐给他们的一次好机缘。原来在前几个月,尚膳监在采办贡米的时候,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王建一说是因为户部有个王八蛋居然把一百麻袋的粗糠伪成了贡米送到了尚膳监。采办处的公公是个生手,加之与户部又是老熟人,因此验也没验便收了。可到了年底要开锅,五公公才发现上了当!

一百袋贡米最多不过三百多两银子,尚膳监不是赔不起。只是在这节骨眼上伙房里开不了饭,若被皇上追问起来可是掉脑袋的事。而且这事又不能明办,若让皇上知道居然有人把假米混进皇宫,不论孰对孰错一样要摘人脑袋。所以,这事又不能让人知道,又要把它办过来,如此王建一才会找到了德糠米庄。

王宝利是个老实人,不光做生意不行,对王建一说的话也是信以为真。他原以为只是去送送礼,请请安,不想事到临了却牵扯上了宫里的案子,不由得吓的一阵阵发冷。但王宝利又是个有几分仗义的人,眼见王建一还没有回,倒真担心他在宫里被这案子牵扯进去。

眼看天已经快黑了,王宝利见路口隐隐约约地赶来了三个人。他定睛一看,居然正是王建一!随同他一同来此的,竟然还有两位公公,王宝利心中大喜,连忙迎了上去。不想一向洒脱的王建一,此时竟有几分紧张。他对王宝利说道:“今天夜里便进宫去,和这两位公公偷偷地把贡米换了。只要能做成这件事,五公公会照顾我们一辈子的!”

看着眼前的三人,王宝利又是激动,又是害怕。他让店里的伙计们将贡米装上车,随着王建一朝宫门而去。深冬的夜里颇冷,冰凉的雨粒打在他的脸上,加上那寒风不住地吹袭,王宝利的身上竟是不停的颤抖。他下意识地看了王建一一眼,发现他竟然比自己更加紧张害怕!深夜冒雨而至,路上几乎没有留下车轮和脚印,在王宝利的眼里,这简直就是在犯着杀头的案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王宝利跟着他们麻木地走到了皇宫的侧门。两位公公对门口的御林军耳语了一阵,他们便过来检查王宝利车上的货品。虽然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贡米,可王宝利却吓得浑身发抖。他们仔细地点查了一百封麻袋,拆开过半,还不时的用大刀Сhā进贡米。待确定无误后,才让王宝利他们重新封好,拉进了宫里。

王宝利的头脑里一片空白,不知是如何来到尚膳监的伙房边的。淋着小雨,他的手脚已经冰凉。待两位公公进去后,少时一位二十出头的大太监从房里走了出来。他看了王建一一眼,关切地问道:“可都办妥了?”王建一道:“万无一失,五公公放心便是。”五公公的神­色­也是慌张不定,他略略地挥动了一下颤抖不住的手,轻轻地喝道:“卸货!”

一时间,十余个太监从房后跑了出来。他们手脚麻利的将贡米从车上卸下,又将另一百封麻袋重新装到了车上。过不多久,已经准备顶当。五公公向着王建一拱手道:“黄……王掌柜,大恩不言谢。这些东西不能留在宫里生事,还是烦劳你再**去吧。”

王建一亦拱了拱手,道:“五公公言重了。此番能成事,多亏了这位王兄弟。还望公公日后另眼看待才是!”五公公向王宝利拱手道:“多谢王掌柜出手相助!日后这宫里的伙食采办,你便是我尚膳监的老主顾了!”王宝利不知因为何故,顿生豪情,也拱手道:“这回能尽绵薄之力,王宝利知足了!”

说罢,五公公道:“此处不可久留,待我送你们出宫!”二人便又护着车随他重新回到了侧门。守门的御林军见是五公公,不由得笑着打了个千。五公公亦笑着还礼道:“这回的事,想必大家也听到一些风声,还望行个方便,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丢出去为净。”御林军笑着点了点头,略略地将车上的麻袋查验大半,便让一行人出了侧门。

送他们到了路口,五公公再次拱手道:“二位兄弟慢走,小五子回去了!”二人亦作别道:“后会有期!”待五公公回宫之后,一行人便护着车又走了个长远。眼看快到城边,王建一道:“这些东西如果不在宫内,便不会生事。如果大掌柜舍得,丢得它们更为安全。”王宝利听了,点头道:“一百袋粗糠,如何舍不得?这种要命的东西,就把它们丢在这里吧!”

说着,众人将一百袋粗糠弃在了城墙根,连空车都没有要便徒步而回。王宝利不得长长的松了口气。想着自己冒着如此大的风险结交上了尚膳监,心里不免有几分自得。回到德糠粮庄,二人坐下吃了碗热面汤,王宝利才渐渐地缓过­精­神。这时,王建一拿出四百两左右的白银递于王宝利道:“这是大掌柜贡米的银子,还请收下才是。”

王宝利虽然是生意人,可也不认死理,要不他的店也不会如此不景气。见了王建一的银子,因 骐麟小说5200推辞道:“朋友有难,掌柜出了力,兄弟出点钱,本是人之常情。而且这次兄弟送了我这么大个人情,我折去一点贡米又算得了什么?”王建一笑道:“这可是五公公的银子,你收下吧!”王宝利听了一愣,方才慢慢地接过银子。

天已经矇矇亮了。王宝利一夜没有合眼,加之心头吃紧过甚,现在一松懈下来不由得睡意渐浓。他看了一眼王建一,神态却依然紧张,不由得问道:“兄弟不歇息一下么?”王建一道:“掌柜休息吧,兄弟还有点事要办,也许这一走便回不来了。”王宝利听罢,不由得惊道:“如何回不来?”王建一道:“这次只是受人所托,帮五公公一个忙,因此即刻便要告辞。大掌柜好人有好报,王建一这里谢过了。”

他说着,深深地向王宝利作了个揖。王宝利连忙扶住他,难过地道:“好兄弟,你这次不光帮了五公公,还抬了兄弟一把,这等情谊,我王宝利终身不忘。日后若有缘再见,我一定好好请兄弟快活一回!”王建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如此多谢王大哥的厚爱了!”说着二人都笑了起来。

眼见天­色­已明,王建一便收拾东西准备告辞。王宝利见他独自一人而去,不禁问道:“还有两位兄弟呢?”王建一笑道:“他们已经先去了!”

*****

深冬的清晨,街上路人稀少;荒凉的城墙根边,只有冷风呼呼地吹过。两个大汉焦急地翻着百来封麻袋,神情很是激动。

“找到了!”一络腮胡子小声叫道,声音里满是欣喜。另一黑脸大汉道:“可要看仔细,若是拿错可就前功尽弃了!”络腮胡子听了,伸出大手一扯,竟把这结实的麻袋拉开了一条大口子。他伸手进去一抚,却拉出一条乌亮的黑辫,笑道:“可不是!”黑脸大汉喜道:“你真行啊老赵,鼻子比狗还灵!”

老赵听了,一把将麻袋背在背上,边走边不悦地说道:“黑头,你小子怎么说话呢,要不是我能找得这么顺吗?”黑头道:“不过说句笑话,赵大哥生什么气?我们漕帮的弟兄们可都是开得起玩笑的。”老赵警惕地看了周围一眼,低声道:“你小子找死啊,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是漕帮的人,这么大声喊?黄少帮主可还没回来,万一人没救出来,再搭上我们的­性­命,可真赔了本儿了!”

黑头听了,连忙捂住了嘴,小声道:“在外头喊多了,差点儿误了大事。听说这京师可是高手云集的地方,万一碰上人追过来,凭着我们能挡得住么?”老赵道:“放心,帮主和荣帮主都打探好了,京师里的高手如今都在园子里护驾。若真要动起手来,我们两个可能有些作难,可黄少帮主是什么人,谁能拦得住他?”黑头笑道:“也是。黄少帮主可是位‘武乘’呢,少有的江湖奇士!”

二人正说着,不觉已经到了城门口。起先二人想了很多办法,或者多拿些麻袋混出去,或者声东击西的闯出去;但最后黄少帮主却想出一个最直接的方法:就扛着一封麻袋走出去得了!二人起先觉得这样太暴露了,可黄少帮主却说最危险的方法反而最安全。当下,老赵把麻袋扛在肩上,黑头也若无其事的跟着他走在一起。

他们随着来往的人流顺势出了城门,竟然安然无事!黑头道:“少帮主果然英明!”老赵笑道:“黄少帮主是什么人?他可是‘宿铁龙斩刀’黄齐峰帮主的儿子啊!”黑头的脸上露出了恭敬的神­色­。因提到黄齐峰的名字,他不禁问老赵道:“黄帮主与荣帮主在什么地方?”老赵道:“还是在上次的那户破屋里,少帮主说只要把人救到那里便安全了。”

“你们过得去吗?”一声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路边传出,竟将二人吓了一跳!他们停下脚步,少时已见路边围过**个人。为首的是个老头,但面皱无须,很显然是宫里的老太监;其余的人也都是一群身高力壮的白面汉子,无疑是宫里的大力太监。

这些人虽然不是大内高手,可也是守备宫违安危的力士,加之人多势众,二人不免有些心慌。老太监看了一眼老赵身上的麻袋,不禁问道:“那是什么?”老赵正在苦想着对策,便不敢马上与他争斗,因笑道:“糠。”

“糠?”老太监也笑了起来,­阴­沉沉地说道:“太老远到了北京,居然就驮了袋子糠,谁信?”话音未落,黑头却道:“我信!”他说完后,众人不由得一怔;随后众多大力太监发出一阵鄙夷的笑声。老赵心里暗暗焦急,不知该怎样打发这些人。那些大力太监似乎都有真本事,而这个老太监更是不可小觑。想到这些,老赵一把将麻袋放到了黑头的身上,喝道:“快跑!”

黑头愣了一下,转身便跑向一边。老太监喝道:“拿住他!”两个大力太监便追了过去。老赵哪里会容他们去?单腿一扫,正中一个太监的脚踝,那个太监奔跑不稳,顿时摔了个狗吃屎;老赵还未收腿,回身一拳正打在另一个太监的背上,顿时听得一声闷响,那太监也倒了下去。

眼看他一瞬之间便打倒了两个人,众太监无不惊诧!

在这两招之内,黑头已经跑出数丈远。老赵定了定神,防备着这些太监再去追赶。不想那老太监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捏了捏满是皱纹的拳头,道:“不知天高地厚!”说着快步向老赵逼来!老赵见他步履奇特,情急之中一脚踢向他的下盘;不想那老太监单腿一起,竟一脚踩在了他的小腿之上!老赵吃受不住,顿时跪在地上;老太监又是一拳,竟打得他口中吐血,倾刻间便倒在了地上!

“老赵!”已经跑到十丈之外的黑头惊叫了一声,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因为老赵在漕帮中可是老资格的趟子手了,不想竟在一招之内便被这老太监制服,着实令他惊畏。老太监闪着奇快的步伐奔到了黑头的面前,道:“我看你往哪里跑!”说着一拳打在他的胸口。黑头惨叫一声,连人带麻袋一并摔在了地上。

麻袋扑拉拉地滚到了一边,里发出一声呻吟。老太监慢慢地走上前去,撕开了麻袋,赫然从里面揪出了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惊恐地看着周围,道:“这……这是什么地方?”老太监笑道:“果然是小荣子啊,你可真有福气,居然请得动漕帮的人来救你,哈哈哈……!”

众大力太监都围了过来,道:“张总管,这次不光擒回了小荣,还抓出了幕后主使漕帮,更是捉住了尚膳监小五子他们的尾巴!如此大的一个功劳,伊里布大人不知会如何嘉奖您呢!”张老公听罢,不由得大笑道:“这次出手,居然满载而归,真是大幸啊!回去把这个小荣子交给伊里布大人,可有他好受的了!”众太监听罢,都大笑了起来。小荣被他提在半空,轻轻地流出眼泪。

突然,他们身后有人缓缓地道:“太监出京,胆子不小啊。”

众太监一惊,回头看去,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书生。这位书生身材修长,生得眉目俊秀;他身着长衫,头戴暖帽,儒雅地立在众太监面前,神­色­很是平静。张老公冷笑道:“老爷们出来办事,自然有上头的差点。你这酸秀才若不想死,就不要搀和宫里的事!”

书生却并不害怕,微笑着向他们走来,道:“要我走可以,但这位小太监和那两位兄弟我也要一起带走。不过还有一个条件……”书生说着,眼中露出了隶杀,道:“……那就是你们全都得死在这里!”

众大力太监被书生的气势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不由得都道:“公公,他们是一伙的!”张老公定了定神,道:“既然如此,便连同他一起宰了!”众太监一拥而上,向着书生扑去。不想那书生竟然不慌不忙,伸出双手,或者擒拿,或者摔投,不出十招便将那群大力太监全部杀死!

张老公的头上冒出了冷汗,不仅是因为这位书生的武功高强,更为他如此狠辣的出手而感到畏惧。这样的身手,只有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的人才得如此!张老公一把扔下了小荣,吐了个门势准备与书生对战。书生冷笑道:“你这老狗知道了太多的秘密,今日不死,我便不会离开。”说着一脚飞出,正打在张老公的脸上!

张老公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在了地上;他摇摇地站了起来,惊惶地道:“我如何看不清你的招式?”书生笑道:“因为你这条仗势欺人的老狗只会欺凌弱者,所以在真正的‘武乘’面前,将会遭到惩罚!”说着又是一拳,正打在他的小腹之上,张老公一声痛哭的呻吟,倒在了地上。

“武乘?……”张老公的嘴里吐着血,抬头看着面前的书生,“除了京师都察院……天底下居然还有武乘?……”书生冷冷地看着他道:“不错,并不是所有的武乘都如都察院的人那样贪图功名富贵。今日在你临死前看一看,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张老公笑道:“好……能死在中华武乘的手上……咱家死而无憾了……”

书生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与此同时,他一掌拍在了张老公的头上。张老公惨叫一声,立时毙命。

周围又变得寂静起来,只有寒风呼呼地吹过。

小荣有些害怕的望着面前这位杀人越祸、却又救了自己­性­命的书生,不由得看得呆了。老赵与黑头慢慢地走了过来,道:“黄少帮主,您可回来得可真是时候。要不可真就前功尽弃了!”“黄少帮主?”小荣惊道,“你们到底是谁?”

“小荣妹妹受惊了。”书生笑着过来扶起他,一一向他介绍,“这两位是我帮里的兄弟老赵和黑头。在下便是漕帮帮主黄齐峰的儿子,名叫黄剑英。”“小荣妹妹?”小荣吃惊地听着黄剑英对自己的称呼,“漕帮,盐帮……我……我得救了?……”他轻轻地说着,便昏了过去。

“小荣妹妹!”黄剑英一声惊叫,连忙将他抱了起来,对老赵与黑头道:“你们赶快把这些死太监埋掉,我要去找爹爹和伯父他们,一刻也耽误不得!”

*****

“爹,伯父!快救人!”黄剑英一脚踹开了小破宅的门,高声叫道;黄齐峰与荣泽海吃惊地站了起来,望着他怀里的小孩道:“救回来了?”黄剑英急道:“这个自然了,快救救她,小荣妹妹要死了!”

荣泽海接过晕迷不醒的小荣,心疼得连忙过去抱紧了他。黄剑英急急地问道:“还有救吗?肯定有救吧!”荣泽海将小荣放在床上,用手为他搭着脉,点头道:“宫里有人给他吃了上好的贡药,­性­命没有大碍。小荣只是受了惊吓,加上旧伤所困,晕过去了。”黄剑英听了,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看了父亲一眼,道:“爹,这次我办得如何?”黄齐峰看了他一眼,道:“事是办成了,可依然有相当的风险。若是时运不济,害死了荣……荣姑娘,你担待得起吗?”黄剑英笑道:“险中求胜,这可是爹爹教导于我的。”黄齐峰依然板着脸,只是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荣泽海却打断他们道:“且莫多言,还是先找家客饯再作计较,要不这样拖下去,这孩子的伤便不好治了。”黄剑英父子听了,连忙收拾了细软,出了破宅。老赵与黑头已经赶了回来,向着黄剑英点了点头。黄齐峰对他二人道:“你们且告诉弟兄们先回去,我和荣帮主还有些事情要办。”二人应了声,便向他们告辞而去。

当下荣泽海三人骑上快马,抱着小荣一路南下,进了一个小村。急急地找了家客栈,便请了郎中来为小荣治伤。小荣躺在被子里,偶尔轻声呼唤;不时可以看见几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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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与死的红尘(下)

石家庄是直隶仅次于京城的几座大城之一。眼看除夕将至,城中热闹非凡;只是不少行商客旅都已回至老家过年。因此在这百业兴隆的节日里,唯有客栈里冷冷清清。

一连数日的行程,黄剑英他们都已有些疲劳。小荣身上有伤,加之受了惊吓与风寒,发起了高烧。黄齐峰他们商议了一阵,思索这里离京城已远,便找了家客栈投下。

客栈老板见年底居然还有生意,不禁喜出望外。黄齐峰赁下一间上房,安顿好小荣,荣泽海便上街去请郎中。郎中为小荣诊治之后,荣泽海不光买回药材,更雇了一个老妈子照料他。听郎中说小荣的身体已然没有什么大碍,众人方才松了口气。

黄剑英靠在门口,偷偷地望着床上的小荣,不禁心中一阵惆怅。一个姑娘家,为了帮助父亲和伯父追回贡盐,不光舍弃自己的容貌雉发结辫,更差点丢了身家­性­命。这等豪情,黄剑英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大嫂荣香莲。

荣香莲是荣泽海的独女,比黄剑英大六岁,更与他的哥哥是青梅竹马的小夫妻。他哥哥黄建勋是江淮有名的武林后辈,江湖中敬仰他们夫妻二人不亚于父亲与伯父。黄剑英自小在兄嫂的庇护下长大,更为自己有这样一对兄嫂而自豪。然而在一次意外中,兄嫂却为了救他双双被人杀死……

黄剑英慢慢地走到大厅里坐下,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仰起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时,一只手扶在了他的肩上。“侄贤,不要想多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荣泽海轻轻地对他说道。黄剑英看了一眼小荣的屋子,道:“便是帮伯父救回了小荣,可大嫂她……”黄剑英咬着牙,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就算我做得再多,也不能换回兄嫂的命了。”

“贤侄!”荣泽海正­色­地看着他,“姑爷是个好儿男,香莲能和他死在一起是她的福气。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你若是想弥补你的过错,就变成一个比姑爷更优秀的好儿男,帮他接下漕帮和江淮的大业!”黄剑英的声音变得有些喘息,道:“可我再怎么做,也还不来伯父一个女儿了!”

荣泽海听了一愣,眼圈有些发红;可过了一会儿,他却又笑了起来。他看着小荣的屋子,道:“侄贤啊,你已经把她还回来了……”黄剑英听罢先是一惊,随后心里一阵喜悦,道:“伯父,您是想……”荣泽海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漕盐二家的气运还没有完,江淮的气运也没有完。天意,这是天意!”

正说着,却见黄齐峰与老妈子在楼上叫道:“老荣,孩子已经醒了,他的病全好了!”二人听了连忙向楼上跑去。黄剑英急急地道:“小荣妹妹!”却被父亲一把拦住,道:“你一个小伙子乱闯什么?”黄剑英道:“人是我救的,我当然要看!”黄齐峰喝道:“看什么看!这些时日,不许你与小荣厮近!”黄剑英知道自己失了礼数,可还是嘀咕道:“你不也想进去看?为老不尊。”

待黄剑英下楼后,黄齐峰与荣泽海才进了房内。并不是因为怕黄剑英失了礼数,而是小荣的身世秘密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知道,如若再向他人提及只怕会增添了小荣的危险。二人进了房后,乃对老妈子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既然孩子醒了,你也回去过年吧。”说着赠了她二两银子。老妈子见状千恩万谢,喜滋滋地下了楼去。

看着小荣深深地缩在被子里的样子,二人不免有几分尴尬。掩上门后,荣泽海定了定神,坐到床边笑道:“你也别藏着掖着的,你的那点儿秘密宫里的朋友都告诉我和你黄伯伯了。”说着便把事情略略讲于他听。小荣听着,把头全蒙到了被子里头。荣泽海道:“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对外人说的。你也应该大大方方地做人。听你自己不是说过,‘人的好坏不是由他的身子决定的,而是由他的魂灵决定’的吗?”

小荣听了,方才从被子里露出眼睛,道:“你们不会耻笑于我吗?”荣泽海正­色­道:“你是我们盐帮的大恩人,荣某报答都来不及,怎么会轻视你?”说着,黄齐峰也走了过来。“哟,小荣这回总算是活过来了!”他笑了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小荣见他们和蔼可亲,也道了声:“黄伯伯好。”“嗯,真乖!”黄齐峰摸了摸他的头,也在床边坐下,又道:“小荣,伯父跟你说件事,是关乎你日后的事。”小荣问:“什么事儿?”黄齐峰看了荣泽海一眼,荣泽海微笑着点了点头。

黄齐峰慢慢地道:“伯父有一位长子,与荣帮主的女儿荣香莲是少年夫妻。香莲是位行侠仗义,武林称颂的奇女子,可惜……她与我儿子被恶人所害,早早地便去世了。”小荣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眼睛里闪出一丝泪光。黄齐峰接着道:“失去了爱女,荣帮主不知暗地里流了多少眼泪。伯父见他日渐垂老,真怕他日后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无有……”

小荣听着他的话,眼睛里露出了惶恐。荣泽海爱怜地抚着他的头,幽幽地道:“孩子,你……你愿意做我的女儿么?”小荣看着他们,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良久,他才抖抖地道:“我……我可是个……”二人看着他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小荣怕高攀不起他们这样的江湖侠士,更怕面对自己以后的身份。“女儿”这个称谓竟比“太监”更可怕,更让小荣不敢正视他们二人。他看着荣泽海,半日方道:“如果荣伯父不嫌弃我……我……想做您的义子……如果您因此而生气,那我……”

“行!”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瞬间征服了荣泽海!他看着小荣,点头道:“孩子,叫我!”

“爹……”小荣的声音透着几分激动与­干­涩,轻轻地呼唤了一声。荣泽海的眼睛湿润了,他慢慢地扶起小荣,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孩子,你为爹爹受苦了!”他紧紧地将小荣抱住,仿佛迎接着一个姗姗来迟的生命。“爹!……”小荣终于哭了起来,喜悦与幸福的眼泪流满了他的脸。黄齐峰用手指抹了抹眼角,轻轻地道:“好,太好了……”

过了一会儿,荣泽海让小荣重新躺下。他笑了笑,道:“孩子,你当了爹爹的儿子,可就要子从父命,听见了吗?”小荣用小手抹­干­了眼泪,笑道:“孩儿遵命!”荣泽海道:“那好。为父与伯父刚才已然对你说了,你是我们从宫里偷偷地救出来的,因此身份万不能暴露。如果你以前的身份暴露了,你会被杀死。为父问你,你怕死吗?”

小荣的脸上羞得通红,轻轻地道:“……怕……”二人看着他的样子,不禁觉得想笑。黄齐峰道:“是啊,就算是英雄豪杰,谁都会怕死,你也不必害臊。不过你若是一死,我们这些救你的人都会跟着一起死,这样就太不值了。”这是句大实话,小荣一听会牵连到这么多人,也急道:“那怎样才能不暴露我的身份?”

荣泽海道:“这就是为父刚才对你说过的事了。你是为父义子的这件事,只能有我们三个人才能知道。若是别人问起来,为父便对他们说你是爹的‘义女’。如此一来,你的身份便成了秘密,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小荣听着他们的话,的确是无懈可击,竟无言回驳。但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还是说道:“可刚才听黄伯父说,爹爹过世的女儿……是位世人称颂的奇女子……若是让人看见有我这么个假妹妹……会不会丢了爹爹的脸……”

二人听了,心里却均想决计不会!因为小荣的容貌比之过世的荣香莲要美貌许多;若是以后留了头发,换上女装,换了是谁也不会怀疑。而且太医理查德更对他二人说过,现在的小荣的确是一个姑娘,如果他愿意,长大后更可以嫁人,生儿育女……不过这些话他们当然不会对小荣说,只道:“所以说要保住你和我们大家的­性­命,你就得委屈自己装成荣帮主的女儿了。”小荣咬了咬嘴­唇­,道:“那……我就听爹和伯父的话便是了……”

“嗯,这才是乖孩子。”黄齐峰说着,拿了套衣服递给小荣,道:“你先穿上,看能不能起床和我们一同下去吃饭。”小荣点点头,接过衣服,却半晌说不出话来。虽然嘴上说得容易,可看着那套女装小荣还是愣在那里迟迟未动。黄齐峰向荣泽海使了个眼­色­,二人便退了出来,道:“你换好衣服便叫我们!”说着便关上了门。

二人静静地等在门外,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房里传了出来。荣泽海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也许是我太自私,太心急了。”黄齐峰道:“荣兄不要自责,为了活命,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而且为了小荣日后的人生,这样做是必要的。挺过了这关,便没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轻轻地打开了。二人看了一眼,不觉吃了一惊:虽然只是一身素­色­的女装,但小荣穿上后竟似变了个人一般。他那尚显稚­嫩­却又纤巧柔美的身子,在这身衣服下显露出以前从未有过的娇媚。黄齐峰看着,突然道:“还差一点!”说着用一方碎布包了他的头。荣泽海再看时,一位含苞未放的少女便呈现在二人的眼前!

小荣的脸上羞得飞红,道:“不会有人看出破绽吗?”黄齐峰笑道:“打死他们也看不出来。”荣泽海道:“难得你身子大好,我们一起下去吃饭吧!”小荣看着周围道:“我……我不敢……万一让人认出来……”荣泽海一把抱起他,道:“你还真会害臊,日后可怎么办?”不由分说便将他抱到了楼下。

黄剑英正坐在饭桌前发愣,冷不防他们三人走了过来,竟吓了一跳。荣泽海将小荣放到了地上,小荣一眼便认出面前的人正是救了自己­性­命的漕帮少帮主,乃红着脸道:“给黄少帮主请安,黄少帮主吉祥……”这两句没头没脑的话让黄剑英多看了他两眼,这一看竟然回不过神。黄齐峰见儿子如此情态,道了句:“又不是没见过,看不够吗?”黄剑英忙收了神,对小荣道:“吉祥吉祥!小荣妹妹请坐!”

四人一声不吭地吃着饭,不时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他,竟没人说一句话。黄剑英吃着饭,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伯父,小荣妹妹的事……”荣泽海听了,脸上露出喜­色­,道:“侄贤不问我倒忘说了,我已经收了小荣为义女!这回多亏了贤侄,伯父这里谢过了。”小荣听罢,脸上红得更狠了。

黄剑英听了,不由得显出喜悦之情,道:“如此恭喜贤妹与伯父了!”荣泽海笑道:“同喜同喜!”小荣吞了口饭,轻声说道:“多谢黄少帮主的救命之恩……”黄剑英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贤妹既成了伯父的义女,便是一家人了,也不便这么生分。以后我便称你为荣妹,你以后就叫我剑英吧……”正说着,黄齐峰不由得叫了声:“住嘴!”

黄剑英心里一阵恼火,不知又说错了什么话?待要申辩两句,却见黄齐峰的眼­色­异常,竟不是冲他在发火。原来黄齐峰的座位正对着大门,门外走进一群官兵!四人不知这群官兵是什么来头,但毕竟马虎不得,于是不再说话,悄悄地看着他们。

为首的军官找了张桌子坐下,其余的十余人也各自找了位子。那军官叫了声“来人”,掌柜的急忙凑了过去:“爷,来点什么?”军官道:“好酒好­肉­只管上,吃完了爷们还要办差!”掌柜应了声,便张罗去了。待酒­肉­上齐,那军官一把抓住转身欲回的掌柜,问道:“最近可听说从宫里逃出一个小太监!”

四人听了,不免心下大惊!黄剑英看了两位长辈一眼,请示是不是该把他们杀掉?黄齐峰急急地摇了摇头,因为这里并不是荒郊野外,凭白的杀了这么多官兵肯定会把事情闹大。那掌柜也惊得不轻,战战兢兢地道:“爷,这里离京城这么远,小人也是本分的生意人。宫里的事别说去听了,就连去想小人都是不敢的。”

军官听了,慢慢地放开了抓住他的手。掌柜急忙回到了柜台里,再也不敢看他们。众官兵狼吞虎咽地吃着酒­肉­,不时的四下乱瞅。猛然,一个官兵看见了小荣,不禁拍了拍军官的胳膊道:“老爷,那里有个姑娘!”军官听罢,顺着他的手指看见小荣,不由得心花怒放!他一把扔下了手上的酒碗,摇摇晃晃地走到他们四人的桌前,道:“你们几个是­干­什么的?”

几人心里叫了声“不好”。黄齐峰起身笑道:“回军爷,小人是外省的生意人,年底刚在京城收了债准备回家乡去的。这位是我的 谍影帝国燃文兄弟,他们是我的一双儿女。”军官听了,不由得又看了小荣几眼,笑道:“大掌柜的这双儿女真是不错啊,小子生得俊,这丫头更是个难得的小美人儿……”他说着,一只黑手便向着小荣的脸上抚去!

突然,黄剑英一伸手,一双筷子便夹住了他的手腕!军官一惊,少时觉得那双筷子如拶子一般越收越紧,竟夹得他的骨头快要断掉一般;一个吃受不住,军官竟疼得大叫起来!黄剑英目露凶光,对着那军官道:“你再敢对我妹子无礼,我就宰了你!”说着筷子收得更紧,军官疼得兀自在那里惨叫,周围的官兵见状竟都不敢过来。

黄齐峰怔怔地看着儿子,突然伸手在军官的肩上抚了一下。顿时,一股温暖的气流从军官的肩膀直涌至手臂,黄剑英手里的筷子一声脆响,震成了几截。他看了父亲一眼,道了声:“爹!”黄齐峰急急地摇了摇头。黄剑英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半截筷子扔在了地上。军官握着差点被夹断的手腕,急急地向后退去。他的脚跟拌住一张桌脚,摔在了地上。

“老爷!”众官兵都围过来扶起他,害怕地看着他们几人。黄齐峰拱了拱手,正­色­道:“军爷,我们都是本分人,还望军爷赏老朽一个薄面。您办差是正经,犯不着为了我们耽误了正事。”军官不住地点着头道:“大掌柜说得是!……”黄齐峰对掌柜道:“这几位军爷的饭,就记在我们帐上吧,待我们走时一并算于你。”掌柜早吓得不敢看他们,听他如此说,忙应道:“多谢大掌柜!”

这些军官闷声不响地吃了饭,随后头也不回地跑了。看着他们去远,黄齐峰也松了口气。他看着儿子,不由得责怪他道:“你刚才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暴露了行踪怎么办?”黄剑英怒道:“难道就让他们这些畜生欺侮荣妹不成!”黄齐峰听了,却没再说话。荣泽海看了周围一眼,道:“本来以为离京城远了就会安全点,不想这里依然有他们的爪牙。小荣现在虽然换了装,可这副样子若让眼利的人看见……”

他说着几人都看着小荣,竟不知如何是好。黄剑英看着他,突然道:“爹,我有一个主意,不知行与不行。”黄齐峰不知儿子又有什么妙计?听黄剑英道:“兄嫂武功盖世,名震江淮。他们能有如此成就,离不开少林寺澄清方丈的教诲。”荣泽海似乎听出了一点门道,道:“是,你接着说!”

黄剑英道:“爹,您不是说过,想要孩儿像兄嫂一样,去少林寺拜澄清大师学武功吗?”黄齐峰道:“为父是说过,可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正说着,不由得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剑英,你还挺机灵的!”荣泽海喜道:“你们的意思果真是要……”

黄剑英道:“伯父不是认了贤妹作闺女吗?不如她就和我一道去少林寺,避上个一两年再回来。到那时贤妹的模样也变了,风声也没这么紧。再回到江淮……”荣泽海道:“好极!真是妙计!”又道:“但不知少林寺会不会接纳?凭着你兄嫂的面子要拜澄清大师应该不难,不过去至那里的人都是去拜师学武,单是去避难,怕是说不出口。”

黄齐峰却道:“谁说去避难,小荣就是去学武的!”他回头问小荣道:“你说对不对?”“啊?”小荣不知如何应对,“学……学武啊……”荣泽海喜道:“小荣,这真是你的造化;若不是有黄少帮主的情面,你哪里能拜到澄清大师!”看着义父那么高兴,小荣不忍扫他的兴。

殊不知,小荣自小身子孱弱,送他去习武,好比送他进刑场。不过眼见他们待自己都如亲人一般,小荣也顾不得再吃一次苦了,勉强应承了下来。他怕只怕自己去了太丢脸,让义父的脸上无光,更会辱没了已经去世的大姐荣香莲的英名。

一行人当下不敢再行耽搁,匆匆收拾了东西。次日一早便出城南下,一径往少林寺而去。小荣带着些许的担忧与期盼,稳稳地随义父坐在马上。

*****

与荣泽海他们一路出行的还有数十名帮中的兄弟,如今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早已经让众人都回江淮去了。四人一路上谨小慎微,行了月余方才抵达嵩山。看着那庄严宝相的宏伟寺院,黄剑英的脸上显得很是兴奋,小荣却惴惴不安,低着头跟他们一道进了寺院里。

少林寺自达摩祖师立派已来,上下已过千年;其间孕育了无数的英雄豪杰,少林寺也因其绝世的武功和崇高的武德被誉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少林寺以武为业,设立了般若堂,堂中的师徒刻苦钻研天下武学,已为当世之最。黄剑英他们要拜为尊师的澄清,便是这般若堂的首座高僧。

澄清大师的武学修为在少林寺内仅次于掌门方丈澄光,前来投拜的弟子络绎不绝。但澄清大师为人虽然谦和,不过对收纳弟子一事却极其严格。寺内的武僧能得到他真传的不过十余人;而俗家弟子除了黄剑英的兄嫂之外,他只另收过两名而已。

小荣想着义父对自己说过的这些事,心里不由得暗暗担心。万一澄清大师看不上自己,义父的脸面岂不是丢不起?他回身看了看古老的寺院,不时可以瞧见那些正在刻苦修行的武僧。这时,黄剑英力斗恶贼的英勇身姿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小荣的心里不由得被感染上几分豪气。

我也能像他们那样吗?或许是受了少林寺气氛的渲染,又或许是对自己命运的抵抗,更或许是不愿妥协现今的身份,小荣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种冲动。这种冲动迫使他想得到别人的认同,认同他不是一个娇柔的女子,而是他内心深处真实的一面。

他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冷不防几人已经停住。小荣四顾一看,却见自己已经随他们走到了一处禅房之内。正榻上坐着一位身着大红袈裟的年长的老僧,他面目和善,灰白的胡须直垂至胸口,正微笑着与义父他们说着话。小荣看着他,心里莫名的感到一阵亲切。

几人在禅房内坐了下来。这时,黄齐峰与荣泽海分别说明着自己的来意,澄清便一直闭目静听。待他们说完后,澄清方才睁开眼,对黄齐峰微笑道:“黄贤侄自幼习武,根基甚好;既是前来投师修业,老衲很是期许他日后的作为。因此老衲会对他的修业严加指教。”黄剑英听罢,忙跪下磕头道:“多谢大师收录!”澄清微笑着抬了抬手,黄剑英便立在了一边,脸上满是欣喜的神­色­。

澄清又看了看小荣,眼神中略微显露出一丝诧异。他点了点头,对荣泽海道:“荣帮主的令媛是避难至此,老衲自当顾全她的安危。不过她既然没有武学的根基,老衲也不会为难于她。修业的优劣,就看她自身的造化了。”荣泽海听了连忙拜谢于他。小荣听罢,也连忙向他跪下磕头,心里不由得轻松了许多。

其实小荣心里清楚,虽然他刚才一时豪气,想习出高强的武功证实自己,但毕竟从小胆小身弱,根本不是练武的材料;而今大师既出此言,就不会逼着他学武了。想到此处,小荣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这时,澄清大师拿出身上的名册,写下了黄剑英的名字;回头微笑着问小荣道:“荣贤侄叫什么?”

是啊,我叫什么?我叫小荣啊!可如果这么说,叫澄清大师怎么写?众人正在着急,黄剑英却问荣泽海道:“荣妹的名字好像和她姐姐是一样的吧?”荣泽海听了,不由得神­色­有些激动。他对澄清道:“是了,这孩子的名字叫……荣香莲。”小荣吃惊地看了义父一眼,无声地抗议着这个显然是姑娘家才会用的名字。

荣泽海爱怜地抚了小荣一下,轻轻地接过澄清大师的小册子,对小荣道:“我们盐帮世代靠海而居,因此凡是子嗣的名字里都有水。为父送你一个名字,便是入了我盐帮谪传子嗣的祖谱了!”小荣听得心里重重地跳了起来,见义父在小册子上端端正正地写了三个字:荣湘涟。

*****

几日后,黄齐峰与荣泽海稍适修整,便要向澄清辞行。

小荣刚认了义父,不想这时便要分离,心中很是难受;黄剑英却正好相反,似乎巴不得父亲快些离开。就如此,小荣便随黄剑英留在了少林寺内避难。想着这里都是武功高强的僧人,他的心里不由得踏实了很多。晚上在禅房里,他睡了多年来的第一个好觉。

次日一早,他便与黄剑英一同拜见澄清大师。澄清似乎对他二人甚是喜欢,笑道:“从今日起,你们二人便是老衲门下的俗家弟子了。但在修业之前,你们要完成老衲的一桩意愿。”黄剑英道:“大师,只要您肯教我上乘武功,弟子肯定完成您的心愿!”

澄清用手摸了摸长须,道:“本寺地处山坡,饮水有诸多不便。你们刚入寺这半年,要先下山运水。黄贤侄应该知道吧,这可是本寺的基础修行。”黄剑英听了,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倒是小荣兴高采烈,忙道:“是!”黄剑英喃喃地道:“好容易来了少林寺,却要先打水,把我当成了小孩子不成?”

二人随澄清下得山去,来至一处泉眼。澄清唤他们过去,却拿出两串极小的佛珠,套在了他们的脖子上。黄剑英不解,问他道:“大师这是­干­什么?我们又不剃度。”澄清笑道:“你们且随老衲念一段经文。”二人只以为这是他入室修行的仪式,便随他一道念了起来。

这段经文相当长,而且根本不懂是什么意思;澄清念完一句,他们也就跟着嘀咕一句,也不知念得对与不对。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人都已经念得眼皮打架。澄清突然停住,喜道:“成了!”话音刚落,二人居然一**坐在了地上!

黄剑英不知出了甚事,吃力地站了起来,已是满头大汗。他看了看自己发抖的手脚,惶恐不安地道:“大师,我……我怎么会这么累?”澄清道:“老衲见你们第一次起,便知你们是武学奇才,因此才会传授你们真功。这两串‘般若珠’从现在起会挟制你们的力道,直到你们完成修业。有了般若珠,你们修业一年,便能抵得上别人修业十年。”

黄剑英颤颤悠悠地走了几步,苦笑道:“多谢大师如此严格的教诲,我想我的兄嫂也用这种佛珠修行过吧?难怪他们的武功会如此高强……不过……弟子现在连走路都这么费力,怎么去修业呢?”澄清道:“这就看你们自己了。”回头对小荣道:“荣贤侄,不要趴在地上,快些起来修业吧!”

小荣心里只是叫苦,没想到澄清大师会把他也归为“武学奇才”,更没想到会有这么串佛珠戴到自己的身上。但如若一直躺在这里,肯定会让义父的脸上无光,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慢慢地爬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就如同婴儿学走路一般双腿直颤,人更是只能站在那里,口里只剩下喘气了。

澄清让小僧送来几只小桶,道:“从今天起,你们就和少林寺的小僧一起运水吧。运水可以锻炼全身的筋骨,打好根基。晚课的时候,再和小僧们一起修业各种入门拳法。”黄剑英一听有些急了,道:“那您每日什么时候来教导弟子?”澄清道:“这段时日,老衲不会教导于你们。”说着准备离去。

小荣心里有些发怵,叫道:“大师……”澄清道:“还有何事?”小荣担心地问道:“如果弟子不是武学奇才的话……会怎么样?”澄清正­色­道:“如果不是,便完不成修业。如果你们在修业中死去,老衲难辞其咎,也当圆寂。”说毕,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最后这句话,直吓得二人傻了眼。

黄剑英道:“开什么玩笑,原来这老和尚根本不知我们能否完成这种修业!”小荣直觉得周身都在发抖,喃喃地道:“义父好不容易救了我,我怎么可以这样凭白无故地死……”他看了一眼黄剑英,道:“你多少有些武学根基,不像我。”黄剑英道:“我比你强不了多少了。”二人觉得再想也无益,便拿着小桶和小僧们一起滔水去了。

少林寺的这种修业看似简单,可真正做起来是难上加难。小桶的底部是尖的,不能放下休息,脚下踩的并非平地,而是一根根的木桩。虽然是用的小桶,可二人此时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往上山运水了。踩着那湿滑的木桩,二人不知摔了多少跤,受了多少伤。一连数月,竟是一桶水也没有提上山去,澄清竟也没有再去理会他们。

小荣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不仅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相助过他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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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中华武乘的传说

京师都察院,本是朝庭御史辖治文武大臣开设的府院。除了那些只有宗人府才能管治的皇亲国戚之外,都察院无疑是朝中最有威慑之道的衙门了。都察御史伊里布手掌生杀大权,便是鬼神也得敬畏他三分。

伊里布与耆英自为皇上献美之后,加官进爵,在朝中只手遮天,可谓是位极人臣。一年多来,二人高官得做,金银满仓,美女如云,几乎享尽了人间欢乐。但是有一件事却一直卡在他二人的心头,那就是一年半以前从宫里逃走的那个小太监。

这个小荣逃到哪里去了?二人百思不得其解。虽然只是一个小太监,但他的离奇失踪却让二人始终放不下心头。若说伊里布只是单单的想出口恶气,而耆英却有着更为敏锐的洞察力。这个小荣不是一般人,耆英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曾经失去过的东西,更看到了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

这是个危险的人物,如果不尽早除去,日后肯定会出大事!

“事情不能再拖了!”在都察院的后堂里,耆英对伊里布道,“这个小荣似乎与江湖上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不除去他,我只怕他日后会闹出大乱子。”伊里布却笑着宽慰他道:“老弟呀,哥哥的水还很深,都察院没有办不成的事情。”耆英冷笑道:“你是说都察院里的‘武乘’吗?我可不知道他们能有什么本事。”

伊里布摇了摇手,道:“老弟可不要小看这几个人啊。南朝有着几千年的历史,单是这‘武乘’一说便有上下一千三百年。能够称得上武乘的人,俱都是身怀绝技的奇人,历朝历代寥寥无几,因此才会被人尊为‘中华武乘’。而当世最强的几位‘武乘’,都在我都察院里。”

耆英在他的身旁坐定,用手敲着桌子道:“这个我知道,可大哥的人都被调到园子里护驾,我们哪里能有机会分派他们?”伊里布道:“兄弟放心。若说比心智,哥哥不如你;可若用计策,哥哥却多得很。”耆英想想也对,便问他道:“大哥有何应对之策?”

伊里布轻轻地抚弄着茶杯,说道:“都察院里的武乘都是世外高人,犯不着用他们去对付那些江湖草寇。而且都察院所辖下的各省行监,也都是哥哥的衙门,里面也不乏有些高手在内。只要哥哥一句话,便可以调动所有在朝中供职的中华武乘,便是个神仙也得给我去死!”

耆英听罢,不由得问道:“可我们手上虽然有众多高手,无奈找不到那小贼的行踪,又从何下手?”伊里布将茶杯放回桌上,道:“这个简单。你以为哥哥这一年多什么都没有做?实话告诉你,哥哥手下的人一直在四处搜寻,虽然线索有些模糊,但也算有了些头绪。只要头绪再稍微清楚一点,各处的高手便都会闻风而动了。”他说完,露出了笑容。

耆英也笑了起来,赞道:“大哥果真沉得住气……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

这日正值盛夏,毒日当空。一队军士在一位军官的带领下快步如飞,汗水将他们的衣服浸得­精­透,深一片浅一片的裹在身上。军官抬头看了看天,叫道:“走快些,就快到少林寺了!”说着策马疾奔。军士们见了,急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这位军官名叫童国根,乃是河南巡抚手下的一个参将。不知巡抚大人接到了京城里的一封什么密函,竟要他去少林寺搜查一个外逃的小太监。童国根顶着日头跑了几天,心下很是烦闷。而且巡抚大人说之前有不少将领办此差事,都没有办好,受到了京城高官的严厉惩处。

想到这里,童国根便不敢懈怠。好在午后一场大雨从天而降,使得天气凉爽了许多;之后一连数日,竟没有再出太阳。虽然还有些闷热,但众人趁着这几天快步奔到嵩山,终于在巡抚大人交代的时日之内赶到了少林寺。

门口的知客僧见来了一群官兵,似乎早有准备。他上前向童国根行了礼,便寻问他来此作甚?童国根便说是来搜查朝庭里的钦犯的。知客僧听了即不吃惊,也不说话,只是叫他们在此等候。不想他关上门后,竟没有再出来。童国根左等也不见他回来,右等也不见他回来,不由得心下焦躁。

眼看天­色­将晚,童国根再也耐不住­性­子,吩咐手下的军士开始砸门。不想他们刚砸了几下,门却被打开了;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僧带着一群­精­壮的少年僧人出现在了门口。童国根见这位老僧身披大红袈裟,垂胸的灰白胡须,神­色­淡定自若,猜想定是寺内管事的老和尚了,因道:“来者是谁?”

老僧行礼道:“老衲少林寺般若堂首座澄清,见过施主。不知施主无故砸了我少林寺的大门,却是为了何事?”童国根久居河南,自然也听说过澄清大师的威名,一时心中有些害怕。但官命在身,他还是上前道:“下官童国根,奉了巡抚大人之命,前来少林寺搜拿宫里的逃犯。”

澄清双手合十,道:“我少林寺内只有苦修的僧俗弟子,如何会有皇宫大内的逃犯?巡抚大人怕是所言有误,施主还是请回吧。”童国根哪里肯走?虽然少林寺人多势众,加上武功高强,对付江湖人士自是没有问题;可自己身为朝庭命官,公文在身,还怕这老和尚动手不成?当下,童国根取出巡抚大人的手令,道:“国有国法,少林寺如果不尊,可要想想日后的结果!”

不想澄清看着他手上的令符并不惧怕,依然淡定自若。只见他回过身,对一僧人道:“这位施主要与我少林寺讲国法,我寺也不能不尊。你们且去藏经阁取出圣祖御赐的丹书铁卷,老衲再与施主定夺。”童国根一听“丹书铁卷”四字,不由得心中大骇;等那群和尚再出来时,竟抬出一封大黄绢。

澄清走向前去,对着黄绢跪倒拜了数拜,方才上前将黄绢展开。童国根随着澄清掀开黄绢的那一刻,周身的血液不由得冻住了:只见一尊混金青铜的大卷正抬在僧众的手中,上面用满、汉、藏、蒙、维文写道“御赐丹书免死金卷”,落款为“清圣祖康熙皇帝”是也。澄清威严地道:“这位大人,圣祖御驾在此,你如何还不参拜?”

童国根吓得双腿直抖,膝头一软,便跪在了地上。众军士见了,无不惊骇,纷纷伏拜于地。澄清道:“少林寺本是圣祖皇帝心系佛祖的世外圣地,如何能让你们进来玷污?若是惊扰了圣祖的御驾,老衲便向圣上奏明,让他定夺!”童国根吓得不住得磕头,口内直道:“奴才该死,惊扰了圣祖爷的驾,还望澄清大师开恩!”众军士也都磕头道:“望大师开恩!”

澄清道:“皆因你们数次相扰,老衲迫于无奈才敢惊动圣祖皇帝。你回去后对你们主子说明,让他好自为之,休来打扰佛门圣地。若果真惊了圣祖皇帝的驾,便是当今皇上也不敢为你们担待!”童国根口中不住地称是,一行人躬着腰退下了嵩山。澄清让他们收好金卷,紧闭了寺门。他微微摇头,不知自己做得对还是不对。若不是为了救她,澄清是万不敢请出这镇寺之宝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再次来到后山,偷偷地看着与黄剑英一同修行的荣湘涟。不知为什么,他从看见荣湘涟的第一眼起,便从这位少女的身上找到了一种东西。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竟然使这位得道高僧感到困惑!但澄清此时惟一的愿望,便是尽自己所能将她培育成才。因为澄清隐隐地感觉到,在这位少女的身上,似乎影现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这一年多以来,澄清虽然表面上对他二人不闻不问,可其实经常来此这后山远远地望着他们。黄建勋与荣香莲以前也曾在此处修业,更是澄清仅有的四个俗家弟子的中一对少年夫­妇­。看着黄剑英与荣湘涟,澄清的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安慰。

他二人与他们的兄嫂果然很像啊。一开始半年时光,二人虽然没能够如愿地运水,但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当他们终于克服了般若珠的压制,可以如常人那样行动自如,澄清的眼光里露出了喜悦的光芒。又过了半年,二人便渐渐可以跟得上小僧们的步筏,每日运水到寺中的厨房里;又过了半年,他们已经换了武僧们运水的大桶……这种神贵的进步,竟比他们的兄嫂快了一倍!

澄清看着他们此时的成就,终于露出了笑容。见他们正坐在泉眼处休息,便慢慢地走过去对二人道:“来此一年有余,你们可算完成最初的修业了。”二人以为再也看不见他了,见了师父到来,不由得很是高兴。澄清微笑道:“你们果然没负老衲所望。因此从今日起,你们可以和武僧们一起修业了!”

“真的?”黄剑英听了,苦闷了一年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兴奋的神­色­,道:“大师,您终于准备传授武功给我们了?”澄清正­色­道:“习武者若要刻意学武功,便会事倍功半。老衲做的,首先要帮你们打好根基,然后再向你们禅述武德。之后的修业,就靠你们自己了。”他说着,带着两人来到后山之巅。黄剑英的脸上一直洋溢着无法自制的笑容,荣湘涟却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不知大师又将施展什么法术?

这后山虽然不高,但奇峰险峻,非常人可及;好在荣湘涟在寺中呆了一年多,爬山走路已然不是问题。她随着澄清与黄剑英登上山顶,见此处竟有一处平展的空地,虽不是很大,却也可容下百余人。荣湘涟放眼一看,却见此处已经有许多年长的武僧坐在那里打坐,似乎准备接受澄清的教诲;因看见黄剑英坐在了众武僧之侧,便也跟着坐在了他的旁边。

澄清带着无比欣慰的神情,对他二人说道:“本来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是很难进行这种修业的;不过你们竟然通过了般若珠的修行,资质已然与这些武僧持平。因此你们就坐在他们中间,听老衲向你们禅述武德。”不远处的山峰之上亦有不少俗家弟子,都用极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们。荣湘涟因为身世卑贱,自小大到所看到的都是轻蔑的眼光;因此现今见了众人的情态,不禁觉得有些飘然。澄清看了众人一眼,便慢慢地走在空地前的一处高坡之上坐了下来。

少时,澄清道:“众弟子在本寺修业已有多年,对筋骨和技艺的修为都到了极至。可光是如此,还远不能修习到武功的­精­髓。那是因为,老衲今日所讲的,才是武功的真谛。”众人听了,都屏气凝神,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一字一句。澄清续道:“虽然出家人不能尊大,但老衲身为少林寺首座,为的是禅述武学,因此才要向弟子们言明。”

“因何少林武功被尊为泰山北斗,那正是因为天下的武功皆出少林。在达摩祖师立派之前,天下只有‘武术’一技,并无‘武功’一说。使用拳脚的‘武术’,使用兵刃的‘械术’,使用奇门的‘异术’,虽然­精­通,但以人身为本的血­肉­之躯,终归有一个节制。”

澄清缓缓地说完,叫起一位武僧道:“你向众弟子展示一下你的修为。”那武僧听罢,起身施了个礼。只见他小心地架起一块几寸厚的石头,闭目聚力;猛然间他大喝一声,一拳打下,竟将那石头打成了几块!如此开山劈石的力道,使得众人无不惊叹。荣湘涟暗自吐了下舌头,心想幸亏大师没让她上去,不然被打碎的肯定不是石头,而是自己的拳头。

待那位武僧归坐后,澄清点头赞许地说道:“以血­肉­之力能有此修为,确为不易。但老衲今日便是要教习你们,在有限的血­肉­身躯上延绵武学的心法——内真极。”他说完,手掌挥过,竟如此轻而易举地打碎了一块比刚才大得多的顽石!虽然是佛门中人,众弟子还是惊叹出声,那位武僧更是瞪大了眼睛,实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澄清对众人道:“有了‘内真极’的武术,才能称得上是‘武功’,这也是武功不同于‘武术’的要决!”

“内真极作用在拳脚上是为‘内力’,作用在兵刃上是为‘真气’,作用在奇门上是为‘元极’;它是延展凡体力道的修为,有内真极修为的武僧才是真正的‘武僧’,有内真极修为的俗家弟子被称为‘武乘’。所以身体的修行到达极致的人被称作‘入乘’,表明他们有修行内真极的资格;内真极修行到达极致后才被称为‘上乘’。因此在古代,有不少俗家弟子被称为‘上乘高手’,原由于此。”

众人听着澄清的讲解,都叹服不矣,万没想到武学竟有如此深奥之处。澄清见众人听得明白,微笑着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说道:“虽然内真极为少林寺所创,但武学为天下共有,并不为私。而且前朝已有不少俗家上乘高手,学成下山之后也开宗立派,广传武功,造福后代。因此天下武功虽然皆出少林,但如今四海门派已是各有所为,中华武乘遍布神州。少林派弟子也要对他们礼敬有佳。”

这时,黄剑英忍 乾坤武帝小说5200不住问道:“大师,您说了这么半天,内真极要怎样才能修行?”澄清看着这位­性­急的弟子,不由笑道:“你们现在都已经有了修行内真极的资质,但修行势必艰苦。首先每日依然要进行筋骨的修行,等身躯到达极致后再进行吐纳入定,这样才能在吐纳中聚集内真极。周而复始,方能所成。”黄剑英听了,喜笑:“原来如此,多谢大师教诲!”荣湘涟一听还要苦修,脸­色­顿时灰了半截。

*****

这日,荣湘涟跟着众人随澄清进行“苦修”。天还没亮,一行人已经翻了几座高山“活动筋骨”;吃了早饭之后又随着大师在后山练拳,直到了午饭时分才算完;午饭过后澄清又带着他们提水劈柴,真没有耽误­干­活的工夫;吃罢了晚饭又到后山练拳……如此到了天­色­黑透,众人都已经累成了一堆堆的烂泥。

荣湘涟歪在墙角里,浑身软得连动一下手指头都难,心想这澄清大师人虽然和善,可折腾起人来竟和宫里的太监大总管有得一比。这时,澄清慢慢地走到练功房的中间,笑道:“如此的苦修,你们的­精­力应该都到达极致了吧?”众人虽然尊敬师父,可心想还是在想:你说呢?

澄清见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笑着点了点头,道:“现在你们如上早课的时候一般,盘腿坐好。老衲现在,便教你们打坐吐纳之法。”众人虽然很累,但苦修一日为的就是这一刻,纷纷打起­精­神坐好。荣湘涟虽然累得走不动路,可爬过去坐着不倒竟还能做到。黄剑英关切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没事吧?”荣湘涟死要面子:“当然了!”

传说中的吐纳之法原来一点都不难,只是口鼻交替,深浅互搏,一学便会;而难就难在这头一次。要找到最终的‘入定’之门,今天的这种修行是必不可少的,但对常人来讲此时已极易入眠,实是辛苦。荣湘涟没想到习武如此艰难,心里盘算着不如先好好睡一觉?好在她天­性­平和,因此吐纳的时候渐渐觉得舒适,也就没再多想……

到了天明,荣湘涟美美地睁开眼睛,只见众弟子都睡在地上,并无一人打坐。她心里喜道:“原来大家都睡了,这可不要怪我!”却见澄清坐在正殿,笑道:“没有想到荣贤侄倒是头一个入定的弟子!”荣湘涟不知何意;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居然还坐着!而且经过一夜的吐纳,她觉得­精­力已经完全恢复。

众人醒来时,都赞叹她是武学奇才,纷纷向她请教“入定”的诀窍。荣湘涟有些不好意思,只道:“哪里有什么诀窍,我当时就是想睡一觉……”众人都道:“这倒怪了,我们都是想着‘不能睡、不能睡’,倒是睡着了;你倒好,想着‘睡一觉、睡一觉’倒入定了。”

看着荣湘涟成了众多年长武僧虚心请教的弟子,黄剑英立在一旁只是默不作声。曾几何时,她不过是个被自己救回的弱小姑娘,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竟能变得如此出­色­!看着荣湘涟,黄剑英的心里又为她感到高兴,又有几分嫉妒。澄清道:“荣贤侄既然已经领悟了吐纳之法,今日再入定时便可照自己的领悟修行,不用再进行身体上的苦修了;其余的弟子先歇息几日,几天后依然要重新将身体修行到极致后,再次领悟吐纳之法!”

荣湘涟听罢,差点高兴得跳起来!因为这段年月的修行甚是艰苦,她如今终于可以休息几天了;并不是因为生­性­懒散,而是自十二三岁起,她的身体便会偶尔不适……黄剑英自恃根基比荣湘涟要好得多,心中有些不服气。加之他的天资过人,不出几日果然也领悟了吐纳之法。不久之后,一同修行的众弟子相继学成入定,众人无不高兴。但至于澄清大师所言的“内真极”,众弟子皆知还遥遥无望。

这日,澄清唤来荣湘涟与黄剑英来至禅房,神­色­很是凝重。二人不知他有何教导,恭敬地站在那里。澄清看着他二人,说道:“你们来少林寺多久了?”荣湘涟道:“快……快两年了。”澄清依依地望了她一眼,道:“根基,老衲已经帮你二人打好,上乘武功修行的方法你们也都掌握。你们并非少林寺僧人,不必在此苦修。老衲今日与你们的师徒之份已缘尽于此,你们可以下山去了。”

下山?荣湘涟听了不由得心里一凉;她看了黄剑英一眼,见他的脸­色­也不禁暗淡了下来。荣湘涟在此修行近两年,不仅逃避了朝中的追捕,更是度过了平生中少有的安乐生活;陡然要她离去,心中大为不舍;但澄清所言二人亦很清楚,只得跪下身去,向澄清磕头辞行。荣湘涟看着澄清慈祥苍老的脸,不觉流出了眼泪。

澄清见她如此伤情,心中也很是难过。为了让他二人高兴,乃强笑道:“现在老衲为你们解开般若珠,你们随老衲再念一段经文吧。”二人方才记起戴在项上的佛珠;随澄清念了几个字后,佛珠突然散开了!与此同时,二人突然觉得神清气爽,澄清笑道:“你们虽有根基,但毕竟只是刚入乘的武乘,不可在外造次。等你们成为上乘高手,再一展抱负也还不迟。”

黄剑英欣喜地挥动了一下拳脚,似乎感受到了非同一般的成果,忙又跪下道:“是,弟子不敢自满,定当勤学苦练,不负大师所望!”荣湘涟却依然为分别难过,也跪下道:“弟子也是。”澄清扶起他们,悠悠地道:“不瞒你们说,昨日澄光方丈夜观天象,说我中华武乘气数将尽,老衲闻言好不伤感。因此你们二人,想来便是老衲的关门弟子了。”

黄剑英听罢一惊,道:“气数将尽?这从何说起?”澄清叹了口气,道:“方丈言说上界有凶星下凡,之后数十年里掌理天下武乘之运的乃是几位女子。武乘乃俗家运脉,女子不能为后嗣,所以此象竟悖了天意,使得中华武乘难以再世代相传了。”黄剑英不服道:“常理天下的应当是男儿,怎会是女子?看弟子今后破了这凶星!”

澄清笑了笑,又对荣湘涟道:“有朝一日你若有平定四海之力,切不可失了本­性­。若是如此,我中华武乘便还有一脉之源!”荣湘涟不解,突然之中很想说一句:“我也是男儿!……至少曾经算是吧……”澄清看着她,却复又笑道:“好了,你们回家去吧,两位老帮主在盼着你们呢!”二人再次向他磕了头,方才慢慢收拾了东西,依依地离少林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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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下山,荣湘涟顿感如同重新回到人间;而以前的经历仿佛远隔前世,又好象近在眼前。许荃的容颜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一时心潮澎湃。看着荣湘涟似有所思的样子,黄剑英不禁问道:“在想什么?”荣湘涟回过神,忙道:“没有。”黄剑英问道:“荣妹此番下山,不知有何打算?”

荣妹?荣湘涟虽然避难两年,可毕竟不愿舍去男儿之志,因此对黄剑英的称呼一直不习惯;但他这一问,却让自己感觉茫然不知所措。是啊,自己是从宫里出逃的犯人,虽然不知眼下还有无­性­命之忧,但自己这一世便这样做“荣妹”了?

黄剑英看她的样子似乎有些忧虑,乃笑道:“像我日后的担子肯定很重,因为我是漕帮的少帮主,我还向大师保证过要破了那个什么凶星。倒是荣妹认了这么好的义父,此番回去盐帮,便可做个大家小姐。每天绣绣花,织织布,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住口!”荣湘涟觉得好像受了莫大的侮辱,“我即便再没用,从小也是自食其力长大的!我认义父是为了贪图安逸吗?”她说着,脸上涨得通红,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黄剑英没料到她会发这么大的火,忙道:“荣妹,我不过随便说说。但凡姑娘家都是这么过日子的……你果真胸怀大志,做便成了,也不至于……”

荣湘涟看着他焦急的样子,不觉为刚才的无礼感到惭愧,因道:“对不起,其实也不是我故意对你发火。只怨造化弄人,害苦了我。我不是有意凶你的。”黄剑英听罢,方才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以前吃过什么苦我虽然不知道,但我相信日后你定会过得幸福。因为你不光认了义父,还有我们。”荣湘涟笑了笑,道:“多谢黄少帮主了。”黄剑英道:“过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叫我的名字?”

他们正走着,却见遥遥地有人叫他们;抬眼望去,却是荣泽海和黄齐峰!二人忙迎了过去,问道:“爹爹和伯父怎么来了?”两位长辈打量了他二人一眼,脸上满是欣喜的目光;黄齐峰道:“前不久接到信函,得知你们要下山,因此过来接你们回家。”

黄剑英见荣湘涟正看着自己笑,不悦道:“孩儿都已经十九岁了,难道自己不认得路?”黄齐峰道:“你又不是呆子,难道会迷路?只是为父知道你­性­子高傲,怕你在路上生事,所以前来管治于你的。”黄剑英听罢,有些得意地道:“这回孩儿可学到真功夫了,不怕在路上有事。”

黄齐峰冷笑了一下,道:“马上就要恩试了,你若真有长进,去擂台上会会你在江淮的那些老朋友。这次可别再输给别人了。”荣湘涟听了,不觉又看了黄剑英一眼:因为自她第一次看见黄剑英,这位少年便几乎是位战无不胜的侠士;而如今黄伯父居然用了个“再”,荣湘涟不禁心里纳罕:在那江淮住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啊?

黄剑英见荣湘涟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以为是她听见自己的败绩心里轻视,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因对父亲怒道:“他们就是比我大几岁,所以小时候才比他们不过。如今我已长大**,谁会输给他们!这次恩试,我要让荣……荣伯父看看我的本事!”荣泽海一直在一边看长大后的女儿,因此没有做声;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得笑道:“光让伯父看有什么用?”黄剑英见被他说破,连忙打了个哈哈。

荣湘涟听他们乱七八糟的讲了一大堆,不由得问道:“恩试?那是什么?”荣泽海笑道:“先上马车,路上为父慢慢讲给你听。”两年不见,荣湘涟长高了许多,神­色­也康健了不少,使她原本就美貌的容颜更加出众;她额上飘下的长发轻抚在脸上,终于显露出少女应有的清纯;她的胸已经微微隆起,更使她平添了几分妩媚。荣泽海看着她,脸上洋溢出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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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早在康熙年间,圣祖为保护出家为僧的顺治皇帝之时,便动用了少林寺的武僧和武乘。圣祖对这些侠肝义胆的武林高手心存仁爱,便封当时少林寺的掌门方丈晦聪为“辅国奉圣禅师”,并赐了少林寺丹书铁卷以嘉奖他们的功绩。时值天下未定,正是用人之即,圣祖又传出旨意,晓谕封疆大吏收编了当时散落在民间的武乘门派,无论男女老幼均破格录用。

这些武乘在两朝交替之时饱经战乱,生活穷困潦倒,因此对圣祖的仁爱感激涕零。圣祖将武乘编入六科给事中,掌门人直接由朝庭任免,这样他们既能协助都察院的御史们整顿吏治,扶保朝庭,朝庭又可对他们加以约制。如此过了百余年,天下的武乘门派已十有**都归附朝庭了。

荣湘涟坐在马车内,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听父亲他们说的话。听到这里,方才明白:“我知道了,如果要保住盐帮的基业,帮里必须有人被朝庭任职为掌门。”荣泽海道:“是了。而且要当掌门人,其选拔却是相当严格。首先,必须是位上乘高手;其二,必须是在朝中有五品以上的武职。”

荣湘涟听罢,崇敬地问道:“那爹爹肯定是上乘高手了,但不知您原来作过什么官?”荣泽海笑道:“爹爹以前做过一个驻边的知寨,还剿灭过一群山贼。”荣湘涟拍手道:“爹爹果然是位英雄!那如今帮里还有谁是上乘高手,可以接任掌门位子呢?”荣泽海听到这里,却收敛了笑容。

黄齐峰抚着她的头,道:“自古而来,上乘高手少之又少,盐帮里只有你爹一人而已。这并不是因为盐帮不大,即使在少林寺,也只有掌门方丈和几位首座大师是身负上乘武功。”荣湘涟听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她隐约觉得,义父似乎把对香莲大姐的希望,慢慢地寄于自己的身上了。

可这万里挑一的人才,岂是说做到就能做到的?不想黄剑英听到这里,却说道:“我不出十年,定会成为上乘高手。到了那时……”还未待他说完,黄齐峰不由得喝道:“刚入乘的后生小子,在前辈面前说什么大话!”黄剑英听了,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大家。荣湘涟看着这对父子虽然人品矜持,可吵起架来却是老小不分,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之后,荣泽海与黄齐峰又向她介绍了一下江南的风土人情,荣湘涟听得入神,不知不觉竟在车上睡着了。在睡梦中,她依稀又梦见了许荃。二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在湖边无忧无虑的玩耍。她偶然间抬眼一看,湖中竟隐隐地有一株仙雾环绕的并蒂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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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陌生的亲人

浙江靠海之岸,延绵着稀松的村落,其间居住于此的便是古代遗留下来的“贱民”。贱民不能农作,不能科举,只能苦守于岸边捕鱼捉蟹,世代相传着他们贫苦的生活。

因此每年过年,不仅是中原最大的节日,更是浙江贱民们一年中最大的盛典。因为一百年前落户在这里的盐帮,每逢在年底都会慷慨的散发钱粮,资助这些贫苦之人。于是,盐帮日渐成为了浙江贱民们世代仰慕的江淮帮派。虽然贫苦无依,但贱民们还是礼上往来,偶尔都会进府回谢盐帮的恩得。

这日天气放晴,阳光普照,几位年长的贱民便准备了不少海鲜­干­货,随同盐帮的杨掌堂一同回拜帮主荣泽海。杨掌堂带着几分激动的告诉他们:荣帮主此番北行,是接他的女儿回转盐帮的,今日应当回了家中。几位老人听了不由得心中纳罕。因为他们知道,荣帮主的爱女在几年前已经过世了。但眼看杨掌堂如此高兴,又不便多问。只是曾经服侍过盐帮少帮主的两个小丫头听了,也跟着一起前来,很想一睹这位新小姐的风采。

盐帮的府宅乃坐落在离贱民村塞不远的一处山脚之下。整个帮邸大概长宽各一里,用青砖围了一圈不高的院墙。正对着街的墙面上,开着两扇黑木大门,只有门槛没有石阶。院墙里面种了一圈皂夹树,高大­精­壮,树枝都伸出院墙外面,遮到了街道上。

进了院子里,便有一块不大的空地,没有辅路,周边生满了杂草。空地后面整整齐齐修了四排青砖瓦房,左边两排是帮里趟子手和杂役的住处,右边两排是存放贡盐和货品的仓库,仓库大门上都贴了官府的封条。当中两排房子中间留了一条宽大的石路,将房屋和仓库分得很是清楚。

石路的尽头有一个宽敞的大场子,虽然没有辅过,却铲除得十分的平整,想是众人练功的所在了。场子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幢黑瓦小楼,右边一幢便是盐帮帮主荣泽海的家;左边原是他已故爱女的绣楼,如今人去楼空,权当着荣泽海的书房。正前方是一幢两层的木楼,楼下是会客厅,上面挂着块红匾,书有“会义厅”三字,乃是两江总督张绍祖亲自提写的;楼上是自立派以来的历代掌门人的牌位。

宅邸坐北朝南,西边连着其他村民的镇子,东边是海边的空地,正北后是一座小丘,正南前不远有条小溪,环境却是十分雅趣。杨掌堂大方的带着几位老人在府宅里走动,边等候帮主他们的归来,边与他们聊一些闲话。时近正午,大门外停过一辆马车,杨掌堂喜道:“帮主回来了!”几位老人听了,忙同他一起迎出门去。

“荣帮主!”随着一声呼唤,一个众人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之后下来的还有漕帮的黄齐峰帮主和黄剑英少帮主。荣泽海笑着看了看众人,道:“几位老人家如何又来盐帮拜年,荣某人担当不起啊!”几位老人忙道:“荣帮主说哪里话?承蒙您每年施舍,我们贱民的日子才有些生趣。”几人寒暄了一下,却见黄剑英从马车上又携下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

少女抹开垂在额前蓬乱的头发,有些羞怯地看了众人一眼;而此时,看见她容颜的人都不禁心中惊叹。这难道就是荣帮主收的义女吗?竟然比过世的荣香莲还要漂亮!少女虽然只是穿着一身旧衣服,更是没有梳妆与粉饰,可她刚才露出面容的一刹那,那纯美的容貌竟让所有人的心都亮堂起来。

少女见众多陌生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羞得低下头去,额前的垂发又遮住了她的脸。黄剑英有些责怪地瞟了众人一眼,挡在了她的前面。众人见了,发出一阵善意的讪笑。黄剑英听见众人笑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因对女孩说道:“荣妹,你还是头一次回自己的家吧!”少女听了,又抬头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景­色­,眼睛里满是欣喜的光芒。

突然,杨掌堂似乎想起了什么,忙带过几个趟子手迎上前来,半跪拱手道:“参见帮主,参见黄帮主!”“起来,起来。”荣泽海叫他们起过,脸上露着微笑。黄剑英也讪笑他们道:“怎么这个时候才想着拜见你们的帮主?”杨掌堂他们听了,不由得臊红了脸。黄齐峰一把将儿子抓到身后,低声道:“休得多口!”

也许是对荣帮主新收的义女颇有好感,因此众人的目光一直聚集在少女的身上。少女回过神发现众人依然在看她,羞得往她爹的身后直躲。“哎,快出来!”荣泽海把她放到自己前面,黄齐峰便对众人道:“这便是你们帮主收养的义女荣湘涟,还不快来见过小姐!”

杨掌堂听了,忙率众趟子手又行了个半跪礼,道:“见过小姐!”“哎呀,快起来!快起来!”荣湘涟忙扶起他。她粉­嫩­的小手一碰到杨掌堂,这位大汉的脸上立刻又涨得通红。黄剑英瞪着眼睛站在一旁,大声道:“老杨,你的膝盖骨粘在地上啦?还不起来!”惹得众人又笑了起来。黄齐峰对着儿子做了一个要抽他的手势,方才把黄剑英后半截的话给打住了。

荣泽海笑了笑,又向荣湘涟介绍道:“这是我们帮的掌堂杨刚,更是本帮的一把好手。他和你一样,也是入乘的武乘,对本帮情义甚好。你也要给他见个礼才是。”荣湘涟听了,忙拱了拱手,道:“杨掌堂吉祥!”杨掌堂见了,鼓着嘴巴暗自发笑。“吉祥”这个词不知是她从哪里学来的,杨掌堂觉得很是滑稽。黄齐峰见了,咳了一声,杨掌堂方才知道对大小姐失了礼数,忙收敛了笑容。

一行人准备进屋,黄齐峰猛然回身对儿子道:“你还跟着做什么?”黄剑英一愣,道:“我如何不能跟来?”黄齐峰道:“刚回江淮,你头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回江苏拜见你母亲。余下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了!”黄剑英看了荣湘涟一眼,道:“话是如此,可荣妹未见舍得我走。”众人听了,不由得都看着荣湘涟。

荣湘涟知道众人会错了意,急得脸上飞红,对黄剑英道:“天地为大,忠孝当先。剑英还是先回去拜见伯母为是。”黄剑英笑道:“你口里这么说,其实心里却不是这么想吧?”荣湘涟忙低过头去,没再理会于他。

荣泽海见了他们尴尬的样子,忙叫来两个小丫头,道:“自少帮主去世后,你们便没能再来我盐帮吃口茶饭。不是我嫌弃于你们,只是没有差事派应。如今可喜我又认了位小姐,你们便留下来与她作个伴,早晚也有个照应。”两个小丫头听了,都过来高兴地围住了荣湘涟。

荣泽海见了,眼睛里露出几分欣慰,又道:“小姐的出生兴许比你们更苦呢,因此不像个姑娘家。她若有什么做得不得体,你们也照应些。”小丫头道:“是,多谢荣帮主!”荣泽海笑道:“东首的阁楼原是少帮主住的,以后便给小姐住了。你们且带她先回房里梳洗梳洗。先去吧,我和黄帮主有事儿要和众家兄弟商谈。”小丫头们答应了声“是”,就带着荣湘涟往里间去了。

“荣妹!”黄剑英失声喊了她一声,见荣湘涟回过头道:“代我向伯母问安!”黄剑英点了点头道:“放心,我不日便回来看你。”荣湘涟听了,忙随着两个小丫头进了后院。黄剑英失神地看着她,冷不防黄齐峰一把拍在他的肩上,道:“你怎么还不走?你不是一向喜欢独来独往吗?快回去吧!”黄剑英一把将他的手拿开,道:“我向母亲请了安,马上就回来!”说着冲出府去骑上快马,急匆匆地奔去了。

在东角的阁楼上,荣湘涟偷偷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神­色­不禁有些黯然。小丫头笑道:“小姐,他说过不日便回来看您的!”荣湘涟忙回过神,道:“剑英是救过我­性­命的恩人,我才会敬重于他,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小丫头笑道:“我们可什么都没说呀。”她们说着,早准备了热水和衣服,道:“少帮主过世后,她的东西都没有动过。小姐若不嫌弃,就穿少帮主的衣服吧?”

香莲大姐?荣湘涟小心地摸索着她的遗物,发现这位姐姐的穿戴很是朴实,房内也很是陋室清雅。这便是名扬江淮的盐帮少帮主的家么?刹时,一股无名的悲伤涌上了她的心头。“少帮主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荣湘涟轻轻地问她们,“她一定很漂亮,很善良吧?”

“嗯……”小丫头边解开她的发辫,边回答着,“虽然没有小姐你漂亮,可也是江淮出了名的美人呀。而且她的武功很好,跟着荣帮主走南闯北,做了不少百姓称颂的好事。她是少有的奇女子呀,可惜她与黄姑爷走得太早,让我们一想起来便难过……”

荣湘涟的心情变得有些悲愤,她幽幽地问道:“大姐她……她和姐夫是怎么死的?……”小丫头帮她洗着头发,慢慢地说道:“这个案子大家都不是很清楚,因为下手的人很诡秘……听传闻说,好象和京师都察院有着很深的关联……”“都察院?”荣湘涟的身子猛然一抖,咬住嘴­唇­的牙齿轻轻地在打颤,“伊里布……!”

“小姐,你怎么了?”小丫头见她流出眼泪,关切地问道。“哦,没什么……”荣湘涟抹了把眼泪,“只是听到大姐以前的事,心里难过。”她说着将头发冲洗­干­净,准备脱衣沐浴,不由得对小丫头道:“我自己来就是了,你们先休息吧。”小丫头笑道:“小姐怎么这么害羞,我们就是伺候你才来盐帮的!”

伺候?荣湘涟听了不由得暗自苦笑。她自小就是伺候人的,而今认了这个爹后居然有人伺候她,真有受之有愧。但若多说,不免被别人怀疑,只得宽衣后赶紧把人埋进水里。小丫头见了好笑,便同她逗了几句嘴。荣湘涟听她们说,原来她们是贱民出生,没有地方收养,因此才进了盐帮讨口饭吃。荣湘涟还从她们口中得知,义父一直在照养当地的贱民,听了更是钦佩。

沐浴完后,荣湘涟穿上大姐的衣服,竟然还挺合身。小丫头欣喜地看着她,神­色­有些激动。少时,她们扶着荣湘涟到了梳妆台上,用梳子轻轻地帮她打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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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老人见荣泽海又收留了两个丫头,连忙过来拜谢。荣泽海再三说不必多礼,更不肯收他们的礼物。几个老人急了,只怕他是瞧不起,硬是将东西留下才走。

待送走了几位老人,荣泽海和黄齐峰便坐下谈了几句,顺便询问了一些帮中的情况。荣泽海道:“上次有劳黄兄相助,不然我盐帮和浙江的贱民便都会饿死于街头了。”黄齐峰摇手道:“此事在下不过尽了点绵薄之力,何劳荣兄挂齿?真要谢,还是谢荣儿吧。”

荣泽海打开箱子,道:“黄兄若这么说,真是叫荣某人惭愧。”少时叫来了帐房先生,对他道:“点一千两银子,送于黄帮主过个年。”黄齐峰连忙推辞道:“交朋友的热心,不过是帮个场面,若要如此,便是见外了。”荣泽海执意要给,黄齐峰笑道:“你若真想给,不如孝敬一下各位府台大人,也比交我这个没义气的朋友要强。若这次恩试的擂台能摆在盐帮,对荣儿和盐帮的前程都有好处!”

荣泽海听罢一愣,随后不觉笑道:“是啊,我一时高兴,竟然把恩试的事情给忘了。既然如此,兄弟便不强求了。”随后问帐房先生道:“这次回帐的一共有多少银两?”帐房先生边仔细地打着算盘,边说道:“粗盐的存帐年初已然算过。这次帮主带回的­精­盐年帐,一共是一万八千两。”

荣泽海闭着眼晴想了想,道:“好。先拿两千两银子给总督大人送去, 网游之双系法师sodu请他过个年吧。”黄齐峰一把拦住他道:“荣兄,此事不妥。张大人可是个清官,为人正直。你若给他送钱,岂不是叫他面皮上过不去?”荣泽海道:“那便如何是好?”黄齐峰道:“不如送给副总督索里文。此人是皇亲国戚,多少应该有个照应。你再把恩试的事在信中提一提,便能**不离十了。”

荣泽海赞同地点点头,道:“黄兄说得很是!”又道:“浙江各府衙州县都送三百到五百两银子吧,如此下来,想也差不多了。”帐房先生道:“这样算下来,还剩七千五百两银子。”荣泽海道:“拿出三千两,送给同村的贱民们过年!”黄齐峰听了,道:“还有我的也给记上,也是三千两!”

帐房先生崇敬地看了他们一眼,道:“是!荣帮主还剩四千五百两。除去断货的本金,来年起货的本金,大概还剩两千五百两。”荣泽海又道:“各位兄弟的年薪是多少?”帐房先生道:“五十个趟子手每个人的年薪是二十两,共一千两。厨子、伙房、帐房、水房、杂役等十八个……”荣泽海道:“新来的两个小丫头呢?”

帐房先生听了,轻声对他道:“她们才刚来呢……”荣泽海却道:“也算上她们吧。不能苦了家下人等。”帐房先生轻吁了一口气,道:“明白了。他们每个人是十两银子,再去了三百两。总共是一千三百两。”荣泽海问道:“还剩多少?”帐房先生合上帐本,道:“只剩了一千二百两。”

荣泽海点了点头,又道:“对了,每人再发二两银子的赏钱,让他们回家好好过个年吧。四位掌堂呢?”账房先生重新翻开帐本,答道:“每位掌堂是五十两,共用去二百两。如此还剩一千两整。再加上八两的赏钱……帮主,如此只剩下不到一千两,您自己可怎么过?”

荣泽海笑道:“我身为掌门人,在朝庭的薪俸十多倍于你们,如何过不了年?”又取出几两碎银子,递于帐房先生道:“这一年你也辛苦了;我长年不在,全靠你打点。这点钱,算是点额外的赏钱,你回去给老婆孩子做几件新衣服吧。”账房先生忙道:“帮主,不可了!”荣泽海道:“不要推辞了。”硬塞到他的手里。

待帐房先生下去后,黄齐峰摇头道:“荣兄如此清贫,真叫人心酸。你不光要支持这个不大的帮派,更要接济贱民。这等情­操­,黄某人不及一分了。”荣泽海笑道:“眼见的我这里还有千把两银子,如何不能过个年?”两人正说着,不想一个趟子手跑了进来,道:“帮主,不好了,常岳春带着一些官兵闯到帮里来了!”

荣泽海蹙眉道:“这个常岳春。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这么风风火火。”黄齐峰叹了口气,道:“估计在家里被媳­妇­管得死了,所以一上差就来劲。”原来这常岳春不是别人,正是澄清的俗家大弟子。他与黄齐峰的长子黄建勋是同门师兄弟,加之年纪相仿,因此感情竟是比亲兄弟还亲几分。

荣泽海与黄齐峰在两个孩子去世后,对常岳春和他的媳­妇­更是依恋。无赖这对小夫妻的脾气与他们的孩子却大为不同:因是在衙门里当差,所以这小两口认死理,办起事来半点情面不留,所以经常弄得大家下不来台。用古话所说,便是“方正之士,人人敬而远之”。

黄齐峰笑道:“不知这小子又来­干­什么?”趟子手回道:“他说是领了巡抚大人的钧旨,前来捉拿宫里的钦犯的。”“什么?”荣泽海和黄齐峰都惊得站了起来。果然,耆英和伊里布都不愿就这样放走荣湘涟,一定要至她于死地才甘心。

荣泽海切齿道:“他们二人做到如此高官,竟然还和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真乃无耻小人!”黄齐峰宽慰他道:“时过两年,他们都不会知晓荣儿现在的模样;再说这里是浙江,山高皇帝远,两江总督可是张大人,这里也不是他伊里布家的衙门。他们有多大的巴掌,能把天都遮住了不成?”荣泽海点头道:“正是。”正说着,常岳春已经跑了进来。

“常大人!”荣泽海拱了拱手,常岳春也拱手道:“两位帮主。”荣泽海知道这常岳春与已故女婿甚好,更是澄清大师的俗家大弟子,才三十岁不到时便成了上乘高手,破格当了捕头,因此心里很是喜爱。而且他当差多年,执法严明,破案无数,在百姓中颇有口碑。无奈此时的荣泽海却希望他是个贪官,倒好打发,因道:“时近年关,常大人是不是想来吃顿年饭哪?”

常岳春冷笑道:“年饭不先不慌吃,办差才是正事。”荣泽海笑道:“荣某人这次想承办恩试,不知常大人可愿帮我在上差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常岳春道:“荣帮主行侠仗义,武功高强,这次由盐帮摆擂恩试,下官极力保举。不过下官这次来,却是另有公­干­。”

荣泽海看着这个不圆通的常岳春,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只道:“请讲。”常岳春道:“下官请问荣帮主,两年前宫里逃出来一个小太监,帮主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吗?”荣泽海心里一紧,强笑道:“在下出身草莽,长在绿林,哪里知道宫里的事情。”

常岳春也笑了一下,道:“您说的这些,下官也知道。无奈巡抚大人下了令,要本省府衙捉拿这个人!”说着拿出一张荣湘涟的画像!荣泽海见了这张像,不觉心里一紧:那张像画得有**分的神似,除了衣着和发式外,真可凭它能辩出荣湘涟来。荣泽海看着不由得将眼睛避开,竟不敢再看第二眼。

“荣帮主,”常岳春笑了两下,“您认识这个人吗?”荣泽海强作镇定,道:“此人是谁?尚未谋面。”常岳春道:“既然如此,下官斗胆要搜上一搜了。来人哪!”“你们谁敢!”掌堂杨刚也是个认死理的人,早带了十余个趟子手进了大厅。况且他又不知道来龙去脉,早气得站不住脚了,“你们以为这里是哪儿!这里是盐帮!”

“退下!”荣泽海怕把事情闹大,喝退了他;回过头来对常岳春道:“大人既然要搜,荣某也不阻拦。不过请大人办差的时候手下留情,不要摔摔打打的,我们帮里的穷兄弟们还要过年的。”常岳春道:“这个请荣帮主放心。来人哪!”众官兵一拥而上:“有!”

“给我搜!”

“嗻!”官兵们散开来,往各屋各院里跑去,靴底子踏得地上扑扑直响。荣泽海背着手站在那里一声不吭。众人搜得很是仔细,连茅房都没有放过。过了一会儿,官兵们又回拢来,均道:“尚未发现此人。”荣泽海听了,暗中松了一口气。

常岳春似乎有些不甘心,道:“都搜过了吗?”一官兵道:“都搜过了,只有……”常岳春道:“只有什么?”官兵道:“只有后院里东首的一幢小阁楼没有搜。”常岳春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小阁楼?为什么不搜?”官兵道:“因为……因为……”荣泽海上前道:“大人,那幢楼是小女的闺房,岂能容他们进去搜得的!”

“什么?”常岳春诧异道,“弟妹不是已经过世了吗?你荣帮主哪儿又冒出一个女儿,我怎么没听说过?”荣泽海不悦道:“早年生的,现在认了,有什么不可以吗?”常岳春听了,哈哈大笑道:“没想到,荣伯父还有这么一着哪,哈哈哈……”荣泽海也笑了起来。

常岳春打了那个官兵一嘴巴,道:“狗嵬子,荣小姐的闺房你们也敢打主意!看老子回去扒了你的狗皮!”官兵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荣泽海见状,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忽然,常岳春道:“荣帮主,他们是下人,自然不配进去小姐的绣楼。但公事归公事,这楼么,总是要看看的。下官不才,要得罪了!”说毕,快步朝院东首奔去。荣泽海和黄齐峰卒不及防,连忙追了上去,直道:“常大人,你站住!”追到阁楼底下,常岳春见关着门,冷冷一笑,纵身跳到了二楼的房檐上,从窗户进了房去;荣泽海和黄齐峰也紧跟着跃上楼去。

荣泽海定目一看,见荣湘涟坐在床前,已梳洗穿戴挺当,虽然未着首饰,却真如大家小姐一般,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了。荣泽海定了定神,道:“儿啊,这位便是常岳春,是你姐姐和姐夫的挚友。”说着,轻轻地使了使眼­色­。荣湘涟心领神会,走向前道了个拜揖,道:“荣湘涟拜见常大人。”

常岳春拿出画像瞧了瞧,觉得似乎有几分相像,可听她的声音又是清澈明亮,不像太监;转身要走,却又有几分怀疑。他回过头对荣泽海道:“伯父,小侄着实的不放心,想验明正身。”荣泽海怒道:“你敢!”常岳春道:“小侄官命在身,不敢怠慢。若所查不实,愿自残谢罪!”

他话音未落,竟讯雷不及掩耳地冲了过去,一把扯下了荣湘涟胸口的衣衫;荣泽海和黄齐峰两个人几乎同时拉住他的官袍,却也扯了个粉碎。常岳春侧目一看,只见荣湘涟“啊”的一下,用手捂住胸口,绻到了床上。荣泽海喝道:“你好大胆!”盛怒之下便要上来打他,多亏黄齐峰在一旁把他扯住了。

常岳春一时羞愧难当,把手放在了桌上,拔出刀道:“小侄言必有信,现下剁了这只手,给荣小姐赔罪!”眼看着常岳春手起刀落,却被黄齐峰一把拦住了。他道:“贤侄奉命办事,何必如此?”常岳春道:“小侄对荣小姐失了礼,自该谢罪!”黄齐峰道:“你若谢了罪,别人岂不是都知道了,那个时候你叫荣小姐怎么办呢?”常岳春一愣:“这……”

黄齐峰道:“你不说,我们也不说,岂不是更好?大家行走在外,就要多多帮衬着点儿啊!”荣泽海听了,暗自佩服黄齐峰的­精­明。要是真把事情闹出去,保不准不会败露,于是道:“黄兄说得极是啊。在下今天,也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了!”常岳春见荣泽海如此说,更是惭愧,拱手道:“小侄今天来得鲁莽,多有得罪。改日有空,一定登门谢罪!”

荣泽海心里有气,只道:“谢罪不敢当。如果得空,贤侄可来敝帮吃顿年饭。”常岳春道:“好说,一定到!”说完,又侧过身子给荣湘涟拱了拱手,道:“小姐见谅!”随后一纵身跳出了窗外。

待常岳春走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荣湘涟重新换好衣裳,荣泽海道:“你刚才真是太令我意外了,居然连拜揖都道了起来。”荣湘涟红着脸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荣泽海点了点头,赞道:“这才是真正的……”他准备说句“男子汉”,看见两个丫头在旁边,便笑了笑。

就如此,荣湘涟总算是大难不死,又躲过了一劫。帮里的人只知道荣帮主收了个义女,也没多问。只是位小姐不习女红,也不打扮穿戴,比之以前的少帮主更为奇怪;而且她虽然有着令人惊艳的容貌,可眉宇间又似有隐隐的哀愁。谁也不知她到底是何出身,如何来到了这里?

如此不觉中,已经快到了小年,帮里上上下下都忙着办年货、敬财神,只有荣湘涟没有事儿­干­。她从小到大终日劳碌,现在反而不习惯了。但她走到这里要帮忙,别人会说:“大小姐出去玩会儿吧,这里有我们呢!”她走到那里帮忙,别人也说:“大小姐去休息吧,不必烦劳您了!”

荣湘涟很听不惯别人叫她“小姐”。她回到房里坐下,不禁又想到了许荃。时隔两年,本以为自己会将她忘却,可时日越久,荣湘涟对她的思慕竟也越重。荣湘涟看着自己现在的模样,不知道若有重见许荃之时,她看见自己会是怎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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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除夕夜的咒语(上)

浙江巡捕衙门乃是江淮最有名的府衙之一。不光是因为衙门里的捕头常岳春是个武功高强、为官正直的武林后辈,还因为他的妻子冯素卿也是位与他齐名江淮的侠女。

冯素卿今年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比过世的同门师妹荣香莲只大几个月。冯素卿与荣香莲曾经被江淮誉为浙江的两朵奇葩,她们美丽的容貌与高强的武功更是折服了江淮武林中不少的前辈与亲朋挚友。

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吧,那时常岳春与黄建勋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少年。四人在澄清大师那里学成归来,不久便双双结成夫妻。如此幸福的时光一过便是五年,不想四年前的一场变故,不仅送走了黄建勋与荣香莲的生命,更使得他们背上了江淮武林所不耻的恶名……

冯素卿站在窗前,望着天上飘下的雪花,眼角不禁有些湿润。她的手里拿着一封巡抚衙门里传来的手令,手令上说让浙江巡捕衙门搜查一个从宫里出逃在外的小太监。“又是都察院的把戏,还想再骗我们一次吗!“冯素卿憎恶的将手令扔在了桌上,眼睛里满是愤怒与伤痛。因为在江淮武林,埋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原来在四年前,十二贤王的遗臣曾经闯进圆明园刺杀嘉庆皇帝,但终因都察院的高手太强,全部死在了园中;之后,素来以忠孝闻名的江淮武乘被任命剿灭民间的余党。参与这次差遣的晚辈中,就有黄建勋和荣香莲。然而十二贤王的遗臣里亦有忠孝仁义之士,夫­妇­二人不忍赶尽杀绝,因此偷偷藏匿了几位义士。

与他们同当此事的,还有几个从宫里逃出在外的太监。他们自称被嘉庆皇帝与伊里布毒害,九死一生来到江淮,愿意舍命救走那几位义士。夫妻二人年轻气盛,竟相信了那几个太监,让他们办理此事;结果终因错信了小人,被这几个太监出卖。都察院的武乘们接到密报,连夜暗杀了黄建勋、荣香莲和那几个遗臣。

夫妻二人惨遭毒害,却被朝庭的人定为叛贼,更被江淮的武林骂为走狗。因为相助叛臣,嘉庆下旨处罚了江淮官府的多位大人和武乘门派掌门;黄建勋和荣香莲也因此背上恶名,为江淮武林同道唾骂。他们的尸骨永远不能埋进江淮的祖坟,只能栖息在离盐帮不远的一座小山上……

而介绍那几个太监给黄建勋他们认识的,正是他的弟弟黄剑英。从那以后,黄剑英便在自责中长大,而且平生最仇恨出京的太监。“太监出京,胆子不小啊!”黄剑英从没有杀过其他人,可这句话几乎成了黄剑英大开杀戒前的一句口头禅。令人痛心的是,曾几何时,都察院乃是天下武乘共同仰慕的归属,而如今却成为了人人惧怕的鬼门关。

“太监出京,胆大包天!”冯素卿愤怒地握着窗棂,几乎把它捏碎!“又是伊里布的苦­肉­计吗?装成可怜兮兮的样子骗了荣伯父……伊里布,你还想害死江淮多少人?……”冯素卿接到手令之后,怀着无比的愤慨慢慢地的思索起浙江年底以来发生的事。

少时,一个丫鬟打断了她的思绪:“夫人,大人回来了!”冯素卿听了,渐渐地回过神来。她忙到了大厅上去迎接,见常岳春一把将扑刀挂在墙上,神­色­很是不悦。冯素卿见状,不由得问他道:“搜得怎么样?逃犯拿到了吗?”常岳春看了她一眼,不由得怒道:“都是听了你的鬼话,去搜查荣伯父的宅子!好吧,这回满意了吧?”

冯素卿看着他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差事没办好,宽慰他道:“又不是为他伊里布在办差,找不到便先缓一缓。”常岳春一拍桌子,道:“缓一缓?我为了验明正身,这回真把荣伯父给得罪了!”冯素卿一怔,道:“验明正身?怎么回事?”常岳春脸上一红,忙道:“没怎么回事……”

“说!”冯素卿喊了一声,竟吓得常岳春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他苦着脸道:“不是你说那小太监有可能隐匿在盐帮吗?所以我就……”常岳春慢慢地向妻子说着,越到后来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冯素卿边听他讲,脸上不由得变得通红,待他讲完,不禁怒道:“好大的胆子!”

常岳春忙道:“夫人不要生气,其实我只看了一眼!那是为了办差,要不下官……”冯素卿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好笑,道:“我又没说你,你怕什么?”常岳春听后一怔,随后喜道:“多谢夫人!”冯素卿冷笑道:“看了一眼,有什么大不了?反正他只是个太监,居然装神弄鬼的糊弄人!”

常岳春道:“夫人,你如何断定说荣小姐便是小荣?下官看得很清楚,她的确是位小姐,而且长得比她过世的大姐还要美貌……”冯素卿冷冷地道:“你想找死吗?”常岳春忙住了口。冯素卿看着那道手令,神­色­凝重地道:“岳春,你还记得我们的兄妹黄建勋和荣香莲是什么样的人吗?”

常岳春正­色­道:“怎么会忘记,他们都是忠孝仁义的中华武乘!”冯素卿点头道:“是啊,可惜他们被­奸­人毒害,甚至于死后还背负着令天下人共愤的恶名。我冯素卿若不能还他们清白,枉自与他们手足一场。”常岳春也咬紧了牙,道:“这件事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

冯素卿慢慢地拿起那纸手令,又道:“不知为什么,我感觉那个小荣有着不一般的来历。不仅是和伊里布他们有关,也不仅影­射­着两位少帮主的仇家。在他的身后,似乎还隐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重大秘密……”常岳春的神­色­凝重,道:“你准备怎么办?”

冯素卿道:“不管这个小太监和伊里布、都察院是什么关系,既然他混到这里来了,我不能坐视不管。最起码,我不能由着伯父的­性­子胡来,凭白地让他玷污了香莲妹妹的名字!”常岳春笑道:“看来不光是剑英,连你都开始仇恨出京的太监了。”

冯素卿冷笑道:“若是君主贤明,朝臣忠孝,会让这些阉货如此胡来吗?哼,伎俩越来越高明了,居然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不仅装成个姑娘骗了荣伯父他们,更封住了你的嘴,真不要脸!可惜我是个女子,要借口接近他很容易。看我揭穿了他的鬼把戏后,让众人一起宰了这个不男不女的妖怪,也算是为死去的兄妹出口气!”

*****

盐帮后山上,有两个无名的孤坟。坟上没有任何事物,甚至连墓碑都没有。若不仔细去看,竟会误以为是起伏的土堆。两座孤坟互相依偎在一起,悄悄地安息在疏落的丛林中。

荣湘涟静静地跪在两座坟前,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荣泽海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扶起了女儿。“爹……”荣湘涟带着几分哽咽,把头埋进了父亲的怀里。荣泽海痛苦地抚着她的头,脸上带着几许欣慰。

回到盐帮,荣湘涟默默地跟着父亲进了他的房内。荣泽海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露出了几分慈祥的笑容。荣湘涟见父亲如此强颜欢笑,因道:“爹爹有什么话便说,孩儿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一定会改。”荣泽海笑拿出一封银子道:“这十两银子,权当作压岁钱,也是为父与你的见面礼。只是……”

荣湘涟心里一紧,想来他以前过年也都会给钱于大姐的。她心里一酸,轻轻地道:“孩儿不要。”荣泽海将银子放于她的手上,道:“荣儿莫要多想,为父也没有别的意思。我盐帮乃是江湖上的小帮,大多由贱民所成,因此在江湖,在朝庭都过了百年才于立足。不过因为你大姐的事,竟让朝庭和武林都唾骂于我们……想到这里,为父心里便不是滋味。”荣泽海说着,不由得洒下眼泪。

荣湘涟听得红了眼圈,道:“爹爹不要伤心,孩儿相信事情总会有平反昭雪的一日。”荣泽海强笑道:“但愿如此吧。只是你过世的姐姐曾经在衙门里办差,当时还是一位人人称道的女中豪杰。为了挽回你大姐的名誉,因此为父希望你能够像大姐那样建立功勋,以洗去你大姐的冤名。再者,你只有博得朝庭的品级,日后才能接任盐帮掌门。这样爹爹就算是死了,也能瞑目。”

荣湘涟听他说得情真意切,心下很是感动;可一听要她去衙门里寻差,不由得又有些发寒,道:“孩儿怕不是那块料,反而会毁了大姐的名望。”荣泽海道:“天下没有办不成的事。你这一去又不是去送死,况且两江总督对江淮各大帮派都有照应,为父不过是想让盐帮能再抬起头来,决没有其他的意思。”

荣湘涟嗫嚅道:“可孩儿文不能赋诗,武不能缚­鸡­,能寻个什么差事?……”荣泽海摸着她的头道:“作人不可妄自诽薄。你虽然读书不多,可为父知道你曾经也在许家做过书僮;你说你武功不­精­,你毕竟还是澄清大师的入室弟子,是入了乘的武乘!因此为父这次想把恩试的擂台争到盐帮的家门口来,相信你肯定能够考上。并不要什么好的差事,只要你能多结交些江湖和官府中的朋友,能为盐帮有所建树,日后在江淮能抬得起头,为父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说着看了荣湘涟一眼,见她还有些害怕,又道:“为父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更不是养不起你。说到底,也是不忍心看着你就这么虚过一世,想让你历练成才。”荣湘涟道:“爹爹放心,湘涟自幼受苦,曾为奴下奴,又哪里会有所顾虑?只是怕出去后失了爹爹的脸面,才会害怕。”荣泽海道:“爹爹实乃贱民出身,如今被千夫所指,哪里还怕什么脸面?既是如此,爹爹便去想办法筹措,定要将恩试的大摁摆出来!”

父女二人商议已定,荣湘涟心里却还是惴惴不安;但想着大姐的冤仇,一时又是心火难耐。她回到自己的房里,想着既然要外出寻差事,多少要为爹爹争些颜面,便回到桌前看了看书;后又想到要谋差事必定要通过恩试,便又来到院子里练习武功。荣湘涟先练了几套在少林寺里学的长拳,再开始练大擒拿手。

不过对这套擒拿手荣湘涟一直记不太清,只得想一招练一式,样子很是笨拙。刚摆了一个“羚羊挂角”的招式,冷不防身后有人叫了声:“好!”荣湘涟吃这一吓,脚下一歪,“哎哟”一个**坐到了地下。她回过头一看,见院门边站着一位年轻的公子,正是黄剑英!

黄剑英拍手笑道:“荣妹真是好生用功,哥哥忙着年关应畴,已是多日没有打完一套拳法了。”荣湘涟**摔得正疼,没好气地道:“只是活动活动筋骨,谈不上用不用功。”她说着站起身来,有些愠怒地瞪了黄剑英一眼。此时的黄剑英换上了新衣,显得英气挺拔,与先前的印象竟大有所别。

荣湘涟看着他时,发现他也在打量自己,连忙侧过头去。黄剑英上下看了她几眼,不由得感慨道:“先前只觉得荣妹生得标致,却没想到这么好看。你如今这样打扮起来,我都快不认识你了。”荣湘涟被他说得脸上发烧,道:“剑英,才几天不见,你怎么这样胡言乱语?”

黄剑英回过神来,笑道:“是是是,我刚才有些失态了。”荣湘涟用手背冰了冰脸,道:“你再这样混说,我可不饶你。”黄剑英道:“荣妹,你的脸怎么红了?”荣湘涟忙用手捂道:“被风吹的。”黄剑英关切地道:“你要注意身子,生了病可怎么好?”说着便走过来捂着她的手。

“黄兄弟,新年发财啊?”荣湘涟正要甩开他的手,却听身后有人叫了一句。两人回过头来一看,却是一位少­妇­站在了门口!荣湘涟看着这位姐姐,不由得神清气爽:少­妇­穿着一身深绿­色­的新装,施着薄薄的脂粉,显得淡雅冷艳;她美丽的面容散发着几许成熟的妩媚,却又不失矜持与庄重。少­妇­慢慢地走到二人身前,道:“这便是小荣妹妹了吧?”

她是谁啊?荣湘涟欣喜地抬着脸,望着这位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姐姐,眼睛里充满了爱慕的神­色­。黄剑英笑着对少­妇­道:“原来是冯四姐到了啊,新年吉祥!”荣湘涟问道:“剑英,你认识姐姐啊?”黄剑英道:“是,忘了跟你说。这位姐姐……”

“我叫冯素卿,排名第四,因此平辈们都叫我冯四姐。”冯素卿看着荣湘涟,神­色­平静地接过话头,“我的丈夫常岳春,与剑英的哥哥是拜把子的兄弟;我与你的姐姐更是八拜之交的亲姐妹……”她说这话时,不由得眼睛里充满了厌恶的目光。看着荣湘涟,冯素卿的心里在怒喊:“不像你这个小太监,居然敢玷污了我妹妹的英名!”

又是这种眼神!荣湘涟突然觉得身上发冷,不禁退后了好几步。这位姐姐怎么了,为什么她看我的眼神和以前的那些人很像?一股无名的恐惧涌上了荣湘涟的周身。难道我的身份暴露了?她怎么会看出来的?我该怎么办……她下意识地垂下头,竟然不敢再正视冯素卿那双锐利的眼睛。

他害怕了,他的心里的确有鬼,他不是真正的荣小姐,他不过是个乔装改扮的小太监!冯素卿的 宠后帖吧心里冷笑了一下,回头看了黄剑英一眼。剑英啊剑英,亏你有眼无珠,看你的样子是喜欢上他了吧?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他果真是你生平最痛恨的出京太监,你会对他怎么样?

不要啊……荣湘涟的眼睛变得湿润了……我还不想死啊,更不想爹爹伯父和剑英因为我的事都送了命……她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隐约察觉到面前的这位姐姐似乎是专门来缉拿于她的。荣湘涟举目看了她一眼,暗暗下了决心:若果真被认了出来,我要一口咬定这事和旁人没有关系,我不能害了大家!

这怎么可能?冯素卿突然感到一种震惊,这么纯洁的眼睛,几乎可以看透他的心灵,没有一丝的­阴­暗与污垢;他的眼泪简直就像是洒在莲花上的露水一般,那么的圣洁无暇……而且他的容貌真的很美啊,比去世的香莲妹妹还要美,而且美得那么清纯,那么高贵。难道是我错了吗?

她们怎么了,为什么气氛这么怪?黄剑英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子,心里直犯嘀咕。他虽然也是个­精­明的少年,可与冯素卿比起来还相差太远,只道是冯素卿嫉妒荣湘涟的美貌,因过去道:“四姐,你都是成婚的少­奶­­奶­了,怎么和荣妹较上劲了?”

好吧,今天暂且放过你……不知为什么,冯素卿突然想给荣湘涟一个机会,甚至说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她回身笑道:“是啊,看着来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妹妹,我这心里可真不好受。湘涟,你可不要往心里去啊!”“是……”荣湘涟抹了一把眼泪,露出了笑容,“……谢谢四姐……”

冯素卿笑道:“传说中的荣湘涟,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美貌。夫君上次多有得罪,还请妹妹海涵!”荣湘涟听了这话,不由得红了耳根,低声道:“常捕头是为了公事才会如此,我不会往心里去的……”黄剑英站在一旁听得仔细,不禁问道:“怎么回事?上次常岳春对荣妹作了什么?”

“夫君他……”冯素卿刚才心潮涌动,竟忘了黄剑英的在场,心中暗暗叫苦。但她此时还不想揭露荣湘涟的身份,因道:“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一个大男人,跑到湘涟的院子里­干­什么来了!”想着老公竟然受了不白之冤,冯素卿的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我在这儿­干­什么,关你什么事儿!”黄剑英依然着关心常岳春的事,“我们盐漕两帮向来是通家之好,犯不着你外人在这儿多事!你说,常岳春那小子到底­干­什么了?”冯素卿笑道:“两年不见,你小子的脾气还是这么冲。我劝你在外面还是收敛一点,不然会吃亏的。这一点,你应该向你大哥学学!”

“不许你拿我跟我大哥比!”黄剑英突然红了脖子,眼睛里露出了痛苦不堪的表情,“常岳春到底­干­什么了?”“他不小心把湘涟的衣服扯破了,你到底要问到什么时候!”冯素卿话音刚落,荣湘涟的脸上已经臊得紫红。“什么?”黄剑英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他看了荣湘涟一眼,眼睛里满是愤怒,失口骂道:“他居然会­干­出这种事?我­操­你常家大爷!”

“我已经代夫君赔过不是了,你何故出口伤人?”冯素卿脸­色­一沉,言语之中已有些不快。黄剑英几乎失去了理智,道:“这种事赔个不是就能了结?你们为官的欺人太甚,平日里称兄道弟,到头来还是跟其他的那些混帐东西一样!老子今日要好好的教训一下你!”说着劈面就是一掌!

冯素卿闪身躲了,道:“黄少帮主,如果真要打,你不是我的对手。我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才不会跟你计较。再者我们今日都是盐帮的客人,在这里闹将起来怕是不好看……”

“啪”的一个耳光,正扇在冯素卿的脸上!荣湘涟看得心惊­肉­跳,叫了声:“剑英,不要无礼!”冯素卿一向贵为官府夫人,几时受过这种侮辱?一时之下竟气得花容失­色­,大怒道:“怎么着,在少林寺练了两年功夫,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说着人影一闪,竟晃到了黄剑英的身后!荣湘涟惊道:“……小心!”

还未等黄剑英回过神来,冯素卿早用手扶着他的脖子,冷笑道:“黄贤弟,我可是名符其实的武乘啊,劝你不要­干­傻事!”黄剑英眼见荣湘涟担忧地看着他,脸上胀得通红,侧身抽出来,怒道:“我如今也是入乘的武乘,未必怕你!若论起修为来,江湖上的磨砺你如何晓得?”说着举掌又打。

荣湘涟见这位大姐武功如此高强,真怕她会伤了黄剑英;可眼见刚才她制住黄剑英后又没有出手,不由得把担心都抛到了九屑云外。只是黄剑英明明败了,为何还要无赖出手?荣湘涟觉得很没有脸面,烦得扭身就出了院子,也顾不上去欣赏这位官府大姐姐的高超武功了。

*****

来到前庭,已是到了许多的客人。对了,今天可是小年夜啊!荣泽海和黄齐峰正忙着招呼大家。盐帮虽然历史久远,可在朝庭开科立派却是到了荣泽海这一代才完成的。而且立派之事,黄齐峰一向多为照应,特地带着家小前来捧场。

荣泽海见女儿过来,忙向众人道:“这就是小女荣湘涟。”众人见了都直直地望了她半日,然后纷纷点头,夸她漂亮。荣湘涟朝众人甜甜地笑着,心里却想:“你们来了盐帮,吃我爹的喝我爹的,一点表示都没有,光说人家长得漂亮顶什么用?”

她正想着,一位年过五十的­妇­人凑过来,笑道:“哟,瞧这孩子乖的,来来来,拿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银票。荣泽海对女儿道:“这就是黄伯伯的夫人黄伯母,还不快磕头谢谢她!”荣湘涟用眼睛瞟了一眼银票:五十两!她连忙磕了个头,道:“谢黄伯母,黄伯母吉祥!愿黄伯母千千岁,新年阖家欢乐,万事如意!”“乖!”黄夫人把她扶起来,抱在怀里亲了一口;荣湘涟趁势接过那五十两银子,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个是位四十来岁的白面书生,身后面跟着一个须发苍白的老挑夫。“哟,是九江口的洪会主,什么风把您二位给吹来了?”荣泽海见着他们,十分高兴地说。九江口乃是洪门之后,南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下山大都汇集于此,自成一派,因此在江湖上声名不凡。

洪会主待老挑夫把礼物放下后,让他去了偏席,拱手笑道:“新年尹始,来给荣帮主拜个年。盐帮这次要摆擂恩试,可喜可贺呀!在下愿盐帮和九江口来年更发达。再么,听说荣帮主多了位千金,实在是想过来看看哪!”

荣泽海听了,忙又拉过荣湘涟道:“这就是小女荣湘涟!”荣湘涟见父亲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少不得又磕了个头,却又不知怎么称呼。荣泽海道:“这位是洪俊遥洪会主!”荣湘涟忙又磕了个头,道:“给洪伯伯拜年,洪伯伯吉祥!愿伯伯万……万福金安,也愿九江口来年兴旺发达!”她说完后,很想问一问爹爹:这九江口是­干­什么吃的?

荣湘涟正想着,却听见洪俊遥道了句:“好好!”便拉起了她。和黄夫人不一样,他是个武把子,拉得荣湘涟手臂生疼。九江口是个穷会,不过他也给了荣湘涟十两银子的压岁钱。荣湘涟接过这十两雪白的银锭子,高兴得直笑。以前在宫里磕了不下上万个头,什么时候捞到这么多好处了?

荣泽海低声道:“还不快收好了,别像个小财迷似的!”“是!”荣湘涟心里很是高兴,那些人小姐长小姐短的她也越听越顺耳了。

此时正值过小年,盐帮里的四位掌堂,除了杨刚外都已经回了家,趟子手也不过剩了十余人;倒是杂役都在,帮着置酒置菜。荣泽海看了看天,道:“都这般时候了,官府的大人们怎么一个都没有来?难道荣某人真的没有这个面子,请不起他们……”黄齐峰道:“不要多心,今天又不是除夕,没有不来的道理。八成是官衙中还有未了的公事,迟些时候来便是了。”

荣泽海点点头,叫家人们继续张罗。荣湘涟心里一紧,道:“爹爹,其实孩儿看见常岳春的夫人了。”荣泽海喜道:“果真?她在何处?”荣湘涟道:“在……在后院与黄少帮主切磋武功……”黄齐峰不悦道,“今儿个是过小年,少时有多少贵客要到,还切磋个什么武功!真要比试,为什么不等到元宵恩试再比!”荣泽海忙道:“快快,咱们去把他们劝过来吧!”众人听了,便都离席去了后院。有的人说官府的人就是霸道,到别人家来过年还要打人,有的人说黄少帮主太傲慢了,对衙门中的人多少要有点规矩才是。

一行人来到后院,见两人房上房下,打得飞瓦走石。黄剑英打红了眼,处处使的是杀招;而冯素卿的武功远比他要高强,只是闪来让去,也未还手。黄齐峰气得眼里冒火,一跃上去拦住儿子道:“剑英,快住手!”洪俊遥也拦住冯素卿道:“常夫人,都是熟人了,别发火!大过年的,何必呢?”

黄剑英道:“你回去告诉姓常的王八蛋,他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老子总有一天要教训教训他!”冯素卿捋了捋头发,只是微笑道:“这里不是比武的地方,不要搅扰了大家过年的兴致。当真想打,你们可以约个时日地点,也免得在众人面前伤了你的脸面。”

荣泽海望了望女儿,严厉地问道:“怎么回事?”荣湘涟红着脸道:“我……我也不知道。”黄剑英见了,忙过来道:“不关荣妹的事,是小侄的错,小侄给老伯父赔礼了。”冯素卿也道:“荣伯父,呈蒙邀请,夫君还未来到,侄女倒先搅闹了一翻,实在惭愧。不过这事确系不关小姐的事。”

荣泽海看了看众人,突然笑道:“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刚才正和黄帮主商量,说盐帮今年要摆恩试的大擂。想这大擂要摆出来,必定要高手来捧场,所以想来黄少帮主和常夫人是过来给荣某人捧场的!”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冯素卿看了荣湘涟一眼,暗想:“黄剑英这小子为了这事,居然发这么大的火,连我这个姐姐都敢打。看来他是对湘涟动了真情了……这可怎么办……”

一行人慢慢地回到了前厅,都坐下吃茶磕瓜子,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又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却听见门外锣鼓喧天,荣泽海心里一亮,道:“果真来了!”众人见了,忙随他一道迎了出去。

正走至大门口,却见几个体面的管家送来拜函,道:“两江总督张绍祖大人,副总督索里文大人,巡抚孙有道大人,步兵提督常岳春大人前来向盐帮帮主荣泽海拜年,祝贵帮此次摆擂成功,为朝庭选拔几位像样的人才!贵帮来年必定生意兴隆,广交四海,朝庭信重,建功立业!”

荣泽海听了,慌忙迎进几位管家。随后,只见四位身着便服的官员步进堂来。荣湘涟远远的站在一边,认出其中一个正是前不久对自己无礼过的常岳春,心中一阵气恼。刚才听他的管家报上拜函,方知他现在已经升了官。站在正当中的那位官员大概有六十岁了,身材不高,但慈眉善目,面白有须,很有大家的风范。他一进来便对荣泽海道:“恭喜荣帮主啊!”

荣泽海忙拉过荣湘涟跪了下来,道:“小人荣泽海携贱女参见总督大人!”荣湘涟方知这便是爹爹他们经常提起的两江总督张绍祖。张绍祖扶起他们,笑道:“贵帮如今能为朝庭摆擂纳贤,本督也甚为高兴。虽然本督从来不去别府饮宴,但今天也要破这个例了。”

荣泽海不安道:“盐帮的兄弟全受大人抬举,才能有了今日。小人定不辱大人的使命,争取为朝庭分忧,有所建树。”说完,又参见了另外两位大人。副总督索里文只有三十多岁,留着八字胡,眼珠子总向荣湘涟身上瞧,看得荣湘涟满身不自在。荣湘涟只道他会识破自己逃犯的身份,吓得躲到了一边。

孙有道是个­干­瘦的老人,形如枯稿,仿佛一阵风便能把他给吹死;倒是那常岳春满面红光,对着荣泽海不住的拱手。一时正厅上热闹非常。

张绍祖与江湖上的众头领厮见过,又对洪俊遥道:“洪义士,贵会的头领郑仁中本是一位难得的人才,想他先祖曾与华夏一脉共讨红夷,何等辉煌!不想因些小之事竟独去了北方,自立为王,实是不该。义士若得空闲,请将这封书信送于**士,还朝为官,为国请命才是正道。如他肯回头,老夫定会在皇上面前保奏,料然无事!”

洪俊遥接过书信,不禁感动得眼中含泪,激动地道:“蒙总督大人不弃,在下愿往!”张绍祖听了,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索里文道:“张大人,我们是来这里与众位英雄头领过年的,不要尽谈公事。”孙有道也道:“是了,老夫已是饿得两眼看……看不见了……”

众人听了,都嘿嘿直笑。张绍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荣帮主,那就请您开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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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除夕夜的咒语(中)

荣湘涟看着这群官老爷,心中暗道:“这张总督倒还算个好人,不光为爹爹保了事,更没有收过贺礼。你们这些人倒好,除了吃和拿,还会作甚?”想到这里,觉得爹爹也算是个英雄人物,竟要受这些窝囊气,心下十分不平。

众人行至正厅入席。正厅上的主桌宽大,请张绍祖坐了正位;索文里和孙有道坐在两侧;再往下便是常岳春和其他帮会的掌门。见荣泽海只坐在下首相陪,张绍祖不禁叫道:“荣帮主,这里是你的府上,你为何要坐偏位?”荣泽海忙道:“众位大人与英雄肯赏金面,小人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哪里还在乎坐什么席位?”

张绍祖笑道:“这又不是官衙,讲这些礼数做什么?快坐过来,老夫还有很多话要与你畅谈呢!”荣泽海躬身道:“谢大人!”便过去坐在了他与索里文之间。黄剑英因为是后辈,不能上主席,便与各帮会中的兄弟们坐了次席。不过他倒不在乎这些,与众人有说有笑,反倒自在。

荣湘涟此时最为尴尬,竟与冯素卿在一起,和那些大人与掌门人的女眷坐了内席,宛如真成了荣家的小姐了。冯素卿坐在她的身边,轻轻地问道:“和姐姐坐在一处不习惯吗?”荣湘涟忙摇了摇头,道:“怎么会?我其实就想和姐姐坐在一处的!”冯素卿看着她,心里依然充满着疑惑:她这种天真无邪的样子是真的,还是装扮出来的?……

主席上,荣泽海不停的向几位大人敬酒,吩咐厨房加好菜;其他人却是毕恭毕敬,桌上的山珍海味吃得也没有滋味。而偏席上却是猜拳行令,闹得快要翻了天。席间,黄剑英举杯跑到了内席,道:“四姐,小弟方才气昏了头,多有冒犯,还望你别往心里去啊!”

冯素卿也举起酒杯,笑道:“哪里哪里,其实也是夫君做得不对。黄兄弟生气,也在情理之中。”黄剑英也道:“是啊,犯错的明明是常岳春这王八蛋,我居然把气出到四姐身上了,你说……”话音未落,冯素卿手上的酒杯已经被捏成了两半!荣湘涟忙起身拦在他们中间,深怕他们又闹将起来。

黄剑英看了荣湘涟一眼,依旧举着那杯酒道:“荣妹,新年吉祥啊!”说着一饮而尽。荣湘涟胆怯地看了冯素卿一眼,把手中的酒举到了她的面前。冯素卿看了她一眼,笑道:“也罢,今日我暂且认了你这个妹妹。”说着接过酒吃了。荣湘涟松了一口气,赶忙将黄剑英撵了出去。

随后荣湘涟便坐在内席装小姐样子,既不喝酒也少吃菜;坐在她身边的黄夫人不住地打量他,看得她满身不自在。荣湘涟觉得好像要坏事?果然,黄夫人走到正席问荣泽海道:“令千金今年多大年纪了?”荣泽海正与几位大人在劝酒,忙笑道:“一十五了。”黄夫人又问道:“可与她说了人家了么?”荣泽海道:“才这么点儿小,哪里还忙着说什么人家。”

“哦!”黄夫人听了,回到内席,用手摸了摸荣湘涟的头,道:“我的大儿媳­妇­命苦,我没能好好疼她。要可以的话,我还真想让湘涟替她姐姐,当我的半个女儿呢!”黄剑英听了,远远地也道:“是啊是啊!”众人都笑了起来。荣泽海和黄齐峰听了大惊失­色­,知道黄夫人想歪了,忙打岔道:“喝酒,喝酒!”

荣湘涟被黄夫人摸着头,觉得心里很是别扭,暗想:“我果真是‘半个女儿’呢,到时候你知道可别骂我。”她想着,不由得悄悄看了冯素卿一眼,却见她正朝自己笑;听冯素卿悄悄地道:“你觉得剑英怎么样?”荣湘涟一时臊红了脸,竟不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众人听见索里文道:“荣帮主的意思,是想让令媛在衙门里寻个差事,见见世面?”众人听了,喧哗的声音不由得低了起来。听荣泽海道:“是,还请大人帮忙想个办法提携才是。我盐帮都是贱民出身,不晓世故。这孩子若走小人的路,怕是会误了她。所以我想……”

他还未说完,却听得张绍祖道:“荣帮主,不是老夫坏你的兴致。要在衙门里办正差,必须有功名的人才能去。令媛是个女子,自与功名无缘;若说要以武乘的身份博取一个监生的偏职,也是要通过都察院和吏部,非老夫力所能及。”

索里文虽然无意去帮荣泽海,却因得了他不少的银子,加之今日吃得高兴,因道:“张大人也别把话说死了嘛。如今这世道,有多少人在按章程办事?荣小姐是姑娘家没错,但是以前在监察院里上差的常夫人,不也在您的地界里办差?谁又能小瞧了她?”他说完后,众人都不由得点头,看着内席里的冯素卿。

张绍祖亦看了常岳春夫妻一眼,眼中满是赞赏的目光,因道:“老夫不是说女子不能为监入衙,只是……只是那荣小姐如何比得上常夫人?”随后又问荣泽海道:“她是习文还是练武?”荣泽海道:“应是……应是练武。”张绍祖问:“是想考武监生么?可曾入乘?”

荣泽海一时大窘,因为荣湘涟虽然在少林寺有过修业,可那是避难为主,修业为辅,这个天大的秘密不能对张总督言明;只得低声道:“尚未入乘。”张绍祖道:“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你若真是有心,老夫倒可抬举。让她再多用用功,读书习武,方可像常夫人那样成为有用之才。老夫也是开通之人,从来不小瞧女子,你不要多心。”

荣泽海忙道:“哪里哪里,是小人的不是。大人们别坏了兴致,再吃几杯酒来!”索里文却盯着荣湘涟看了半日,又道:“张大人,江淮四省武乘考监生的资格是由您批定的吧。”张绍祖道:“老夫身为两江总督,掌此大权,何必多问?”索里文笑道:“不如趁这次恩试,我们便可以看看荣小姐的本事。若她的本事还说得过去,不防就**之美?”

张绍祖想了想,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今年考生的名额已满,怕是来不及了,明年再说吧。”索里文道:“不可,有道是一寸光­阴­一寸金。您耽误人家一年,不定就误了人家一生。不如今年便考她一考。”在座的除黄齐峰与洪俊遥是盐帮的至交外,其他大人与掌门也得了荣泽海不少的好处,纷纷相劝。

张绍祖无奈,道:“那便将考生增加一名,让荣小姐也参加考试吧。下不为例!”

什么?荣湘涟在内席一直听他们说话,见果然是想让自己参加什么恩试,心中已然开始害怕。其实张绍祖刚才说“不成”,她心里反倒有几分高兴,想着再等一年也许更好;不想现在张绍祖被逼得无法,竟应允她今年就考试,不由得整个人都蔫了。

*****

整个大年,荣湘涟都过得不自在。义父花了重金打通了各个关节,才为她赢得了参加恩试的机会,却也给荣湘涟很大的压力;而冯素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更是让她心惊胆战。除夕这个原本欢乐的节日,竟似给荣湘涟的一个魔咒。

年还未过完,盐帮的兄弟们便开始在帮中的空地上打扫地面,增设擂台,仿佛比过年还要隆重。荣湘涟悄悄地看着他们,心里一阵阵的发虚。虽然知道在自家门口考试,考官肯定会照顾自己,可毕竟修为浅薄,万一输得难看,爹爹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荣湘涟每日惶恐不安,只得加紧看书习武,不觉到了初十,已是文试的日子。番司里的礼部文案相继来到盐帮增设的考场,商量着考试的题目。荣湘涟不知他们到底要考些什么东西,匆匆背了几篇诗文,想着便是答不出题目,也不能交了白卷。

初十上午,盐帮增设的考场竟来了几百人;男女老少,竟将不大的府宅内外挤得水泄不通。荣湘涟正自紧张,却见黄剑英走到了她的身边,关切地问道:“你在第几间考场?”荣湘涟抖抖地道:“第二间……”黄剑英听了有些失望,道:“我在第五间啊,本来以为可以和你在一块儿考试的。”荣湘涟听了,心里莫名的有些失落。

随着众人进了考场里坐好,荣湘涟顿觉原本熟悉的宅院竟变得陌生起来。好在武乘的文试远不如科举那样严格,只是一人坐一张桌子答卷,荣湘涟不由得轻松了一点;虽然她开始十分害怕,可等到用冰凉的手接过考卷一看,不由又得有些好笑:原来这到底是给武乘的试卷,题目着实的简单!

头一题,问治民之道分几等。荣湘涟心想这是给大人答的题么?根本是在糊弄小孩子嘛!提笔便答道:上等,太上不知有治者,次等,亲之;再次等,敬之;再次等,畏之;下等,侮之。答完第一题后,她的心里不禁觉得有了些底气,手脚也不再冰凉了。

荣湘涟定了定神,再看第二题:治国之道何也?荣湘涟想随便写几句好听的就成了,提笔答道: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虽然是照搬孟子的话,可你们不能说不对吧?毕竟圣祖皇帝还要尊求孔孟之道呢!想到这里,荣湘涟不禁有几分得意。

最后一题,论圣祖收录武乘门派。荣湘涟心里一声大叫:“果然让我给猜到了!”其实这一题荣湘涟早就准备好了,倒并不是因为有人泄题,而是这种题目歌功颂德,肯定会出;荣湘涟天资聪慧,竟然猜到了这次文试的题目。

于是荣湘涟首先大书前朝的**是因为“亲小人远贤臣”,至使失信天下,坐断江山,这就好比桓灵二帝昏庸无道;然后又举例说上古的贤君都能起用卑贱的臣民,用他们的才智富国强民;同时这些人也因为遇上了贤明的君主才能够施展才华,报效君父与国家;

她又说圣朝的帝王君临天下之时,便如同上古的贤君一般救黎民于水火,使天下免于战乱,民以聊生;她还说圣祖仁皇帝体恤子民,开始收录生活窘迫的武乘,实在是上古的贤君也不能比拟的圣人,大清才能励­精­图治,使巍巍中华再展天朝威仪;

而世宗宪皇帝、高宗纯皇帝继承了圣祖的宏图大业,使天下“壮有所为,­妇­有所归,残有所靠,老有所终”,“饱览天朝之雄姿,尽显君主之圣德,只见臣民之安乐,不晓年岁是几何”……荣湘涟的笔尖洋洋洒洒,不觉已经写了一整面;周围那些愁眉不展的大老粗都吃惊地望着她,眼睛里满是羡慕和乞求。

这篇文章长八百余字,除“武乘”外,其他十有**出自许荃的父亲之手。当年许靖以这篇文章考上了举人,被同窗的学友们臭骂了一顿;荣湘涟看着那张卷子,也觉得有些恶心。但题目已然答好,改也没有必要。再者说了,义父为了打通关节,不得照样贿赂那些官员吗?她只怕张绍祖会看到这篇文章,那时义父的名誉可真要扫地了。

荣湘涟看着这篇文章,似乎又看见了许荃的脸。是了,当时许荃就是因为父亲的这篇文章,绝食了好几天。而今自己也用了这篇文章,如果让她知道了,她会怎么想?荣湘涟想着想着,不由得已到交卷的时辰。

待考官来收卷的时候,不由得赞了一句:“好漂亮的蝇头小楷!”荣湘涟脸上一红,心想:“你看了这篇文章可别骂我!”旁边有个年过三十的汉子正在和考官抢卷子,不住地喊:“大人,再让我答一题吧,我已经考了十年了!”荣湘涟心道:“这种题目两个时辰还答不完?不会答随便写几个字不就成了。”

这位汉子还没闹完,又听见后面有人喊:“我……我记得我的名字怎么写,怎么就忘了……”考官不耐烦地道:“若连名字也没有,索大人可就帮不了你了!”说着转身就走,急得那人不住地叫喊:“大人!大人!……”荣湘涟叹了口气,暗道:“都是些什么人啊?”

这时,却见黄剑英走了过来,关切地问道:“荣妹,考得怎样?”荣湘涟道:“还……可以吧。”这时,却见那几位考官争相看着一张卷子,不住地道:“好,真是好文章!”荣湘涟定神一瞧,他们居然是在看自己的那张卷子!黄剑英也好奇地看了过去,听 重生女儿国燃文那考官道:“只道这些武乘都是大老粗,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才子!”

“是啊,此人即有老庄的出世之道,又讲了孔孟的入世之理,特别是最后这一篇以古喻今,以今盖古,真乃绝唱!”

“更难得这一笔好字,真不像个行走江湖的武夫所写!”荣湘涟真怕他们把这篇文章公之于众,不想他们偏偏叫道:“荣湘涟!”黄剑英看着她,不由得笑道:“荣妹,你真了不起!哥哥今日才知道你还是个才女啊!”荣湘涟急道:“别听他们混说!”却听那考官再次叫道:“原来是荣帮主的千金!果然不凡!”说着众人竟都看了过来。

荣湘涟有些着急,忙对黄剑英道:“既然考完了,我们就先走吧!”说着连忙出了屋。黄剑英追上来,问道:“荣妹,你怎么走了?这张卷很可能会被考官点中,说不定会点解元的!”荣湘涟急急地说:“阿弥陀佛,我只要能过考试就行了,就怕他点什么元!”

待他们出了门外,冯素卿从一位考官的手里借过荣湘涟的考卷看着,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个荣湘涟,居然这么可爱,连字里行间中都透露着对这种文章的羞惭。湘涟啊湘涟,你的心到底是怎样的呢?冯素卿将考卷还给了考官,悄悄地随着他二人走去。

*****

此次报名的人约摸不下四五百人,最后只有通过文试的八十人能够进行武试。到了正月十四,正值发榜的日子,榜文被众人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看榜的人群中不时的发出一阵阵欢呼,也偶尔听见一声声叹息。

黄剑英用手托住荣湘涟的膝盖,将她举过自己的头顶,问道:“榜上写的字看得清吗?”荣湘涟放眼望去,却见第一名的乃是一个叫徐虎的人,并不是她;黄剑英中了第七名,荣湘涟的名字仅排在六十多个。荣湘涟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失望,但看见榜文上张贴出的第一名的考卷,却是平平无奇。

看榜的考生们有的高兴,有的失落,更有不少人议论道:“这个徐虎不过是多送了银子,哪里能够考得上头榜?”又有人道:“听说考官们对荣帮主千金的答卷很是满意,只是这盐帮乃是江淮小帮,所以只让她低低地上了榜。”又有人道:“这又不是科举考试,居然也这么明争暗斗。这次上榜的人多半不是有真功夫的武乘,且看下面的擂试他们怎么应付!”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均有些忿忿不平。荣湘涟倒不关心应试的内幕,只有些担心地问黄剑英:“武试是怎么个考法?”黄剑英将她放到地上,道:“武试就是他们刚才所说的擂试,应试的武乘们两两在擂台上对决,胜出的人才能继续应试。最后剩下的十人,便是这次朝庭选中的监生了。”

什么?荣湘涟就怕是这种考试,急道:“若我在擂台上被人打死了怎么办?”黄剑英笑道:“那时荣伯父会好好将你发送的。”荣湘涟听罢,吓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就在这时,冯素卿走到了他们身边。荣湘涟看了她一眼,道:“……四姐,我怕……”冯素卿看着她天真的样子,心里一软,宽慰她道:“湘涟,黄兄弟说你和他在少林寺一同修业过,上擂比武应该不成问题。再说这次应试的人龙蛇混杂,我看他们当中没有几个是真材实料。”

荣湘涟看着她的眼睛,忙问:“我的武功真的没有问题吗?我从小都没敢和人打过架……”这是句大谎话!其实湘涟从小也打过几场架,但都是以败北收场,因此对自己的武力向来没有信心。冯素卿笑道:“黄兄弟的武功虽然不及我,但也算过得去。既然你们在一起修业,我想你的武功不会比他差,所以我相信你能考上监生资格。”荣湘涟虽然惧怕她,但冯素卿的话却有一种无形的说服力。她听了后,心下方才稍宽。

发榜已必,次日便是正月十五,恩试的大擂早已摆在空地中央。荣湘涟几乎不敢看那个擂台,早早地回到屋里休息。次日一早,厨房的师傅问荣湘涟道:“小姐,您想吃点什么,我们为你做点好的!这叫‘饱餐战饭,一战成功’!”荣湘涟哪里有胃口,只让他随便蒸了几个馒头吃了。大师傅不禁有些失望。

在盐帮新置的大擂边,共到了七十余名考生。其中有几名考生不知何故没有再来应试。场边除了八位考官,张总督、索副总督、孙巡府和两江各地的道台、知府、知县,十有**都来到了考场;在他们的坐席周围,坐的便是江淮各大帮派的掌门。如此盛典,场面甚是好看。

荣湘涟虽然是盐帮的人,可看着这种场面心里着实发虚。她下意识地向看座上张望,却没有发现义父的身影,心下纳罕;正想搜寻着,却见荣泽海已从别处走到大擂之上,道:“各位大人、武林同道,荣某人在这里有礼了!”他的中气充沛,语音浑厚,使原本嘈杂的会场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向他投去敬畏的眼光,荣湘涟不由得生出几分豪情。

荣泽海拱了拱手,道:“这次朝庭降恩,让敝帮主持今年的恩试,荣某觉得无尚荣耀。愿今日能借圣朝祥瑞,赐福考生,皆能一展雄风!”他说完后,众人拍手雀跃;可考生心里都明白,再怎么一展雄风,考上监生的也只有十个人。荣泽海说完,张绍祖手持圣旨上了大擂。荣泽海三拜九叩接过圣旨,供奉到了大擂正面的香案之上。

少时,一名主考官员上了擂台,道:“恩试中,考生先分为两伍,两伍中人由考官抽签双双上台比试。恩试只能徒手对搏,不得弄虚作假,不得殴伤人命,违者重罪!”荣湘涟听了,心放下了一半,不由得道了声:“遵命!”那考官又道:“每伍中胜出的一人便进入下一场擂试,最后剩下的十人便是今年江淮考上监生的人了。”

黄剑英道:“这就是说每个人只比赢三场就算考中了,真没劲!”冯素卿也站在他们中间,笑道:“你想怎样?在考场上打得头破血流像话吗?”荣湘涟也道:“就是就是!——哎呀,四姐怎么也来了……”她听到只比试三场,这样自己挨的打应该就会少很多。不过这位常夫人成天跟着自己,荣湘涟总觉得她已经要觉察出自己的什么秘密一般。

这时考官又道:“文试中前四十名的人为甲伍,后四十名的人为乙伍。”荣湘涟惊道:“那我岂不是和剑英分开了?”黄剑英笑道:“看来这次和荣妹过招的可能很大啊,荣妹到时可要手下留情!”冯素卿却严肃地道:“黄兄弟你不要自大,依我看湘涟的武功修为的确不一般。”荣湘涟只道他们是在挖苦自己,也不好去说什么。

冯素卿悄悄地望着眼前的少女,不由得暗自惊叹:她果然只在澄清大师那里修行了两年么?怎么可能达到这种程度!虽然她的武功还不足以胜过黄剑英和自己,但她如此神贵的进步竟然超过了她的姐姐,更是超过了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人!这个湘涟,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在这时,考官们已然将考生的名单列好,便开始报名道:“第六十五名,荣湘涟!”荣湘涟没想到第一个就是自己,吓得差点坐到地上!黄剑英和冯素卿忙将她扶住,她才勉强走到前面;听考官又报名道:“第十三名,周博!”可叫了几声竟然没人回答。众人见了,都不禁莫名其妙。

考官叫得不耐烦了,道:“周博误考,驳去他应试的资格;荣湘涟胜,进入下一场擂试!”荣湘涟听了先是一怔,之后不由得心花怒放,喜滋滋地回到考生中。黄剑英和冯素卿哭笑不得,道:“怎么会这样?”荣湘涟用两只小手拜着天地,喜道:“一定是上天可怜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冯素卿冷笑道:“这个周博真是有眼光,居然会误考。”

少时,考官又叫道:“第一名,徐虎!”他刚叫完,众人中便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雄纠纠地上了前去。众考生都鄙夷地看着他的背影,皆道:“纨绔子弟!”黄剑英也道:“徐财主家的儿子秋试落了榜,就想着来抢咱们的饭碗了?”荣湘涟虽然不计较他抢了自己第一名的文试,可也着实讨厌贿赂考官的人,加之听了众人的话,心里也是颇为反感。

考官又叫道:“第八十名,陈枫!”“陈枫在吗?陈枫!”依然是叫了几声没有人回答。考官们显然不高兴了,道:“今年的考生怎么都这副德­性­!”主考官道:“陈枫也误考,徐虎进入下一场擂试!”众人听了,都怯笑起来。

其实衙门里的那些官老爷对这次考试兴趣不大,多半是来看擂台比武的。因此两场比擂都没有比成,他们中间已经有人不乐意了。一位知府道:“主考大人,这个甲伍的徐虎和乙伍的荣湘涟,不如先比一场吧!”他这样一说,周围的官员们竟然也都随声应附;荣湘涟听了,气得瞪了那个知府一个满眼。

考生们小声道:“谁先打都不是一样,­干­嘛我们的初擂还没比,便要他们先打第二场?”一人道:“这老胖子还不是看荣小姐生得漂亮,想多看她几眼!”又一人道:“真的,他打从开始就盯着荣小姐,那双贼眼真不是人有的……”荣湘涟听得满身不自在;黄剑英更是恼火,大声喝道:“住口!”不想他声音太大,考官竟也喝道:“肃静!”众人都不再作声。

考官道:“大人们想先看徐虎和荣湘涟的第二场擂试,请两位上擂来!”徐虎大模大样地站在擂台之上,拱手道:“荣小姐,请!”黄剑英一肚子火没处发,一把将荣湘涟推出圈外,大声道:“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众考生听了,也都附和道:“对,教训教训这个纨绔子弟!”

“他想抢我们这些苦命人的饭碗,就得受点教训!”

“荣小姐,手下不要留情!”

听着众人的声援,荣湘涟并不领情;她心道:“这家伙块头这么大,你们自己怎么不上?”因为过于紧张,荣湘涟上擂的时候脚下一滑,竟险些从擂台边上摔了下来,引得众人吁声一片;那胖知府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荣湘涟。

徐虎看着荣湘涟怯懦的样子,不由得笑道:“妹子,你也来参加这种擂试?哥哥只怕一出手,你那粉­嫩­的脖子会断了呢!”他说着一拳向荣湘涟打将过来,势道甚猛,急得那胖知府叫道:“不许殴伤人命!”荣湘涟虽然十分害怕,可不知为何却对徐虎的这一拳看得很是清楚。她下意识地侧身一避,居然轻描淡写地就躲开了;徐虎打了个空,显些摔在地上。

荣湘涟见了这个空隙,猛可里回身一掌,正拍在徐虎的胸口;只听见“啪喀”一响,徐虎被打得飞出丈余远,落地后滚个不停,竟一直摔到了擂台之下!众人大惊,连忙围过去看,发现徐虎口吐鲜血,已然昏迷不醒。那胖知府惊得大叫道:“出……真出人命了!”这一回,倒真把荣湘涟给吓住了。

因为考官已然事先说明,在擂台上殴伤人命的属“重罪”,因此荣湘涟直吓得魂飞天外!她眼看着官府的医官们将那徐虎抬到场边,又是扎针,又是搭脉,心里敲鼓似的跳个不住。过了良久,一位医官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道:“徐虎的­性­命已然无碍了。不过这厮断了四根肋骨,且内伤外伤都颇为严重,因此怕是三月半载起不来床。”荣湘涟听了,方才松了一口气。

考官惊讶地看着荣湘涟;若不是亲眼得见,实不敢相信如此娇弱的一个少女竟有这么高强的武功!主考崇敬地对荣泽海道:“这便是真正的‘武乘’了吧,下官还是头一次看见,当真了得!”荣泽海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拱手道:“小人对小女管教不严,差点闹出人命,还望大人开恩!”

考官笑道:“朝庭能招募到这些人才,乃是好事,哪里会怪罪你们?可惜的是,此次应试的人中怕是十有**是乌合之众,没有几个真正的武乘,他们要是碰上了你们帮中的好手,怕是要吃苦头了。”随后大声道:“荣湘涟胜!”他此言一出,考生中一片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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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除夕夜的咒语(下)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荣湘涟回到圈子里,怔怔地对黄剑英他们道:“我胜出了?”冯素卿觉得有些好笑,道:“这是理所当然的。”荣湘涟道:“我……我果真胜了那个徐虎么?”黄剑英道:“澄清大师把你的武功修行得这么强,连你自己都没想到吧?”荣湘涟听罢,欣喜之情油然而生,道:“果真没有想到!”

经过这一战,荣湘涟的顾虑打消了许多。果然,接下来黄剑英的第一场擂试,也是轻松的取胜;她正在关注黄剑英的第二场擂试,却听见身后有人说:“这个荣小姐果然出手不凡,不过怎么可以下那么重的手?”旁边一人道:“不对,她刚才已经留了手。她若真出了全力,那徐虎说不定已经见阎王去了。”

荣湘涟听了,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因为说这话的人当真是看出了门道,不是普通的角­色­。她刚才打徐虎的那一掌,只是随手使出去的,不想竟让徐虎伤那么重!想到这里,不免心有余悸。

讲这话的是一个瘦高的男子,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他见荣湘涟回头看自己,连忙背过了身子。他身边的人道:“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位荣小姐,她到底是何方神圣?”那男子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她和黄少帮主都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比拟的,是真正的‘武乘’。但愿不要在擂台上遇见他们。你们若是遇见,便要马上弃考,不可勉强。”众人听了,都点头称是。

荣湘涟知道自己现在的武功小有成就,但不知他们为何会如此惧怕自己?正想着,却见一个身形­精­壮的汉子挤到了他们面前,对那瘦高的男子说道:“你们居然被这一个小丫头吓破了胆,当真可笑。”那瘦高的男子瞧了他一眼,冷笑道:“胡征老弟,我劝你这次不要使­性­子,不然会吃亏的。”

胡征听了,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气,笑道:“阮兄,这可不太像你吧。兄弟我也是苦修多年的习武之人,不信会败在她的手上!”他说着,手居然指到了荣湘涟的脸上!荣湘涟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他,因道:“这位兄台,请您不要发火,有话好讲……”

胡征打断她,大声喝道:“盐帮**大点的地方举办这次恩试,老子早就看不过去了。若让老子碰上你,定要让荣泽海丢尽面子!”荣湘涟不悦道:“家父可没有开罪于你。”这时,却见两人挡在了他们中间,乃是黄剑英和冯素卿。黄剑英冷冷地道:“要打上擂台上去打,别在这里耍嘴皮子!”胡征听了,用手分开众人,跳上大擂,指着荣湘涟道:“考官,第三场我要和盐帮的荣湘涟比试!”

考官们正在整理第三场擂试的名单,被这人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且别人都在尽力躲着荣湘涟,他却指名道姓的发出战表,众人都在想他是不是吃错了药?主考心下烦闷,因道:“上擂的人由各位考官抽签选出,不能私定。”胡征听罢,不由得大声道:“你们作弊!”

主考闻言不由得大怒,喝道:“你说什么?”胡征指着擂台下的荣湘涟道:“这么水­嫩­的一个丫头,怎么可能打到第三场擂试?肯定是你们串通好的!那徐虎也是你们的人!”主考大声道:“放肆!”旁边的考官纷纷叫道:“哪里来的考生,好生无礼!”

荣泽海虽然一向谦恭,可也经不住别人这样污蔑,忍不住叫道:“荣儿,给我教训教训他!”荣湘涟也觉得气不忿,毅然走上擂台。主考见状,不忍驳了荣泽海的面皮,道:“那好,第三场的擂试就先由胡征和荣湘涟开始吧。”胡征听了,方才露出满意的笑容,道:“本应如此!”

荣湘涟刚才已然完胜一场,气势正盛,乃吐了个门势准备与他厮斗。胡征却漫不经心地站在那儿,似乎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荣湘涟道:“你到底打不打?”胡征笑道:“你别着急啊。你看看你的那两个同伴,他们好像很是担心你。”荣湘涟听了,回头看了黄剑英与冯素卿一眼,却没见他们怎样。

突然,胡征一脚踢在荣湘涟的小腹,将她踢得悬空而起!还未等她着地,胡征又是一拳,将荣湘涟重重地打到地面。随着众人的一阵惊呼,胡征已然抢奔过去,半跪在荣湘涟的身上,一阵乱拳,直打得砰然有声,在场的人不由得都吓呆了!

主考先是怔在场边,待省悟过来,忙大声道:“住手!你想闹出人命吗?”胡征一面打,一面喘吁吁地道:“老子就是瞧不起盐帮……你们……你们这些贱民!……”一连打了几十拳,方才起过一边,满脸都是汗;考官们已经奔上擂台将他隔住,怕他再生事端。

一位考官忧心忡忡地看着荣泽海,焦急地道:“荣帮主,这……”不想荣泽海却是不以为然,只是微笑道:“比试还没有完,大人们怎么可以为考生护短?”场边的黄剑英一脸怒气,道:“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荣妹,给他点颜­色­看看!”冯素卿却笑得花枝乱颤,道:“这个胡征在耍猴儿呢,他这是什么拳法啊?”

考官们都不知他们这是何意?但还是退下擂台;众考生都在为荣湘涟担心,那个姓阮的瘦子却叫道:“胡兄弟,快弃考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正说着,却见荣湘涟晃悠悠地又站了起来!在场的人一片惊呼,皆道:“这样打还能站起来!她是妖怪吗?”

荣湘涟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对胡征道:“你这人不知要搞什么鬼,把我压在地上拍来摁去……不过你辱没了义父和盐帮,我定不能饶过你!”她说着依然吐出门势,准备再打。那胡征见状,早吓傻了,忙跪倒在地,磕头道:“荣小姐,小人刚才多有得罪,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人一般见识!”

荣湘涟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一时竟不知所措。胡征趁机跑到考官那里,急急地道:“我弃考!我不比了!”众人见状,都哄笑起来。主考讥讽他道:“刚才是你要和荣小姐对擂的,怎么如今又要弃考?要不你问问荣小姐吧?”说着看着荣湘涟。

荣湘涟看了义父一眼,见他早已消了气,正低头喝茶呢。因道:“那这一场当算是我胜了吧。”主考叹了口气,道:“荣湘涟胜!”说着便在黄榜上第一名写下了荣湘涟的名字。黄剑英笑道:“荣妹,你已经是监生了,恭喜!”荣湘涟听了,喜道:“我过了恩试了!”奔下擂台,走到黄剑英和冯素卿的中间。

冯素卿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十年前刚下大擂的荣香莲,心里一阵欣慰。因道:“这次你爹爹可了却一桩心事了。”荣湘涟激动不已,竟然湿了眼圈,道:“是!”黄剑英笑道:“这次恩试结束之后,你和令尊大人可要好好摆酒庆功了。”正说着,却听见主考道:“黄剑英对阮单第三场擂试开始,请两位上擂!”

荣湘涟对他道:“你也要努力啊!”黄剑英道:“这个自然。”说着飞身跃上大擂。冯素卿看了大擂一眼,道:“这个阮单不简单,黄兄弟这次怕遇上对手了。”正说着,却见刚才那个瘦子也跃上大擂,笑道:“请!”荣湘涟不禁对黄剑英有些担心,握着双手看着他。

黄剑英吐出门势,一拳向阮单逼去。阮单闪身避了,也是一拳向他打回。黄剑英用手隔开他的拳,突然觉得脚下生风,却是阮单起脚扫过他的下盘。黄剑英跃身躲开,半空中连出数脚,直逼得阮单退到了大擂边。黄剑英暗道:“这人也不过如此,看我就此胜了!”乃又跃起一记侧踢,企图将他打下大擂。

正值此时,不想那阮单微微一笑,竟双手擒过他的脚来,顺势一甩,竟将黄剑英往大擂下抛去!荣湘涟惊道:“剑英!”却见黄剑英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双手扶着擂沿又闪回了擂上。荣湘涟松了口气,听冯素卿道:“黄兄弟的­性­情过于高傲,这次又轻敌了。”

荣湘涟听了,因对擂台上叫道:“剑英,对手很厉害不可大意!”黄剑英刚才险些败了阵,方才知道对手的利害。阮单笑道:“黄少帮主,你可不要小看在下!”说着拳脚乱舞,竟快过刚才十数倍!黄剑英吃了一惊,也抖擞­精­神出招迎他。二人一时拳脚纷飞,直打得台下的人眼花缭乱。

荣湘涟见黄剑英久战不下,急道:“这个阮单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剑英可怎么办哪?”冯素卿看得仔细,却道:“黄兄弟的武功其实不弱,就是因为­性­情傲慢才会大打折扣。而这次遇上了对手,他倒是可以一心一意的比试一次了。”荣湘涟看时,却见黄剑英渐渐气定神闲,一招一式已愈拿愈稳,虽然对手的拳脚飞快,却也伤他不到,渐渐放下心来。

冯素卿笑道:“这种‘花拳’招式繁多,又快又狠,对付一般习武之人的确不错。可你不要忘了,黄兄弟可是武乘啊!”荣湘涟见黄剑英虽然没有后顾之忧,可依旧没有还手的余地,道:“武乘的招式能破解如此繁杂的花拳吗?”冯素卿道:“看好了,武功的­精­髓绝不是卖弄技巧,而是直接!”

她的话音刚落,却见黄剑英已一掌拍在了阮单的胸口!阮单被打得退后了几十步,额头上布满了青筋;黄剑英拱手道:“承让了。”阮单用手捂着胸口,喘着气道:“武乘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心服口服!”他说着亦拱了拱手,下了大擂。主考大声道:“黄剑英胜!”众人又欢呼起来。

黄剑英回到荣湘涟的身边,笑道:“荣妹,我也胜出了。”荣湘涟似乎有些生气,道:“一开始­干­嘛不好好打?害我白担心了一场。”黄剑英听罢喜出望外,道:“荣妹很担心我么?”荣湘涟道:“是啊,要是你败在了盐帮摆的大擂上,我爹爹的脸往哪里放?”冯素卿笑着看了荣湘涟一眼,心道:果真只是这样吗?

黄剑英听了有些失望,却听考官道:“庄长青和冯素卿的第三场擂试开始,请两位上擂!”荣湘涟和黄剑英一惊,道:“四姐,你居然也参加了恩试?”冯素卿看了荣湘涟一眼,微微一笑。她心里说了一声:“抱歉了湘涟,为了监视你的举动,今后我要和你一起呆在衙门里了!”想到这里,冯素卿轻轻地吐了口气,慢慢地走到擂台边。

冯素卿早在十年前便有了监生的资格,而且也在衙门里当过差,可惜因为荣香莲的事情心灰意懒,告职回到家中。而这次,她为了调到荣湘涟所在的衙门里监视她,因此才秘密地参加了擂试。不过以她的身份,只用打过这一场便能通过了。

而荣湘涟对冯素卿虽然惧怕,却又一直对这位大姐姐颇有好感,站在擂台边叫道:“四姐一定要胜啊!”冯素卿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我会尽力的。”说着轻轻跳上大擂。

这时,庄长青也跳上大擂,道:“请!”冯素卿也道:“庄兄请。”庄长青笑道:“居然是个娘们儿,这场比试我赢定了!”冲上前去,一掌向她挥过;冯素卿弯身一躲,庄长青又是一脚落下。待冯素卿闪开后,庄长青竟一脚将大擂的石板踢得粉碎!众人见状,都惊得呼叫起来。

荣湘涟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自语道:“在有限的血­肉­之躯上延展无限的力道,这就是……”黄剑英惊道:“没错,是内真极!”荣湘涟没想到除了他们,果真也有别的武乘参加恩试,忙向台上叫道:“四姐小心,这人也是武乘啊!”考官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二人,道:“没想到小小的恩试擂台居然可以看得见武乘的对决,真是幸事!”

冯素卿捋了捋头发,微笑道:“真是幸会。”庄长青道:“你的两个同伴是运气好,没有遇到我。不过你想和他们一起通过恩试,却是不能够了!”说着又是一招打过!冯素卿闪身跃起,离地竟有丈余高,稳稳地落在了大擂的另一端,笑道:“我如何不能够通过恩试?”

庄长青道:“那是因为虽然同为武乘,修为却高下有别!”说着快步向她冲了过来。荣湘涟紧张得双拳全是汗水,跺着脚道:“这回糟了,怎么办啊!”却见冯素卿一脚踢在庄长青的脸上,将他从大擂的这一边打飞到另一边!众人一时都呆住了,荣湘涟惊道:“怎么回事?”

黄剑英却道:“不错,因为同为武乘,修为却高下有别!”他说着,不由得握紧了拳头,道:“这个冯四姐,比以前更强了……”荣湘涟道:“幸亏我没有在大擂上碰到她!”黄剑英没再说什么,听得考官道:“冯素卿胜……”冯素卿却打断他道:“还没完呢!”

众人一惊,却见庄长青飞身跃起,兴奋地道:“你不过是个官府夫人,没想到有这种本事,真是大意了!”众人皆道:“他居然没有受伤?”“武乘原来都是妖怪啊!”“他居然比荣湘涟更耐打,了不起!”荣湘涟听罢很不高兴,却听黄剑英对众人喝道:“你们可耐打吗?”众人便不敢再作声。

庄长青吐了个门势,道:“接下来真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冯素卿也吐出门势,笑道:“你不可能胜了我。因为在江淮的武乘后辈中,我是最强的!”荣湘涟没料到一向沉稳的冯四姐也会说出这样自信满满的话,而且是在这样的场合里,不由得万分崇敬,摇着黄剑英的手道:“剑英你看到了吗?冯四姐她好威风!”

黄剑英却冷笑道:“最强吗?也许是吧……因为在江淮的武乘后辈中,除了常岳春……”正说着,庄长青已经冲到了冯素卿的面前,一掌向她打去。冯素卿用手挡住,竟是砰然有声!庄长青又是数招打过,冯素卿也是出手迎敌;众人都觉得擂台之上仿佛在擂鼓一般,听得心腹里直震。考官们看得眼睛都不眨,道:“真是好功夫啊!”

虽然他们的招式远不及刚才阮单的那样华美,可在场的人谁都能感觉得出这才是真正的武功。荣湘涟看得眼花缭乱,下意识地问道:“除了常捕头?还有什么啊?”黄剑英盯着大擂道:“冯素卿,是武乘后辈中少有的上乘高手!……”他说着,竟然没有再说下去。荣湘涟吃惊地看着他,道:“……上乘高手?……”

台上二人打得正紧,却听冯素卿道:“庄兄弟,胜负已分了!”话音刚落,已经一脚踢在了他的小腹之上!

庄长青后退数步,疼得用手捂住,将将抬起头来,却不见了冯素卿的身影!正纳罕间,却见冯素卿从他的后面捏着他的脖子道:“枉费我想认真的和你交手,你却一点也不争气!”庄长青回手打来,却被冯素卿就势擒过,道:“你虽然有资质,但心高气傲,因此武功的进步才会如此缓慢。”庄长青怒道:“你难道不也是心高气傲之人?”

冯 重生之盗窃专家全文阅读素卿严肃地道:“骄傲和自信可是两回事!”说着将他推过一边,道:“习武之人最忌讳的就是骄傲,现在的你别说打不过我,连盐帮的荣湘涟都打不过!”荣湘涟心里一跳,道:“胡扯!”庄长青看着冯素卿,眼睛里满是恐惧与无奈。冯素卿道:“那么,还要上吗?”庄长青叹了口气,道:“多谢大姐指教,在下认输了。”考官也很是激动,道:“冯素卿胜!”众人都拍手欢呼起来。

冯素卿与庄长青施礼而别,很是友善,众人又是一阵欢呼。冯素卿下了擂来,对荣湘涟道:“你和黄兄弟正好相反,应该多一点自信才是。”荣湘涟心道:“我若能有你这么厉害当然自信了。”黄剑英知道她刚才的那一番言语其实是针对自己的,因道:“你少在这儿教训我!”

*****

荣湘涟起先担心了月余的恩试,没有想到这么轻松的就考上,真让她始料未及。当晚,荣泽海为她摆了一桌酒席,和帮中兄弟一起庆祝。荣湘涟觉得自己不再是以前那样的无能之辈,心中宽慰许多;顿时胃口大好,吃了个够。几天后,都察院下了钧旨,收录了江淮本次恩试的十名监生。

又过了数日,索里文便差了人来,说是请荣湘涟去监察院的府库衙门办差。荣湘涟还沉浸在恩试夺魁的喜悦中,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出去办差,不觉心里又紧了几分。为了体面,荣泽海让她换上了大姐当年进衙时的新衣,别别扭扭地迎接官府的差人。

这日上午,果然来了一个官府的差人。来人姓颜,名叫颜勇,约摸三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子不高,略有些发福。荣泽海见是衙门里的客人,忙又摆了宴席招待一番。席间,颜勇说是奉监察御史刘大人的任命,叫荣湘涟去府库衙门里先当个文案,然后再去臬司衙门办武差。荣泽海听罢不禁暗自感谢索里文。

因为荣湘涟虽然武功小成,但毕竟阅历甚浅,若是直接作武职怕是会有危险,所以先熟悉一下更为稳妥。御史台所辖的衙门有臬司衙门和府库衙门之别。臬司衙门主要刑管犯人和外出办差,因而大有凶险;而府库衙门则是武职文用,只负责看守银库。若在此处挂了名,日久必能有机会提升品级,最后便能顺理成章地被任命为盐帮掌门了;而且在这里更可以碰到不少各州府县的差人,与盐帮日后的发展大有好处。

不过这颜勇表面上非常的客气,还与荣湘涟平头打拱,可众人看得出来他是极瞧不起这盐帮的。荣湘涟见他的神气心里不禁有些气闷,可毕竟从小吃过的罪也不少了,因此倒也能忍得住。上差的衙门离家里不过几十里地,荣湘涟倒不必住在衙门里,想着每日来往正好可以练练脚力。

颜勇刚一出门便骑上马,道:“与我一道去衙门里看看吧,可别走丢了。”说着马鞭一扬,便飞奔出去。荣湘涟见了,连忙甩开步子也跟了上去。颜勇只欺她年幼,却没想到她武功有成,脚力一点不差,竟与那马并驾齐驱。颜勇似乎有点吃惊,道:“还真有点本事!”

见跑了十几里地还未甩开荣湘涟,乃不往衙门而去,绕道去了别处。荣湘涟不知所以,跟着又跑了十几里,毕竟修行有限,渐渐力不能支。颜勇见了,面露得意之­色­,笑道:“我还以为有多大本领,原来也不过如此。索大人说什么你的武功已经到了上乘的水平,看来只是收了你爹爹的银子罢了。”

荣湘涟听了,心中恼火,暗道:“这个索大人什么都不懂,偏偏又遇上颜勇这么个煞星。不过我可不能让他小看了盐帮。爹爹叫我出来见识衙门公事,可不是叫我出来丢脸的!”想到这里,不觉气息调和。

原来这次的恩试虽然只是切磋武功,却也是实战;荣湘涟修行两年有余,每日不断,其实也非寻常人等能够坚持,因此体内已然有些内真极,只是过于散乱而不会运用。这次擂试过后,她渐渐能体验出内真极的­精­妙,此时竟一口气提上丹田,散入奇经八脉。即至如此,她顿觉得体力充沛,仿佛功力又有大进。

颜勇见她如此神­色­,不觉又吃了一惊!他当下连忙策马狂奔,企图甩下荣湘涟;不想荣湘涟此时却与刚才已判若两人,不光脚力奇快,更能飞墙跃树,叫颜勇无计可施。不知又跑了多久,颜勇的马渐渐慢了下来,停在路边喘气。荣湘涟见了,也停在了一边,满面惊喜,对自己的内功修为很是惊诧,向着自己的手脚看了又看。

因为据澄清大师说,能够掌握内真极、飞房上树的武乘,乃是修行上乘武功的开始;便是再刻苦,也需用三五年才能练成。可如今才用了两年的功夫,荣湘涟便掌握了内真极的心法,不管是因为自己修行刻苦,还是因为父亲教导有方,或真如澄清大师说的她天生便是个习武的奇才,这却都不去理会了。

想到这里,荣湘涟喜悦之情难以自制,对着颜勇道:“颜大人,我们几时能到?这衙门也太远了点。”颜勇骑在马上,却也累得够呛,棉袄上都湿了一大片,没好气地道:“还有些路。现在天不早了,我们先吃点东西,各付各的!”荣湘涟听见他要吃饭,想着自己好歹有些钱,准备请他吃几杯;不想他偏说各付各的,也便罢了。

吃罢了饭,二人再次上路。颜勇却没再上马,牵着马一路走着。荣湘涟反倒觉得没了意思,跟在他旁边进了监察院。荣湘涟看着衙门倒有几分气派,心想这监察御史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未进得大门,却见门口两个带刀的官兵叫住她道:“什么人?”

官差!荣湘涟自从宫中逃离出来,最害怕的莫过于官差了。她看着那两个人,仿佛觉得他们是要拿自己问罪一般,吓得周身直抖。颜勇不明所以,只道她是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便板着脸对那两个官兵叫道:“喊什么喊?这是监察院刚来的文案!”两官兵忙道:“快请进!”

荣湘涟没想到他们变脸会这么快,也许刚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我是文案,我已经改头换面了,不再是逃犯,是正儿八经的朝庭的人了……她为自己打着气,随颜勇进了衙门里。见不少官差兵丁都在忙碌,心下又有些发怵。想着自己如果办砸了事,岂不是丢了父亲和大姐的脸?

刚跟着颜勇进了府库衙门,门口又有两个身着黄背心的官兵大声叫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敢私动国库一分一毫者,天诛地灭!”把荣湘涟又吓了一跳。颜勇看了她一眼,道:“别理他们,听多了就习惯了。”荣湘涟定了定神,向四周望了望。

衙门的内堂并不大,长宽各两丈多,放着八副桌椅,桌上有笔墨纸砚,还各有一大叠公事文贴。后门外面是个长宽各一里的大场子,再后面便是省里的府库,存放着各处到运的钱粮物什,诸有衙役把守。衙门里另外的几个文案此时都在,正在后院的大场子里清点库银,与荣湘涟一样穿的是便装。

一位女子坐在一张大桌前正在执笔写些什么,和颜勇一样穿的是青缎的补服,只是没戴顶子。这位姐姐好眼熟!虽然屋子里很黑,荣湘涟却看得很真切,心里不由得重重地跳了起来!颜勇在一张堆放得凌乱不堪的桌前坐下,对那女子道:“冯四姐,这便是新来的荣湘涟,索大人已经让老刘在监察院给挂了名。”那姐姐听了,忙迎了过来,笑道:“这么说我们以后便是同僚了,快过来坐!”

“冯四姐!”荣湘涟欣喜地叫道,没想到在这里竟能遇见她!冯素卿笑道:“嗯!怕你一个人在这里受欺负,所以四姐重新回到监察院来了!”又道:“还有一个人也在这里上差,你可不要胡喊啊!”这时,门外走进一位少年到了房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书、几张稿纸和一副算盘,似乎刚忙完了差事,喜道:“荣妹果然也到这里来上差了!”

荣湘涟喜道:“剑英!你也在这里!”冯素卿笑道:“可不是,我说她会胡喊的!”黄剑英道:“哥哥我来了这里办差有几年了。说来惭愧,以前是靠我爹的面子上的差,这回可是我自己考进来的。”荣湘涟笑道:“恭喜恭喜!”黄剑英道:“可惜呀,我被作为武职调到臬司衙门了,日后不能帮你。你以后在这里办差,有什么不懂就问四姐,她可是一把好手呢。”

说到这里,黄剑英用另一种口气道:“若遇着什么困难,就问那个老颜,他是咱们这里的副监察御史。”

我听错了吗?荣湘涟听了他的话,不觉是一喜一忧:喜的是原来在这里任职的都有老熟人,有熟人在这里真是叫人高兴;忧的是眼见黄剑英正在忙差事,冯素卿也在处理公文,倒是那颜勇文也不通武也不会,竟然是这里的副总管,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荣湘涟看着这陌生的衙门,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官府里的人都办什么差?自己办得来吗?会遇到什么人?逃犯的身份会暴露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荣湘涟慢慢地走进了屋子里。看着黄剑英与冯素卿,她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温暖。

我这是怎么了,居然会欢迎他的到来?冯素卿看着荣湘涟,心里一阵阵的起伏。不对,我只是想在最近的距离监视他,看出他的破绽,以免他会陷害了我的亲人们……可是……冯素卿的心跳渐渐恢复了平静。

好吧,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你敢在这里胡作非为,我冯素卿第一个不饶你!

*****

省城的一座高大宅院前,立着一位衣着考究的青年。青年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神­色­很是凝重,正背着手思索着什么。厚重的大门打开后,出来一个白胖的管家。管家看了门口的青年一眼,不由得笑道:“程兄弟!”姓程的青年拱手道:“徐管家,少爷的伤好些了吗?”徐管家叹了口气,将青年请进了屋内。

穿过抄手回廊,青年随管家进了一间卧房;床上一个身受重伤的汉子见了他,急急地便招手道:“程兄弟!……你要给我出这口恶气啊!”青年缓缓地走到床边,道:“徐虎啊徐虎,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擂台上挑战盐帮的大小姐,这不是找打吗?”徐虎听罢,额上冒出了青筋,道:“好你个程士铭……居然吃里扒外说风凉话!”

程士铭使了个眼­色­,管家便退了出去。他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拍了拍徐虎的手道:“这丫头能考进监察院,武功自然不低。而且她的身边更有两个高手,想要教训她的机会不多。再者说了,即便教训了她,日后我们又能讨到什么好处?”

徐虎怒道:“程兄弟说这话,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你好歹也是江淮武林老舵主的孙子,这次不光恩试让人抢了去,而且现在的江淮简直就成了盐漕的天下。现在的江淮,谁还把老舵主和你放在眼里!”

程士铭听了,脸上露出了几分灰暗。他缓缓地道:“本来以为黄建勋和荣香莲的死,会打去了漕盐两家的气焰。不想张总督太偏心,硬是把他们又扶持了起来。我和祖父在江淮,的确没有什么威望了。”徐虎道:“软的不成我们就来硬的,我不信咱们会斗不过?”

程士铭笑道:“所以说你这个人脑袋不好使,终究成不了大事。好在我在监察院办了几年的差,多少比你会想主意。”徐虎不解道:“你?你小子又有什么鬼点子?”程士铭看了周围一眼,轻声道:“光是害人结梁子,兄弟不会­干­这么傻的事;但若能踩着别人的脑袋往上爬几步,倒是条不错的路。”

徐虎一听,不由得起了几分兴趣,问道:“害了人还能捞到好处,有这么便宜的事儿?”程士铭压低嗓门道:“不错,这是老天爷送给我们的一桩富贵。可惜要办成这件事,需要有个长远的打算,不能心急。若是心急,这桩富贵很有可能被搅黄了。”徐虎听得有些激动,道:“你倒说说?”

程士铭起身闭上了所有的门窗,坐到了床沿上,贴着徐虎的耳朵道:“前几天臬司衙门接到一纸都察院的密令,说宫里逃出了一个小太监,十有**藏在了江淮。”徐虎惊道:“太监?”程士铭一把捂住他的嘴,紧张地看了看四周,道:“小声一点!”吓得那徐虎忙闭紧了嘴巴。

程士铭道:“在臬司衙门里收监着一个犯人,乃是江湖上有名的一位乩师。我花钱请他驳了一卦,只问:‘都察院要找的人在何处?’乩师看着卦象回答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心里一紧,问他:‘有多近?’乩师只说天机不可泄露,不过还是告诉了我:不日会来监察院!”

徐虎听得愣头愣脑,道:“太监会到监察院?屁话,这乩师肯定是骗人的。”程士铭骂道:“你这个猪!”随后道:“都察院高手如云,伊里布把天下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这小太监的人,最后只说可能会在江淮。而乩师竟说在我们监察院,你说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

徐虎问:“那……那小太监会躲在哪儿呢?”程士铭冷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小太监我已经知道是谁了。”徐虎听罢,忙道:“那我们赶快上报都察院,正可以领赏!”程士铭喝道:“屁话!现在上报,功劳只会让监察院的御史大人们抢了去,我们凭白的得罪人,搞不好还会招来灭门之祸!”

“那怎么办?”徐虎眼看到口的肥­肉­吃不到,眼睛里满是无奈。程士铭道:“别急,我们先把他养着,养肥了再宰。这段时间我会慢慢查访他的行动,确定他的真实身份。你也别闲着,得帮我的忙!”徐虎问怎么帮?程士铭道:“你家虽然是土财主,可钱倒使得起,我已然找到了一个门路可以当上副监察御史,苦于没有礼金。只要这步棋一走通,你的本钱便可成堆地回。”

徐虎问道:“礼金?你要多少?”程士铭笑道:“两万两白银。”徐虎惊道:“这么多?你要我的命啊!”

看着徐虎好像有些舍不得,程士铭又笑道:“实不相瞒。如果办得好,说不定能把漕盐两帮一并铲了,那时你还能看到荣湘涟悲惨的下场,而且也没有人再找我们的麻烦。等我们坐断了江淮的天下,你想捞多少就能捞多少!你觉得怎么样?”

徐虎听罢,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道:“果真?就凭你?”程士铭听罢哈哈大笑,慢慢地走到窗前,道:“事在人为,这是上苍赐给我的一个绝妙机缘。江淮的武乘门派不会永远是漕盐两家的天下,终有一天会姓程!”

他话音一落,竟然将碗口粗的窗柱捏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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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监察院的风波

浙江监察院府库衙门里,成堆的物什与文书竟将人埋在其中难以找到;摸惯了刀枪的武乘们拿着笔杆子在这里办差,大多有不如在江湖上拼命来得痛快。当然武乘里也有喜欢使笔杆子胜过刀枪的,湘涟便是其中少有的一个。

冯素卿正在教习初来乍到的湘涟,道:“我这里有一本册子,写的是监察院的章呈,你先拿去看一下,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我。”湘涟听了,便拿了册子找了个地方靠着。冯素卿正准备对文书,看见她畏首畏尾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说道:“坐前面的那个桌子嘛,那以后便是你的了。”湘涟听了,喜道:“我还有位子啊!”方才敢在桌子前坐了。

桌子上放着笔架,挂着几只上好的羊毫玉笔,砚台里的墨发出一阵阵清香。黑木的桌椅平整结实,坐在这里有一种无比惬意的感觉。这简直就是衙门里的大人啊!湘涟欣喜地摸着这里的物什,恨不能一辈子坐在这里上差。

这时,她身边的一位同僚悄声对她道:“先别坐着发呆了,赶快看臬司衙门和我们这里的行案,要快些学会办差。要不你成天闲着不会办事,上头早晚要你走人!”湘涟一听要“走人”,连忙认真地读了起来,真怕父亲难得抓到的机会就这么轻易断送了。

湘涟正看得入神,却听见颜勇伸着懒腰进了门来。他看了湘涟一眼,叫道:“不要看这些东西,老刘说知道地方了就去他那里递个信儿。挂了名便要开始办差,不要叫朝庭养着闲人!”他说着不住地拍着湘涟的桌子,将砚台里的墨水溅得到处都是。

湘涟看着他的样子,本来欢喜的心绪被搅得乱七八糟,就差点顺手打他一掌,暗想:却不知谁是这里的闲人?正想着,却听见冯素卿道:“你少说两句话会死吗?成天吃饭不做事,倒总说别人!”说完后拉了湘涟的手,道:“我们去见监察御史大人,不要理这个闲人!”

湘涟听见冯素卿说话,心里很是解气,忙跟着她一道去了;临出门时还不忘向着颜勇的后背吐了吐舌头。冯素卿看着她,不由得又有几分好笑。他在这里出丑不是更好吗?我何必去帮他?不知为什么,看着湘涟那天真可爱的样子,竟让冯素卿对他的憎恶始终发泄不出来。

二人来到后堂,参见了监察御史。这监察御史姓刘名向荣,四十多岁的年纪,面目和善;见着湘涟,似乎有几分喜欢,问她是怎么进衙门里的?湘涟哪里敢说是索里文的保举,只道是个武监生,想来混口饭吃。不过话说回来,索里文日后也未必会再照应她了,这个她和父亲心里都很清楚。

刘向荣道:“你是武监生?那么说是武乘了。你也是上乘高手吗?”湘涟心想自己光是学会使出内真极就花了两年,难道上乘高手都是吃­干­饭的吗?因道:“只是刚入乘的后辈,哪里敢在大人面前献丑。”刘向荣道:“嗯,其实本官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要挂个职事,正职要有功名,偏职也要有监名。我们御史台中所收录的武乘,也都是大清的人才了。既然如此,你便去上差吧,吏部衙门的文书也许会迟几天到。”

湘涟起先以为他会考自己一些什么,如今便这样轻飘飘地过去了,反倒有些失望。因为她毕竟年少好强,府库衙门里除了她和冯四姐外,其他人都是正经科举出身的文人。因此湘涟想在衙门里展露一下自己的武功成就,却也无可厚非。重新回了府库衙门,见七八位同僚又在后院与别处差吏正在点拨库粮,别府的衙役也在忙进忙出。颜勇则坐在那里打瞌睡;手里拿着个茶杯,杯里的茶水顺着袖子流得到处都是。

冯素卿喊了一声:“颜勇!”不想他没有听见,反而鼾声大起。冯素卿秀眉一紧,喝道:“颜勇!”内真极­精­纯,顿时震得四周如晴天霹雳一般!湘涟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几欲昏去,方才醒悟:差点忘了这冯四姐才真是位上乘高手!想到这里,不觉为自己刚才想卖弄的打算面红耳赤。

好在那颜勇被喝得摔在了地上,众人只顾看他,倒没有人注意湘涟窘态。颜勇的茶杯已给砸得粉碎,见是冯素卿,因笑道:“我没睡着,就是打个盹儿。其实你们说话我都听得见。”

冯素卿看着他,怒道:“听得见?若每个人都这么说话你才听得见,那我们监察院可就了不得了!总都御史对我们刘大人说了不只一遍,上差的时候不许睡觉。要是被门外的别处衙吏看见,你叫我们刘大人的面子往哪儿放?”

颜勇可怜巴巴地叹了口气,没有作答,叫来了一个听差的老妈子,把摔碎的瓷片给扫出去;与此同时,他突然惨叫一声:“哎哟,肚子疼!完了完了,来不及了!”说着取了厕纸便跑了出去,半日也没有回来。同僚们正在对帐,笑道:“别人如厕都有个快慢,唯独这老颜独树一帜!”又一人笑道:“四年了,终于又听见四姐的声音,真好啊!”

湘涟心道:“原来监察御史不过是升堂理事,这老颜也只是挂个职事,真正在这里管事的还是这位冯四姐了。”想着,不禁对这位冯素卿有些崇敬。冯素卿道:“刚才发了火,没吓着你吧。”湘涟摇了摇头。冯素卿道:“我虽然不是个刻板的人,可却见不惯他这种。仗着自己家有些来路,坐着好职事,吃着俸禄,却……”

她说着,却又停了下来,道:“我还是先给你讲讲我们这里的差事吧。你会打算盘和对帐吗?”湘涟道:“会一点。”冯素卿微笑着拿过一份还未做的文书,向湘涟细讲起来。湘涟心想:“你若是肯传我些本事,那倒更好了。”不过看着那些公文,原本的担心倒慢慢消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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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库衙门的差事并不有多难,照这里的人说,只要些须认得几个字便能够上差,这话一点不假。都察院不属六部,但与其他六部平级而立;加之都察院又是管理吏治的御史言官,因此其他官员对他们倒更有几分敬畏。

湘涟所在的浙江省监察院直属于京师的都察院,是每省中管理吏治的衙门,和巡府衙门乃是平起平坐的。但监察院一般设在省里的国库中,并不像巡抚衙门设在省城,这就是府库衙门和臬司衙门了。臬司衙门里有十来位办差的武乘,府库衙门里共有十来位办差的文案。

每日,府库衙门这里就会有各州、府、县的差官送来府库衙门待用的公文,一共就有四种:入、出、换、损。

第一种最多,上面写明了要镖送入库的一些钱粮物品,由各地州府县送来,再由府库衙门里的文案们点收,是为“入库”。文案们虽然品级低,但身负把守国库大门的重责,所以上交国库钱粮物品的审查是否严格,乃是由他们说了算。因此来此处办差的不论是平民还是官员,对他们都极是客气,连知县、知府对他们也还得留三分薄面,深怕会给自己小鞋穿不好交差。湘涟自然不是那路人,因此别处的官员对她也较为友善。

第二种是要镖送“出库”的物品,也由这里府库衙门的文案们点付出库,再交于同僚的臬司衙门负责镖送出去。至于送去后便是由别人那里的府库衙门点收,看不看别人脸­色­却不关湘涟他们的事了。可惜黄剑英在臬司衙门办差,没少帮湘涟擦**,湘涟也觉得很难为情。

第三种是“换库”,如别省的府县以同等的钱粮互换本省的府县同等的物什,湘涟从这里看得出一些名堂。因为各地的风水不同,便是一种东西的贵贱也不同。于是各省里的老爷们在这里可以大捞油水,便是那副监察御史颜勇也可以分一杯羹。

最后一种更是了不得,叫“府库报损”。原来国库每月除金银钱财外,粮草物什是能够向户部报损的。户部尚书掌管普天下的大小国家府库,将报损的额度交于各省的府库番司,再由巡府衙门负责执行。巡府衙门到时会连同本省的各道台、知府,知县,最后和文案与衙役们一同报损。

因此监察院,就是朝庭为了辖治各省而设立的衙门。但很多东西是官员“看中”什么就“报损”什么,并不是真的报损残品。而且报损的东西理应当就地销毁,可也保不住各位大人们中饱私囊。副监察御史颜勇看似把守着一省大库的门槛,但向来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从国库里“报损”出来的东西也是见者有份,按这位副监察御史颜大人说的,“人情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况且颜勇之流所得的不过是九牛之一毛,因为从巡抚到知县层层盘剥,其中内情可想而知。每当到了这时,冯素卿都是不忍前去办差。湘涟见她处事分明,因此对她更是敬畏。好在户部尚书为官倒还清廉,要不国库早架不住如此折腾了。

差事虽然是个小差事,可也是关系到国库的根本;可若说是大差事吧,每天­干­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玩艺。这些事儿说起来一点不难,可湘涟不知是何原故,倒总在出错。

原来这些文书按章呈上的分法为上述的四种,按实际办差的分法又是三种。首先是钞款类,便是金、银、钱等,不过各州府县流动不是很大,所收的也是台州官银;便是傻子钱总该认得。再便是粮草类,大米白面、玉酒­肉­蔬,每天都是大车小挑来往不断。好在这些东西虽多,却不大值钱,有时多少有点差错,户部番司遮挡一下也就过去了。剩下的便是杂品类,什么马匹兵器、丝绸青布,反正不能吃的东西倒都有。

这些倒真不是难事,只不知是哪位皇上定的规矩,省内流通的文书上要有知县、知府大人的印信,省外流通的文书上还要有对方臬司衙门和府库衙门的手谕(签字);镖价过了五千两银子以上的要有巡府大人的印信,有涂改的地方又得给户部番司的大人讨个手谕,对方有时候送来的实物与文书不符,又得去找知县、知府大人讨个手谕,有时候东西来了文书却没有到,补了文书却是一张白纸,又得去讨手谕……如若不然,这文书便成了一纸空文,成了国库的内盗。

其实点理东西时出错倒不会多,只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搅得人头疼。便是冯素卿和那些个­精­明的同僚,有时也会看漏了手谕或印信,得托人找上司衙门里去讨。在这种求人的时候,众人才能体会到“人情留一线,日后好见面”是什么意思了。倒是颜勇每日什么事都不做,却也相安无事。其实每个文案都明白,章呈上如此规定,原意是要监察院的人对地方各部的官员加以约制,可到了最后却往往是他们去求人,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湘涟在这里一­干­就是一个月,大错小错都犯过。有一次一位知府大人送来的钱粮漏拿了四百两银子,因路途太远,便央求湘涟先记在帐上,说下次有空托人送来,还少不了她的好处。湘涟哪敢作这个主?正儿八经的说这样做是不对的!直气得那知府说她不会办事,骂骂咧咧地走了。

结果不出一月,湘涟的文书上也看错了一个印信。原来正堂的大印是正方形的,代职的大印是长方形的;湘涟初来不懂,结果文书便出了错,偏偏要去找那位知府大人去讨印。那知府大人拿着官腔说:“荣小姐不是按章呈办事儿吗,怎么也要投机取巧?”颜勇好说歹说,终于讨到印信,回到衙门把湘涟好一顿臭骂。

又有一次,府库里少了五十多匹缎子,番司的户部员外郎拿来一纸文书要办一个“报损”,说进贡的造办处都是自己人,同意认损。可湘涟记得章呈上说报损一定要有户部尚书或侍郎的手谕,居然开口要这位户部员外郎上京城找他的顶头上司们去讨。员外郎气得脸­色­铁青,最终“报损”也没有办成。

哪知湘涟点收入库的东西中居然有三十石大米长了蛀虫,又不能私自开库处理,颜勇便请番司写文书让户部报损。户部员外郎心里有气,道:“报损要尚书大人的手谕,文书已经递到京里去了,什么时候签好你们什么时候再办吧!”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被虫蛀霉了的大米变成了一百三十石。因为办事不力,颜勇被顶头上司刘向荣扣了一个月的俸禄。他回到衙门,将湘涟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这些事让湘涟心里很不舒服。自己明明是在按章呈办事,怎么处处讨不得好?直到有一回,险些闹到了上司衙门……

那是一个送粮的老头儿,独自一人带着老伴送他们全乡的钱粮上缴国库,东西却多得拉了十几辆牛车。湘涟当时正得了吏部番司衙门的一纸文书,说了她在府库里挂的名。待看时,却写的是“未入流”!

原来大清“入流”后的的官吏分为九品十八级,在官场中打交道很是讲究级别。监察御史刘向荣八级,乃是正四品大官,和道台大人同级;颜勇十级,是正五品,相当于一个知府;冯素卿是十四级正七品,也相当于一个知县。其他同僚入流后虽然是从九品到从七品不等的最低级官吏,每月的薪俸便都有好几两银子,比未入流的多一 一亩三分地的幸福生活小说5200倍。

湘涟虽然不屑于官级和钱财这些东西,可“未入流”这三个字竟好比一把利剑Сhā进了她的心里!原来她以前在宫里当太监,品级也是未入流。看着那纸文书,湘涟呆了好一阵子。因为在当时的监察院中,湘涟是恩试正式选拔出的武乘,地位居然比臬司衙门里新到的几个纨绔子弟都不如。

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吗?不论我怎么努力改变自己,我还是以前的我吗?湘涟看着那熟悉的字眼,不由得湿了眼圈。一时间,渐渐淡忘的往事又涌上了心头。这一整日,她一直魂不守舍,所以后来老人送来了钱粮,湘涟居然忘了在文书上注明,一纸空文光签了个字,便交到了上面……

过了不多时日,却见那老两口来到衙门里哭闹,说县里还在催交税粮,乡亲们都指着他的脊梁骨骂,说他把东西自己拿了。湘涟听罢,猛然想起自己失了职,吓得汗珠顺着额角便淌了下来。看着那骨瘦如柴的老两口,她又悔又怕,想这次如果闹大了,倒不是自己一死便可以完结,除了这次的钱款,还有盐帮的脸面,这对老乡亲的同乡,还有……想着想着,不觉急得掉了眼泪。

冯素卿看着她的样子,心潮一阵阵的起伏。若按自己原先的打算,现在正是幸灾乐祸的时候;可她一看到湘涟的眼泪,心肠不由得软了下来。算了,还是帮他一次吧,谁让他现在是荣香莲的假妹妹呢?

可冯素卿虽然是神通广大,可想帮起来又力不从心。因为空白文书交了上去,便表明废弃不用,再也拿不回来了。湘涟看着同僚们都无可奈何的样子,急得恨不得一刀抹了自己,方知一个人的命却也抵不了犯下的过错。好在那段日子御史大人正在告假,所以暂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然不仅是湘涟,甚至连盐帮都吃罪不起。

颜勇看见湘涟焦急的样子,似乎十分的高兴,分开众人走到桌前对她道:“怎么样,这回四姐护不住你了吧!你知道这样的失职怎么办吗?”湘涟不知他要作甚,道:“不知……”颜勇道:“重则砍头,轻则充军。现在老刘不在,我也不能坐视不管。为了对得起这几位乡亲,我只得将你收监起来了。”

湘涟听罢,吓了一大跳,道:“不……你不能关我……”众同僚拦住颜勇道:“你别滥用职权,要关人,还轮不到你!”颜勇道:“是吗?那我便回去盐帮,请你爹爹送了钱粮来,把还与这对老乡。明日再下一纸文书,补上便是。”湘涟急道:“不,不可告诉我爹爹,他老人家这么看得起我,我却……”

颜勇见他们无言以对,道:“那只能把你先关起来了。”湘涟听了,一时无语。颜勇见状,威风凛凛地叫了一声:“来人!”便来了两个衙役,颜勇道:“把她先带到里面去看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湘涟想着自己居然成了阶下囚,而且是失了职,一时情不自已,低声抽泣起来。

湘涟刚被带走,臬司衙门的同僚们也闻讯赶来;黄剑英一步冲进屋子,怒道:“颜勇,你太过分了!”说着一把提起了他的衣领,竟将他肥大的身躯悬了起来!府库衙门的同僚连忙过来假惺惺地劝他,却没有一个人帮忙拉扯。颜勇知道臬司衙门和府库里的书呆子可不一样,那里可都是些武乘,不免有些害怕,只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由着她在外边胡闹吗?”

黄剑英吼道:“那你还想怎样?想找死吗!……”冯素卿轻轻地分开他的手,道:“你冷静一点!”颜勇忙躲到一边,道:“不是我要关她,我心里也怕。现在找个差事不容易,我身为这里的管事,不想被她牵连了。”

这时,一直站在一边的程士铭突然道:“我不怕,这事我管定了!”众人听了都是一惊,随后不由得十分佩服地看着这位平时少言寡语的青年。黄剑英激动地拍着程士铭的肩,道:“好兄弟,真有义气,不像某些人……”说着众人又都看着颜勇。

颜勇看着同僚们鄙视的眼神,急急地道:“你们别看不起我。你们年轻,人又俊,文采出众,武功又好,在哪里不能吃碗饭?哪像我……”冯素卿听了,倒不忍再说,道:“当着两个衙门二十来位兄弟,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颜勇叹了口气,道:“先叫府库衙门的人把那两个乡亲稳住,让他们别再到处乱说。老刘现在不在,别人会给我们多大面子?我们只能和臬司衙门的人一同去户部番司,凭着我和老熊两个副监察御史的薄面,看能不能求那位员外郎祖宗把这些东西弄出来。”

府库衙门的同僚们惊道:“这不成了私盗国库了?”颜勇道:“就是这帐本上不还没入库吗?湘涟这个死丫头!这只是弄出来摆摆样子,好让知府大人再补一纸文书。那丫头在文书上写明了,这事也就淌过去了。”黄剑英听了,不由得转怒为喜,道:“真看不出来。我原以为你会……”

颜勇摇手道:“别想着给我戴高帽子,完事之后再说不迟。不过这位员外郎和那位知府都很讨厌这个臭丫头,别人答不答应帮忙还不一定呢!”当下商议已定。颜勇又道:“不过采货和讨文书的事得要胆大心细的人才能去办,四姐办得来吗?”冯素卿点了点头,道:“我尽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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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蠢货!”臬司衙门里的一位文案焦急地拍了一下桌子,额头上的汗水流得到处都是。一位年过四十的官员拍了拍他的肩,道:“程士铭,我知道你心肠好,关心同僚的事,可也不能失了冷静啊!”

“熊副御史,您是臬司衙门的顶梁柱!这件事您一定要帮帮府库衙门,我们可都是监察院的啊!”程士铭着急地对官员道,“不能把事情再闹大了,不然湘涟很可能被革职查办的!”冯素卿有些感激地看了程士铭一眼,实不敢相信这位同僚能有如此厚重的情谊。

熊副御史看着他们,点头道:“也罢,难得你们这么义气。我估且试一试吧……”他说完后,叫来了几个看守大库的衙吏,低声分派了他们几句;几个衙吏的脸上露出了惶恐的神­色­,但他们看着几人凝重的脸,还是点头出去了。

冯素卿向着程士铭与熊御史拱手道:“熊御史,您是被上司看中,马上要升迁的人了。若是会影响您的前程,我们可捏造不起。”熊御史道:“不就是一个差事吗?我不在了,还有黄剑英打理。你放心去办事吧,我等你的消息!”程士铭却道:“四姐,我和你一起办!熊御史和黄大哥是衙门里的柱子,不能让他们冒这个风险!”

冯素卿向着他们点了点头,道:“多谢了,你们等我的消息吧。”说着便去了监房。程士铭看着冯素卿和熊御史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心潮起伏。这次先帮湘涟一次吧,这块肥­肉­一定要留在监察院,不能到别人嘴里。慢慢地养,养肥了我再宰!程士铭想着,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晚上,冯素卿去了监房里看湘涟。湘涟坐在那里只是不住的哭,连饭也没有吃。看见冯素卿,只是流泪道:“四姐,你可一定要想办法救我!”冯素卿点了点头,道:“放心,这事儿四姐一定帮你做好。只是你以后可仔细点,看你挺灵秀个人,怎么做起事来这么马虎?”湘涟听了,羞得垂下了头。

冯素卿心里一紧,试探地问道:“莫非你有什么心事?”湘涟抬头看了看她,道:“确是有些心事,只是……只是不便明讲。”冯素卿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一种怜爱之情突然涌上心头。因为在湘涟的眼睛里,似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苦衷。这种怜爱,竟然打消了冯素卿继续追问的想法。

冯素卿叹了一口气,轻轻地道:“湘涟,你听着:我们在外面闯荡,目光放长远固然重要,可也不要想着些事情放不开。人再坚强,也是有度的,如果忍受的东西超过了这个度,它会出来作祟,搅乱你的心志,行拂乱你所为。好在你现在办的是文差,若是武差,岂不是会丢了­性­命?”湘涟听了,心中惭愧,不住的点头。

冯素卿又道:“那些入了府库的东西,我与你颜大哥已经找到了臬司衙门的熊副监察御史,央求户部员外郎全部给偷运出来了。”湘涟听罢,吓得嘴都合不拢,听她又道:“现在最要紧的,是要给户部补一纸公文。姐姐现在不想打听你的事,因为这样似乎太残忍了……姐姐只想问你一句,你可有熟人能通上那位知府大人的上司?他对你有成见,也不像户部员外郎那样好说话。”

湘涟听了他们竟然私开国库,不觉得心惊­肉­跳;待要向她问可联络得上知府大人的上司,心里却又一凉。自己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帮之主,虽然请动了众多官员,那也不过是做个场面罢了。倘若这事真要父亲出面去办,真不如拿把刀把湘涟杀了。

冯素卿看着她的样子,点头道:“若是没有,四姐再想办法。那知府大人的上司道台许靖原是河南人,我与拙夫以前在少林寺修炼时倒也熟识。虽然关系远了点,多少能说上话吧。”湘涟听了“许靖”这两个字,不觉心里一紧,脱口而出:“……我认识他的女儿……”

冯素卿一惊,道:“他的女儿?宫里的荃贵人?”湘涟支支吾吾地道:“有……一面之缘。”果然是这样?冯素卿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此时都埋进了心底;只道:“这便好。荃贵人回府省亲,你既与她相识,便快修书一封求知府大人给下纸文书,姐姐帮你带去。”

湘涟听了,有些害怕。因为自己毕竟是从宫里逃出来的,若是被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必定是死路一条;可再想回来,如果自己真死了,却可保住父亲的名望,倒也算是将功折罪。若果真如此,自己便将出逃的事一并揽下!想到这里,乃讨了笔墨,伏在凳子上写了起来。刚写第一句:“荃姐,展信……”一时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自己如今这般模样,心中却忘不了旧情,又是何等的可悲?这时,湘涟低着头,已是泪眼模糊,矇眬中似乎又见到了许荃那秀美的脸庞。少时,几滴眼泪敲在纸面上,惊醒了她。湘涟连忙定了定神,忙写道:

“展信安泰。分别已有两年,余心甚念。每日旧事萦绕,不得安神。荃姐可否如故?想必不然。曾有昔日山盟之誓,不想今日离别之时。人不得爱其心,不舍恨其死,情何以堪?以致心志拂乱,铸成大过……”写到这里,不禁伏在凳上,放声哭了出来。

冯素卿惊道:“湘涟,你怎么了?”湘涟见自己过于失态,忙擦了眼泪,再要写些什么,又不便多写,只得把这次事情的大略写了一遍,请她帮忙,让知府下纸文书。信作好后,用蜡灰封了,交于了冯素卿。之后,便在牢里盼着。

本来事过已久,可这次又牵动了湘涟的旧伤,使她情不能自己。若是许荃不与她方便,自己纵然死了,也未尝再有留恋。不想过了几日,冯素卿果然讨来了一封文书,道:“快来这里签个字,事情便办完了!”湘涟见了,又喜又悲。乃签了字,颜勇便将她放了出来。

湘涟出了狱来,见面前站着两个衙门的同僚,都欣慰地望着自己,一时满心感激。臬司衙门里除黄剑英外,另有两个人也过来不住地安慰她,让她别在意这些事情。一个年纪大概和刘向荣一般相同,乃是臬司衙门的熊副监察御史;另一个与黄剑英年纪相仿,个子比他小一圈,乃是臬司衙门的程士铭。

熊御史向着湘涟笑道:“这次可闹得非同小可,好在没出什么大事。你以后可要注意一些,别再这样粗心了!”湘涟的头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不住地道:“是。”这熊御史乃是进士出身,却当了臬司衙门的管事,说起来倒是文职武用,与湘涟相反;不过此人看起来­精­明强­干­,与同为副监察御史的颜勇简直无法同日而语。

那程士铭似乎更关心湘涟,道:“湘涟妹妹,这次真把我担心死了,好在没出什么大事!”不想他说完后,黄剑英不禁道了句:“你认识她才几天,这么关心­干­什么!”可湘涟此时听了程士铭的话好生感激,更为这两位同僚冒着如此风险帮了自己而感激。

冯素卿低声对湘涟道:“这次别人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应该请大家吃回酒,好好谢谢人家才是。”湘涟听了,方从招文袋里取了几两银子拿好,道:“四姐说得是,还请四姐帮忙把大家请来才好。”冯素卿微笑道:“这个好说。”

程士铭笑着过来道:“湘涟妹妹,我们一见如故,不如结拜成兄妹如何?”黄剑英听罢,冷笑着拦到他们中间,道:“荣妹已经有哥哥了,你最好离她远一点。”程士铭听罢,不由得笑道:“我这辈子还就缠上她了。”他说着,直直地望着湘涟。

湘涟看着他的眼睛,不由得心里一惊:他的眼神怎么这么奇怪?但程士铭眼中的神­色­很快便化去了,只留在湘涟心里一块抹不去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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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花堂内的伴娘

这日到了午后,监察院的一行人便准备来到了长街上的一家小馆子里吃酒。颜勇自知这次帮湘涟没有出什么力,而且还吓唬了她一顿,加之生­性­多疑,因此冯素卿刚对他说“湘涟要请大家吃酒”,便不停地问:“请我吃酒?为什么?”一路上也不住地道:“为什么要请我吃酒?”隔了一会儿又道:“难道有什么企图?”

冯素卿听得烦了,猛可里回头道:“你给我闭嘴!”她刚一说完,众人便能感觉到她上乘的内真极正向外散出来,隔了数尺远也能觉着一阵阵的热风扫过,显然是动了真脾气,吓得那颜勇不由得住了口。

湘涟虽然终日与义父与黄齐峰他们在一处,可他们老成持重,从不显山露水;她也只是在懂得调解内真极后,第二次从冯素卿身上看见上乘的内功,更加觉得惊异,心道:“这便是上乘的高手吗?简直太可怕了。”另外的黄剑英与程士铭也是面有惧意,颜勇更不消多说,一路上只敢小声嘀咕罢了。

倒是熊御史不懂武功,倒也不怕,依旧与大家一同走着。一路上,湘涟不禁想道:以前那些多如牛毛的小事也还罢了,可如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都能遮掩得住,那户部番司历年所呈交到朝庭的,岂不都是一本本的烂帐?想到这里,不由得暗自吐了吐舌头。

一行人来到潘家酒楼上,整坐了四桌。湘涟与黄剑英、颜勇、熊御史、冯素卿、程士铭坐了一桌,不住的向他们致谢。少时众人便点了些酒菜,慢慢的坐吃。湘涟学着爹爹的样子,也给大家敬酒,众人也给面子,一一的吃了。

湘涟回位坐好,心里好生惭愧。程士铭坐在湘涟的右首,只笑道:“你不要太心急了,品级的问题一直是大家关心的事。我们臬司衙门不少武乘来也有快一年,依然是‘未入流’的人。我们监生没有功名,所以朝庭的钧旨多半分不到我们头上。”湘涟不服道:“那四姐可是有品级的呢!”

程士铭笑道:“你如何能与她比?她年纪轻轻便是上乘的高手,老公也是朝里的官员。她便是以入流的人选招进来的。”冯素卿此时坐在湘涟的左首,只道:“别尽揭我的老底,好像我是靠着老公才混进来的。”程士铭道:“是是,在下失言了。”又道:“今年六月,朝庭也许会下来一两个钧旨,提拔一下我们这里的人呢。这头一个,便是熊大人……”

熊御史笑着向众人拱拱手,道:“全靠众位兄弟抬举!”一位臬司衙门里的武乘道:“熊大人一升迁,这副监察御史的位子想必就是黄少帮主了的吧?”黄剑英也向众人拱拱手,道:“多谢众位兄弟抬举。”程士铭拍了拍他的肩道:“这回当了五品大员,再­干­一年就可以回家执掌漕帮了。以后不要忘了我们啊!”黄剑英道:“我还会在这里­干­呢,哪里舍得离开兄弟们?”

湘涟听着黄剑英居然马上可以升任掌门,心里很是高兴。但又不解到底怎么升?觉得还是打听清楚的好,因问道:“什么叫钧旨啊?”程士铭道:“便是朝庭下放给各处官员升级的人选名额。这些名额分到监察御史刘大人的手上,然后由他老人家把他想提拔的人报上去。多的话一个省会有三五个名额,少的话也许一个都没有。像我们省便有几年没下钧旨了。”湘涟心里一凉,问:“这是为何?”

程士铭听了,却低头不语。这时坐在他旁边的黄剑英道:“因为我们的刘大人为人太古板了,所以都察御史大人一直不太喜欢刘御史,于是同僚们都有些排斥他。俗话说得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熊御史忙道:“剑英,不可胡言,这里人多眼杂,小心被人听见……”

湘涟听了,心想自己若要做到五品的掌门人,那得熬到猴年马月?却听程士铭笑道:“黄兄弟可是条汉子,敢作敢当,何惧旁人?”又对湘涟道:“这便是官场里的规矩。比如你现在是一个十四级的七品知县,朝庭下一个钧旨少则加你一级,多可连升三级。等加到第十级,你就可以去做知府,再加到第五级就当巡府。”

湘涟道:“原来是这样。难怪那些老爷们都给上司送银子呢,原来是想把自己的名字呈报上去了。”她以前一直搞不懂,为什么知县有的是九品,有的是七品?今天终于弄明白了,是因为九品的知县银子送得不够,所以永远升不起来;品级高的知县就等着升迁,是后补知府。

湘涟不禁问冯素卿道:“十年前四姐刚来的时候,颜勇是多少级?”冯素卿笑道:“那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当时只有十三级,从八品的小官。”湘涟忙拍颜勇的马屁道:“老颜真厉害啊!”

因为湘涟脸皮甚薄,从来没拍过他的马屁,因此颜勇听了似乎很是高兴,这个话匣子一打开,他便说个没完;他只说自己在朝庭当差十五年,怎么力挽狂澜,只听得众人不住地讪笑;可酒过几旬后,颜勇便开始骂人。

他首先骂吏部番司的人不是东西,有一回他上差忘了签字居然说他没来,扣了一天的俸禄和半个月的赏钱;接着又骂兵部番司的兵部散郎不管事,有一回他差点被几个乡下人打了,一群兵丁居然站在门口抽焊烟视而不见;他还骂工部番司的工部员外郎成天推这推那,衙门里的围墙已经几年没有修过了也不过来看看;他再骂刑部的人成天向犯人家里索要钱物,虽然这是熊副监察御史该管的事;他又骂礼部番司的人无事可做只会乱改章呈,叫人办起事来成天出错……

他最后晃悠悠地拍着湘涟的肩膀道:“最可气的就是户部……你以为老孙头这回是帮你呢,帐不对他自己也有责任!……他这回帮你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怕以后什么事栽到你的手里了,毕竟我们还是大清国的御史呢,是管他们的!”熊御史将他的手从湘涟身上扯下来,道:“颜大人,你醉了。”

“我没醉!”颜勇又灌了一杯酒,“我们府库衙门只和户部的人打交道,州府县衙和那些乡下人都是来例行公事,做得还算顺手。臬司衙门呢,打交道的番司太多,又得结交江湖上的人。他们这些家伙老­奸­巨滑,一个不小心可真会丢了身家­性­命!”他说着,对熊御史他们道:“就冲这点,我敬臬司衙门一杯!”

熊御史似乎很受用这些话,道:“多谢。”便饮了酒。黄剑英和程士铭也饮了。湘涟看着臬司衙门里的武乘,心想自己才和这么几个人打交道都已经被耍得团团转,要是真去了臬司衙门怕是早出大乱子了。颜勇又道:“都察院管着京城里的六部,我们各省的监察院管着各省六部下面的番司。可现在这世道,到底是谁在管谁?御史言官居然受制于他们,朝庭对此也不闻不问,招了这些武乘高手来只是摆样子的吗?”

他说了这话,众人都默不作声,看来很是泄气。湘涟起先只以为这个老颜是个糊涂蛋,没想到他倒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酒后才吐了真言。圣祖康熙的这一手段果真老辣,天下的武乘们被朝庭牢牢地抓在手里,不可能再有何作为了。除非……

这时程士铭看了众人一眼,笑道;“大家也别多想,历朝历代都不是这么过来的?真要做包拯、钱峰那样的监察御史,天下能有几个?程某人虽然不才,但也会省时度事。眼下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能把自己手头的事做好,就算是对得起朝庭了。有道是‘人人治人,国治必乱;人人治已,国乱必治’。御史言官虽然有用,但毕竟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啊。”

众人听了,都觉得他说得有理。湘涟道:“可别人真有事找我,就跟上回户部员外郎的事那样。上司都不在,我该怎么答复他呢?答应了,这个事情就栽倒我的手里了;不答应吧,又得罪人。”黄剑英道:“你就说:大人,我一定帮您这个忙!等我打通了关节,马上过去找您!”

湘涟还有些不懂,却听颜勇道:“对了!别看这个小黄,真是有一套!这就是做官的­精­血了!”湘涟听不明白,问:“那……接下来呢?”颜勇道:“接下来?接下来你该­干­嘛­干­嘛。”湘涟似乎有点明白了,道:“哦,表面上答应得很­干­脆,其实根本没我什么事儿!”

颜勇喜道:“是了!你就­干­你自己的事,你没去答复他就说明你还没打通关节呢,他也不好意思来催你吧。”湘涟又问:“可还有些事真是监察院该管的,我该怎么管?比如送来一些假银子,我若装不知道,被查出来他们只会说‘是监察院的人先失职’;可要是当面查出来吧,又会得罪人……”

另外桌上的一文案道:“荣大小姐,这就得学会睁一眼闭一眼了。什么时候睁,什么时候闭,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明白的。这点得跟着老颜慢慢学了。”湘涟听得头大,暗想:我估计学一辈子,也学不到官场上这样­奸­诈狡猾的东西。而且现在只是看到了监察院,那么大清国十万里江山,到底是怎样的呢?

她正在想着,却听熊御史道:“不瞒众位兄弟,老熊我接到都察院的钧旨,可能不日就要升迁了。臬司衙门的事,以后怕是要交给黄兄弟了。到时还请大家多多照应他啊!”众人听了,又都向他们祝贺。程士铭对黄剑英道:“恭喜啊!以后能在黄兄弟的手下办差,兄弟高兴啊!”黄剑英忙起身道:“哪里哪里,还请众兄弟多多照应!”众人听了,也都向他敬酒。

湘涟听黄剑英居然马上要升迁,心里也是一阵高兴。众人边吃边聊,不觉桌上已杯盘狼藉。程士铭看了湘涟一眼,道:“我们初次相识便这么投缘,真是缘分!这次我帮了你一个小忙,你也得帮我一个小忙。”湘涟忙道:“有什么事,兄台尽管说来。”

程士铭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我要大婚,想请几位兄弟姐妹忙我­操­办­操­办。”颜勇装成喝醉了没有作声。众人也是有头脑的人,程士铭想叫大家帮忙,又不便开口,便先只说要湘涟帮忙。如今倒把大家都拉上了。其实最让人头疼的这银礼肯定是不能少的。

不过大婚本也是件喜事,众人见湘涟一口应承了下来,也不再好推辞。当下纷纷问他是哪家的姑娘,长得漂不漂亮。一时倒把刚才谈话中的不快给忘了。

黄剑英打趣颜勇道:“老颜,你都三十八了,说起来也是个五品大员,怎么还不成婚?”颜勇听罢,脸上罩上了一层灰­色­。熊御史道:“你还惦记着红玉呢?人家十几年前都已经嫁给了喜达拉公爵大人,生了位金枝玉叶。你总不能这么痴情吧?”颜勇忙道:“什么呀,我早忘了!”说得众人都哄笑起来。湘涟暗道:“没想到这老颜居然也和我一样?”不觉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众人正在嘲笑颜勇,程士铭却让大家停了下来,认真地对湘涟道:“湘涟妹妹,其实兄弟这次银礼倒不要大家送,主要是想让你当花堂里的伴娘。”湘涟的听了,不由愣道:“伴娘?”程士铭道:“是啊,监察院里就你一个妹妹,长得又这么漂亮,兄弟想来想去,只能请你去了。”

湘涟哪里肯做,忙推辞道:“冯四姐可以去的,我什么规矩不懂……”冯素卿道:“姐姐是想去啊,可惜已经结婚了,不能当伴娘。”熊御史笑道:“程兄弟帮了你这么大忙,你就帮他一下吧。”众人也道:“是啊,程兄弟这人挑得很,承蒙他这么看重你呢!”

湘涟急得头上全是汗,道:“可是我又没成过婚,不知道伴娘怎么当的……”众人心想你没成过婚不是废话吗?程士铭笑道:“我只是想让场面热闹热闹。妹妹来当伴娘,一不用你去娘家送亲,那里有安排好的喜娘;二不用办那些繁文锁事,我们武乘不讲那套把戏。你只用在村口接了轿子送进花堂就成了。”众人听了,都道:“当吧当吧!”

湘涟看了黄剑英一眼,希望他帮自己说句话;不想黄剑英拍了拍程士铭的肩,道:“要我妹子当伴娘,可以。不过我得当你的伴郎。要不我就不让她去!”程士铭一愣,随后笑道:“我正想求黄兄弟,没想到你倒先开口了!好,如此一言为定!”湘涟听得张大了嘴,真想一个窝心脚踹在黄剑英的身上!

因为同僚中有人大婚,所以众人的酒吃得很是尽兴。待湘涟买帐时,不由得心里拔凉:这顿饭总共花了四两银子,自己带的钱不够!她急得鼻子上直冒汗,想找黄剑英与冯素卿帮忙;这时,却见程士铭悄悄地拿过一锭银子递于小二,朝湘涟点了点头,低声道:“这就算是我请伴娘的报酬如何?”湘涟心里一暖,道:“多谢程兄弟了!”

除湘涟外,同僚们大多在衙门里住着。湘涟与众人告辞回家时,程士铭还亲自送了她一程,见她吃得有些醉了,­干­脆叫了辆牛车,先把钱给付了。湘涟心下感激,程士铭对她说:“你日后要继承令尊的基业,不是光练好武功就行了。像今天他们所谈的话,说白了就是‘政’。你若不懂政,日后便拿不起一个帮派。”

湘涟听了心里黯然。因为在她的心里,现在所拥有的依然只有“情”和“义”。为什么普天下的人都要受制于朝庭,想安安稳稳的过一世都不成?湘涟迷茫地看着夜空,不知如何改变这种命运。

看着湘涟茫然而去的背影,程士铭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这时,徐虎一蹶一拐地走到他的身边,道:“我说程士铭,你怎么和这丫头打得这么火热?你不是说好替我报仇的吗?”

程士铭道:“有些事不能对你这蠢货明说,我自有我的道理。不过这次能攀上许小姐这桩亲事,兄弟倒真要好好谢谢你。”徐虎道:“哪里哪里,还不是许小姐看不上我?你日后若是发达了,不要忘了兄弟便是了。”程士铭冷笑道:“你说呢?”

*****

过了几日,程士铭果然给大家发了请函,娶的小姐居然是道台大人的外甥女。众人听了都是又惊又羡,忙向他道喜。这种高官,平常人想攀附都难于上天,要不是程士铭英俊风liu,哪里会有如此造化?

许靖的外甥女?湘涟听到这个婚事,不由得当头一乍。她的手上拿着朱红的请函,一时却有万分的焦急,想着如果前去,那许靖父女若认出了自己,不定会丢了­性­命;可想着能见上许荃一面,又有些舍不得。毕竟许荃在她的心里已经生了根,想要拔去,也会血淋淋的一般苦楚。

若是能再见她一面,兴许能了却了这段相思之情……想着这些,湘涟便同众人一同去了程士铭府上。

程士铭的家里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七进七轩,加之­操­办大婚,场面十分的排场。他穿着一身大红的衣服,戴着官花,喜滋滋地迎接着亲朋好友;门外的爆竹放了一挂又一挂,满街上都是看热闹的乡邻。

颜勇带着衙门中的人来到程府,送上贺银后先与程士铭的父母见过了礼;因见其亲家还没有来,便进屋里先吃茶侯着。见程士铭正里里外外的招呼客人,冯素卿悄声道:“我们也来帮帮忙吧?”众人听了,便也帮忙张罗。一时间,倒茶散糖,程府内外好不热闹。

而在此时,湘涟却被两个喜娘带到了里间,帮她梳头绞脸,准备送新娘拜堂。她低头看着那身鲜艳的红装,不由得脸上发烧,几欲与它们一样红了。喜娘帮她绞完了脸,略施了些粉黛,随后梳好头,不由得道:“荣大小姐这么漂亮,真怕到时把新娘给比下去了!”

湘涟听了,不由得抬头看了镜子一眼;这一看,竟连她自己也呆住了。这是我吗?绞过的脸上红扑扑的,称着一对水灵的大眼睛,­精­致的秀鼻下,一张小嘴被胭脂勾勒得­精­巧可爱。原本就俊美的脸廓,被梳得透亮的黑发称在其中,简直无可挑剔。湘涟看着,不禁用手伸向了铜镜……

我这是怎么了?她的手一触到镜子,不由得全身冰冷。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打扮了 恋爱外挂最新章节,开始注意自己的容貌了?难道我的心变了吗?湘涟一时间对镜子里的自己又爱又恨,不敢再看一眼。不对,我只是感谢同僚的恩情,过来帮忙的,仅此而已。这决不是我的本意,决不是……

喜娘帮她穿上大红新衣,湘涟一时觉得有些惧怕;这种惧怕不仅来自于许靖父女,更是来自于她自己。湘涟默默地走到前厅,却见黄剑英也穿着一身大红新衣与众人正在玩笑。他回头看见湘涟,不由得呆住了。在众人的一阵沉寂之后,黄剑英只道了句:“荣妹,你今天实在太漂亮了!”

湘涟微微一笑,道:“别夸我了,再夸我可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一同僚道:“哎呀,黄兄弟和荣妹妹这样站在一起好般配,要不今天就着这花堂你们也拜了天地吧?”说得众人都附和起来。黄剑英不停地与众人拱手,道:“多谢吉言!多谢吉言!”湘涟捏了捏拳头,偷偷地朝黄剑英的腰上捶了一下!

这一拳的力道打得甚重,直打得黄剑英的脸上一阵煞白,半天合不拢嘴。同僚们见状,都哄笑起来。黄剑英用手捂着腰道:“荣妹你出手也太狠了,腰眼子能随便打的吗?”湘涟急道:“打的就是你的腰眼,叫你胡说八道!”说着一拳又朝他打去!

黄剑英见她急了眼,一时也有些愧疚,准备湘涟再打一下出出气,便也不躲。不想那只小拳头快要打到他的脸时,却被另一只纤手收住了。二人一惊,却是冯素卿。冯素卿对湘涟笑道:“原本是句玩笑话,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别闹了,快去村口等新娘子吧!”湘涟委屈的甩开她的手,扭头不再看众人。冯素卿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推着她走到了屋外。

湘涟带着一群小厮丫鬟到了村口,心中又有些吃紧,只盼新娘到了便可,许请父女还是不要来的好。不想街上的邻居看见她,不由得都议论道:“这是谁家的小姐啊?”“真漂亮,像仙女一样!”湘涟脸上飞红,连忙背过身去。冯素卿忍着笑将她转过来,道:“哪里有用**迎接新娘的?还不快站好了!”

这时,却见黄剑英也到了村口,道:“程兄弟怕你办事出岔子,所以叫我来看看。”湘涟正想回句嘴,可猛然想着自己办事确实爱出岔子,便不再作声。黄剑英见她老实了许多,不禁大着胆子慢慢地走到了她身边。突然,湘涟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不由得低声叫道:“­干­什么呢,离我远一点!”黄剑英笑道:“我是来帮同僚­操­办婚礼的,不站在这里站在哪儿?”

他们正低声说着话,周围的人不禁都点头赞道:“看这对伴郎和伴娘,多像小夫妻!”“是啊是啊,郎才女貌,真是一对璧人!”湘涟心里又气又羞,直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眼看自己已经让到了墙根,黄剑英还是越靠越近;她一急,竟然一下跳到身后的屋顶上!看着众人惊讶的表情,湘涟心里一紧:糟了,看来这回又出岔子了!

好在这时,却听见外头锣鼓一片声的响,便是新娘的轿子到了。后面还有两乘,想必是那许靖父女的轿子了。冯素卿和黄剑英忙在底下招手:“快!快!”湘涟一时没办法,连忙落到新娘的轿子边上。两位喜娘吓了一跳,愣了半日方才将新娘从轿子里扶了出来。湘涟赶忙搀过了新娘,带她去了程府。黄剑英见没有出事,连忙抢先跑进院子叫道:“兄弟,新娘到了!”

新娘头上盖着大红盖头,羞怯怯地走着。湘涟趁人不注意,弯下身子偷偷看了一眼,发现她果然长得漂亮,不禁为程士铭高兴;那新娘低着头发现湘涟在偷看她,不由得笑了起来。湘涟才知道失了礼,连忙站好了。程士铭同黄剑英一道出来,接了新娘跨过火盆,进了花堂。之后又听门外道:“荃娘娘驾到,道台大人到!”众人听了,连忙外出接驾,山呼千岁。许靖便同许荃一同进了屋子里。

许靖穿着便服,向众人点点头;许荃则由两名宫女扶着进了屋子。因为祖制,她依然梳着旗头,加之那身朝服,顿时压得周围喘不上气。许荃到了正位上坐好,众人便都跪下参拜。

颜勇他们起初来帮场,没有想到还要给主子磕头,都觉得很烦。许荃四下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失望,温言道:“谁是新郎?”程士铭忙道:“回娘娘的话,奴才便是。”许荃皱了皱眉,道:“我不过是一介贵人,程大人如何这般客套?今日是我表妹的好日子,大家拉拉家常便是了,这‘奴才’两个字,可不许再提。”程士铭应道:“嗻。”却跪在地上不起来。

其他的众多宾客,连同颜勇他们在内都心下烦恼,心道:你这厮如何还不起来,就让大家一同跪着,成什么样子?倒是许荃体谅众人,道了声:“爹爹,您帮我把大家扶起来吧。”许靖应道:“臣遵旨。”便道:“娘娘赐你们平身了,都起来吧。”众人忙道:“臣等谢恩。”方才起来。

两名宫女扶着许荃坐到了席位上,众人只是远远的候着,谁也不敢过来坐。许荃问道:“哪位是颜勇颜大人?”颜勇听了,忙近前跪下道:“回娘娘,臣便是。”许荃道:“快些起来,我每常听说,这府库衙门的差事看似简单,其实也是繁杂得紧。若不是因为你在此掌理,怕是会出大事的。”颜勇道:“臣不敢。臣只是尽忠职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许荃又道:“哪一位是冯素卿?”冯素卿听了,近前跪下道:“小臣便是。”许荃道:“听说你们这里新来了一位小英雄,你一直帮助于她,叫人好生感激。”冯素卿道:“这是小臣的职责,何用娘娘金口来谢?”许荃轻轻地舒了口气,道:“哪一位是新来的荣湘涟呢?”

湘涟还穿着伴娘的新衣;听了她叫,埋着通红的脸应道:“……小臣便是……”许荃见了,似乎变了点脸­色­,随后却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仪态,道:“你且过来,让我瞧瞧。”湘涟听了,心下羞惭,哪里肯过去。许靖心里当然明白,毕竟觉着有些对她不起,也不多言;倒是那颜勇急得大声道:“娘娘传你呢,还不过来?”

许荃听了,轻轻瞪了颜勇一眼。许靖笑道:“娘娘想看这位小姑娘,大可带到厢房里去。但程大人的婚事,可不能被此耽误了。不如娘娘带着她去厢房说话,臣在此主办婚礼,您看如何?”许荃点头道:“也好。这里就有劳爹爹了。”说着站起身来携了湘涟的手,向里间走去。

一时众人都大为惊诧,不知这湘涟怎么会受到娘娘这般的恩宠?有的高兴,有的嫉妒,也有的不屑于顾,只盼着快些开饭。

湘涟的手被许荃拉着,觉得烫不可当,似乎浑身上下都在发抖。许荃身上的香气弥散在她的周围,使她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许荃将湘涟领进厢房里,对两个小宫女道:“你们两个且守在外面,我同这位小姐说说话。”两个宫女遵了命,便守在了门外。

许荃坐在了床边,对湘涟道:“荣儿,你便这么恨你荃姐姐,看都不肯看我一眼?”湘涟听了这话,心头一热,道:“不……我……我是怕我这副模样会吓着了姐姐。”许荃轻柔地道:“傻孩子,你把荃姐姐当成什么人了。来,让姐姐好生看看荣儿。”她说着,拉过湘涟坐在了床沿上,用手捧着她的脸仔细的端详。

湘涟抬起眼来,看了眼许荃,一时心神激荡。两年多不见,许荃依然那么美丽,而且因为做了娘娘,更是平添了几分贵气。湘涟记得以前,自己就经常与她这么面对面的坐着,多少的话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而今物去人非,只留下了无限的感伤与怅惘。

良久,却听见许荃道了句:“真美。”湘涟从深思中醒了过来,轻轻地叫了声:“荃姐姐……”许荃道:“荣儿,你越发漂亮了。是荃姐姐配不上你。若早知会有今日,荃姐姐当初便会另有打算了。”湘涟道:“姐姐别说了,荣儿只要听见姐姐心里记得我,便没有遗憾了。”

许荃用两只纤手托着湘涟的头,轻轻地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刹时,几滴热泪滚在了湘涟的脸上。湘涟一时忘情,竟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却听许荃对她说:“荣儿,忘了我吧。”湘涟心里一紧,许荃轻轻地推开她,道:“荣儿,听姐姐的话,面对今日的你。找个人嫁了吧。”湘涟听了,顿时浑身冰冷,道:“姐姐说什么?”许荃道:“荣儿,你这样守着,姐姐心里不好受。你若是没有进宫,姐姐兴许还能帮你……”她说着,眼泪不住的流了出来,道:“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好在天不绝人,我听那个太医理查德说了,你现在真是个女孩子了,和别人一样,可以嫁人,生儿育女……别和自己过不去了,找个好日子过吧……”

“不!”湘涟打断了她的话,“这不是真的,我……我不过是个太监,姐姐休要拿这话来混我!”许荃道:“你这是何苦呢?你自己的身子自己难道不知道?”湘涟用手捂着耳朵,道:“姐姐不要再逼我了!我虽然没有男儿身,可有男儿心!我的心永远都是姐姐的,你赶不走我!”

许荃听了这话,不觉怔了。良久,她方道:“既然如此,你定要保着男儿心,姐姐也不求你了。只是像姐姐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你来爱?我这里有封信,你不防看一看。”湘涟见她掏出一封信,上写:“荣儿亲启。”落款为:“珍。”不觉心中一颤。原来是宫里的格格绿珍儿写来的信函。湘涟想到了绿珍儿,心里一阵酸甜,不由得想打开看看,可当着许荃的面又不便,只是将信收好。二人又讲了几句话,恐外人见疑,便一同出了厢房。

到了房外,见大婚礼仪已毕,程士铭正在招呼亲朋好友一道吃酒。见许荃到了,众人连忙都起来敬酒。许荃道:“这是杯喜酒,我一定要吃,也讨个吉利。不知这位荣小姐什么时候能让我吃杯喜酒?”湘涟道:“娘娘多心了,小臣没有那打算。”

程士铭见娘娘脸上不快,忙道:“哎呀,这个湘涟,怎么说话的呢?娘娘,今天是臣的好日子,请您饮个双杯,祝您与皇上白头到老,永结同心。”许荃淡淡一笑,道:“多谢程大人。”遂与众人饮了酒,又道:“我与爹爹在这里,怕是大家都不自在。不如我们暂且告退一下,你们尽兴的玩乐便了。”之后,她便与许靖一同先走了。众人见了,心里都十分的高兴,倒是程士铭有些失落,全没了刚才的兴致。

湘涟用手摸着那封信函,不知到底该不该看。当晚吃了几杯酒,心里又不爽快,因此到了家里便自睡了。

*****

这日湘涟回去了衙门,见程士铭新婚燕尔,自是高兴,可他眉开眼笑,不知到底为的什么。到了府库衙门,见冯素卿拿着一封官函给了湘涟,道:“湘涟,恭喜你升迁了!”

湘涟不解,看了大家一眼,拆开信来,见上面写道:“监生湘涟,文武兼备,入差以来恪尽职守,未有差池。今日通过都察院钧旨,特升湘涟以为正八品——后面还有四个小字:挂职——文案,书到为据,恭喜荣升!”湘涟见了,心里不禁有几分高兴,可一看在这封钧旨上盖印的人,居然是伊里布!

冯素卿见她脸­色­不好,问道:“你怎么了?”湘涟强作镇定,问:“怎么会有伊里布的印章?”冯素卿道:“伊大人是御史巡按,掌管天下的文案和武乘。都察院、监察院四品以下文武官员的升迁调度,非得他盖印才能呈交到吏部。怎么了?”湘涟道:“没什么,只是问一问……”

湘涟作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现在居然在伊里布的手下办差,天下虽大,又何其之小?而且这伊里布果真是权势无边,这真让湘涟痛心疾首。可笑的是,伊里布居然不知道自己就是他苦寻两年多的钦犯,竟然还让自己升了迁,这八成是许靖父女从中做的。不知日后能不能找这狗官报仇雪恨,湘涟的心里再次燃起了怒火。

她喘了口气,再看第二封纸,写道是:“你现在的薪俸为每月四两,赏钱一两。”湘涟见了,不觉失笑,想着自己也算个小财主了。忙道:“那今日,我便要请大家再去吃酒。”冯素卿道:“今天吃怕是不热闹了。”湘涟道:“这是为何?”冯素卿道:“臬司衙门的熊御史早升了迁,调到江苏监察院做正监察御史了。今日就要走马上任,哪里有空与你去?”

湘涟听了有些失落,问道:“那程士铭呢?”冯素卿冷笑道:“他现在可是道台府的新贵人,臬司衙门熊御史的缺已经让他给补了。那程士铭现在是正五品大员,正在招呼县里的乡绅老爷们呢,哪里有空来陪你?”

什么,竟然是程士铭?湘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颜勇坐在一边苦笑道:“老子­干­了十五年,才混到今天这个样子。这小子倒好,嫁了个好老婆,从没入流的小吏就当了他妈的副监察御史。这朝庭的章呈到底是怎么定的?”

湘涟看了他一眼,问:“那剑英呢?这次不是说好让剑英主持臬司衙门的吗?”颜勇道:“一共就三个钧旨,哪里还有我们的份?也不知你们这些人是什么来头。黄剑英虽然不错,可也不能比得过许靖的外甥女啊!”

湘涟没想到黄剑英就这样凭白无故的失去了当掌门人的机会,心里很不是滋味。而且她刚开始见着程士铭的时候还挺喜欢他的,可如今见他靠裙带关系连升这么多级,便觉有些反感,道:“那些臬司衙门的武乘呢?他们没说什么吗?”冯素卿道:“他们都走了……”

湘涟听了,一时升迁的喜­色­全然没有了。虽然他与臬司衙门几乎没有过交往,可还是从心里感谢他们的为人。若不是他们一直暗中帮助,湘涟怕是早被扫地出门了。他们在这里­干­了多年,一直没有入流,每月拿着五钱银子侍奉双亲,也真难为于他们了。想到这里,湘涟不禁问道:“那他们去了何处?”

冯素卿看了周围一眼,低声道:“在黑龙江以北,有一位延平王,管辖三省二十九县,江湖中都道他是一位名主。那里量人录才,决无偏私。他们如今带着家小,俱投奔延平王去了。”湘涟听了,不觉吓了一跳,道:“那岂不是……岂不是成了贼寇了?”

冯素卿听了,却严肃地道:“荣儿不可胡说。延平王是替天行道,受到百姓的爱戴。至于他与朝庭分庭抗礼,又是另一回事了。”湘涟听了,没有作声。因为她毕竟生为大清的臣民,又刚被升了迁,心思倒还是在正道上的。这时,刘御史进了门来,带了两个少年,道:“因为臬司衙门里没有武乘了,所以过不多久,冯素卿与荣湘就要调到那里和黄剑英一起办差。这是我们新来的文案,一位叫林亮,一位叫王亦峰。”

要去臬司衙门?湘涟看着这两个要取代自己的文案心里一阵不悦,但还是行礼道:“两位好,在下湘涟。”二人也与他们见了礼。冯素卿道:“湘涟,你刚来的时候便是我们教你,如今你也熟了,不如也当回师傅吧。”

湘涟听了,不觉有几分得意,便照着冯素卿当时的样子教他们熟悉章呈。那林亮似乎是个老实人,听得倒还认真;王亦峰人很机灵,却总不用功去学。湘涟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不敢得罪,且由他去了。

程士铭在门外悄悄地看着王亦峰,脸上露出了冷笑。哼,没想到棋才走了一半就办得这么顺利,监察院的人可真是一群蠢货啊……湘涟,你以为躲在厢房里幽会就没事了?可惜,你与荃贵人的秘密,我的耳目听到了不少呢。

该死的小太监,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居然勾引宫里的娘娘,难怪会逃出来。你以为娘娘会一直护着你吗?如果你做了对不起娘娘的事,许靖父女会对你怎么样?那么这次先给你埋下个苦果,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什么时候便可收拾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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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忘情后的苦果

这天下午,颜勇对众人道:“这回倒好,臬司衙门没有人了。新来的两个文案都是科举出身,不能去臬司衙门办武差。以后我们不光是黄剑英要在那里长驻,你们两个人也要过去帮忙了。”冯素卿道:“程士铭呢?”颜勇道:“他现在是副监察御史大人,哪能再去镖货了。”冯素卿道:“副监察御史都是光吃饭不­干­活的吗?”颜勇道:“行了,姑­奶­­奶­,别寒碜我了,够闹心的了。”

冯素卿不悦道:“如今老熊也去了,臬司衙门从此成了程士铭的天下了,他难道想借此机会显摆下不成?”说着,对湘涟道:“以后有镖,我们和黄剑英去保!”湘涟听了,虽然十分佩服她的豪气,可臬司衙门的事毕竟不是闹着玩儿。众人只得先各自散了。

到了晚上,黄剑英从臬司衙门里回来找到了湘涟,喝了很多酒,看样子很是气闷。湘涟一问,才知道如今程士铭不光升了官,脾气也渐长,动不动就呼来喝去,看来以前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黄剑英自恃与他交好,经常在上差面前替他美言,看来是着了这小人的道,因此觉得很不痛快。

而且新来的林亮和王亦峰都是京师大人家的亲戚,刚一进衙门就都是正八品的文案,和湘涟是一个品级了。黄剑英脸­色­很是差劲,只道了句:“要不是想当上掌门,鬼才会在这里­干­!”说毕便独自一人回房休息去了。

湘涟心道:“我这回升了迁,是不是也算裙带关系?”下了差不由得有些心灰意懒,和颜勇坐在衙门里休息。这时,林亮与王亦峰找了过来,要请湘涟他们吃酒。湘涟没想到,这些纨绔子弟还真给她面子,再者当今的世道都是酒­肉­的朋友,便与他们一道去了。她想着以后要出镖,升迁的喜庆全没有了。倒不是自己没有上进心,只是深觉本事还太差,不能胜任臬司衙门的差事。

林亮看起来老老实实的,王亦峰却对此地很熟,哪家饭庄的东西便宜,哪家酒店的酒热得上口,他都能一一说出来,倒不似湘涟这样一天到晚待在衙门里办差的人。四人拣了个小肆吃了回酒,见天­色­尚早,王亦峰笑道:“颜大哥,荣妹妹,林兄弟,我想自去快活快活,你们且先回吧。”湘涟不解,问道:“你如何快活?”

王亦峰此时已有八分的酒意,道:“在这城南,有一家醉星楼,里面的姑娘一个个漂亮得不得了。愚兄若是无事,便要去逛逛。”湘涟听了,方知他是要去妓院,忙道:“那你便去吧,我就不陪了。”颜勇却道:“醉星楼?这是个好地方,王兄弟要去,我也要去!”王亦峰一听来了­精­神,道:“起先以为颜大哥是个老实人,不想你也……”颜勇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

林亮站在一边,忙道:“我也要回家了,老母还在家中等候于我。”王亦峰听了,反倒有些扫兴,道:“荣妹妹是个姑娘家,不去也就罢了;你一个七尺男儿,居然也不敢去,成什么样子?”说着看了湘涟一眼。湘涟听了他这话,不觉想到了许荃对自己讲的一番言语,心中一阵气苦,赌气道:“谁说我不敢去,你要逛,我陪你便是!”

王亦峰一听,喜道:“好!荣妹妹果真是女中丈夫!”又对林亮道:“你今天还有何话说?”林亮道:“我真不能去!”王亦峰脸上一扳,哪里容他多讲?单手一携,便将他揽入怀中,对湘涟道:“我们这便上路吧。”说着甩开脚步便跑。颜勇见了,忙骑上马追去。湘涟迟疑了一下,也相随其后。

颜勇见了王亦峰的样子,不禁赞道:“王兄弟不是科举出身吗?怎么也是身负内真极的武乘?”王亦峰道:“兄弟自幼习武,今日在大家面前献世了。荣小姐才是深藏不露,我断没想到你能这么厉害!”湘涟想他说的是客气话,便也奉承他道:“王兄弟携着一人也能有如此脚力,才真是高手。江淮武乘后辈中,你当数第一了!”王亦峰听了哈哈大笑,也未多言。倒是那林亮吓得大呼小叫,全没了平日的矜持。

不出一会儿,四人便来到了一家宅院。此时天已经有些暗淡,院门外点着一圈灯笼,有红有绿,排在一处倒也好看。一个门口的姑娘见了颜勇和王亦峰,慌忙迎上来道:“哟,颜大哥,王公子,这么久没来,是不是把我们姐妹给忘了?”林亮见了这个风­骚­的女子,吓得往后只躲。

湘涟起先只是赌气前来,如今真到了这里,酒意全无,道:“颜大哥,你先在此玩乐,我家中还有事,便不陪了。”王亦峰笑着拦住她道:“你怕什么?她们又不会吃了你。进去坐一坐,又待何防?”说着连推带拉,将她和林亮二人拉进了院中。湘涟与林亮极不自在地坐在一边,见一群姑娘正围着颜勇和王亦峰嘻嘻哈哈,倒觉得有趣。湘涟毕竟是个男子之心,想着自己不能男欢女爱,一时又有十二分的悲悯。

颜勇与王亦峰自点了两个出众的姑娘,又让另外两个姑娘将那林亮扯进了里屋。湘涟听见林亮不住地喊“救命”,到了后来却没了声息。颜勇笑道:“瞧,纸包不住火,这个林兄弟今天可露出本­性­了。”说得王亦峰也笑了起来。二人又喝了几杯酒,自己也领了两个姑娘去了房里。湘涟见了,顿觉浑身燥热难耐,只不住的喝酒,却又没有离去。

这时,一个老鸨走到她的身边,道:“这个小姐姐可奇得紧,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湘涟忙道:“这几位是我家兄弟,出来玩乐,我怕他们出事,来盯着点儿。”老鸨笑道:“这可有意思,兄弟出来玩,倒叫妹妹放风。想你这妹妹也不是省油的灯了。”说着用手绢往她脸上一抚。

湘涟心中厌恶,推开她道:“妈妈不可无礼。”鸨儿愣了一下,复又笑道:“哦是了,我这里有陪酒的俊俏后生,妈妈叫他们来如何?”湘涟道:“不可胡言!你快下去吧!”鸨儿听了,觉得无趣,便自走开了。湘涟想走又不想走,留又不想留,只得坐在那里喝酒;如此喝了一大瓶,只到喝得几欲站不起来。偶尔听见小房里的那些声音,更是春心难耐。想她也是花季年华,又如何守得住这般清苦的岁月?想到这里,不觉低声哭了出来。

少时听见那鸨儿在叫她;湘涟抬头一看,见鸨儿后面站着个姑娘,问道:“做什么?”鸨儿笑道:“小姐姐,老身刚才看明白了,您不喜欢后生,不好意思说。我这里有位荃姑娘,专门服侍您这样的小姐姐,不知您看了可否满意?”湘涟听到“荃姑娘”三字,不禁心中大恸,透过泪眼一望,见那姑娘果然有几分许荃的风貌。

不知是泪眼模糊,还是酒后不明,湘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自语道:“真像,太像我的荃姐姐了!”鸨儿笑道:“老身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叫她陪您说会子话,不然您这么­干­等着,也怪可怜的。”湘涟道:“有劳妈妈了。”鸨儿听了,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那荃姑娘对湘涟道:“我们去里间谈会子心吧,瞧这里多闹腾!”声音柔美,动人心腑。

湘涟醉得神智不清,道:“如此甚好……我……我能叫你荃姐姐吗?”荃姑娘道:“想我比你大点,自然可以的。”二人进了房里,湘涟一时百感交集,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失声悲嚎道:“荃姐姐,你为什么不要我了!荣儿这么喜欢你,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看!”她哭着,忍不住抽搐起来。

那荃姑娘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道:“妹妹别伤心了,姐姐不是在这儿吗?”说着将她扶到床上坐下。湘涟抽泣道:“荃姐姐,你不要再走了,也不要再给我看哪位格格的信……我一个字也没有看……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荃姑娘道:“是,姐姐知道,你心里只有姐姐。”她说着,端起湘涟的脸,在她的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这一吻直吻得湘涟神思恍惚,几欲醉倒。那荃姑娘又轻轻地在她的耳朵上吻了一口,随后吻到了她的嘴上。湘涟只觉得全身**,呼吸变得又快又重。许荃的身影在她的思绪里若隐若现,占据了她的整个心房,将理智化为了灰烬。荃姑娘将手伸进她的衣内,她也没有作任何的反对……

也不知过了多久,湘涟疲惫的睁开眼睛,只见一抹月光照在了房内。此时她已经酒意全醒,翻身而起,见自己与那女子正赤身露体地同在被褥之中,一时浑身发抖,不知所措;迟疑了一会儿,连忙拿起衣服往身上穿。那荃姑娘也坐了起来,道:“妹妹可曾快活?”湘涟回眼看了她一眼,才发觉她并不像许荃,只是一个略有姿­色­的**,吓得心里一震,道:“你是何人?”

女子道:“我是你荃姐姐呀?”说着一把搂住她,还要寻欢。湘涟一把将她推开,抖抖的道:“你给我滚!”荃姑娘一愣,道:“妹妹说什么?”湘涟喝道:“你给我滚出去!”荃姑娘听罢,道:“要我滚可以,先付我二两银子。”湘涟从床边摸出钱袋,数都没数,甩到了她的手上。那女子披了衣服,自出房去了。随后,湘涟在床上看见一滩暗红的血渍,不禁伏身痛哭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听见门口颜勇叫道:“荣妹妹,天不早了,快些回去吧!”湘涟听了,连忙穿了衣服,不想身下疼痛,竟走不稳路。出门见了颜勇,见他三人正在一处。林亮虽然起先不愿,可如今却是满面春风。颜勇诧异道:“怎么荣妹妹也……”

湘涟悔恨交加,可也怨不得旁人,只道:“我们先回去吧。此事不可对别人提起……算我求你们了……”她说时,眼泪不住地淌了下来。颜勇见她如此伤情,也不再说笑,只悻悻地于他们道了别。

湘涟回到家里,父亲并未问她什么,因为衙门里的公事有早有晚,他也清楚。湘涟打来了水,躲在房里洗了好多遍,却也洗不回原先的清白了。悔恨的眼泪伴着她渡过了整个长夜。

*****

次日到了衙门里,冯素卿正指挥一些镖吏们清点物品,对湘涟道:“你来得正好。今天这趟镖要压去江苏的府库衙门。路虽然不远,但也是咱们进臬司衙门的一次差事。”湘涟应道:“是。”冯素卿又道:“今天出镖,由我带头,你与黄剑英随行。黄剑英以前­干­过这个,怎么办差比我们都清楚。况且他的武功也不错,若遇强人,也能抵挡。湘涟便跟在我们身边好好砺练砺练,你现在入了流,身份可不一样了。”湘涟应道:“是。”

冯素卿见她神­色­不对头,道:“湘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湘涟道:“不,没什么,只是昨晚没有睡好。”冯素卿道:“不成,叫我看看你。”湘涟道:“真没什么,不劳四姐挂心了。”说着转身去清点镖货。冯素卿看了她一眼,道:“你如何走路的样子这般古怪?你也是有武功的人,怎会因些小病便成了这个样子!”说着一把将她的手腕抓住,道:“怎么回事!”

湘涟被她的手抓得生疼,道:“没什么,真没什么。”冯素卿柳眉倒竖,凤眼圆睁,道:“你四姐可是过来人,你胆敢骗我!”说着不觉盛怒,手上的力道渐长,似乎要把湘涟的手臂给捏碎了一般。湘涟急道:“其实……其实我昨晚去醉星楼了……”冯素卿听罢,一觉“啊”了一下,松开了手,道:“醉星楼?”

湘涟臊得脸上通红,不敢作声。冯素卿道:“谁带你去的?”湘涟道:“是……是我一个人逛去的。我昨天刚升了迁,吃了点酒,一时忘情……”还未说完,冯素卿早一个耳光扇在她的脸上,怒道:“身为衙门里的文案,居然私自**,而且……而且还是个女监生……”湘涟被打得满脸是血,流到衣服上面到处都是。

颜勇闻讯忙赶了过来,拦道:“四姐息怒,荣妹妹也是一时苦闷,不要责怪她才是。”冯素卿道:“这不成,把她爹爹叫来,衙门里可容不下她这种人!”湘涟听罢,吓得泣泪交流,跪在冯素卿的面前哭道:“姐姐万不可告诉我爹爹,荣儿知错了,你就饶我这一回吧!”冯素卿看着她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如何能饶你?我便饶了你,刘大人他们知道,也不能饶了你!”

湘涟听了,吓得面­色­惨白,不再说话。冯素卿背过身去,叹了口气。她深思了片刻,复又问道:“那醉星楼在何处?”湘涟道:“在……在城南。”冯素卿道:“你且带我。”湘涟哪里敢,只是摇头。冯素卿道:“快与我走!”说着拉了湘涟,一同出了门。

一路上,两人走得并不快。冯素卿因为今天的事情,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了。湘涟,枉我给你这么多机会,一次次的原谅你,帮助你,可你却本­性­难移,做出这种事!冯素卿咬了咬牙,终于想一举揭穿湘涟的身份!她回头看了湘涟一眼,冷冷地道:“湘涟,我看你也是个足不出户的闺门小姐,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

湘涟一惊,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我……”冯素卿道:“你快与我说明,不定还有转机。不然若闹到人尽皆知,你爹爹的脸面可就被你丢光了。”湘涟听了,低声道:“其实我是个太监……”冯素卿听了,不觉心里一紧。这句她一直猜测的话,如今竟然是这么的不愿意听到。湘涟,你终于肯说出来了,说得让我都觉得心痛……

冯素卿上下打量了她半日,不由得目露凶光,道:“你乔装改扮混到了江淮,有什么企图?你和那伊里布是什么关系?”湘涟道:“四姐别急,这事我本不敢与他人说来。四姐爱憎分明,听罢后一定要与我守住 啸剑天河全文阅读这个秘密。便是你一拳把湘涟打死,也千万不要让外人知道,不然我爹爹和盐帮便就此毁了!”

冯素卿听她说得诚恳,不觉消了三分气,道:“你且说来。”于是二人又向前走去,湘涟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秘密细细地道于四姐知道。冯素卿听罢,又惊又奇,不敢相信她说的话;可眼见湘涟在此,却又不得不信。而当冯素卿听到她真正来到江淮的原由之后,不由得停下脚步,道:“你这个傻孩子,如何这般痴情。可恨那些­奸­官,竟如此迫害于人!”

原来是这样啊,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痴情的人!冯素卿轻轻地叹了口气,望着眼前的少女,不觉得心里一阵苦涩。她不由得拉过湘涟的手,道:“可你一时忘情,犯了大错。姐姐带你去,其实也是想帮你封住她们的口。”湘涟听了,心下感激,随着她一路走去。不觉已经到了醉星楼,冯素卿一步便走了进去。

老鸨见了他们俩,不觉笑道:“哟,妹妹又来了,还带了个姐姐……”冯素卿未及她说完,早一把将她的脖颈抓住,切齿道:“好一个老猪狗,居然­干­这种勾当。昨天我妹妹在哪里就寝的,快带我去看!”老鸨方才记起这乃是衙门里的冯四姐,吓得三魂飞了两魂半,道:“­奶­­奶­息怒,来人哪,把两位­奶­­奶­带到荃姑娘房里去!”

她刚一说完,却见楼上走廊有几个姑娘跑来跑去的忙碌起来。冯素卿冷笑道:“在那里吗?不劳几位了。”说着纵身一跳,竟跃到了楼上走廊。那些姑娘见状,都吓得一轰而散。湘涟心中忐忑,只默默地走上楼梯,来到了二楼。只见这里便是昨天晚上的那间小房。但小房上挂的牌子并没有一个荃字,而是写的“早春”。

冯素卿道了声:“开门!”少时,便有一个女子出来开了门,见了她们,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冯素卿逼进屋内,问道:“你便是早春?”她目光如炬,吓得那女子几乎站立不住,点头道:“我……便是早春。”冯素卿回头看了湘涟一眼,道:“你可认识她?”

湘涟脸上绯红,低声道:“她……她说她叫荃姑娘……我……”冯素卿四周一望,道:“原来如此。这屋子里的酒气未散,而且酒中还下过**散,这女子分明叫早春,却偏偏说自己叫荃姑娘……这一切,可都是人编排出来的。”湘涟听了,不禁失­色­,道:“那……”说完,不禁想到了颜勇他们。可自己一开始便没有供出他们的名字,好歹也要咬到底。

冯素卿道:“会不会是我们衙门中的人?不过昨晚他为什么不派人来抓你个现形,那时你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湘涟听了,脖子上只冒冷汗。冯素卿又道:“会是谁?施此毒计,分明是知道你的底细,又隐匿不报,仿佛是想钩大鱼。难道……”湘涟道:“怎么……”冯素卿道:“或者说这从头到尾都不关你什么事,只是有人想借你一举毁了盐帮同江南众帮派。此人心机好深,而且野心勃勃。”

冯素卿说着走到床边,赫然见到床上的那片乌血,道:“只可惜,把你害惨了。”她说完,对着那早春道:“你且说来,是谁派你来的!下手这么狠,看我不毙了你!”那早春忙跪下道:“­奶­­奶­息怒!其实这事连我们的妈妈也不知内情,我们只是奉命办事,情非得已。再说,那荣妹妹也没出什么事,不过与我玩乐了一下。”

冯素卿一把扯下床单,道:“这叫没出什么事?你叫她日后如何做人?”湘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却听得那早春道:“­奶­­奶­别生气,我哪里有那个胆子。昨天我见她还是个处子,只是与她玩乐了一下。那……”冯素卿道:“这又是什么?”早春嗫嚅道:“这不过是她的……那个。”

什么?冯素卿听罢,不觉一愣。她果真的是个姑娘了?天底下居然有如此奇闻,难怪荣伯父把她爱若掌上明珠!她看着一旁的湘涟,不由得笑道:“原来是这样,倒把姐姐给急死了。”湘涟恨不得立刻羞死了,只道:“你这丫头如何这般多话!”冯素卿对早春道:“算你命大,你若下了重手,你四­奶­­奶­定会剁了你的手去。”早春吓和忙扶了自己的胳膊,道:“­奶­­奶­息怒,我再也不敢了!”

冯素卿对湘涟道:“我们且走吧。虽然不知道这事到底是谁指使的,可他们并不是只想毁了你的清白,而是想挑了你爹爹的盐帮。今天若杀了这里的**,反而会把事情闹大;若不杀吧,嘴巴长在她们身上,不知几时便会说出去。好在你命大,没被他们……以后若有人提起,你便一口咬定没这回事,知道吗?所以你日后一定要洁身自好,若果然失了身,你爹爹的名声却就此毁了。”

湘涟听了,觉得又是羞,又是恨,又是痛,又是怕,道:“姐姐的话,我一定记着。”冯素卿同她一同出了门,道:“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今天还要出镖呢。”湘涟点了点头,跟在了她后面。冯素卿回过头,关切地道:“四姐今天早上气极了,所以打了你,你还疼吗?”湘涟摇头道:“不疼。”

冯素卿看着她红肿的脸颊,还有衣衫上那一大片血,心中不忍,道:“真不知说你是假小子还是叫你傻丫头。这样的事都不会照顾自己不成?”湘涟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冯素卿携过她的手,道:“先吃饭吧,吃完饭姐姐好好照顾你。”湘涟道:“四姐,你难道不嫌弃于我?我打小就被认识的人骂,说我是妖怪,说我的身子脏得恶心……”

冯素卿捂住她的嘴道:“四姐原来一直怀疑你,现在才知道错了,你还在恨四姐吗?”湘涟含着眼泪摇了摇头。冯素卿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道:“四姐如何要嫌弃于你?你这样一个可人儿,我疼你都来不及。让世上的那些正经人士都见鬼去吧。若说他们的话,仔细脏了你的舌头。”

湘涟靠在她的怀里,不由得感到一阵温暖,道:“姐姐真是个好人。”冯素卿道:“我也不是好人。只是过于爱憎分明,有时也不招人喜欢。比方刚才,姐姐的出手也太狠了点。”冯素卿说着,将她带到一家小面点摊,点了两碗牛­肉­面。湘涟看着她,不由得伏在她的身上哭了起来:“姐姐……”冯素卿安慰她道:“好妹妹,别哭了。以后有四姐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二人吃完了面,便朝衙门而去。

*****

湘涟果真是个小姐?程士铭坐在椅子上,不由得眉头紧锁。这怎么办,虽然自己现在的品级可以见到伊里布,可万一湘涟不是都察院要找的人,事情可就闹大了……

先缓一缓,先缓一缓。程士铭喝了口茶,慢慢地镇静下来。他低头看着桌上的一封文书,不由得又皱紧了眉头。都察院要将那个金乩师押送京城,到底想­干­什么?还是为了找那个小太监?屁话,这未免太小题大做了。而且这封文书并不是伊里布本人批发的,而是都察院的掌门武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都察院到底想­干­什么……

“荣妹被四姐打了?这是怎么回事?”黄剑英的叫声从门外传来,让程士铭更加烦躁。他摔下手里的文书,慢慢地走到了外面。只见黄剑英正扯着颜勇的衣领,不住的叫唤:“你又欺负她了是不是?老子早该教训你一顿!”颜勇急得一头的汗,道:“黄兄弟,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有话好说……”

“吵什么吵,像衙门里的人吗?”程士铭冷冷地说了一句,不由得露出了冷笑。是啊,不管那湘涟是真是假,她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早知道是这样,昨天不如老子亲自出马,真是可惜……黄剑英啊黄剑英,你若是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你少跟我摆谱!”黄剑英一把将颜勇扔过一边,“你这个吃软饭的家伙,挤兑走了那么多兄弟,还有脸站在这里打官腔!”程士铭拿出一封文书道:“你若有本事坐到我这个位置,我当然会听你的话了。这是这次臬司衙门的差事,你们几个给我好好去办!”他说着,将文书扔在了地上。

黄剑英看着地上的文书,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想找打吗?”正说着,却见颜勇已经将那封文书拾了起来,道:“算了算了,别和他一般见识。你和荣妹妹都要靠这份差事升掌门人呢,不要毁了帮里的前程啊。”黄剑英一把扯过文书,无奈地捏在了手里。

颜勇边宽慰他,边陪他在臬司衙门等候湘涟她们回来。直到中午,冯素卿才带着湘涟姗姗而归。二人见她们的样子很是亲密,不像是闹了大矛盾,不由得都松了口气。这时,程士铭急急地从房内跑了出来,问道:“湘涟的事怎么样了?”

冯素卿冷冷地道:“一场误会而已,是我错怪她了。”程士铭听了不由得松了口气,回了内堂。好险,到口的肥­肉­差点就毁了!

荣湘涟,你为什么会是真的小姐?不然我可马上就可以发达了!可如今有了变数,还得再细细的查访……程士铭看了窗外一眼,紧紧地锁着眉头。好,好在有冯素卿在帮你,这次没有打草惊蛇,不然我的棋可就死了。路还长着呢,荣湘涟,这次出镖你这块肥­肉­可别死在外头啊!要不我还是……

“四姐……”湘涟悄悄地看着衙门里,“我总觉得那个程士铭有些不寻常。”冯素卿点头道:“我也觉得,但我们不要随便猜疑别人。”黄剑英道:“总有一天我要找机会教训教训这小子,不然心里难受!”湘涟道:“不久前我们和他相处得这么好,我实不愿相信他会害我们……”

这时却见程士铭出了门来,吁了口气道:“我还是和你们一起去吧。”三人看了他一眼,道:“一起去?”程士铭道:“我怕湘涟妹妹在路上出事。”冯素卿冷笑道:“难得大人对湘涟的事这么挂心。”黄剑英将荣湘涟挡在自己的身后,轻轻地道:“荣妹,路上不和他讲话,一切看四姐的眼­色­行事。”

几人将镖货上了封条,装上马车,又点了几名­精­壮的镖吏,便准备上路。湘涟见旁边立着一个不认识的老人,脸上刺有金印,因问道:“他是谁?”程士铭道:“这是臬司衙门的一个刑犯,因奉了都察院的钧旨押送他进京。”湘涟惊道:“我们不是去浙江吗?”

程士铭笑道:“放心,把他押送到浙江后,再由那里的人再次押送北上。我们不用走那么远的行程。”湘涟听了方才松了口气。因为就算要她死,她这辈子也不愿再回京城了。临行之时,程士铭并未指示他们什么,只是打着官腔说要好好办差,不要出了差错。

黄剑英低声对她们道:“这个程士铭不知在搞什么鬼。好在我在臬司衙门­干­过,虽然时日不长,多少知道一点,倒不是缺了谁便不能办差。再者,你们每日在库存衙门里点收别人府库的钱物,别人是怎么办的,我们也照着办便是了。”冯素卿道:“如此我们可就指望你了。说来惭愧,我倒从来没有在臬司衙门里办过差。”

衙门里送镖并没有太多的马匹,除了车上套着的两匹马,其他人都是步行。一行人出了衙门,便向江苏的府库衙门而去。一路上荣湘涟三人走在马车的左边,程士铭独自一人走在马车的右边,不时的偷眼看着他们。

冯素卿低声问道:“从这里到江苏监察院,可有什么凶险的地段?”黄剑英道:“这段路我以前走过,倒并没有什么特别凶险之处。只是野外有一处荒地,名叫红泥岗,乃是个无人之所。听说我们衙门里的人在那里也遇过几次劫镖的小贼。”

湘涟惊道:“有人劫镖?这可怎么办?”黄剑英笑道:“荣妹放心便是。劫镖的人都是一些毛贼,有些根本不会武功。他们若来,不需要我们几个动手,这些镖吏便可收拾他们了。”见湘涟还是很害怕的样子,黄剑英又道:“天下的居多武乘要么和我们一样在朝庭供职,要么像你爹爹那样执掌门派,少有世外之人隐居山林,从来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

湘涟道:“那我们不会和其他武乘敌对了?”黄剑英道:“只要我们不去招惹别人,决计不会有这样的事。如果对手不是武乘,荣儿应该料理得了吧?”湘涟听了,回想起恩试大擂上自己几乎所向无敌,不由得笑了起来。冯素卿道:“如此我便放心了。不管怎样,不要遇到贼人的是好。我们头一次出镖,若是办砸了差事,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事来。”

几人正走着,那个老人突然道:“几位官爷,小老儿走不动了,能否歇息片刻?”黄剑英道:“这才走了多久,你便喊累?要是这么走下去,怕是走到明年也到不了江苏了。”湘涟见那老人偌大年纪还披枷戴锁的被押送,心里很是不忍,道:“即是如此,不如我们把他的枷打开吧……”黄剑英大声道:“不成!”

冯素卿道:“湘涟,我们知道你心善,可朝庭有王法。若万一走脱了犯人,我们可吃罪不起。”老人听了,苦笑道:“你们都是身怀绝技的武乘,小老儿就是不戴这枷锁又能逃到哪里去?罢了罢了,就跟着你们走吧。”湘涟听了很是难过,只得扶住他慢慢赶去。

黄剑英看着那个老头,低声道:“程士铭这小子好像对我们隐藏了什么事,这个老头似乎没那么简单的样子。”冯素卿点头道:“我也觉得,这好像是个圈套。不过看程士铭的样子,他似乎也不是很清楚这其中的关节……但愿这一路上不要发生什么大事才好。”二人正说着,却见那老人不住地四下里张望,脸上满是古怪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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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明与暗的追逐(上)

浙江监察院的人镖着货物和老犯人走在空旷的野外,程士铭依然在不远处跟着。这扬春时节正是天气晴好之日,一行人看着郊外的美景,不由得心情舒畅。正在众人懈怠之时,突然听见湘涟一声尖叫!众人一惊,却见一群野鸭从她的头上飞过,吓得她坐在地上愣了半日。

衙役们松了口气,道:“荣大小姐,你不要吓我们嘛!”湘涟方才知道自己紧张过头了,红着脸站了起来,道:“对不起。”黄剑英笑道:“没有关系!时时的让我们警觉一些,也未必是坏事。”冯素卿也道:“头一次出镖,害怕是很自然的。以后慢慢就会好了。”程士铭心里暗骂了几声,见众人又开始前行,依然闷声不响了跟着走。

湘涟看了众人一眼,道:“你们头一次出镖也像我这样吗?”众人却都摇头,肯定地道:“没有!”湘涟急了,道:“骗人!……”话音未落,四周竟飞过几条草绳,向着几人套了过来;事出突兀,不由得将众人吓了一跳!

冯素卿道:“小心!”一把拉住老犯人纵身躲开;黄剑英也纵身一避,同时飞出几脚将几个镖吏们踢开;湘涟却被吓得回不过神,竟被一条草绳给套住。冯素卿惊道:“湘涟快跑!”忙跃过来扯开了草绳,将她救出;不想她刚将湘涟堆出圈外,自己却脚下一滑,陷进了一个早就布好的深坑之中!

湘涟惊叫道:“四姐!”话音未落,却见深坑上空的石子如冰雹一般的打将下去,瞬间竟将深坑填平!湘涟急得泪如泉涌,不住地用手刨着石块,疾呼道:“四姐!四姐!”黄剑英道:“不要乱动,当心又有陷阱!”湘涟哭道:“四姐死了!你怎么能这样漠不关心!”黄剑英道:“四姐不是为了救你,能掉进陷阱里吗?”

湘涟听了,不觉得又羞又愧。她虽然经过了恩试的大擂,可比武与实战到底有别,因此和行走过江湖的人无法相比。自她与冯素卿交心之后,二人情爱甚好,而今四姐竟然为了救她胡里胡涂地死在这里,湘涟悲愤难当,起身叫道:“哪路毛贼,有本事就出来堂堂正正的打一场!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当真卑鄙无耻!”

此时众人已重新站好,注意着周围的动向,先前懒散的形容已经一扫而空。程士铭依然远远地站在后面,仔细地看着周围的状况。少时,却见远处几棵大树后面走过几个人。湘涟惊道:“来了!”一时间却手脚发抖,竟不知要如何出手;黄剑英却显得有些兴奋,道:“来得好!”

来人大概有十余人,都穿着麻布黑衫,蒙着脸。黄剑英道:“是好汉何必怕被人看?劫镖的事情老子也­干­过,都是光明正大的。”一人道:“就凭你们几个,也配看我的脸?”说着一扬脚,踢起了地上的一枚小石头。那小石头被踢得如同弓弹一般,正打在湘涟的前额上。湘涟惨叫一声,顿时头破血流。黄剑英离她较远,一时竟相救不及。

几个镖吏扶住湘涟道:“您没事吧?”湘涟虽然盛怒,却没想到自己这么没用,咬着牙道:“没事。”说着站了起来,任凭头上的血流到了脸颊上,也没有去理会。镖吏一边帮她擦血,一边看着那些人,以防他们再次发难。

那人笑道:“这丫头还挺皮实的。”说着又准备故伎重施,不想黄剑英一个健步闪到他的身前,劈面便是一拳,正打在他的脸上,顿时打得他血­肉­横飞;还未待他倒下,黄剑英顺势又是一记手肘,正击在他的太阳**上。那人连叫都没有来得及叫,便昏死于地。

湘涟见了,一时间目瞪口呆,只道:“好厉害!”黄剑英道:“就凭这几个毛贼,也想打我们的主意?”那些人见了,纷纷抄起刀枪,向着他们冲过来。黄剑英大略一看,笑道:“剩下这些可却都是毛贼。荣妹,你且待在那里,看我来收拾了他们。”他说完冲入敌群,却是如入无人之境;几个镖吏也抄起大刀前去助阵,唯有湘涟一点忙也帮不上。

少时,那些劫匪都已被打倒,黄剑英却回身对湘涟叫道:“荣妹当心,那个老犯人要逃跑了!”湘涟光愣在那里看他们打斗,竟将那老犯人忘得一­干­二净!她猛可里回头一看,却见还有两个蒙面人架住那老囚犯闪身便跑。

湘涟急得眼泪又要流出来了,拔脚直追,自语道:“我怎么这么没用?我怎么这么没用!”不想那两人脚步飞快,架着这老犯人狂奔之下,湘涟竟然撵不上!

湘涟心里一惊,道:“他们难道……”正想着,却见那二人停了下来,笑道:“就凭你一个人也赶追来?”湘涟听了心里又是一抖,可事已过三,她咬着牙道:“把犯人留下!”两人笑道:“那可不要怪我们不客气!”说着甩开那个老犯人便冲了过来。湘涟想着大不了一死而已,却见那两人惨叫一声,却倒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湘涟抬眼一看,却见冯素卿赫然立在他们的身后!湘涟一时不知所以,道:“四姐……你怎么……”冯素卿笑道:“湘涟,让你担心了。”黄剑英也走了过来,拍着湘涟的肩道:“冯四姐可是上乘高手,怎么可能中那么拙劣的圈套?”湘涟一时臊得满脸通红,叫道:“四姐好坏!”冯素卿用手摸着她的头道:“疼吗?”湘涟赌气道:“不疼!”

冯素卿笑道:“第一次出镖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然很不简单了。”她看了一眼从头到尾都站在那里不动的程士铭,回过身对着那老犯人道:“老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镖吏们用草绳将那一­干­人等捆了个结实。黄剑英对湘涟道:“亏你对这老爷子这么好,他可是打算要逃走的呢。”湘涟听了,对老犯人道:“老伯你太不地道了!”老犯人听了,却道:“小老儿没有逃走的打算。”冯素卿道:“是吗?刚才那些毛贼若要我出手,眨眼就可收拾了他们。我一开始便觉得你有些不对劲,所以才想在路上看看能出什么事。”

老犯人没再说话,听冯素卿续道:“这些贼人出现后,我们每个人都遭到了袭击,唯独你和某个人毫发无伤。这你怎么解释?他们的目的到底是要劫走你,还是……”她说着,不由得看了湘涟一眼。湘涟心里一紧,听那老犯人道:“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对你们说出实情了。”

“实情?”几人问道,“什么实情?”老犯人面有难­色­,道:“这……其实你们还是不知道的为妙啊……”

*****

江苏巡府衙门里,已经多日不见巡抚大人的身影了。一群亲兵小心地守在一条密道的门边,警惕地看着周围的动向。这时,一个全身是伤的大汉跑了过来,急急地道:“我……我要见方大人!……”几个亲后似乎认识他,忙将他扶进了密道之内。

密道的深处,有一间宽大的石屋;火把映着一张半老的脸,正冷冷地盯着受伤的大汉。四周站着十余个蒙面的大汉,其中一个赤膊的蒙面人正在那里**着一个烛台。

“霍少掌堂,这件事你怎么跟我解释?”半老男子突然带着几许愤怒对赤膊蒙面人道,“你的手下果真是武乘吗?怎么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蒙面人慢慢地走到他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道:“方文俊,你不要装傻了。监察院里的武乘也不是吃­干­饭的。这次折了这么多弟兄,你以为我愿意吗?”

方文俊道:“这次我特意把江苏全省的武乘都调出办差,连漕帮的黄齐峰都不在家中,就是为了能快点下手。不想你手下的这帮废物一点不争气,还有脸跑回来向我哭丧!”他话音未落,蒙面人早一掌拍在那受伤大汉的身上,将他打成了一堆碎­肉­!

“巡抚大人!”蒙面人对着吓呆了的方文俊悠悠地说道,“这次失败不能怪他们,因为浙江监察院的武乘里有上乘高手在内,他们断然不是对手。如果您信得过,在下愿意亲自出马,把金乩师给您带来!”

方文俊定了定神,道:“霍少掌堂,不到万不得已,我觉得你还是留在我身边的好。毕竟你人才难得,万一要是失了手……”“哈哈哈,失手?”蒙面人听罢不由得笑了起来,“我以前可是在都察院里办过差的‘千斤虎’啊,除了刺杀皇帝失过手外,还从来没再失过手!”

“好!”方文俊站起身,欣喜地看着他,“如果事成,我便封你为开国大将军!”蒙面人笑道:“现在就想着起兵造反,可不像您的­性­子啊。我只想要嘉庆皇帝的人头,其余的东西,我霍某人没兴趣!”蒙面人说完,慢慢地走到了密室之外。

*****

浙江监察院的人走到一处野地里,见无处歇脚,只得就地生起几堆火烤些东西吃。冯素卿帮湘涟给头上的伤口换药,黄剑英心疼得不停地问她痛不痛。待食物烤熟后,黄剑英一把扯住老犯人道:“你倒是快说,这关子都卖了几天了?”众人忙拦住他道:“让他慢慢说嘛,你别把这老父子给掐死了……”黄剑英看了程士铭一眼,道:“老爷子,你是在害怕某个人才不敢说吧?”程士铭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作声。

老犯人被他们逼问了几日,只得道:“其实那些人并不是要救我,而是要劫持我……”“劫持你?”黄剑英冷笑道,“你有什么本事,值得这样兴师动众?”冯素卿道:“是啊,这些贼人能够伤到荣儿,已经不是普通的山野毛贼了,而是正宗武林门派的武乘。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与江淮的武乘门派发生过节?”

老犯人叹了口气,道:“小老儿姓金,人称金不换,是一个乩师。”湘涟问道:“老伯你的名字好怪……乩师是什么?”金乩师道:“小老儿­精­通五行­阴­阳之法,能够算出千年之宝,吉祥之地。起先只是做个风水先生混个吃喝,后来因为贪心便带人偷坟盗宝,因此被官府拿了。”

冯素卿道:“因此得过你好处的人想来救你?”金乩师道:“并不是这样,是江苏巡抚方文俊……”“江苏巡抚?”冯素卿一惊,“怎么连封疆大吏也牵扯出来了?”金乩师道:“方文俊一直想密谋造反,苦于军费不够。他听说小老儿有这行本事,便想让我去帮他盗宝积银扩充军备。”

黄剑英笑道:“你的瞎话编得也够可以的了。”金乩师苦笑道:“凭你们信不信,我是因为你们刚才救过我才对你们讲的。说实话,你们要是让我走了,最多革职查办;要是一路还要押送我,怕是会有­性­命之忧。”他说着看了湘涟一眼,道:“特别是这位荣大小姐……”湘涟一惊,道:“难道你……”

他果真是个懂得算卦的乩师,竟然猜出了湘涟的身份?冯素卿听了,闭上眼睛想着什么。黄剑英却道:“四姐,江苏有哪些武乘门派?”冯素卿道:“只有漕帮而已。而这些毛贼使的武功天南海北都有,并不是师兄弟,更不可能是漕帮的人。”黄剑英点头道:“原来是一些弃徒。”湘涟觉得事情很不简单,道:“要不我们先回去,把事情对御史大人说明怎样?”

黄剑英道:“若这老头是骗我们的呢?弹劾封疆大吏可不是开玩笑的。”湘涟急道:“那我们怎么办?”冯素卿突然睁开眼,道:“当然继续办差了。宁可信其有吧,大家一路上当心点。”金乩师道:“你们不后悔?”冯素卿道:“你很失望吗?”说着笑了起来,金乩师也笑了起来。

当下,众人便再次前行,竟一连数日无事。三人当下不免对金乩师的话越发不信,因此对他的看管也越发的严格起来。几人不时的偷偷看着程士铭,见他依然远远地跟在后面,未有什么异常的举动。金乩师倒未再说什么,一路上依然紧张不安,似乎故意装成一副要被人袭击的样子骗人一般。这天,金乩师又道:“前面不远就是红泥岗了,是浙江通往江苏的一个黑口。你们可要当心啊!”黄剑英不耐烦的道:“知道了!”

金乩师又道:“小老儿披枷戴锁的走了这么些天,能让我在马车上坐一下吗?这样你们看管起来也容易一些。”冯素卿看了他一眼,道:“依你便是,不过你可不要再耍什么花样!”金乩师没再说什么,爬上马车坐好,道:“多谢几位了。”湘涟不管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不过真怕再次遇到劫匪时自己还是这么窝囊,那时盐帮和义父的脸岂不是丢尽了?想到这里,她不时的左顾右盼,生怕又有陷阱。

一行人又走过了一段路,见地面上的泥土变得黑红坚硬,知是已到了红泥岗。四周树大林密,气象森严,湘涟心里愈发的紧张,下意识地走到冯素卿与黄剑英身后。却听一个镖吏道:“四姐,我走不动了,想休息一下。”黄剑英道:“你这懒鬼,才走了几天的路,便想要偷懒?”

镖吏道:“黄大人,不是小的偷懒,实是因为刚才崴了脚,不能再走路了。”黄剑英道:“你见车上坐着一个老人,想和他一起坐着是不是?”冯素卿道:“这路上坑洼不平,也难免会崴了脚。黄兄弟,你便让他坐一下吧。”镖吏听了,忙道:“谢四姐!”说着爬上了车去。

黄剑英道:“两匹马拉这么大车东西就够受了,如今再加两个人,几时才到得了江苏!”正说着,却见又一个镖吏道:“四姐,我的脚也崴了。”冯素卿不悦道:“你们该不是欺我头一次出镖,故意和我作对?”镖吏听了,忙道:“小人不敢!”旁边一个镖吏道:“四姐别生气,小人扶他一起走便是了。”

黄剑英怒道:“哪个再敢偷懒,别怪我不客气!”话音未落,却又见两个镖吏坐了下来。黄剑英一时情急,卷起袖子道:“你们也太不客套了,难道眼里就没有我们这几个武乘不成!”说着便要动手,不想冯素卿一把拦住他道:“不对!”她说完,走到车边,卷起镖吏的裤腿,见外皮不红不肿,脚踝却扭伤得厉害,道:“果然不是自己崴伤的,我刚才如何没想到?”

黄剑英觉得事有蹊跷,问道:“怎么回事?”冯素卿道:“若是自己扭伤了脚,必定会青肿,连鞋袜也穿不上。如今他的骨头扭伤,却没有浮肿,是中了‘千斤坠’这种奇门武功。”几个镖吏听了,连忙也卷起自己的裤角,果然都是如此。冯素卿道:“能在如此之远使出千斤坠的人,只有上乘的高手才能办到。看来金老说的话有七八成是真的了,大家小心!”剩下的人只有两个镖吏与他们三人没有受伤,湘涟只觉得周身又在发抖,有些冷战。

突然,他们身边的一棵参天大树仿佛被几十匹烈马拉住一般,直挺挺地倒了下来!一行人连忙向后闪去,才没有被砸在树杆之下;与此同时,一个­精­壮的身影落在了一枚树杈之上,侧着身子立在那里。

湘涟正连滚带爬的站起身来,见来者又是一个蒙面人,身材修长;虽说是扬春三月天时渐暖,可他却赤膊上身,露出蜡黄的肤­色­,结密的筋­肉­上布满了长短不一的伤疤,看得人毛骨悚然。

冯素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暗道:“不好!……”那蒙面人回过身来,似乎也有些吃惊,道:“原来冯四姐也在这里,我说那帮兔崽子怎么这么不中用?”听他的声音,年纪不过三十出头。湘涟定下神来,道:“居然又使陷阱,你们这些小人。我再也不会被你们吓倒了!”她说着大喊一声,奔过去便要打那蒙面人!

冯素卿惊道:“停手!”却见那蒙面人伸出手向湘涟的脚指了一下,湘涟竟一脚陷进坚硬的土地里,吓得一动也不能动。黄剑英惊道:“荣妹!”急忙也奔过去救她。那蒙面人亦用手向他指去,不想黄剑英跃身闪过,一把将湘涟扯了回来,地面上只留下了一个空空的小洞。

蒙面人“哦”了一下,道:“他们竟然没有受伤,不愧是衙门里新招募的武乘啊。”说着不 日浊燃文禁笑了起来。冯素卿道:“这果然是千斤坠的武功。来者莫非是青虎堂的霍少掌堂?”蒙面人幽幽地道:“多年前的事情,还提它责甚?”冯素卿道:“霍少掌堂,您的传言江湖上闹得风言风语,我们也没有兴致去理会。不知您今日驾临,到底是为了何事?”

蒙面人落到地上,道:“你们的金银财宝我一个大子儿不要,请将那位金乩师交给我便成。仅此而已。”冯素卿道:“难不成……你现在果真是投靠了江苏巡抚方文俊?”蒙面人道:“人各有志,你们不也在衙门里办差么?”他说着,双掌合并着聚集内真极,道:“请将那金乩师交给我,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冯素卿见状,也双掌合并,对他道:“衙门里的差事牵扯着很多人的命运,可不能办砸在我的手里!”蒙面人笑道:“来到江淮真是不虚此行,居然可以拜见传言中的‘麒麟血’。冯四姐,你可不要让某家太失望!”湘涟惊讶地看着冯素卿,道:“麒麟血?那是什么?”

蒙面人道:“你和她一起相处这么长时间,居然不知道冯四姐的底细?她是一个半人半兽的妖怪,要不怎么年纪轻轻就能成为上乘高手?”他正说着,却见冯素卿的额头之上出现了红­色­的斑纹,头发的颜­色­也变成了青­色­!刹时,一股内真极热浪一般的涌出,吹得湘涟睁不开眼。

冯素卿道:“你们两个不要参战,护好我们的镖货就成了。”黄剑英看着她,道:“你是怕我们扯你后腿吗?真是没有义气。”冯素卿没有回头,只是盯着蒙面人道:“我没有半点看不起你们的意思,而是对手实在太不一般了。况且我的麒麟血还不完整,不知能不能对付得了他。我若是死在这里,你们便不要管那些镖货,保住­性­命才是大事。”

黄剑英从未听过她讲出这种话,道:“你胡说什么?”湘涟却赶忙退到了马车边上,因见程士铭一直站在这里,便下意识地躲在了他的后面。程士铭怒道:“你给我让开!”听那蒙面人道:“冯四姐,你的武功的确不在我之下,可未见得能阻止得了我的行动吧?”说着人影一闪,竟逼到了程士铭的面前;程士铭被他突然如其来的身影吓得后退了一步,一瞬间已中了他一掌!

这一掌直打得程士铭飞出十丈多远,挤着湘涟的身子摔在地上;刹时间口吐鲜血,人事不知。湘涟惊道:“程大哥竟然一招就被……”却见那蒙面人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与此同时,一股火辣的内真极从他的周身弥散出来,似乎要将湘涟给融化掉一般;湘涟吓得周身直抖,却不能作出任何的反抗,竟跪在了地上,喃喃地道:“这便是上乘高手……真正能执掌门派的武乘……太可怕了……”

此时的湘涟心中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快被杀了,快被杀了!这时,却见那蒙面人道:“冯四姐,你的动作也太慢了吧。”说着内真极尽收,回过身去。湘涟一惊,抬头再看,却见冯素卿正站在蒙面人身后三尺远的地方,双掌正指着他的颈骨,道:“你的对手是我,不可伤及旁人。”声音虽不大,可明显能感觉到她的怒气。

湘涟使出全身力气,将身子慢慢向后挪,因为在她身边,已经明显地感受得到两股上乘的内真极在互相冲撞。湘涟此时才知道自己这么渺小与无奈。

蒙面人笑道:“那么我先杀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吧?”刹时一掌劈出,向着冯素卿的头上功去。冯素卿挥手一挡,却被震得飞出一丈远,道:“原来除了千斤坠,霍少掌堂还位是铁斩拳的高手。你大可去某个正经茶饭,如果要做这种勾当?”

蒙面人道:“我若只想吃碗茶饭,还不屑与你争执!”说着又是一掌挥过,冯素卿知他的铁掌难以防御,便闪身避开。身后的一株大树被他劈中,竟然应声而断!湘涟见冯素卿只躲闪不还击,道是她落了下风,急得手足无措。这时她看见与她一样焦急的黄剑英,急道:“我们一起去相助于四姐,那个蒙面人的武功实在很强!”黄剑英却道:“别胡扯了!我现在就算没受伤,在这两个上乘高手面前,又能做些什么?”说着一拳打在地上,好像很不甘心。

湘涟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程士铭,扶起他回到马车边上灌了几口酸­奶­汤。黄剑英边注视着冯素卿,边道:“这种无耻小人,你救他­干­什么!”湘涟道:“他不就是抢了你差事嘛,好歹也是一个衙门里的兄弟……”程士铭呛了几口血,睁开眼睛道:“这小子的掌力好厉害……”他说着,意外地发现湘涟正扶着他。

“你醒了?”湘涟惊喜地叫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受伤很重呢,太好了!”程士铭看了她一眼,道:“你……你救了我?”湘涟道:“刚才真对不起,我因为害怕才躲到你的后面……害你被那恶人打了一掌……”程士铭一把将她推到一边,道:“你离我远一点!”湘涟一下摔在地上,酸­奶­汤洒了一地。

黄剑英怒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管你,让你死在路上!”程士铭捂着胸口道:“都到这个时候了,我就和你们明说了吧……我和爷爷非常憎恨盐漕两帮……我也一样……我巴不得你们都离开江淮!”黄剑英冷笑道:“是吗?可惜你现在的处境对你很不利啊……”说着便想要动手。

湘涟忙拦在他面前道:“剑英,不要乱来啊!”黄剑英道:“这种人留在江淮迟早是个祸害,今天正是个好机会……”湘涟道:“他以前在衙门里还帮过我呢!他大婚的时候我们还去吃喜酒,你忘了?”黄剑英道:“那都是骗我们的!”湘涟叫道:“可我的感觉是真实的!”二人听罢,不由得怔住了。

湘涟道:“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多少人愿意亲近我……因此只要有人对我好,哪怕只有一点,哪怕是在欺骗我,我都很感激他……我不愿意不多的亲人朋友离开我,你懂吗……?”黄剑英捏着拳头看了程士铭一眼,见他的身子正在不由自主的发抖。三人就这样站在那里,浑然忘记了周围的事情。

这时,冯素卿与那蒙面人已经交手了十余合,却没有分出胜负。蒙面人见对手不弱,只道:“虽然说好男不和女斗,但某家今日可不是来比武的。既然四姐不肯让一步,那就怨不得我出手重了。”说着提掌而过,再次向冯素卿逼来,冯素卿飞身闪过;蒙面人道:“既然你只顾着救人,那我就先抢走了马车,看你心不心疼!”说着一掌拍在马腿上,惊得两匹马拉着车子飞奔而去。

金乩师在车上直呼“救命”,冯素卿惊道:“不好!”连忙跃上前去,将套车的麻绳打断。这时,蒙面人却趁机欺身过去,一掌拍在她的肩上。冯素卿一惊,连忙提气护身;虽然没受内伤,可却被震得摔在了石崖上。蒙面人抢身上去,一掌震开了石崖;那石崖倒将下来,竟要将冯素卿压住!

冯素卿大惊,忙用手托起,蒙面人伸出左手指着石崖,厉声喝道:“千斤坠!”竟压得她站立不起,半跪在了地上!蒙面人道:“冯素卿,你现在还有什么法子?”冯素卿见已入绝境,想着便是死了,也要拉他一起死,不然单剩下湘涟与黄剑英,决计不是他的对手,因道:“我撑个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若不杀了我,我早晚会出来的。”

蒙面人笑道:“你现在不能动弹,我要杀了你岂不是易如反掌?”说着举起铁掌便想过去,不想走不了几步便停住了。原来那石崖宽大无比,他走过去时冯素卿若突然松手,两人势必一起被压成­肉­泥。蒙面人笑道:“我且先不杀你,与那几个小鬼理会理会。”冯素卿大急,可又脱不了身,只道:“你们几个快走!”

几人听见她的喊声,不由得惊醒过来。湘涟见冯四姐被困,心中大骇,问道:“我们怎么办?”程士铭对黄剑英道:“我们快逃吧……!”黄剑英却道:“要走你一个人走!我做劫匪,不抢到镖便不回山;我做镖师,不死镖车便不放手!”他说着飞身上前,对着蒙面人便是一拳。蒙面笑道:“来得好!”回掌一隔,竟震得他弹出老远,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冯素卿急道:“黄兄弟,你能有此气概四姐很高兴,可不能白白的死在这里。他为了困住我,大半的功力都在石崖上,而且走得远了千斤坠便不能再用了。他不可能追得上你们的。赶快逃走了吧!”

蒙面人一惊,回身看了湘涟和程士铭一眼,道:“程兄弟,我觉得你们几人中,你倒是个人才。我敬重你是一条好汉,怎么能做这种微末的小吏?不如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把这丫头给杀了,跟我入伙,怎么样?我手下中虽然有众多武乘,可都是不值一看的废物。巡抚大人若见了你,也会高兴的。”程士铭道:“你少给我戴高帽子。”

蒙面人笑道:“不是某家抬举你,挨我一掌不死的,除了上乘高手外,至今还没有别的人。程兄弟,不要执迷不悟,跟我走吧。”程士铭想了半日,却道:“你既要拉我入伙,先得给我个见面礼。”湘涟急道:“程大哥,不要听他的话……我们可是一个衙门的兄弟啊……”

程士铭吁了口气,道:“湘涟妹妹,算我对不起你吧……”蒙面人看着程士铭,喜道:“你要什么!”程士铭道:“你必须告诉我,我见了巡抚大人能得到什么好处?”

蒙面人道:“巡府大人准备举义兵共讨清庭,到时会有多路兵马响应。只要你今日与我将金乩师带回,军费便可源源不尽。到时新朝开国,我们进可高官得做,退可雄霸武林。到了那时,还有什么放在我们眼里!”

程士铭听罢陷入了沉思。少时,他抬起头道:“你可不要食言!”蒙面人见他开了口,忙道:“决不食言!”程士铭道:“那便好。我在衙门中­干­了这么多年,也不想再­干­些叫人唾骂的事了……湘涟妹妹,最后我的前程还是要应在你的身上,你千万不要怪我……”说着回手一掌,已打在湘涟的身上。

湘涟一直看着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倒在了地上。

“荣妹!”黄剑英挣扎着站了起来,“程士铭,我他妈宰了你!”冯素卿也叫道:“程士铭,我看错了你,你这个贼寇!”程士铭咬着牙道:“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你们不要怪我。”说着对蒙面人拱手道:“兄长,从今往后,你便是程士铭的亲兄长!”蒙面人道:“如此……愚兄便多谢了!”说着突然发难,一掌向程士铭打去!

不想程士铭似乎早有防备,从马车上扯过一张羊皮包在了他的手上!

那铁掌被羊皮裹住,力道小了一大半,加之程士铭又闪身逃走,却不能被他伤到。蒙面人道:“好个机敏的家伙!”说着便抢上去再欲出掌,不想突然觉得脑后生风。回头一看,却是黄剑英挥掌打过!黄剑英虽然在他面前不值一提,可好歹也是一个武乘新秀;加之蒙面人此时右手被羊皮裹住,左手下压着冯素卿,没有及防,竟被他打中面颊,不禁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剑英虽然打中他的面颊,不想竟像打在铁甲上一般,险些震断了手掌。他抽回掌峰,暗道:“他虽然有大半的功力压着四姐,但我还是伤不了这个人,还得想办法先救出四姐才对。”

蒙面人虽然没有受伤,可被黄剑英这种角­色­打中面颊真可谓是奇耻大辱,而且刚才发生的事情更令他感到莫名其妙。蒙面人气愤之下,刚想用口将羊皮扯下,程士铭却飞身过来连出数掌。蒙面人举手去挡,黄剑英却闪到他身后令他应及不暇。蒙面人大怒,出手便是一掌,回身朝着黄剑英打去;不想他突遭变故,手上又裹着羊皮,这一掌竟叫黄剑英躲开了。

黄剑英纵身一跃,跳出丈余,与程士铭站在了一处。蒙面人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我不宰了你们!”说着冲上来便要开了杀手。二人往后躲去,却并不分开。蒙面人趁势咬下手上的羊皮,笑道:“你们以为合在一处便能抵挡得住吗?看我只用一只手,依然可以料理得了你们,不知死活的老鼠!”说着一掌劈下,却见程士铭与黄剑英二人互相踢出一脚,同时也都用手臂挡住,竟向两边躲去。

蒙面人一惊,没有想到他们竟会用如此方法躲闪。因为凭他们的功力,这一掌是决计不能完全避开的。蒙面人正在吃惊,却叫了一声:“不好!”原来两人的身后便是压着冯素卿的那块石崖!蒙面人收掌不住,一掌打在了石崖上,顿时震得石崖裂开了一道细纹。冯素卿叫了声:“甚好!”双手齐出,将石崖顶成了两半!蒙面人见状,忙闪到了几丈之外,道:“这两个小鬼,居然把我给骗了!”

冯素卿站起身来,道:“他们明知不是你的对手,怎么会来送死?”黄剑英道:“真是遗憾,其实我十分想和他交手,又怕坏了大事。想了又想,还是将四姐救出来的好。”程士铭捂着胸口呛出一口血,跪在了地上。蒙面人看着他,恨恨地道:“你这小子……居然没上我的当……”

程士铭冷笑了一声,道:“对不起……我一直有我自己的打算。而且你这种骗小孩子的手段居然敢在我的面前耍……真是班门弄斧……”冯素卿与黄剑英听了,都不由得点了点头。但二人还是不明白,是什么东西突然改变了程士铭的意图?只见他慢慢地将湘涟扶了起来,灌了几口酸­奶­汤,道:“刚才好像假戏做过头了,你没事吧?”湘涟咳了几下,道:“……没事……”

蒙面人看着他们,骂道:“这个可恨的小丫头……”冯素卿慢慢地走了出来,道:“私心太重的人,很难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人吧……你的武功虽然高强,可今天便是你的末日了。”蒙面人笑道:“笑话,今日如何是我的末日?”冯素卿道:“你的掌路已经被我看破了。我少林拈花手可是专门接招用的。”

蒙面人道:“我也听说过少林派的拈花手能破万种招术,被称为‘万花手’的女侠便是你冯素卿吧?不过今天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接得住我这双铁掌!”说着又是一掌,向着冯素卿挥去。冯素卿双手一合,竟将他的手掌拿住,伸出一脚正打在他的胸口。蒙面人被打了个踉跄,险些跌倒。湘涟与黄剑英见了,心里都是一喜。

冯素卿抢上前去,又是一脚,蒙面人大惊,道:“好腿功!”闪身躲过,却见那脚力竟把一株大树踢成了两半!湘涟起先见他的铁掌斩断了大树,不由得被他的气势震倒;可如今见冯素卿的功力竟在他之上,不由得心神大振。黄剑英道:“好一双梅花腿,怕是这厮抵挡不住了!”

蒙面人惊道:“好凶狠的婆娘,可你不要忘了,我的铁掌可是两个!”说着双掌齐出,向着冯素卿砍去。冯素卿双手齐出,竟将他的双腕收住,道:“难道我是独臂不成?”湘涟喜道:“真是好招式,避开了那双铁掌,拿住了他的手腕!没有了铁掌,这人便对四姐无可奈何了!”

蒙面人见被对手破了招式,当下大急,飞起一脚便向冯素卿踢去,不想冯素卿也是一脚反向他踢来。二人双脚一碰,内力迸­射­,却见那蒙面人给震得后退后半丈远,弓着腿似乎伤得不轻。诚然,他手上的功夫虽比冯素卿要强,可脚上的功夫却不及对手。然而此时他铁掌的武功却被冯素卿破解,而冯素卿的梅花腿才刚开始显露出来,正可谓是后发制人。

蒙面人显然有些着急,又连出数掌,却被这冯素卿用手专挡住他的手腕,变得没有了任何作用。蒙面人大骇,情急之中竟失了方寸,被冯素卿一脚击中头骨,立时跪下身去,受伤不轻。

冯素卿慢慢地走过去,道:“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投案自首,一个是死在这里。”蒙面人起不来身,只是跪在那里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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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明与暗的追逐(中)

冯素卿叹了口气,道:“为了我们日后的安全,我只得杀了你了!”说着举起手来准备给予他致使的一击,蒙面人却哼哼一笑,喝道:“千金坠……!”话音刚落,却见一棵大树突然倒下,不偏不奇地正向湘涟砸去!黄剑英受了重伤,急道:“四姐快来救人!”

冯素卿大惊,连忙奔过去相救,可哪里赶得及?程士铭扶住湘涟急得连忙跃起,却也是难以躲避;眼看那大树就要将她砸中,却见一人闪到她的面前,一把便将大树推开了。几人望去,却是一个年轻少­妇­。她微微一笑,对湘涟道:“小妹妹,你没事吧?”

湘涟被刚才的大战吓得惊魂未定,只道:“多谢姊姊相救,我没有事……”冯素卿松了口气,道:“敢问阁下是何人?”少­妇­宛尔一笑,道:“我与你们是同道中人,江苏监察院文案,前往安徽压送镖货。熊御史得知你们护镖会经过红泥岗,所以特地叮嘱我要来相助你们的。”

冯素卿听了,收起了麒麟血,笑道:“若来早些倒是有你一显身手的机会,可惜我刚才已经办妥了。”湘涟对黄剑英道:“怎么每个衙门都有一个四姐这样的大姐姐?”黄剑英道:“我如何知道?”那少­妇­看着蒙面人道:“这位仁兄不听四姐的言语,怕是不会投案自首了。正如四姐所说的,为了我们日后的安全只得杀了他了。”

少­妇­说完飞身上前,一掌拍在那蒙面人的胸口。那蒙面人此时已无力还击,竟被打得晕了过去;那少­妇­又是一掌震开了一块硕大的石崖,只听得一声巨响,已将那蒙面人压在了下面。湘涟看得心惊­肉­跳,道:“姊姊,你的手段……也太残忍了些……”

少­妇­道:“小妹妹,对敌手不可以有同情之心。记住估息对手就是害死自己!”她说完后,道:“出了红泥岗便是太平大道,要不要我送你们一逞?”冯素卿笑道:“你还有你的差事,不要耽误了。”少­妇­拱拱手道:“那如此,我们便告辞了!”她说完用手摸了摸湘涟的脸,道:“后会有期!”说毕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黄剑英看着那块石崖,恨恨地道:“澄清大师说今后十年,中华武乘乃是由女儿掌理,看来真是说对了。”湘涟也觉得心里不忿,道:“就是。不知道男人们都在­干­什么呢!”这句话本是好话,可她毕竟忘了自己的身份,气得众多衙役都道:“你又好到哪里去了?一路行来你都是个累赘!”

湘涟听罢,气得红了眼圈,道:“我又没说你们什么,何苦这样挖苦人?”冯素卿与黄剑英走了过来,道:“算了算了,好在这次有惊无险。湘涟是头一次出来办差,心里害怕也是很正常的。”衙役们便没再作声,冯素卿又道:“还是赶快把东西送到江苏监察院吧,我可不想又出什么事。”众人听了,方才收拾了东西继续赶路。程士铭依然远远地跟在后面,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

突然,湘涟惊道:“四姐,你流鼻血了!”冯素卿点头道:“我知道……”说着人往后一歪,差点摔在地上。黄剑英忙将她扶到车上,道:“放心,她只是劳累过度,没什么大碍。看来麒麟血并不是能随便使用的奇门之术。”

冯素卿笑道:“没想到现在倒是我成了大家的累赘,真是对不起。”众多衙役听了很是惭愧,不由得对那金乩师道:“现在受伤的人这么多,您怎么还好意思坐在车上?”金乩师听了,连忙从车上爬了起来。一行人快行赶路,只怕路上再生变劫。

我刚才到底­干­了些什么?程士铭捂着胸口慢慢地跟着他们。荣湘涟……你居然拿我当兄弟,我日后怎么对你下手?

*****

众人受创不轻,好在之后一路无事,不多时日便赶到了江苏府库衙门。这里的监察御史正是以前的熊大人,见了他们来招待很是热情。程士铭默默地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休息。冯素卿依然没有恢复­精­力,将路上发生的事略略的讲了一遍。刑部员外郎正在给刚到的金乩师作案录,道:“巡抚大人要造反?这怎么可能?”

冯素卿道:“我不敢完全相信金老的话,可半道之上确实有人来劫持于他。”熊御史道:“方文俊历来奉公职守,不像想造反的人。况且我们又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就算是御史言官也不能随便弹劾封疆大吏啊。”

冯素卿道:“大人说的是,况且那姓霍的已经死了,方文俊真想来监察院要人也不再可能。这次真是多亏了熊大人出手相助呢。”湘涟也道:“是啊,江苏监察院也有一位武功高强的大姊姊,我真是没有想到。”熊御史却道:“我出手相助,这是从何说起?”

黄剑英道:“不是有位女武乘奉命外出公­干­么?她还救过荣妹的命呢。”熊御史笑道:“这话从何说起?这江苏监察院地处偏远,虽然有众多兵吏,但都是乌合之众,不成气候。哪里来的什么女武乘?”

程士铭在一边听得仔细,不由得惊道:“不好!”众人忙道:“怎么了?”冯素卿看了他一眼,也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原来是这样……那个女子既然出手救湘涟,如何要冒充江苏监察院的人?”熊御史道:“那又如何?”

冯素卿道:“她这么做只是想消除我们的戒心,让我们对她的行动不加防范。现在回想起来,我想她出手救湘涟是假,出手救那个蒙面人才是真的!”湘涟听得心里一跳,狡辩道:“可我亲眼看见她一掌打死了那个蒙面人,还用一块巨石把他压在了下面……凭那人武功再高,不可能不死吧?”

冯素卿紧着眉头,道:“你还记得你刚开始冲向他的时候吗?”湘涟道:“我中了他的千斤坠,平展的地面突然变重,连我的脚都陷进去了……”说到这里,突然道:“难道他……”

冯素卿点了点头,道:“不错。如果我是他的话,会用千斤坠在地上陷出一个深坑,这样再大的巨石也压不死我了。”众人听罢,都道:“你的意思是……”冯素卿道:“很有可能,巡抚大人的杀手还活在世上!”

众人愣了一会儿,熊御史道:“四姑娘,你多虑了吧?”员外郎道:“可能是路过的侠客出手相帮,随口说了句套近乎的话也未可知?”湘涟也道:“是啊,那大姊姊怕我们疑虑,所以故意说是奉命来帮我们的!”冯素卿喘了口气,道:“可能是吧。”黄剑英却道:“活着又怎样?最多再打一场吧。”众人惊道:“你说什么呢?”

黄剑英道:“四姐可不是怕他的人吧,尤其是你的手下败将!”冯素卿听了,不由得笑道:“这倒也是。”湘涟道:“要不我们向黄伯父求援,请他来帮我们?”众人喜道:“如此最好!”熊御史道:“黄帮主外出公­干­,怕是难以赶来了。看来这次方文俊果然是早有准备,我们都始料不及……”

湘涟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忙问道:“这次恩试不是选出了十名武乘吗?除了我们三个,其他人都在哪儿?”

黄剑英冷笑道:“武乘?他们连枪和矛都分不清楚,还武乘呢。”熊御史道:“这里的老文案们前不久都去了北边的延平王那里,现在的武乘只剩下你们了。若你们说的那些高手果真来夺人犯,只怕会出大乱子。”

冯素卿道:“我要恢复武功,少说得一个月。想要搬兵求援,想来也是远水难救近火。而且他们人多势众,我一个人也对付不了……最怕他们不光劫了人犯和府库,还会将我们尽数杀了。”众人听了,都是愁眉不展。难道要丢下这国库,全体私逃?

冯素卿看着黄剑英的手,问道:“你上次打中那个蒙面人,手伤得不要紧吧?”黄剑英笑道:“现在已经快好了。”冯素卿道:“事到如今,你们只有刻苦修业,抵挡那两个人了。”“我们?”湘涟道,“四姐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只是刚入乘的武乘,他们两个是上乘高手啊!我们又不是你。”其实她心里在想:想害死我们啊?

冯素卿道:“凭你们现在的功力很难伤到他们,就像剑英的手那样。所以你们必须在很短的时日里,学会使用械术。”“械术?”湘涟不解地问道。黄剑英道:“就是兵器。”湘涟道:“我记起来了!不过械术好像是上乘高手才能使用的武功,我们的根基只有武术而已,还不到修行械术的资格。”

冯素卿道:“那天救蒙面人的那个女子,看样子也只有二十多岁。她不像我这样有麒麟血,但依然修成了上乘的武功,你们不觉得不甘心吗?”黄剑英听了,眼睛里都迸出火来。湘涟却道:“他们可能有个什么秘籍吧……”

冯素卿道:“武学秘籍只是记载了奇特的武功门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用途。我想他们用的一定是这个东西。”她说着,从行装内取出两串小佛珠。“这不是般若珠吗?”湘涟道,“我们在少林寺修行的时候用过。不过那时我们用的般若珠是白­色­的,但四姐拿的居然是黑­色­。”

黄剑英道:“难道这是……”冯素卿道:“你猜对了,这是佛尘珠。如果说般若珠是限制人的力道、让普通人在尽短的时日内入乘的话,那么佛尘珠就是限制武乘的内真极、让他们在尽短的时日内修业出上乘武功。”湘涟道:“四姐,有这样好的东西,你怎么不早些拿出来?”黄剑英却道:“我们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了吗?”湘涟道:“怎么回事?”

冯素卿道:“你们在刚开始使用般若珠的时候一定很辛苦吧,而且告诉你们: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使用般若珠修行的。如果戴上它的人承受不了它的制约,会送命的。”黄剑英和湘涟听罢,似乎记起了澄清大师有这么说过。冯素卿又道:“戴上般若珠修行一年,便相当于普通人修行了十年。这也就是其他武乘都是近三十岁才能入乘,而你们还这么年轻的原故。不过使用般若珠的修行虽然艰苦,却不会像佛尘珠那样会给武乘的身体带来很大的损伤。”

“损伤?”湘涟问,“什么样的损伤?”冯素卿道:“黄剑英想必应该知道吧。戴上佛尘珠修习一年,虽然也相当于普通武乘修行十年。但与此同时,会减短这个武乘十年的寿命。”

她说完后,两人都怔怔地站在那里。冯素卿道:“我知道大家都很年轻,怎么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呢?所以才要事先说明,以免你们后悔。”

过了良久,黄剑英却说道:“光是这一个月的修行,也只相当于近一年的修行。这样能有什么用?如果我们要被杀死了,空留下那么长的阳寿又有什么用?”湘涟也道:“佛尘珠能更快的修业就好了,哪怕要减我十年、甚至五十年的寿命,我也不能让别人小看了我义父!”

冯素卿一怔,却笑道:“你们两个人真是……天底下的武乘还没有你们这样的,我想那两个人也是因为有难言的苦衷才会用这个东西修行。也罢,”她说着,站起身来道:“我们不可以坐以待毙。好了,现在我们就开始修行吧。”她问熊御史道:“能借几口刀吗?”熊御史道:“随便拿。”这时,坐在一边的程士铭道:“四姐,也给我一串……”

冯素卿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想­干­什么?”程士铭扭过头去,道:“你们不要想错了,我差湘涟妹妹一个人情,不想一直欠下去。”冯素卿拿过一串佛尘珠道:“刚开始我们一直怀疑你与那些蒙面人是一伙的,你心里肯定不舒服吧?”程士铭接过佛尘珠,冷冷地道:“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随你们怎么去想。”他说着回身便去了门外。冯素卿叫道:“你会用吗?”程士铭头也不回地道:“当然知道!”

湘涟追了过去,道:“程大哥,你的武功这么好,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要不我们一起修业吧,不定你能帮助我们……”程士铭打断她道:“我们不是一路人,我只是不想死在这里。你们自己去修业吧!”湘涟看了他一眼,道:“我们都是江淮的武乘,为什么不能好好地相处?”

“你不懂!”程士铭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江淮的武乘不可能是一家人!你们不要理我……”他说着,快步奔到了门外。为什么?漕盐两帮的人都应该是和黄建勋和荣香莲一样的恶贼,荣湘涟为什么装得这么善良?想骗我,没这么容易……

“不要理会他!”黄剑英站到了湘涟的身边,“他的爷爷程光普是江淮有名的老狐狸,他眼着他爷爷长大肯定学不好。”湘涟道:“但他这次又帮了我们呢,而且是真心实意的……”冯素卿道:“二位伯父与程老爷的恩怨怕是几天也讲不完……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赶快修行吧!”

两人随着着冯素卿念了一段咒文,纷纷带上了佛尘珠。但和之前戴般若珠不同,他们似乎没有半点感觉。三人来到后院,冯素卿拿起一把刀在手上,对他们二人道:“你们二人不仅入乘,而且都体验到了内真极,这正是向上乘武功的迈进。关于内真极的使用,你们应该都清楚吧。”

湘涟道:“澄清大师教过我们,内真极就是依靠修行聚集在丹田和经脉中的内功。它作用在武术上就是内力,作用在械术上就是真气,作用在奇门上就是元极。”

冯素卿微笑道:“甚好。四姐使用拳法的时候用的就是内力,而使用麒麟血的时候使用的就是元极。因为两者要一起使用,所以对内真极的消耗极大。不过四姐在不使用麒麟血时,武功比你们强不了多少,因此正好可以教你们如何使用真气。”

湘涟问道:“我们修行真气有什么用呢?”冯素卿道:“如果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和一个三十岁的大人打架,你说谁会赢?”湘涟道:“当然是大人赢了。”冯素卿道:“但他们若是都拿着利器呢?”湘涟道:“这……应该还是大人赢吧。”冯素卿道:“如果小孩的利器碰巧刺中了那个大人呢?”

湘涟猛然醒悟过来,道:“我明白了!”话音未落,却见冯素卿一刀向她砍了过来!湘涟措不及防,下意识的用的一挡,只听见“当”的一声,那刀竟被她的手臂给震断了。湘涟吓得捂着胳膊道:“怎么回事……!”

冯素卿道:“可惜在武乘的面前,没有真气的兵刃也不过是废纸一般。为了促成小孩子与大人用利器打架的局面,你们一定要修行到能运用真气。至于说是三岁的小孩还是十三岁的小孩,就看你们自己的修为了。”

她说着举刀慢慢地走到水池边,道:“内力可以延展拳脚的力道,真气也可以增加兵器的杀伤力。你们现在的内真极修为同上乘高手比还差得太远,所以只 国产的超级家族全文阅读使用拳脚根本伤不到他们。但若是使用械术就不同了,因为械术杀伤力更大,不稳定因素很多。只要能找到机会,我们就可以取胜!”她说完,一刀斩过水池,竟然将水一刀两断!

湘涟道:“这……这是什么刀法?”冯素卿回过头道:“这是修练真气成功后非常普通的一刀。虽然要完成这个修业应该是循序渐进的,可现在情况紧急,你们就走捷径吧。”说着让他们一人拿了一把刀,分别去试砍。

冯素卿喘了口气,道:“修业只能靠自己体会,我说什么诀窍都无济于事。我只对你们说:把兵器看作是你们身体的一部分,但要注意真气与内力的区别。我需要静养一个月才能恢复功力,你们在这里慢慢修业吧。”她说完打了个呵欠,慢慢地走进屋去,临了说了一句:“注意自己内真极的掌握,走捷径很容易走火入魔的。”说得两人都吓得不敢动了。

二人在那里斩水,可砍了一上午也不见斩断,只是把水溅得到处都是。湘涟道:“这怎么可能办得到,我们修炼这个还是早了点吧。”黄剑英道:“冯四姐只比我大六岁,她能够办得到,我也要!我才不想让一个女子再救我一次!”湘涟虽然也很想变得更强,可现在已经累得抬不起胳膊了。她想道:“我虽然有男儿之志,无奈现在是女儿之身。我的功力及不上这个小伙子也是很正常的。这可不能怪我吧!”

她这样想着,对黄剑英道:“那你先练,我稍微休息一下。”于是死下脸坐到了墙根底下。黄剑英依旧在那里苦练,湘涟看着旁边的水池偷懒。水池平静得如同一面大镜子一般,湘涟劳累数日,竟然看得呆了。少时,一只燕子从水面掠过,并没有碰到水,而水面上却被它**了一条极细的水沟!

湘涟怔了半日,方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黄剑英正累得喘气,问她道:“就是哪个?”湘涟道:“斩水的这个!”黄剑英走过来问她是怎么回事?

湘涟急急地道:“四姐说要把兵器看成是身体的一部分,所以我们也像使用拳脚那样往兵器上注入内真极。但四姐刚才又说了,要注意‘内力’和‘真气’的区别。我刚才看见了那只燕子,才想到是不是要把‘力’变成‘气’?就像风刮过水面那样的感觉。”

黄剑英听了,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们一直是习惯把内真极作用在里面的,所以这兵器和我们一样只会使用拳脚。”湘涟道:“所以现在我就试着将内真极作用在刀的表面,看看会有什么用!”她说着,闭上眼睛慢慢地开始改变内真极的走向。

*****

江苏巡抚衙门的密室内,方文俊铁青着脸走来走去。蒙面人睡在一张草席上,一位少­妇­正在照料着他。突然,方文俊走过来道:“霍少­奶­­奶­,你当时为什么不宰了他们,抢回金乩师?”

少­妇­用手抚着蒙面人,幽幽地道:“他们这三个人的兄嫂,以前与我夫妻二人有救命之恩。我只想与夫君带回金乩师交于大人,杀人的勾当还是算了吧。”方文俊冷笑道:“黄建勋与荣香莲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你们居然还念着以前的事情?不杀了他们,他们会交出金乩师吗?”

蒙面人躺在草席上,轻轻地说道:“我也没想到会是他们几个……若是当时下手狠一点,怕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方文俊怒道:“我知道你们当年刺杀嘉庆皇帝失败后,是黄家夫妻救了你们。可你们不要忘了,现在我们可是有更大的事情要办,不能这样婆婆妈妈的!”

少­妇­道:“方大人,我们会尽力将金乩师带回来的,希望你不要Сhā手我们之间的恩怨。我只想问你,你久居江淮,应该知道对恩人下手的是谁吧?”方文俊叹了口气,道:“当然知道,是都察院……”他说着,在地上写了几个字,随后抹去。

“竟然是他们!”少­妇­的眼睛中充满了愤怒,“亏我们以前还是同门师兄弟,竟然会­干­出这种事!”蒙面人的拳头捏得直响,道:“要不等我伤好了之后,先去料理他们,给恩人报仇……”

“住口!”方文俊喝道,“你们的眼里就只有弑君,报仇,真是无可救药!难道我们雄霸天下的大业还比不上那两个死鬼吗……”他话音未落,少­妇­已经一把揪着他的衣领,竟将他提了起来!她愤然道:“姓方的你说话注意点,再敢对黄家夫妻不敬我就先做了你!”

“­干­什么!”周围的亲兵们都围了过来,“不许对大人无礼!”少­妇­喝道:“都给我滚下去!”一时间密室的地面陷下了尺许,惊得众人都歪倒在地!方文俊忙笑道:“霍少­奶­­奶­,下官怎么敢对恩人不敬,只是你们既然答应了我,事情总该有先有后……”

“阿玉,不得对大人无礼!”蒙面人轻轻地唤道。少­妇­迟疑了一会儿,一把将方文俊扔在了地上。众亲兵连忙过去扶起他,道:“大人……”蒙面人笑道:“方大人,贱内的脾气不好,还望您不要见怪。如冯素卿所说,我的确是一个私心太重的人,因此会审时度事……我休养一个月应该就能养好伤吧,到时候肯定先办您的事,请您放心。”

方文俊咬了咬牙,道:“好……那就有劳二位了……”

*****

这天天气依然晴和,江苏省监察院内忙得热火朝天。但熊御史下了令,不得有人打扰后院。因为后院住着三位从浙江臬司衙门来的客人。

冯素卿坐在窗前轻轻地梳着头,手不住地颤抖。她咬了咬牙,道:“过了这么多天,身子依然没有复原……没想到这次的对手这么强,这可怎么好。”她起身看着窗外,见黄剑英与湘涟依然在那里修业。湘涟用手举着刀,闭着眼睛正在体会真气。

黄剑英打了个呵欠,道:“都过了这么多天了,你在搞什么鬼?”湘涟低声道:“别搅乱我!”说着依然站在那里。这时,却看见一股极薄的寒气从刀柄处出现,慢慢延展到整个刀锋,湘涟睁开眼睛道:“成了,就是这种感觉!”说着走到水池边上一记重斩,果然将水斩得断开!黄剑英看得呆住了,只道:“真厉害啊!这回我总算是看明白了!”

湘涟有些得意,一时聚在刀锋上的寒气又都散去了。

黄剑英笑道:“荣妹,你这又算什么?”湘涟道:“好不容易才聚集起来的,稍微一动它们就散了!”说着叹了口气道:“聚出真气就这么慢,而且只能斩一下。要真的打了起来,怕是一点用场也派不上。”黄剑英举起刀道:“那得看是什么人。比如说我,就不会像你那样手忙脚乱。”他说着举起刀来,上面居然也注满了真气!黄剑英一刀斩过水池,也将水斩成了两半,而且刀上的真气巍然不散。

他得意地对湘涟道:“我爹爹是‘江淮第一刀’,比你爹爹要强上那么一点。所以嘛,修行械术我比你在行!”湘涟听了很是生气,道:“我爹爹可不比你爹爹差!”一刀挥过,竟将那水池砍成了两半!水花中间溅起一道笔直的空缺,向两边散去;湘涟用刀指着黄剑英道:“不许你拿我爹爹说事!”刀上的寒气逼得人向后直退。

黄剑英没想到她会生这么大气,笑道:“荣妹,不过是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话未说完,却见湘涟手一松,那把刀噗的一声Сhā在地上,直没入刀柄。黄剑英再看她时,竟然翻了白眼,倒在了地上。黄剑英大惊,连忙扶着她叫道:“四姐!”冯素卿闻言赶了过来,埋怨道:“修炼就好好地修炼,闹的什么别扭?戴上佛尘珠,内真极会被压制得很低,这样做很容易送命的!”她说着让黄剑英将湘涟抱到屋里去了。

稍后,冯素卿问黄剑英道:“你们觉得怎样?”黄剑英道:“多亏了荣妹,刚刚体验出真气是什么。”冯素卿点了点头,又回到了屋里。湘涟已经醒了过来,看见冯素卿不由得红了脸,道:“四姐,我真没用。”冯素卿道:“这不怪你。湘涟毕竟修行尚浅,虽然已有内真极,但不过是一成左右的功力而已,因此很难在这么短的时日里学会使用真气。”

湘涟道:“那剑英呢?”冯素卿笑道:“黄兄弟虽然是和荣妹一起入的乘,毕竟从小修业,现在的内真极应该有三四成的样子,相当不错了。”湘涟道:“那个蒙面人乃是个名符其实的上乘高手,看起来很年轻啊?”冯素卿道:“霍少掌门只比我大五岁。而且听说他的父亲对他极为严酷,从五岁起就使用般若珠修行,八岁入乘,之后修行内真极的心法已有二十多年。如果没有麒麟血,他的功力已经远在我之上了。”

湘涟道:“那救过他的那位姊姊好像也和他差不多的厉害。我们怎么办呢?”冯素卿对湘涟道:“剑英和你的起步虽然比他们晚,可你们的悟­性­却出人意料的强。特别是你啊,如果不是你,剑英也不能这么快掌握内真极的使用。”

湘涟看了看她,道:“四姐不要安慰我了,其实三个人里唯独我什么事也做不成。这一路下来,我一直是个累赘。”冯素卿道:“别这么说。四姐以前听到一个传闻,你听了别不高兴。”湘涟道:“四姐有话直说,湘涟哪里会不高兴?”

冯素卿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有一门武功似乎很适合你练,应该说是只有受过宫刑的男子才能练。可惜这只是个传闻。”湘涟的脸上胀得通红,道:“四姐是看我可怜,安慰我的吧?”冯素卿笑道:“就算是吧?但四姐还知道一件千真万确的事情,那就是这个。”她说完,竟一把抱住湘涟,突然张嘴咬在了她的脖子上!

湘涟只觉得她的牙齿火一样的烫人,不禁叫道:“四姐!你­干­嘛咬我?湘涟知道自己笨,一定好好练功!”可她使劲了全力,声音却如蚊子哼哼一般的小。冯素卿却并不松口,一直抱着她咬了大半个时辰。

良久,她才放开湘涟,却是气喘吁吁,道:“四姐将麒麟血送了一些给你,希望对你的修业能有帮助。如果麒麟血果真对你有用,那个传闻中的武功也就会是真的了。”她说着,累得歪到了地上。湘涟顾不得身上疼痛,惊叫道:“剑英,快来帮忙!”黄剑英听见,连忙过来,将冯素卿抱到了床上。

湘涟用手摸了一把脖子上的血,心里一阵发怵;道:“四姐不会因此影响功力吧?”冯素卿笑道:“人的血还会再生出来的,你不用怕。不过麒麟血要真正融入你的身子,却不是这十天半月的事。”湘涟心道:“那我不是白被你咬了一下?”

冯素卿又道:“如果那蒙面人果真会来这里,我们少了你便什么事也办不成。所以你也要好好的修行,一定要在这半个月里学会真气的使用,要比普通的武乘都要强!听到了吗?”湘涟听了,心里很是激动,道:“是!”她说着,再次拿起刀,慢慢地体会怎样把内真极注入刀锋而不散。

到了晚上,冯素卿已经恢复了不少。三人吃罢饭,围坐在后院里休息。这时,熊御史走了过来,道:“方文俊果然在密谋造反,他的手下正在扩充军备,只是苦于物资不足!”

冯素卿道:“他的军费还没有下文,怎么敢这样暴露行迹?看来他派人来抢金乩师是势在必得了。”熊御史道:“有关你们说的那个蒙面人,我查了许多的案录,发现一个人与他很像。”

冯素卿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直隶青虎堂的少堂主霍阁光吧。”熊御史点头道:“确实如此。不久前都察院下了一道密令,要各省监察院留意一个叫霍阁光的要犯。如果找到,便动用当地所有的武乘将他就地正法。”

“霍阁光?”湘涟道:“这个名字好像在帮里听谁说过……”黄剑英道:“想起来了。大概五六年前,都察院里任职的武乘中居然有一个人参与行刺皇上,没有成功。之后皇上严厉搜查了那人所在的青虎堂,发现少堂主已经畏罪潜逃。为此还将当时的都察御史判了重罪。”

冯素卿道:“果然那个蒙面人就是……”黄剑英道:“霍阁光!他虽然蒙着脸,可用的是的确是青虎堂的武功,这一点无疑暴露了他的身份。”湘涟不解道:“他既然逃出直隶,大可躲起来安度余生,如何又要抛头露面,充当方文俊的爪牙?”

黄剑英道:“既然他想行刺皇上,这个念头肯定没有变过。方文俊想要造反,大概二人正对了胃口。”熊御史听了愤然大怒,道:“好大的胆子,一个想要密谋造反,一个居然想行刺皇上!难怪都察院会下令就地正法,这等人物危险至极!”冯素卿他们听了,却没有作声。

湘涟不知那个霍阁光为什么要刺杀皇帝,可他此时不免又想起了许荃。说到底,他对嘉庆皇帝的印象也好不到哪儿去。次日,三人继续进行修行,湘涟心里却总不住的出现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那个蒙面人不是那个霍阁光才好。不知为什么,在他的心目中,这个霍阁光似乎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这样过了一个月的样子,冯素卿将他们三人叫到一处,道:“我的身体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你们也该取下这佛尘珠。”黄剑英道:“我觉得修行得还不够。”冯素卿道:“我与那霍阁光交手的时候心里很清楚,他受的伤现在也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会在这两天再来抢夺那个金乩师,搞不好连库府也会一并给洗劫了。”

湘涟道:“有这么快吗?”冯素卿道:“事不宜迟,我们先做好准备吧。”说完,让二人跟着她念了几句咒文,取下了佛尘珠,他们顿时感觉到身体里的内真极如同海浪一样的弥散出来。

冯素卿道:“你们先不要骄傲,因为霍阁光的武功确实很强,而且身边还有一个不知名的上乘高手。你们的武功虽然大进,可与上乘高手比起来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因此和他们交手的时候不能够浪费一丝一毫的内真极,就像这样。”

她说着,举刀向一块大石斩过。二人见她并没有使用真气,都以为刀会被震断;不想刀刚要接触到大石时,冯素卿突然将真气注入,将大石一斩而破;待等到收刀之时,刀上的真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二人恍然大悟,道:“明白了!”冯素卿道:“他们的武功高强,可我们人多势众,只要我们团结一致,一定会有胜机!”

三人正在商议战略,却听见房上有人说道:“你们人多,可我们的人也不少。”冯素卿惊道:“这么快就来了吗?”突然,熊御史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四姐你们快来,府库里来了好多刺客,而且似乎都是武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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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明与暗的追逐(下)

江苏省府库衙门里狼籍一片,各处的官员和乡民都哭喊着躲在了墙角。一里见宽的大场子上横七竖八的歪着几十个衙吏和文案,非死即伤,哭嚎一片;站在那里的,是十来个蒙面的大汉。他们个个手持弯刀,虎视眈眈地站着。

熊御史带着冯素卿三人赶到府库衙门,不由得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黄剑英握着大刀,道:“果然还是来了,要是朝庭里多招募些货真价实的武乘,也不会出这么大乱子。”湘涟看了那些大汉一眼,惊道:“他们不是只两个人么?”

冯素卿握着刀道:“居然小看了自己的对手,真是失策。”熊御史已经赶了过来,听她这么说,不由得道:“四姐,那现在怎么办?”显然,眼前这十来个大汉都是货真价实的武乘,要不怎么能如此之快就兵不血刃的打倒这么多人?

冯素卿却笑道:“我是说他们失策,居然敢小看了我们。”她说完,黄剑英也笑了起来。他正准备动手,冯素卿却拦住他道:“为了对付霍阁光他们,我们两个人现在一定要保留内真极,一丝一毫也不能浪费。”她说着,对湘涟道:“湘涟,你上吧!”

湘涟听罢,点头道:“我不会再作大家的累赘了。”手持钢刀便冲上前去。熊御史见她居然一个人去与那十个彪形大汉交手,不禁叫道:“你们疯了吗?怎么叫湘涟一个人去送死!”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兵刃相交;少时,那十个大汉全都倒在了地上,只剩下十道真气的寒光还隐约可见。湘涟立在中间,并不曾受到半点损伤。

熊御史惊得几欲说不出话,良久方道:“太……太厉害了!”冯素卿笑道:“­干­得好。”湘涟道:“我只是砍伤了他们的手脚,并没有打他们的要害。”因为既然同为武乘,湘涟也知道各自修业的艰难,不想自相残杀。

正值此时,府库房顶的上面传来那个蒙面人的声音:“真是不简单,居然这么轻松就解决了十个人呢。”众人抬头一望,见房顶上站着两个人。那男子这次却并没有蒙脸,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原来是个三十多岁的书生,不过脸上留满了胡茬子;他旁边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年纪与冯素卿相仿,但是两鬓却已斑白,正是那日救他的少­妇­。

那少­妇­道:“他们果然修行了械术,看来不会像先前那么轻巧了。”说着抽出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看着湘涟道:“这丫头和上次见面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真是士别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了。虽然那十个人只是刚入乘的武乘而已,但她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她说着人影一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湘涟的面前,接着道:“让我想起了刚入乘时的自己,也是这么年轻气盛。不过你刚才为什么不杀了他们?要知道估息敌人就会害死自己!”湘涟自知不是对手,向后跃到了冯素卿后面。冯素卿道:“湘涟,你保护好熊御史和其他的几位大人,这个女子交给黄剑英对付。”

黄剑英道:“居然冒充江苏监察院的人来骗我们,亏她做得出来。不过要我这么个大男人对付一个女人,四姐你也太轻视我们了吧。”话音未落,却见那少­妇­已经一剑逼到他的身前,黄剑英连忙提刀来挡。不想他的刀刚一触到长剑,便觉得手臂一阵酸麻,几欲脱手;这时黄剑英的身后突然闪出一人,一刀将那少­妇­的长剑隔开,黄剑英趁势跳出圈外。

几人一惊,道:“程士铭?”湘涟喜道:“程大哥,你果然还是来了!”程士铭冷冷地道:“我不过是想还你们一个人情……不然日后我还真不好再办事了。”黄剑英看了他一眼,道:“你小子还是这么不长进,若是在这里拖我的后腿可别怪我回去对你不客气。”

那少­妇­看了程士铭一眼,冷笑道:“刀锋上的真气好强,居然能挡住我的余力。”程士铭没有理会黄剑英刚才的话,只道:“不要把她当成普通的女子来看,要不然你会吃亏的,蠢猪。”那书生在房顶上笑道:“阿玉,你好像碰到对手了。如果不成,我可要出手了。”阿玉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师哥,不用你出手,我料理得了。”

冯素卿见状,纵身跃到房顶之上,道:“你的对手是我,霍阁光!”书生道:“我早料到朝庭会泄露我的行踪,因此我这次来没有蒙面。这次要么抢到金乩师,要么就死在你们的手上。”他说着,从腰间拔出一柄弯刀,道:“上回比试武术败在了你的手上,因此我这次准备使用械术。没想到你居然想到一起来了,这么说你也想战斗得更惨烈一点吧!”

他说着一刀向冯素卿砍来。冯素卿纵身一跃,跳到了另一间大屋的房顶之上。霍阁光将刀重新举了起来,屋顶上的瓦片已经被震得粉碎,雨点一般的散落得地上到处都是。霍阁光笑道:“你怎么不出刀和我比试一下?难道你对自己的械术没有信心吗?”说着也跳上了对面的房顶。冯素卿却背着刀锋,并不与他争强。霍阁光不知她有什么计策,一时也不敢贸然再进。

那阿玉虽然是个女子,却远不似霍阁光那样斯文。她挥着一柄长剑,向着黄剑英与程士铭闪身直攻。黄剑英谨记着冯素卿的话,只有在攻防之时才在刀锋上注入真气,也是不逞一时之勇。阿玉虽然是上乘高手,可如今黄剑英的武功也已颇成气候,与她交手十招之中也只有三招会落败。而每当这个时候程士铭则会出手相助,因此三人战了上百余回合,竟然不分胜负。

霍阁光在房顶上看得明白,大声道:“阿玉,不要再浪费内真极了,再这样下去死的会是你!”阿玉听罢,不由得住了手,道:“原来是这样,这两个小子。”霍阁光笑道:“冯素卿和你一样都是女子,她的心思可比你细多了。”阿玉道:“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到这里就该分出胜负了。”

冯素卿本以为黄剑英与程士铭会渐渐占却上风,不想那阿玉依旧泰然自若,不知她的身手之中还暗藏了什么玄机?只见她一把抽掉了剑柄上的红穗子,那剑“哗啦”一响,居然碎成了百余节。黄剑英道:“她怎么自毁长城?难道要缴械投降了?”程士铭定睛一看,不由得惊道:“不对!”

他说着一脚踹在黄剑英的身上,将他踢出老远;正在这时,却见一道白光打在地上,将地面打出一道几寸深的沟痕。黄剑英惊出一头冷汗,却见那阿玉手中的碎剑已经收回。原来那碎剑中有软铁相连,变成了一条三丈余长的剑鞭!阿玉道:“这次我让你们这两个小子见识一下我的真本事吧,我可是很少用过这把‘碎雪剑’的!”

阿玉说着,一记剑鞭向黄剑英打去,黄剑英急忙闪身避开。不想那剑鞭在收回之时,竟然调转方向又向他袭来。黄剑英不能避开两次,连忙在刀上注入真气用以防御。但对手真气太强,那剑鞭压住他的刀锋不放,一下在他的肩膀上拉出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程士铭大惊,骂了声:“没有的东西!”准备去帮他一把,却见那剑鞭又向自己打来。程士铭急忙挺刀去挡,却被剑鞭上的上乘真气震得手臂**,一时钢刀脱手;程士铭被震得摔在地上,几欲站不起来。冯素卿见状,叫了声:“不好!”刚准备下去帮忙,却被霍阁光挡在了她的身前。

霍阁光冷笑道:“冯素卿,刚才你自己说过,你的对手应该是我吧。我可不会让你蠢蠢欲动。我和阿玉不一样,有的是耐­性­。”冯素卿咬牙道:“你这家伙!”霍阁光哈哈大笑,说道:“阿玉为了我,戴上佛尘珠修行已经有五个年头了,她头上的白发就是她努力修行的证据。”冯素卿惊道:“你说什么?五年!”

霍阁光道:“不错。为了我,她的寿命几乎要走到尽头了,她的武功修为便是我也及不上。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舍弃一切,这样才配称得上是真正的武乘。她和你这些天教授的那些废物根本不能日同而语!”

阿玉手持剑鞭,向他们二人连连出招,又将黄剑英的刀打落在地。黄剑英虽然还能勉强躲闪,但形状已经颇为狼狈。程士铭的武功虽然与黄剑英不相上下,但刚才阿玉的一击牵动了上次的旧伤,因此跪在一边根本近不了身。而且那剑鞭不似长剑那样直接,因此他们二人也很难像刚才那样互相配合。

眼看黄剑英左躲右闪,湘涟在一边不知所措,情急之中猛然想到要给黄剑英送件兵器,因将手上的钢刀向着黄剑英执去,喊道:“剑英,快接住!”黄剑英大口地喘着气,举起手来准备去接,却见剑鞭一卷,居然在半空之中将那钢刀截住了!众人惊道:“这怎么会!难道这剑鞭是活的不成?”

与此同时,阿玉将剑鞭一甩,竟将那钢刀又抛到向了湘涟!只听见“噗”的一声,那刀锋擦着湘涟的颈边飞过,Сhā在了她身后的柱子里。随着她的几缕黑发散落到地上,阿玉笑道:“小妹妹,你着什么急呀?”这一下,竟将众人都惊呆了。

黄剑英切齿道:“这个贱人,她明明可以杀了我们,为什么又迟迟不下手?”因受伤颇重,对湘涟道:“荣妹,快逃走吧!她大概是想折磨死我们了!”湘涟听了,方才从惊愕中清醒了过来。虽然明知没有胜机,可她看着黄剑英伤痕累累的样子,不禁咬着牙道:“我说过了,我不愿意再成为大家的累赘!”

阿玉看着湘涟,道:“小妹妹,你还是住手吧。我和师哥这次来只是想带走金乩师,并没有想杀人。只要你们乖乖地把乩师交给我们,我们马上就会离开。”湘涟叫道:“如果让你们带走了人犯,我爹爹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说着从柱子里拔出钢刀,向着阿玉砍了过去。

冯素卿惊道:“别勉强啊,会没命的!”还未说完,却见那剑鞭一把将她缠住,重重地摔在地上。阿玉收回剑鞭,道:“这就是不知死活的下场。”说着又一记剑鞭向她打去,却见黄剑英拾刀将她挡住,喘吁吁地道:“我……我也要说一次:你的对手是我!”程士铭也拾刀站了起来,道:“我说过,我不想欠她的人情……”

阿玉没想到他们居然又站了起来,道:“这两个小子居然……居然还有斗志!……”冯素卿看着晕迷不醒的湘涟,暗道:“是湘涟给了他们斗志啊。她明明是这里武功最弱的一个,却敢这样出手,黄剑英的胆怯一时都被扫空了。甚至那个程士铭,也开始认真起来了……”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起来。

霍阁光见她的眼神突然由焦虑变得光明,不觉道:“看来是没这么容易叫我们得手了。”冯素卿道:“你可不要小看了他们两个,鹿死谁手现在还不知道。而且我们两个……也要开始了吧!”她说着,周身已经散出内真极。霍阁光道:“又是麒麟血啊,看来传说中的冯素卿也没有多大的能耐。”

冯素卿已然使出麒麟血,手持钢刀正与他对峙,道:“你说什么?”霍阁光道:“上次头一次拜见了麒麟血,真被你突如其来的攻势弄得手足无措。不过细想一想,你的麒麟血也不是尽善尽美的吧!”他说着,一刀向冯素卿砍去,冯素卿举刀还击,二人都被震得退出丈于。

霍阁光微微一怔,随后笑道:“果然不出所料。麒麟血有许多种,你的麒麟血不过是将­肉­身的力道增加了十余倍,借此来与上乘高手相抗衡,是传说中的‘百力麒麟血’。但你的内真极不但因此而增加,相反你为了维持麒麟血的形态,还要消耗掉更多的内真极,因此你才会在交锋的一刹那才往兵器上注入真气。”

冯素卿有些惊诧,却见那霍阁光道:“如果是赤手空拳,我们可能会实力相当,但要使用械术,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说着欺身而近,一连出了数十招。冯素卿或躲或挡,竟被逼迫得不能还手。霍阁光大笑道:“我不会让你有很多机会闪避的,等把你的内真极耗­干­,也就是你的死期到了!”说着刀光如雨点一样散开,冯素卿挥刀抵御,一时真气相碰,震得周围房顶上的瓦片都碎裂开来。

阿玉抬头看着他们,道:“看来这场仗,最后应该是我们打赢了。那冯素卿最多只能支持半个时辰。”说毕又是一记剑鞭挥过,正打在黄剑英的左腿之上。黄剑英闪避不及,一时半跪在地上不能再起来。程士铭用手捂着胸口,嘴角呛出几口血块。黄剑英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湘涟,暗道:“难道我们今天会全死在这里不成?”

阿玉道:“江淮的武乘后辈中,也算你们还是人物,不过你今天找错对手了!”说着又是一记剑鞭打来,黄剑英急忙向后闪过,被擦伤了脸颊。阿玉道:“冯素卿的软肋已经被我师哥抓到了,就算你能垂死挣扎,也就是这半个时辰的光­阴­了。”

黄剑英看着正在激斗的冯素卿,听程士铭道:“软肋?冯四姐是我们监察院最强的武乘,居然也会有软肋;难道这两个家伙就一点软肋都没有吗?”黄剑英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亮,道:“你小子的花花肠子这回算是用上正道了。那好,我也要找到她的软肋,我不信她的招术是完美无缺的!”程士铭骂道:“你这个猪脑子能想到什么!”正说着,阿玉又是一记剑鞭打来,二人急忙向后跃去。

阿玉道:“你跑得了吗?”鞭锋一转,又向他们打来。黄剑英手注真气,举刀挡住了鞭峰。这一挡,竟将阿玉的攻势的封住了一大半,自己只是摔在地上,没有再受更重的伤。阿玉道:“算你运气好,不过这次可没这样幸运了!”说毕又是一鞭挥来。

黄剑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依然向后躲去。阿玉有些吃惊,连忙又调转鞭峰。黄剑英举刀来挡,竟将这一鞭完全抵挡住了。阿玉惊道:“这个小子!”黄剑英喘了口气,不由得笑道:“刚拜见了你的剑鞭,着实吓了一跳。不过现在看来你的招术也不是那么完美无缺啊。”

阿玉道:“你说什么?”黄剑英道:“我现在才知 修真传全文阅读道,离你的手越远,剑鞭上的真气就越弱;而鞭峰上面的真气已经几乎看不到了。”阿玉的额头上流下了一丝冷汗,道:“这又如何?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说毕剑鞭如雨点般的落下。黄剑英只与她保持三丈的距离,那剑鞭已经伤不到他。

阿玉收回剑鞭,却开始喘吁不定,道:“这不可能……”黄剑英道:“你起初一直保持一定的距离战斗,就是运用了你武器长的优势。这样我们打不到你,你却能轻易地打到我们。但你使用这么累赘的兵器,内真极的消耗一定相当的大吧!”阿玉听了,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黄剑英道:“我们虽然受了伤,可内真极却没怎么消耗。你就算能够再支撑下去,也就是这半个时辰的光­阴­了!”他说完,挥刀向阿玉砍去,阿玉急忙挥鞭打来。黄剑英向后躲开,复又攻上前去。如此反复,看似黄剑英耐何不了她,可实际上阿玉每挥一鞭都要消耗许多内真极,而黄剑英每出一刀都不用真气,才是真正占据上风。

阿玉心急,叫道:“我如何能被他戏耍!”乃挥鞭来攻,企图步步逼近。黄剑英且站且退,慢慢被逼到墙根的边上。阿玉道:“我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一鞭打过,力道甚猛。黄剑英眼看不能避开,只叫了句:“来得好!”钢刀一转,那剑鞭绕到了刀身之上,一时真气四­射­。黄剑英被震得双手虎口流血,叫道:“姓程的,不要光在一边看!”话音刚落,程士铭早飞起一脚,将钢刀打进了石墙。阿玉急忙去扯,可哪里扯得动?

程士铭一个健步冲到她的面前,出手便是一刀;阿玉只得丢下兵器,出掌相迎。二人刀掌相碰,都被震得摔倒在地。程士铭身上有伤,对了她这一掌后,右手已然抬不起来。阿玉用掌力与他对刀,虽然将他震倒,右掌却血流如注,显然也受创不轻。

黄剑英拖着一双血淋淋的手又站了起来,道:“你的械术马马虎虎,可武术却不怎么样呢。”说着挥手又打将过来。程士铭喘了口气,举起左手也过来夹攻。阿玉抖擞­精­神,出手相搏,三人竟是实力相当,难分胜负。阿玉越打心下越寒,暗道:“难不成这两个家伙……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渐渐接近了上乘武乘的功力?这怎么可能?”

二人步步紧逼,丝毫没有让步。阿玉看着程士铭受伤的右手,不禁喝道:“你们的武功虽然与我平分秋­色­,可现在依然不是我的对手!”说毕一掌拍在程士铭的右胸!程士铭被打得退后了十余步,站在那里再也动不了,一下摔在了地上。黄剑英心下一寒,刚才为了封住她的兵器,双手已然受伤,而且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内真极,因此独自一人已经难以抵御。阿玉瞅准时机又是一掌打在黄剑英的小腹之上!这一掌下去,竟将他打得口中吐血。阿玉再复一掌,将黄剑英打得倒在地上,已然不能再动了。

阿玉大口地喘着气,咬着牙道:“你们能成为上乘高手的确不易,但今天也是你的最后一天了。”说着举掌又要打下去,却突然觉得脑后生风!她回头一看,竟然是湘涟持刀向她砍来。阿玉低头闪过,道:“不知死活的家伙,刚才那一下还没有学乖吗?”伸手拿住湘涟的手腕,一掌拍在她的胸口。

虽然她力道已衰,但也将湘涟打得飞出一丈多远。湘涟咳出一口血,道:“我……我不要成为大家的累赘……”阿玉喘了几口气,慢慢地走过来道:“那我今天就成全你,让你成为一个死在战场上的武乘。”黄剑英全身是伤,缓缓地站了起来,道:“荣妹……快跑啊!”阿玉道:“她不会跑的,她宁愿死在我的手上!”说着一掌挥出。正值此时,黄剑英拾起大刀突然冲到了她们面前,一刀砍在阿玉的腰上!阿玉惨叫一声,双掌齐出,正拍在黄剑英的心口!

“剑英!”湘涟惊叫了一声,吓得一动也不能动;黄剑英晃了晃,道:“我……我又救了你一命呢,荣妹……”说毕,口中鲜血狂喷,和阿玉一同倒在了地上。湘涟一时惊得呆住了,叫道:“剑英!你怎么了,不要吓我!”连忙过去扶住他。程士铭摇摇地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惊异与无奈。

黄剑英笑道:“我真没出息,小时候爹爹要我读书,我偏偏和大哥较劲想当武乘……我明明知道自己没用,却两次都充好汉来救荣妹……”湘涟从小至大,断然没有想到有人会如此为她付出,道:“你为什么这样,我说过不想成为你们的累赘!”

黄剑英道:“……荣妹,你有真心的喜欢过一个人吗?”湘涟听了,心里不由得想起了许荃。点头道:“有的……”黄剑英道:“那这个人真是很幸福啊……”湘涟听了,不由得流出泪来,道:“现在没有她,我也很幸福……”

黄剑英断断续续地道:“荣妹,我也一直偷偷地喜欢……一个姑娘……就算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却一直想让她注意我,今天终于……”他说着,口里又涌出血来。湘涟叫道:“别再说话了,你会死的!”黄剑英道:“真想看到你持掌盐帮的那一天啊,那时的你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说关慢慢地闭上眼睛,道:“不能死啊……”湘涟一下子漠然地跪在那里,良久,方才叫道:“剑英!”

正在鼾斗的霍阁光与冯素卿听到她的喊声突然停下了。冯素卿的体力已然有些不支,见到黄剑英倒在地上,不由得大骇。霍阁光看了倒在地上的阿玉,道:“看来这次的战斗的确很惨烈,但最后赢的肯定会是我!”冯素卿切齿道:“已经没有时光了,我必须马上结束这次的战斗!”

霍阁光道:“你办得到吗?”说着又是一刀挥过,冯素卿用刀背一抹,将他的刀锋转向一边。霍阁光有些惊讶,又是几刀挥过,却见冯素卿只用刀背抵御,竟将他的刀法一一破解。霍阁光的头上渐渐冒出冷汗,道:“这怎么可能?她使的是拈花手的功夫,怎么能用在刀法之上?……”

冯素卿道:“掌法和刀法的原理是相通的,我可不是像傻子一样陪你玩了这么久。你的刀法我已经看透了,在少林拈花手面前,没有破解不了的招术!”霍阁光怒道:“这不可能!”又是一刀挥过,却见冯素卿用刀背挡住,一脚踢在他的胸口。霍阁光不及防,被打得险些栽倒在地。

他喘了口气,又是几刀攻去,冯素卿依然一一破解,再次将他踢中。霍阁光半跪在地上,用刀支撑着身体,道:“果然厉害,到底是冯素卿……”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暗道:“千叶手加上梅花腿,几乎成了攻防一体的战阵。看来选择打持久战,是我失策了。”他咬了咬牙,又是一刀斩了过来。

冯素卿举刀挡住,一脚踢中他的右腕。只听见一声骨碎的声响,霍阁光的刀已经掉落到地面;冯素卿回手一刀,正砍在他的胸口,顿时鲜血长流,胜负已定。霍阁光怔怔地站在那里,道:“终于……终于结束了……”

冯素卿收回麒麟血,恢复了常态。她回头跑到湘涟的身边,道:“剑英怎么样?”湘涟抹了一把眼泪,道:“他……他已经死了。”冯素卿用手摸到黄剑英的胸膛,见他的肋骨断了好几根,心跳已经停住了。冯素卿道:“都是我没有用……如果我能快一点赶过来的话。”这时,却听见霍阁光道:“放心,他死不了。”他刚说完,却见黄剑英咳出一口血,居然又活了过来!

冯素卿惊讶地看着霍阁光,道:“你们到底……”霍阁光用手捂着胸口,惨然笑道:“阿玉真是……她到底还是没有下杀手啊……”湘涟喜道:“剑英,你没死啊!……”黄剑英看着阿玉的尸体,道:“她为什么没有打死我?”再看湘涟,身上竟然也没有被剑鞭卷过的伤痕。

霍阁光道:“阿玉还是太善良了,不能作为一个武乘去战斗啊。每次战斗前,她都会说‘估息敌人就会害死自己’,可惜她没有杀过一个人……”几人听了,都回头看着阿玉,见她的血已流尽,面­色­却显得无比安详。湘涟一时情伤,道:“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被我们杀死……”霍阁光道:“你们也许不知道,这正是她的心愿。”

“心愿?”

霍阁光叹了口气,悠悠地道:“这次与其说败在了你们手上,不如说是败在了阿玉的手上。”他看着阿玉的尸体,道:“……我从小是个孤儿,是阿玉的父亲霍枫收养了我。霍枫当时是都察院有名的武乘,他所执掌的青虎堂也是‘保龙神虎门’中数一数二的。他待我如亲生儿子一样,严厉而又慈爱,将我培养成了一个优秀的武乘……”

湘涟听了,暗道:“居然和我一样……”

霍阁光又道:“后来,他的爱女阿玉长大**,义父将她许配给我。谁知大婚未成,都察御史伊里布突然传来圣旨,宣阿玉进宫。”湘涟叫道:“又是伊里布!”霍阁光看了他一眼,笑道:“看来这个伊里布官威颇大呀。义父宁死不从,被嘉庆罗织罪名斩首抄家。我与阿玉逃到外面,躲开了官兵搜捕,一过就是六年。”

他说着,突然切齿道:“但我不能只顾念着与阿玉长相厮守,我一定要取了那个昏君的狗命,为义父报仇!”黄剑英道:“如此,你才会进宫去行刺?”霍阁光道:“可惜我的武功有限,不能得手。今年,我终于得知要起兵造反的方文俊,便投靠了他。我根本不想建功立业,我只想杀了那个狗皇帝,了却我多年的心愿。”

霍阁光说完,看着阿玉的脸道:“阿玉从小并没有练过武功,是个地道的闺门小姐。虽然她很想与我一起过淡泊的生活,但为了我却忍受了佛尘珠的残酷修行。她的善良却注定了她会死在战斗中……但今天就算没有战死,她的寿命也快完结了吧……”霍阁光说着,泪如雨下。

湘涟听着他辛酸的往事,不由想起自己,抽咽道:“她一定说……等了却了你的心愿……便去世外隐居……”她说完,眼泪簌簌地流了起来。冯素卿他们听了,也不禁为之恸容。

霍阁光微笑道:“居然能知道我们前世今生的约定,看来我们没有白相识一场。最后能和你们交手,也是今生的幸事……”他说完跪到地上,面朝北边磕了三个头。他抬起头,看着天空道:“义父,孩儿无用,不能为您报了灭门大仇。不过,孩儿一定会照顾好阿玉,生生世世永不相弃。”

他说完,身上的血已经淌得到处都是。霍阁光使尽全力站了起来,轻轻地对冯素卿道:“能把我的刀还给我吗?”冯素卿看了他一眼,道:“可以。”说着将刀轻轻地踢到了他的脚下。霍阁光看着他们,道:“为了向你们赔罪,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当年黄建勋和荣香莲救的人,就在是我和阿玉……”

“什么?……”

“这也是我和阿玉死活不对你们下杀手的原因……杀死黄建勋的,是都察院赤虎堂的一个武乘,名字叫鲁敖;害死荣香莲的是鲁敖的死党,**­淫­贼卓通……记住他们的名字吧,日后若能报仇,别忘了告诉我夫妻一声……”

“果然……果然是都察院的人……!”冯素卿他们听了,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毒害黄建勋与荣香莲­性­命,还让他们身败名裂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程士铭抖抖地道:“你……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黄建勋和……黄大哥和黄大嫂到底是怎么死的?”

霍阁光闭上眼睛,却没有再说什么。他晃了晃身子,已经快站立不住。过了一会儿,霍阁光轻轻地道:“我虽然没有能杀了那个狗皇帝,可也不能死在朝庭的刀下。”他说完,拾起刀道:“阿玉,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报仇。我如果还能见到你,一定会补偿你的!”说完,一刀刎在项上,慢慢地倒了下去。

湘涟看得呆住了,道:“四姐……他死了……”

冯素卿摸着她的头,轻声道:“不要说话,你会吵到他们的……”她说完,将阿玉慢慢地抱到霍阁光的身边,道:“你们这样恩爱的夫妻,上天是不会将你们分开的。”她说着,回头对熊御史道:“大人,我请求将他们合葬在一处,可以吗?密令虽然说只要找到钦犯必须就地正法,但是我并没有找到钦犯……”

熊御史道:“四姐……我明白。我老熊只看见了两位情深义重的武乘,至于钦犯,让都察院自己去找吧!不过,上头要是追查下来,四姑娘怎么办……”冯素卿道:“多谢大人。上头如果追查,我冯素卿最多一死而已。他们告诉了我仇人的名字,我冯素卿不能对不起他们……”

湘涟扶着黄剑英站了起来。看着地上的那些大汉,众人不由得问道:“那些个武乘怎么办?”熊御史道:“来人!”一人衙役道:“大人!”熊御史道:“叫来乡里的村民都来帮忙,将这些武乘和我们的人一起送去治伤。”

一个武乘叫道:“大……大人!”熊御史道:“我虽然是个读书人,可也不是孬种!”说完,众武乘都哭了起来。冯素卿看着满脸眼泪的湘涟,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今日我们在朝为官,也许明日也会像霍氏夫­妇­一样。但世上不变的东西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情义。”湘涟点头道:“……知道了……”

冯素卿携着二人的手,问道:“记得那两个恶人的名字吗?”湘涟与黄剑英道:“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程士铭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身负恶名的黄大哥和黄大嫂……到底有什么冤屈?”冯素卿道:“程兄弟,你在程老爷的膝下长大,沉迷于官场权势,沾染了他不少的恶习……好在你的心地还有一线光明。希望你能浪子回头,江淮的武林不能再四分五裂了……”

程士铭看着眼前的荣湘涟,不由得咬紧了嘴­唇­,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得到处都是。湘涟急忙用手给他抹去,道:“程大哥,你怎么了?”程士铭道:“我……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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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敌与友的转变

小山上立起着两座无名的孤坟,湘涟坐在坟边翻弄着新土。和暖的阳光照着稀疏的丛林,刚长出­嫩­芽的花草镀上了一层鲜艳的光泽。她闭上眼听着鸟兽的啼叫,沉浸在这明媚的春guang里。

你们致死都记着黄建勋和荣香莲的恩情么?湘涟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遥遥地望着远方。在那里,也有与它们一样的两座孤坟。鲁敖是什么人?保龙神虎门是什么?卓通是**­淫­贼?他为什么会对大姐下手?……湘涟握紧了拳头,却又想起冯素卿的话。这件事不能声张,只能找机会慢慢去查访。

突然,她听见一人道:“过了这么久,你在想这些事?”湘涟抬眼一看,却是冯素卿已然到了。湘涟道:“我没有多想,不过是来这里散散心。”冯素卿道:“你不要忘了我说的话,他们能对你姐姐和姐夫下杀手,实力肯定很强。你千万不要有什么想法!”

她们说着,却见霍阁光门下的的武乘们也都到了,他们齐跪在霍阁光夫­妇­的坟前祭拜,湘涟急忙起身让开。他们祭拜完毕后,又跪在冯素卿的面前道:“四姐,我们对不起你。”冯素卿忙扶起他们,笑道:“这没什么,你们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湘涟惊道:“怎么了?”

一位武乘道:“方文俊的事情没有办成,一怒之下上了封折子。都察院下了道旨令,说冯四姐办事不力,走脱了要犯,不光将她革职查办,还让她去云南老家服刑两年……”“什么?”湘涟叫道,“服刑?服什么刑!”冯素卿搂着她道:“姓方的不过觉得我在这里是他的麻烦,因此才想办法把我支走。湘涟,四姐可能暂时不能再照顾你了。”

众人听了,不由道:“如果把少堂主的事情呈报上去……”冯素卿听罢,不由得怒道:“不成!谁再敢说这话别怪我不客气!”众人听了,都不再作声。湘涟觉得自己想哭,道:“四姐,你还会回来吗……”冯素卿点头道:“肯定会的,不是只有两年吗,一晃就过去了。”

湘涟道:“四姐,我们等你回来。这两年里我一定练好武功,到时我们一起去找都察院的这两个恶贼!”冯素卿道:“一定,到时你姐姐和姐夫的冤屈一定能够平反昭雪。”因怕湘涟过于忧伤,只道:“剑英的伤有点重呢,怕是不休养几个月好不了。你不他?”

湘涟道:“是呢,四姐不说我还真把他给忘了。”冯素卿打了她一个暴粟,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她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程士铭,道:“你们慢慢走吧,我有话想交代他一下……”湘涟便随着众人一同往回走去,见冯素卿与程士铭慢慢地跟在后面说着什么。

“荣湘涟,她果然是……”程士铭背着手,静静地跟在冯素卿的身边。冯素卿道:“不错,这就是湘涟的来历……我一直觉得衙门里有人想揭穿她的身份巴结伊里布,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对她多残忍……”程士铭听着她的话,抬眼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女,心潮一阵起伏。

她不是小太监了?她真的是位小姐……程士铭想着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湘涟可能也感觉到自己在怀疑她,甚至设计陷害她,可就凭着自己曾虚情假意曾帮助过她,结交过她,便一直拿自己当朋友看待。可笑的是,自己竟然想去巴结伊里布。如今知道了伊里布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一般的贪官污吏。若果真前去,不定会招来无尽的灾祸……

“可我的感觉是真实的!”

湘涟的话回响在程士铭的耳边。经历了那么多残酷的事情,她的心智依然那么单纯,那么幼稚……而她曾经又是多么孤独,才会对身边的人如此珍惜。程士铭想着,不觉眼睛有点发热。也许在人生中渐渐变得聪明的人,最后都会失去一些东西吧,而这种东西只有湘涟这样傻傻的人,才能拥有。

“我因为爷爷的事,一直和盐漕两帮过不去……”程士铭不敢再多想,轻轻地说了一句。冯素卿道:“程老爷虽然功利,但他的初衷还是想复兴江淮……只是这等大事并不是他一家的事情。况且黄氏夫妻的死,并不是像你们想的那样。”程士铭道:“我知道……我回去后好好劝劝他……”

“四姐,你们谈什么?表情这么严肃……”湘涟慢慢地退了回来,有些担心地问。程士铭笑道:“别担心,事情已经过去了……”他说着,轻轻地牵过湘涟的手。这段日子我都对她­干­了些什么……不光毁了她的清白,甚至想送了她的命?好在她的命还真硬……

一行人回到了江苏监察院,见熊御史正在那里等候他们。见了湘涟,忙道:“荣大小姐可回来了!黄兄弟睡在床上成天的念唠你,你也不去看了一眼!”湘涟听了,不由得心怀愧疚。到了厢房,准备着说几句安慰他的话。不想正要打开门,却听见里面乱哄哄的。

怎么回事?湘涟推门一看,见黄剑英正睡在床上养伤,却有几位少女缠着他守在床前。几人在那里有说有笑,根本没人理会于她。湘涟噘了噘嘴,问道:“怎么回事?”能御史笑道:“忘了跟你说。皆是因为黄兄弟长得太过英俊,因此江淮的姑娘都慕名来追慕于他。听说他受了伤,不少衙门里的小姐便都过来看……”

就凭他?湘涟瞪着眼睛看着那几个少女,却听黄剑英道:“多谢几位妹妹的好意,我的伤已经大好了。”几个少女纷纷道:“这些补品可都是特地送给你的,你便拿着吧!”看着他们推来让去的样子,冯素卿道:“湘涟,你再不过去,剑英可就被人抢走了。”

湘涟回过神,道:“他爱找谁关我何事?”冯素卿笑道:“当时剑英为了救你差点丢了­性­命,你哭得跟泪人似的。”湘涟脸上一红,道:“那是吓的!”正说着,却见那些少女已经发现她,齐整整地盯着湘涟。少时,她们问道:“你是何人?”湘涟看了黄剑英一眼,只道:“盐帮的荣湘涟……”

“荣妹!……”黄剑英看见她,眼睛里闪着­精­光。少女们看着他的样子,怒道:“荣湘涟?你是他什么人!”说完众人都看着她。湘涟一时大窘,却听黄剑英道:“荣妹是我青梅竹马的妹子……”众人听了,都惊呼起来!湘涟气得几步奔到床过,照着他的腿上就是一下。众少女怒道:“你这个泼­妇­!”纷纷过来打她。

湘涟哪里敢还手,只叫:“四姐救我!”冯素卿扭着头道:“反正她们打不伤你,你自己的事自己办吧。”熊御史也叹道:“是啊,当黄兄弟的老婆真累。”湘涟心里暗骂:好你个黄剑英,等回去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就在这时,却听得黄剑英大喊了一声:“住手!”那几个少女吓得一动也不敢动。黄剑英正­色­道:“谁敢伤了我荣妹,我可不客气!”几个少女听了,都湿了眼圈,一步三回的走了。黄剑英关切地问道:“荣妹,你没事吧?”湘涟差点又想打他,道:“叫你胡说八道,我们才认识几年,什么青梅竹马!”

黄剑英笑道:“这回多亏了荣妹解围,兄弟这里谢过了。要不那些丫头成天围在这里,我这伤怕是好不了了。”说着睡着作了个揖。湘涟哼了一声,理也没再理他。冯素卿道:“时候不早了,我离开之前先送湘涟回衙门去吧。剑英,你养好了伤快些回来,她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湘涟道:“四姐不能等剑英养好伤再走吗?”冯素卿道:“如果上差不来催,我就多呆几天。”

冯素卿回到衙门领了回文,向熊御史辞行道:“出来这么久,我们也该回去了。”熊御史边送他们,边不安地道:“倒是那个金乩师,不知都察院要这人有什么企图?……”冯素卿听了,也是不得其解。果真是为了找湘涟?这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她隐隐地觉得,都察院利用自己的职权,从方文俊的手里抢得了金乩师,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行人踏上了归途,不仅少了黄剑英,而且众镖吏受创也不轻,因此一路上很是沉闷。而且霍阁光在临死前透露了黄建勋和荣香莲仇人的姓名,日后便是大海捞针也要将他们拿获,以洗清夫­妇­二人的不白之冤。湘涟想到这里,不由得对冯素卿道:“四姐,那个佛尘珠,我还要再戴下去!”

冯素卿一惊,道:“你疯了吗?时日戴得长了,会减少你的寿命的!”湘涟道:“那两个叫鲁敖与卓通的人能害死姐姐和姐夫,武功肯定不低。如果过了两年我还是大家的累赘,怕是不能帮你们拿获他们了……”

冯素卿看着她,不由得笑了起来,道:“都被那霍氏夫­妇­教坏了。不过你不能戴得太久,差不多了就得取下来,知道吗?”说着将佛尘珠给湘涟戴上,道:“湘涟,你虽然没有见过大姐,却能这样为她付出,真是难为你了。”湘涟咬了咬牙,道:“终有一天,姐姐和姐夫的坟冢能够迁至江淮的祖墓。这也是爹爹的心愿了……”

程士铭依然在不远处跟着,暗道:总感觉黄氏夫妻的死非同一般,这次就帮你们一起查访一下吧。反正查访东西我是最拿手的……

*****

冯素卿与湘涟带着几个镖吏连日赶回浙江监察院,具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这天刚回到臬司衙门交了回文,程士铭便又收到一封旨令,道:“怎么臬司衙门又有新差事了?可能过几天就要派武乘去帮忙……”湘涟不悦道:“我们刚回来,还没歇息呢。上头以为我们不累吗?”

程士铭笑道:“我知道冯四姐已经不是我们监察院的人了,黄兄弟现在还在江苏养伤,臬司衙门的武乘只剩下湘涟妹妹和我了。虽然兄弟我也心疼你的身子,可在衙门里办差这也是没有办法。”说着打开旨令慢慢地看着。

冯素卿问道:“新差事是什么,看湘涟能不能上任?如果不行,我们一定要对上头明说,不然怕地出事情。”程士铭看着旨令笑了笑,道:“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在浙江省西南,有一处染纱的作坊,名叫‘浣纱坊’,据说是某家大户人家的一位小夫人开的。”

大户人家的小老婆?湘涟与冯素卿互相望了一眼。程士铭看着她们,又道:“信上说黄夫人以前就是染沙的行家,加上坊里雇的姑娘们都是出脱的美人,因此在这江淮也是极有名气。可惜的是,最近浣纱坊里有不少姑娘被恶徒调戏,黄夫人气愤之下,便找我们臬司衙门帮忙……”

“那你怎么不去?”湘涟没好气地说道。程士铭呵呵一笑,道:“我倒是想去啊,可惜那里都是姑娘家,我待在那里不方便。现在衙门里能去的,也只有两个人了。”冯素卿冷笑道:“我也去?难不成程大人还为我保了本不成?”程士铭道:“我官小职卑,哪里敢和巡抚大人顶本?我说的是另一位刚来的文案,也是位女武乘呢!”

新来的武乘?二人对望了一眼,不知他说的这话是真是假。这时,一位文案跑到了臬司衙门,过来对她们道:“哎哟,你们可回了!府库衙门里可忙得要翻了天!赶快上差吧!”湘涟听了,忙拉着冯素卿道:“那好,我们还是快回府库衙门吧!”

程士铭看着她们的背影,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这个差事好怪!程士铭轻轻地摸着旨令,不由得想起了刚办完的差事。乩师?不错,金乩师应该压到京城了,难不成都察辽从金乩师的卦里问出了江淮的什么秘密?这个浣纱坊到底是什么来头?

程士铭背着手走到了窗边,看着跑出院门的湘涟,心里一阵惆怅。

湘涟边与冯素卿说着话,边喜滋滋地往回跑。还是府库衙门的差事简单点,以后再也不去出镖了。头一次出镖就碰上个上乘高手,不定什么时候会送了命!冯素卿偷偷地望了她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是啊,她还这么小,给黄建勋和荣香莲报仇的事就不要扯上她了,让她过几天平安快乐的日子吧……

文案边走着,边对她们说道:“你们可要做好准备,那个王亦峰因为**被程大人革职查办了,所以我们这里又来了一位新文案。这位姑娘可是很有来头,你们可千万不要得罪了!”湘涟听说王亦峰被革职查办,方才记起自己做过的丑事,不由得心里直跳。冯素卿使劲捏了捏她的手,让她不要动声­色­。

一进了衙门里,却见颜勇正在那里和众多文案忙着点收钱粮物什,累得满头大汗;各种票据堆积如山,各地的官员也急得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个劲的催他们快点。颜勇的座位上靠着一位与湘涟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个茶杯正在打瞌睡。

湘涟道:“不可能吧?我应该没睡醒。”冯素卿一拳打在她的胳膊上,疼得湘涟直冒冷汗,道:“是真的了!”那些官员见了她们来,都纷纷举着手上的文书道:“你们可回来了!这些东西再不上缴国库我们可都要下大牢了!”说着文书纷纷塞到她们的手上,拿不住的都掉得地上满处都是。

冯素卿不悦道:“不要着急……一个个来!”见众官员依然一个劲的催,冯素卿忍不住吼道:“一个个来!”湘涟早有准备,已用手捂着耳朵,却见那些官员一个个喝醉了酒一样,东倒西歪。

那个正在睡觉的小姑娘被震得摔在地上,茶杯也砸得粉碎。她揉了揉眼睛,自语道:“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打雷?”回头看见手上捧满文书的湘涟与冯素卿,一步三跳地凑过来,歪着头道:“我叫喜达拉宝月,以后就是同僚了。你们是那个冯什么……”

冯素卿哭笑不得,道:“冯素卿,叫我四姐就成。”湘涟也道:“荣湘涟,妹妹有礼了。”宝月笑道:“荣姐姐真漂亮啊,不过你怎么不打扮一下?你如果打扮一下肯定比年画里的姑娘还要漂亮!冯四姐嘛年纪大了,你瞧眼角上都有皱纹了……”冯素卿听了差点要发火,多亏湘涟把她扯住了。

冯素卿哼了一声,却听她又道:“不瞒你说,今天我上差的路上,就碰见了一位书生。哎呀,真是玉树临风,可惜我不敢与他讲话。”她说着,脸上尽是颓丧的神情。冯素卿道:“妹妹,你踩到我的脚了。”宝月低头一看,见自己的脚果然踩在冯素卿的靴子上,不由得说道:“咦,你怎么会知道我踩到的呢?我知道了,我们旗人的姑娘不缠脚,所以看得清楚吧?四姐和湘涟也没有缠脚的咧……”

冯素卿猛地一缩脚,没好气地道:“你不知道抬起来吗?”宝月一**坐到地上,气得满脸通红;她扭过头“哼”了一声,走到了衙门外面,看来真生了气。湘涟眨了眨眼,道:“这种人也能进监察院?刘大人是怎么挑的人!”正说着,那些 刀罚最新章节官员又围过来道:“快点快点!”

二人刚办完了武职,又得兼做文差。也不知他们不在的这一个多月,到底积压下多少公事。衙门里的文案们一直忙到天黑,才算把府库外堆积如山的东西全部点收完毕。

到了晚上,颜勇让厨房送了饭来,几人才坐下休息,已然是累得眼睛发黑。颜勇道:“这些帐目今天晚上不算出来,就甭回家了!”他们叫新来的林亮过府库来帮忙,林亮却道:“我现在在臬司衙门办差,你们的事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便回家了。

颜勇自语道:“到底是副总督大人的亲戚,你知道­干­什么呀?”慢慢地坐到桌前吃饭,道:“今年可是个丰年啊,看来会越来越忙了。可惜冯素卿以后不在,大家可不许偷懒。”众人听了,惊问:“四姐要走?”颜勇道:“前几日衙门收到一封钧旨,说冯四姐在江苏办差时私放要犯,所以将她革职查办了。”

冯素卿吁了口气,道:“湘涟,你在这里时日也不短了,应该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不在了可要好好办差。程士铭说的那个差事看似平常,可实际上凶险得紧,你可要仔细了……”湘涟自来到这里,对冯素卿已经有股依赖之情,道:“四姐一走,我怎么办呢。”说着不由得要哭了出来。

冯素卿摸着她的头道:“荣儿今年快十六了吧,已经是个大人了。你应该学会自己独挡一面,不能老是长不大呀。”颜勇道:“是啊,一天到晚让人­操­心!”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总是让人感觉不尽相同。湘涟小声嘀咕道:“新来的那个什么拉宝月,你怎么不说说她,尽会欺侮我。”

颜勇听得仔细,道:“你跟她比呀?你知道她是谁吗?”湘涟指着门口的大钟道:“凭她是谁,出去玩了三个时辰也该回了,我刚来这里时连茅房都忍着不敢去!”一个同僚听了,不禁将饭喷到桌子上,道:“哎呀荣大小姐,一个姑娘家家的,吃饭的时候说什么呢!”

颜勇冷笑了一声,然后用极为恶心的语调绘声绘­色­地说道:“她可是当今皇后喜达拉殿下在娘家的侄女!她们满洲姑娘从小骑马­射­箭,可不是一般的人物。虽然家里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依然要自立谋生,多么难能可贵?”湘涟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问:“那她­干­嘛要到这小小的监察院来?”

颜勇依然用感人肺腑的语气说道:“不就是因为她是个姑娘吗?吏部尚书都曾说过:宝月呀,你如果是个男的,这四品以下的文武职位由你挑!可惜你是个姑娘家,所以只好委屈你去监察院了。”湘涟道:“让她去挑好了。正好让那些州府县的大人们看看皇后娘家人的德­性­……”

颜勇打断她道:“吃你的饭,这么多话?刘御史都没有说什么,你废什么话?”冯素卿低声道:“别说了,她已经回来了。”众人听见,赶紧都埋下头吃饭。

宝月的气­色­很不错,似乎忘了冯素卿送给她的见面礼。她说道:“唉,今天在街上又看见一个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爱死人了!……”她说着凑到桌子旁边,道:“你们这么晚才吃饭哪?”颜勇忙笑道:“哟,宝月妹妹回了?要不要一起吃点?”宝月皱着眉道:“这里的伙食大差了,一点儿都不合我的胃口。”

颜勇笑道:“那我叫厨房再加两个菜?”宝月噘着嘴道:“这里的厨房比尚膳监差远了,加二十个菜我也吃不下。”湘涟一听到尚膳监三个字,不由得想到了以前,一时又思绪万千。冯素卿道:“湘涟?”湘涟忙回过神,继续吃饭。

宝月说着,对颜勇道:“颜叔叔,我想吃老陈记的那家羊­肉­面泡馒头,能给我买吗?”颜勇一怔,陪笑道:“叔叔?我是你颜大哥呀?”宝月撒娇道:“好嘛?”颜勇看了看湘涟他们,众人都道:“我们还有公事。”全部埋头吃饭。宝月摇着他的胳膊肘儿大声叫道:“老颜呀!”声音又细又尖,刺得众人耳朵发麻。

湘涟自语道:“虽然一点内真极都没有,可这一叫跟上乘高手也差不多了。”竟说得冯素卿尴尬得吃不下饭。颜勇被吵得头皮发麻,忙道:“好好——来人哪!来人!”一个伙夫忙过来道:“大人?”颜勇道:“你去四大街那里给买碗羊­肉­面,还有他炸的那个油馒头。”

伙夫为了招待那些衙门里的大人们也是累了一天,道:“大人,小的们还要洗碗呢。”颜勇对宝月道:“妹妹,你踩着我的脚了。”宝月嘻嘻一笑,往后跳了一步。颜勇过去拉住伙夫油腻腻的手,塞过一块碎银子,道:“帮个忙吧,你总不会要我这个副御史亲自去大街上端羊­肉­面吧?”

那伙夫看了宝月一眼,忙应道:“嗻!”一溜烟地跑去了。宝月喜笑颜开,道:“老颜你真好!”颜勇苦笑道:“都好,都好!”又道:“妹妹呀,今天你也玩得差不多了,晚上帮哥哥姐姐对对帐成吗?”宝月秀眉一紧,道:“谁玩了一天了?我今天上差可是去体察民情,累坏了!你敢污蔑我,我回家告诉我阿玛去!”

颜勇吓得脸­色­惨白,道:“你想说什么,吃了面再说也不迟!”好说歹说,终于等到羊­肉­面买回来。宝月见了,又转怒为笑,大口地吃着羊­肉­面。待吃完了,颜勇笑道:“好吃吗?”宝月打了个嗝道:“好吃!”颜勇又问:“刚才你说要对公爵大人说什么来着?”

宝月也道:“是啊……”回过头道:“怎么办哪?我忘了!”颜勇松了口气,道:“忘了好,忘了好……”又对那伙夫道:“明天给那做羊­肉­面的老板送一两银子的赏钱!他做的羊­肉­面还真他妈的好吃。”湘涟看了宝月一眼,轻声道:“原来是个傻妞。”众人皆想:其实和某人差不多。

宝月吃饱后,在衙门口雇了辆牛车回去了。一同僚道:“今后这么忙,我们的人却越来越少,还要兼着两个衙门的差事,这碗饭真不好吃。”湘涟道:“宝月不是人么?”颜勇道:“行了行了,办好你们自己的差。她要怎么着就怎么着,你们就当没她这么个人不就行了吗?”

湘涟听了也对,便与冯素卿一起核对帐目。这一对只对得四更时分。众人打了个盹,复又起了来。这时,刘御史回了衙门,道:“都忙呢,昨天真是辛苦大家了。”众人忙道没什么,刘御史道:“新来的宝月,因为是皇亲国戚,所以品级比你们要高,想必你们也知道,所以不要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湘涟听了心里当然不舒服,但口里还是道:“这个自然。”刘御史又对冯素卿道:“素卿,我知道你有苦衷,但这件事闹得太大,我也帮不了你。你去闭门思过两年,我会叫人照顾你的。”冯素卿道:“多谢大人抬爱。”湘涟喜道:“只是闭门思过?不是服刑吗?”

刘御史笑道:“这多亏了臬司衙门的程士铭及力保全,才把服刑改成了闭门思过。”湘涟听了,道:“程大哥还是很有义气的。”冯素卿摸了摸她的头,道:“这多亏了你……”

刘御史又道:“宝月还小,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你们多担待着点儿,谁让你们是哥哥姐姐呢?我今天要与程士名还有林亮保趟镖,可能会有很多天回不来。颜勇,衙门里的事可就交给你了,可不要出事啊。”众人起先听他一直为宝月说好话,都是很不以为然;可如今人手不够,监察院的头把交椅居然要亲自出马,又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

刘御史他们三人压了镖车,冯素卿对程士铭道:“刘大人和林亮都不会武功,你可要顾虑他们的周全。东西少了大家可以一起赔,人出了事可就没办法补救了。”程士铭冷冷地道:“这还要你教?”冯素卿微微一笑,送他上了马。程士铭低声道了句:“多谢。”他们三人便一同走了。

这时,两个衙役对冯素卿道:“四姐,小人们得罪了。”说着给她套上了一副长枷。湘涟一惊,道:“这是­干­什么?”衙役道:“四姐要去云南的牢城,这是朝庭的王法。”湘涟的眼泪不觉得流了出来,道:“什么闭门思过,换汤不换药!你们可别在路上欺负四姐!”衙役道:“荣大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冯素卿背上行囊,道:“我也要告辞了。湘涟,四姐送你一件东西。”湘涟走了过去,见她拿出一双靴子,道:“经常在外面办差很辛苦,你穿双新鞋吧。”湘涟接过靴子,道:“你也要注意身体,路上当心坏人……”冯素卿向众人道了别,与两个衙役慢慢离去。

颜勇叹了口气,回头对众人道:“现在衙门里又只有九个人办差了……啊不,还是十个人!”他说着打了自己一嘴巴,道:“好好办差,不要偷懒!”一文案道:“管好你自己吧!又一文案道:“还有你的那个羊­肉­面!”说着众人又进了衙门。湘涟依依地望着冯素卿远去的道路,擦了擦眼泪;直到冯素卿走得再也看不见,她才默默地回到衙门。

颜勇脸沉着脸站在门外,却见那宝月坐着牛车赶了过来,不住地叫道:“晚了晚了!”说着连忙去门口的吏部番司那里点名。番司的文案看见是她,道:“今天宝月姑娘来这么早啊,天不亮就到了!”说着拿着小章在名册上盖了大印。颜勇看着天上的日头,自语道:“到底是皇后家的亲戚啊,居然能把太阳说成月亮?”

正准备进衙门,却听宝月在里头叫道:“颜叔叔,帮我把车钱先付了,回头领了俸禄我再还给你!”颜勇气得骂了一句:“你妈的个*!”不想宝月从门缝里钻了回来,道了句:“你爹的个卵蛋!”说着又钻了回去。颜勇一怔,道:“姑娘家怎么能说这种话?”

赶车的师傅道:“大人,要是没钱就算了。”颜勇回过神道:“多少?”车夫道:“三十文。”颜勇道:“这么贵?”车夫笑道:“这位小贵人可是逛了一早晨呢。”

颜勇回到衙门准备坐下,发现宝月已经将他的座位给占了。颜勇的顶戴花翎正压在宝月的**下面,而她则靠在椅子上睡得正香。颜勇伸手想去取,可拉了几下都没有拉出来。他一使劲,不小心把孔雀翎子给扯下来了,惹得众人都捧腹大笑。

一人道:“老颜,几天不见,你怎么降职了?”颜勇脱下朝服,道:“你们就好,可以穿布衣上差。今天我也过一回穿布衣的瘾。”说着换了一套便服,那人道:“现在人这么少,你又这个打扮,别人还以为我们监察院出事了呢。”

颜勇叹了口气,却见府库外面涌进一大堆镖货的人,不住地喊:“有人上差吗?都什么时辰了!”颜勇道:“快去快去!”穿上夹袄就往外走。众人皆叫道:“辫子,辫子!”颜勇才从扣好的衣服里将辫子抽了出来。众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就像湘涟说的连茅房都不能去。

颜勇瞅空就会到宝月那里去扯他的顶戴,可一连多次都不能成功。各地的大人见他没穿朝服,都会问:“颜大人,听说常夫人办差出了岔子,难道您也被参了?”颜勇则会笑道:“穿这身衣服办事便当,呵呵呵!”

到了午膳时分,颜勇实在忍不住,过去摇了摇宝月,道:“吃饭了,吃饭了!”宝月被摇得迷迷糊糊,一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道:“退下!死奴才!”说着又睡着了。颜勇被这一耳光打得满脸通红,气得一把从她**下面扯出顶戴。那水晶顶子生硬,顺着宝月的**沟儿拉了出来,疼得她从椅子上跳将起来,道:“怎么回事?”

她回头看见颜勇,不禁叫道:“好你个老颜,居然对我动手动脚!”说着不觉哭了起来,道:“皇上说我以后可是要当太子妃的,你居然敢对我无礼,弄我的**……呜呜……我回京城去告诉我姑妈,将你满门抄斩!……”她哭着喊着,夺过颜勇的顶子踩得稀烂。

颜勇吓得满头大汗,连忙跪在地上说道:“宝月妹妹,哥……叔叔只是想拿这个顶子,绝对没有想对你无礼!我对天发誓!……”宝月哭道:“谁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你这个老­淫­棍!快四十岁了连老婆都没有,原来成天在衙门里­干­这些勾当!”

颜勇道:“叔叔该死,快四十岁了都没有讨到老婆,真是该死!可叔叔绝对不是老­淫­棍,真的!”宝月用手揉了揉**,道:“真的吗?”颜勇道:“这还能有假?”宝月道:“那你把‘我不是老­淫­棍’写一百遍,我就不对我姑妈说。”颜勇忙道:“我这就写,这就写!”说着拿着纸笔伏在桌上写了起来。

这时文案们提着食盒走了进来,道:“老颜,因为太忙,咱们就在这里吃吧……”还未说完,不由得惊道:“写什么呢?”颜勇连忙用手一捂。众人虽然平日里对颜勇不满,可也不由对宝月道:“死丫头你不要太过分了。”宝月道:“你们知道什么?他弄我的**!”

“啥……”众人回头看了颜勇一眼,道:“真的?你为老不尊啊?”颜勇道:“祖宗们,别说了,吃饭去吧。”宝月也道:“老祖宗别写了,我跟你闹着玩儿呢。”颜勇写了大几十遍,听罢忙撕了那张纸去拿饭。伙房里特地给宝月准备了羊­肉­面;她吃了饭,抹着嘴道:“我出去体察民情去了!”说着又跑了出去。颜勇拿着那顶破顶戴,道:“又得找造办处做一顶了。不知道这回要多少钱,他们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黑心。”

宝月又是出去了一下午,到了晚上依然回衙门里又说:“今天又看见一个漂亮小伙子,真是爱死人了!”随后就会听见一人道:“妹妹,你又踩我脚了。”之后她便点了个卯回家。

如是几天,她都会在上差后姗姗来迟,然后在颜勇的毛皮椅子上睡个回笼觉;用过了午膳便出去“体察民情”,晚上再回来点卯,偶尔又会踩着他们的脚说看见什么漂亮书生。众人照颜勇先前说的,就当衙门里没她这么个人;颜勇也是学了次乖,好坏都顺着她。因此半个月下来,却也相安无事。

这天,衙门里来了位漂亮的少­妇­,似乎是要找衙门里的人商量事情。颜勇直勾勾地看了她半日,方才请她坐下询问。少­妇­自通了姓名,竟然就是浣纱坊的老板黄莺。她问颜勇道:“不知道贵衙为我们作坊安排的两位姑娘在哪里?”颜勇听罢,不由得喜道:“你可来了,她们明天就可去浣纱坊上差!”

湘涟看了睡在椅子上的宝月一眼,不由得差点掉了下巴!让我和她一起上差?这不要人命吗!得知宝月要走,众人无不高兴;湘涟看着他们,不知自己怎么这么命苦。早知道这样,当初不如让霍阁光他们打个半死,和黄剑英一起留在江苏养伤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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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浣沙坊之行(上)

湘涟在衙门里默默地收整着简单的行装。看着包裹里的衣物,她的心里一阵阵的起伏。这些衣服都是香莲大姐曾经穿过的,湘涟闭上眼睛,似乎可以想像出大姐当年的形容。

浣纱坊的老板,是伊里布的小夫人?湘涟睁开眼睛,轻轻抚弄着大姐的衣物。她为什么会来这里,难道又是都察院的细作?想到这里,湘涟的心里不禁有些发抖。但这种发抖不是单纯的害怕,更带着一种复杂的激动。因为冯素卿临行前对她说过,香莲大姐的死似乎并不仅仅是救了霍氏夫­妇­那么简单。

是什么事情迫使姐姐和姐夫牺牲,甚至于不能够入墓为安!这里面到底埋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霍氏夫­妇­的死,使得冯素卿觉察到了什么?本来准备察访这件事的人,应该是冯素卿,然而朝庭里的人好像也听到了什么风声,竟然将冯素卿贬谪而去。

湘涟收拾好行装,轻轻地捏了捏拳头。冯素卿说霍氏夫­妇­的事不能声张,并不仅仅是为他们的恩德感动,更是因为这个秘密。两年,只要等两年四姐就能回来;而这两年里都察院的人一定想抢先行动……自己虽然人小力微,可留心一些蛛丝马迹应该还是能够做到的。

“大姐,你的死,到底想留给我们什么?”

湘涟喘了口气,静静地走到了大厅里。依然繁忙的监察院,风景依旧柔和的江淮。但湘涟似乎看到了一种无形的愁云,渐渐地笼上了天空。

“荣湘涟,你现在还没去上差呢,不知道过来帮下忙吗?”颜勇一声大叫,将湘涟从迷茫中唤醒。对啊,我要冷静,四姐和剑英现在都不在身边,我不能乱了方寸……湘涟放下包裹,依然像往常一样开始办差。

衙门里的人正忙得不可开交,却见程士铭骑着马气急败坏地赶了回来,还没进门就叫道:“文书,上次出镖的那封文书!……”颜勇正累得一头的汗,道:“不是拿了吗?林亮准备了一晚上才走的。”程士铭喘了口气,道:“林亮……把文书拿错了……我们要的是江西监察院的那封……”

颜勇找了找,见那封文书果然还在柜子里,道:“他不是位才华横溢的读书人吗?江西和山西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也会看错?”程士铭喝了口茶,方才缓过劲来,道:“还好是把江西看成了山西。要不然你返过来试试……”众人见他的样子不由得兴灾乐祸,道:“刘御史这次可是头一次看你们办差,他说什么了吗?”

程士铭黯然道:“刘大人问文书是谁准备的?林亮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因此刘大人把我狠狠地训了一顿。我要后天赶不上去江西监察院,就等着回家种田了。”颜勇笑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看书。你怎么不说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程士铭没顾得上吃饭,骑上马道:“秋试过后,我们这里就会来新文案,到了那时会分担一些差事。我就知道这些。告辞了!”湘涟赶到他旁边,拿过一个包袱道:“程大哥,这里有些­鸡­蛋,你在路上吃。”程士铭笑道:“办好你自己的差事吧,什么时候才能长些心眼。”说着将包袱背上,策马而去。

颜勇回头看着湘涟,道:“朝庭里招募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心眼多了又不是什么好事。说实话,我现在倒有些喜欢你了。”说得众人直起­鸡­皮疙瘩。湘涟听了觉得浑身恶心,道:“程大哥说秋试过后会有人再来的。说不定会是个很能­干­的人呢,你去喜欢他们去吧!”

*****

浙江与福建交界之处,乃是江淮繁华的商市之一。不久前,这里新开了一家染纱的作坊,名叫“浣纱坊”。听年纪大的老商人说,以前山西也有一所这样的铺子,这里的老板就是以前在那里学过手艺的山西姑娘。

其实江淮的商贾都不知道,浣纱坊的老板黄莺,是伊里布派到江淮查访一桩要事而来的。

年初时,江苏巡抚方文俊意图谋反,消息不胫而走;但满朝上下都在歌功颂德,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皇上。然而伊里布关心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江苏监察院的一场恶战之后,竟然牵扯出一个模糊的秘密。

不久前,都察院里的部下告诉他,几年前江淮有一对年轻的夫妻在营救十二贤王遗臣之时,无意中得到了一件镇世之宝。传说拥有这件奇宝的人,可以平定天下,扭转乾坤。但是黄建勋与荣香莲已死,这件奇宝的线索便因此而断。伊里布隐隐地觉得,黄氏夫­妇­似乎是蓄意而亡,而且死得过于悲惨,甚至于不能入墓而眠,为的就是埋藏这件奇宝的秘密!

那位如冰雪一样冷艳的小夫人黄莺,从来没有对伊里布笑过,甚至连话都没有与他说过几次。不知是为了什么,伊里布喜欢她,更畏惧她,因为从她的身上给了伊里布一种震慑。思绪良久,他终于决定让黄莺到江淮查访此事。因为这样做不仅能掩人耳目,对伊里布更是一种释放。

黄莺来到江淮,默默地开了一间染纱坊。凭着以往的记忆,她布置着老家浣纱坊那熟悉的格局。渐渐的,姐妹们多了,也有了一些零星的生意,多年不见的笑容重新出现在了黄莺的脸上。查访奇宝?伊里布,你还不了解我吗?我难道会和你一起做那些祸国殃民的事?

黄莺每日和姐妹们地打理着安详的小铺,到了晚上她会静静地伏在窗前。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因为当年的介春早就已经死去了,但在无形中她似乎感觉到一种启示。世上好像还有一个人,那是一位真正值得她信任的人。黄莺很想见到这个人,向他诉说一次内心的苦痛。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解脱。

“黄姐姐不好了!”一位姐妹将黄莺从深思中惊醒。她打开门来,却是浣纱坊里的掌柜苏姊。看着对方惊恐的样子,黄莺不由得问道:“怎么了?”苏姊道:“不好了,白天调戏过姐妹们的那几个无赖……又闯到铺子来了!”“什么?”黄莺惊道,“快叫姐妹们躲起来!”

她快步走出门外,果然看见几个刁徒站在那里。黄莺怒道:“你们这些人想­干­什么?”一人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夫人,您不要生气。我们兄弟几个看上了你坊子里的姑娘了,您开个价,我们决计不少你的银子!”“你说什么?”黄莺听罢,不由得气炸了肺,“我们这里可是正经铺子,你们给我滚!”

那人笑道:“小夫人­干­嘛动这么大的肝火?您开个染纱的作坊一日才能赚几个钱,不如想开一点,也免得姐妹们寂寞。”黄莺咬了咬牙,道:“你们再不走,我可要报官了……”那人笑道:“报官,那你就试试看。官府里的那些老爷可比我们兄弟厉害多了。”

怎么办?黄莺看了一眼浣纱坊,不由得流出眼泪。难道连这最后的一点回忆也要抹去吗?无奈之下,她拿过一封银子送给那几个刁徒,道:“算我求你们了,快走吧……”那几个人看了这封银子,不由得喜笑颜开。为首的人道:“那这些银子兄弟几个先花着,花完了再来向小夫人讨!”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黄莺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苏姊扶住她道:“黄姐,不要伤心了,想办法制服这些人才是正事。”黄莺抹了抹眼泪,问道:“怎么制?”正如那几个刁徒所说,官府里的那些老爷也都是一群衣冠禽兽,难道要去求伊里布?不成,就算这浣纱坊关了,姐妹们都散去,黄莺也不想再见那个人。

这时,苏姊对她道:“对了,听说浙江监察院里有两个武功高强的姐妹,而且听这里的人对她们的口碑也是极好。不如我们去求臬司衙门的人,看她们能不能帮我们这个忙。”黄莺听了,道:“真有这样的姑娘?我倒想见见她们,只怕她们不肯过来……”

*****

湘涟背上包裹,又向衙门里借了一把大刀,坐到了雇来的牛车上。宝月正指挥着衙役们搬弄她的东西,大箱小箱整四五个,将湘涟挤得都快没地坐了。宝月不时的叫她“让让”,湘涟真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到院墙后面。

衙门里的人见这位祖宗要走,都喜欢的过来送行。宝月兴高采烈地对众人道:“这次办差,我们肯定会大显伸手。到时朝庭里有嘉奖,少不了大家的好处!”众人皆想又不是什么惊天大案,朝庭才不会理会这些小事,但还是道:“如此宝月妹妹请多提拔!”一人悄悄问颜勇道:“她们两个都不怎么灵光……一起出去办差,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颜勇道:“没关系,两个臭皮匠顶半个诸葛亮。再说黄剑英可能过不多久就能回来了,到时我会让他去帮忙的。”

说着宝月已爬上马车,对湘涟道:“湘涟,到了任上你可不要扯我的后腿!”湘涟不耐烦地道:“知道了。”宝月便对赶车的老头道:“快走吧,阿玛和额娘若知道我在衙门里办了这么大的差事,肯定会高兴死的!”湘涟心道:“若是盐帮的人知道我办这么丢脸的差事,肯定会笑死我的。”

但此时的湘涟经历了上次的血斗,心神已不像往日那样怯懦;而今她满脑子也都是有关大姐的事情。姐姐和姐夫死得离奇,这其间的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便是我猜不透这其中的机关,也要牢牢地记下来,以便四姐回来后捉拿幕后的元凶……她正想着,冷不防宝月叫了声:“还有多远啊,我的**都坐麻了!”湘涟看着她懒洋洋的样子,不由得自语道:“人比人气死人,我说你怎么成天这么高兴?”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宝月却听得很清楚。她一把捏住湘涟的长发,道:“我人又漂亮,家世又好,凭什么不高兴?倒是你,怎么一天到晚苦着个脸,成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湘涟很讨厌别人动自己的头发,一把将她的手推开,道:“是是是,你的家世好,自然可以无忧无虑!我们这些苦命人哪里能和你比?”

宝月听了,依旧伸过手捏着她的头发,道:“你怎么是苦命人了?你生在民间,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哪像我,一点自由都没有。”湘涟听了觉得很是奇怪,道:“谁关你了?你不是过得很快活吗?”宝月把她的长发放在手里把玩着,道:“可能再过几年,我就要进宫当太子妃了,然后当皇后,当太后,一辈子也出不了宫。”她说着,不由得红了眼圈。

湘涟听了,不禁又想到了许荃,心里一阵刺痛。是啊,一个家族为了攀龙附凤,经常牺牲儿女的终身,这一点湘涟再清楚不过。她悠悠地道:“你说的这些,我可能多少明白一点。这就是命吧,谁也违拗不了的……”宝月道:“是吗?其实我很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和他过一辈子……”她说着,把头靠在湘涟的身上休息。

湘涟回头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刁蛮的大小姐又有几分可怜。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衣服上湿渌渌的;定神一瞧,原来宝月已经睡着了,口水顺着她的下巴流得湘涟满身都是!湘涟一阵恶心,不由得拱了她一把,宝月身子一歪,扯住她头发的手依然没有松开,疼得湘涟直流眼泪。放手!湘涟一把将头发抽了出来,气得直揉头皮。

这座浣纱坊离监察院并不算远,快到黄昏之时牛车已经到商市。湘涟看这商市并不是村镇,似乎是来往的大商小贬经常聚集,因此渐渐形成了一个村落。街面上满是各种各样的店铺,路边上也摆满了小摊;卖货的,贩货的来往在街道上,整座小村显得热闹而又繁忙。

湘涟下了牛车,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这浣纱坊在何处?她让车夫赶着车牛慢慢地走着,自己问一位店铺的掌柜道:“请问大掌柜,您可知道村里有一处叫‘浣纱坊’的作坊吗?”掌柜盯着她瞧了半日,方笑道:“有有,姑娘也是想去当学徒的吗?”湘涟真想把他的眼睛挖下来,但还是笑道:“是啊,请问作坊在哪里?”

掌柜搓着手道:“兄弟带你去!”湘涟忙道:“您告诉我地儿就行了,我自己会走。”掌柜道:“这里坏人多,你小心碰上个刁徒可就不好办了。”说着硬是过来帮车夫牵过老牛,带着一行人往前绕去。湘涟起先老大不乐意,可眼见这里街道错落,走了许久也没见到,不禁心里暗暗感谢这位掌柜。若不是他帮忙,自己肯定得找一晚上。

天渐渐黑下来了,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湘涟有点着急了,道:“大掌柜,还没到吗?”掌柜将牛车转进一条无人小巷,突然停住道:“姑娘,染纱的手艺不赚钱,若是你愿意,跟我学做生意怎么样?”湘涟不悦道:“我不想学做生意,我就是想去浣沙坊。您倒是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她正说着,周围突然围过几个汉子,将她和车夫吓了一跳。掌柜笑道:“姑娘,与其去作坊里当学徒,不如跟着我学做生意。你要不想学,我可以养活你一辈子……”他说着,伸过手便想摸湘涟的脸。湘涟顿时明白,这掌柜的似乎不是好人,心里渐渐吃紧。因为她毕竟没有一个人在外办过事,下意识地躲开了那只脏手,开始 奥斯世界全文阅读打量周围的人。

四个大汉,加这掌柜的一共五个。还好这些人似乎就是一般人,不是练过武功的武乘。湘涟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大掌柜的美意,不过我还是要去浣纱坊。”掌柜冷笑道:“是吗?那兄弟我可要得罪了。”他刚一说完,那四个大汉便想过来擒住湘涟。湘涟正要动手,不想那个车夫拦在她的面前,一时拳脚齐出,打得两个大汉趴在了地上。

原来这车夫也是监察院里的老差人了,虽然不是武乘,可对付这几个刁徒不在话下。湘涟见了,也回手轻轻在另外两个大汉身上一抹,那两个大汉顿时倒在地上惨叫起来。原来她使的这一招是大擒拿手,虽然看似简便,实际上能分筋错骨,着实厉害。不过大擒拿手湘涟远没有练成,在与武乘的对战中根本不能用;如今用来欺侮这些宵小之辈一战而成,她不禁又有些得意。

掌柜见他们一下子连伤四人,不由得吓得傻了;但他毕竟也是混迹多年,不似一般小角­色­那样落荒而逃。只见他抽出一把半长的刀来,向着湘涟便砍。湘涟定睛一瞧,原来这掌柜也练过点武术,难怪敢出来办这种事。眼看那刀要砍到她的身上,湘涟用手掌一挡,却将那把刀震成了两截。掌柜一时手臂**,半日抬不起来。

湘涟拱了拱手,道:“大掌柜,还请您带我们去浣纱坊……”掌柜抖抖地道:“你居然是武乘?你要去浣纱坊作什么?……”话音未落,却见一块大石砸在他的头上,一时头破血流!湘涟一惊,却是宝月站在车上;她气鼓鼓地道:“这个老­淫­棍,居然想打我们的主意!哼,要不是我醒得早,可要出大事了!”车夫过去一瞧,道:“不得了,出人命了!”

“他死了?”湘涟吓得连忙跑了过去,仔细地试了试他的鼻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回头对车夫道:“这大掌柜的身子骨还结实,死不了。”车夫道:“如此甚好。虽然我们是衙门里的人,可毕竟这掌柜也没犯什么案子。”宝月道:“什么,这老­淫­棍还没死?那好,我再给他一下!”说着便要去捡那块石头。湘涟急得一脚将石头踩得粉碎,道:“你给我上车上待着去!”宝月吓得脸都白了,“哦”了一声便上了车。

车夫提起一个大汉道:“再问你一遍,浣纱坊在哪儿?”大汉急道:“从这条巷子出去,往南直走就是!”车夫对湘涟道:“借几两银子使使。”湘涟当然明白,拿过二两来银子丢给了大汉。车夫牵着车慢慢地走出巷子,湘涟用手摸着钱袋心里直痛。这时,宝月摸出一个大银锭子递给她道:“湘涟,给你。”湘涟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丫头还有些道义,道:“算了。”

“哦……”宝月听了,把银子又往钱袋里塞。湘涟心里暗骂这小妮子连客套都不懂。宝月看着她的样子,道:“你到底要不要?”湘涟没好气地道:“你说呢?”宝月便把银子又伸了过来,道:“你想要就拿去。”湘涟听了,一把将银子抓了过来,道:“我本来是不想要的,但是……”但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反正肯定是有理由的。

湘涟把银子收好后不禁偷偷笑了起来。赚了,这丫头真笨,连银子的大小都看不清!其实跟她一起出来办差还是很好的,起码不差银子用。

瞧你那财迷德­性­,不就赚了我几两银子吗,笑什么笑?宝月向着湘涟噘了噘嘴。不过她的武功真的好厉害,比我们那些满州勇士都要强,真像给皇上护驾的那些什么……对了,好像是叫武乘?

想到这里,宝月不禁问道:“湘涟,你真的是武乘吗?”湘涟道:“是啊,怎么了?”宝月道:“原来你这么厉害啊?你是江淮第一高手吗?”湘涟听了差点没气死,我是第一高手?那我还在这里­干­嘛。她对宝月道:“中华武乘人才汲汲,我不过是很渺小的一个晚辈。”宝月道:“什么呀,我还以为你很厉害呢,原来这么没用。”

你找打吗?湘涟听了不由得火大,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真想打她**。这时,车夫对她们道:“二位小姐,你们看,这里应该就是浣沙坊了!”湘涟抬头一瞧,见他们已经走到村子的尽头。街边上有一座不大的砖楼,盖得倒有几分典雅;门口的招牌上写着三个红字的大字:浣纱坊。

湘涟走上前去敲了敲门。一位三十左右的大姐打开门来,问道:“请问您找谁?”宝月抢上一步,道:“我们是臬司衙门里来的人,她是我的跟班。”大姐喜道:“原来是衙门里的人,我们老板正盼着你们呢!”说着忙请三人进了作坊里。

作坊的店面已经关了,正厅里可以看见摆放得很整齐的丝绸布料。穿过正厅,后院便是染布的场子。盛着各种颜­色­的染缸摆在院子中间,四周挂着五颜六­色­的湿布。后院里有一排小屋,想是作坊里姐妹们的住处了。大姐将他们带进一间屋子内,见里面坐着位二十多岁的少­妇­。少­妇­见了湘涟他们,忙迎过来道:“苏姊,是衙门里的人吗?为什么不告诉我亲自来迎接?”

苏姊笑道:“我光顾着高兴,所以把他们都请进来了。”少­妇­拉着湘涟的手道:“我姓黄,你以后就叫我黄姐好了。”湘涟道:“我叫荣湘涟,虽然武功低微,但我爹爹的家就在附近。若遇强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黄莺见了她们很是高兴,忙请三人坐下喝茶。宝月见黄莺只和湘涟一人亲近,早不高兴了;她把椅子拖到黄莺的面前道:“黄姐,这个荣湘涟只是我的跟班,真正在衙门里管事的其实是我!”黄莺笑道:“是吗?那以后就有劳妹妹了。”湘涟白了宝月一眼,心里暗暗说了句:你能­干­嘛?

眼看天­色­已晚,黄莺打开两间小房让湘涟和宝月住下。车夫帮宝月把东西搬进屋里,便赶着空车告辞了。湘涟静静地坐在床上打坐练功,心思却怎么也静不下来。现在在这里办这么无聊的差事,还怎么查访想知道的东西?若是黄剑英、冯四姐或者程士铭在,多少能教自己一下。她用手敲了一下脑袋,突然听见门外似乎有人轻轻地走动。

湘涟一惊,悄悄地走到了门边。露过缝隙看去,月光下似乎有两个人正向着黄莺的房间走去。刺客?湘涟急急地穿好衣服,打开门走到了外面。不对,这两个人的脚步很散乱,并不是练过武功的人。他们是什么人,怎么深更半夜的来找这浣沙坊的老板,难不成是这老板的……湘涟吐了吐舌头,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见黄莺的房门打开后,那两个人便进了她的屋子。

要不要?湘涟觉得有点紧张。去吧,万一他们是在这里幽会,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并不是因为单纯的好奇,湘涟总感觉到这两个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鼓了鼓勇气,轻轻地走到墙根边上;不想这里竟还有一个人也躲在暗处,吓得她差点叫了出来!那人急得一把捂住她的嘴巴,轻轻地道:“是我!”湘涟定睛一看,居然是宝月!

她急急地道:“你来­干­什么?”宝月对着她的耳朵道:“我看见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进了老板的屋子!”湘涟也对着她的耳朵问道:“你听见什么了吗?”宝月凑过来道:“他们在里屋,这里听不见!”湘涟想了想,凑着她的耳朵道:“那我们到上面去听!”宝月问:“你说什么?上面?是哪里……”她还未问完,湘涟一把抱起她跳到了房顶上,吓得宝月差点叫出声!湘涟急忙按着她的嘴巴;二人一起趴在了房顶上,把耳朵贴着瓦片,依稀能听见模糊的声音。

“小夫人,大人的手下已经得知了一些事情,要找的东西是一本宝典。”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他的手下有那么多高手,为什么要我来查访?”这个冷淡的女子正是黄莺。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因为这个宝典的秘密现在只有老爷知道,若是派武乘前来只会打草惊蛇,让临近的人钻了空子。”

宝典?湘涟虽然听不明白,可隐约觉得事情有点大。宝典?那是什么东西?小夫人?黄姐是谁的小夫人?这时,又听那男子说道:“大人虽然一统赤虎堂,手下高手如云,官居极品,可保龙神虎门还有其他几家并不心服。长此以往,只怕宫里的局势会不稳定。”黄莺冷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心去过问这些事。再者天下的事情溢满则亏,哪有事事顺心的道理。”

保龙神虎门?赤虎堂?湘涟听了这几个字,不由得心里重重地跳了起来。赤虎堂的鲁敖,还有**大盗卓通,果然和这些人有关系!她想到这里,不由得把一片青瓦捏得粉碎,差点就想冲进去杀了那两个人。湘涟轻轻地吐了口气,暗道:冷静一点……我先把这些事牢牢地记下来,等四姐回来再作道理。

这时,那老者笑了几声,说道:“小夫人,自你进了府来,大人待你可真是没有话说;便是过世的大­奶­­奶­,都没敢和老爷这么过日子。但您不要忘了,老爷的脾气可是官场上都知道的。您要是一味地这么顶撞他,万一老爷发起脾气来……”黄莺打断他道:“大不了一死,你以为我怕吗?”

老者笑了几声,又道:“小夫人,府里的人都知道您的气节,奴才也心里佩服。可您细想一下,您的父母家人老爷待他们也都是极好的,万一……”黄莺抖抖地道:“你……你别再说了……”老者叹了口气,道:“老爷也敬重小夫人,说只要您帮他查出一点蛛丝马迹,他都会让你留在江淮,不再强迫你回京。小夫人,您可不要辜负了老爷的一片苦心啊……”

过了许久,黄莺才道:“那……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好有个打算。”男子道:“是一部叫做《莲花宝典》的残本,据说前几年被江淮的一对小夫妻冒死埋藏。”黄莺又道:“莲花宝典?这东西有什么用?”男子咳嗽了几下,似乎有点为难,但还是道:“传说是一位武功盖世的武乘留下的一本秘籍。大人的手下们如果得到了它,不仅能一统神虎门,甚至……”男子说着,不由得住了口。

黄莺惨然笑道:“甚至……能一统天下?伊里布……”湘涟听得心里直跳,果然……果然和伊里布有关,这位黄姐居然是伊里布的小夫人?这时,那老者又道:“这是从金乩师卦象里算出来的一些东西,希望能对小夫人的查访有用。您在这里的身份不容易暴露,相信不多久就能知道个大概吧。”黄莺抖抖地道:“我……我尽力看看……”二人道:“那小夫人好好休息,奴才们先告退了。”他们说着,慢慢地离开。过了一会,似乎听见黄莺轻轻地抽泣起来。

湘涟听得满身都是大汗,急道:怎么办,是告诉剑英,或者告诉爹爹,还是等四姐回来再说……她轻轻地跪了起来,对宝月道:“我们下去吧!……”宝月却没有作声。湘涟急急地摇了摇她,道:“别听了,人都走了!”宝月翻了个身躺在了屋顶上,湘涟才发现她居然睡着了!“这个丫头!”湘涟怕把她吵醒后惊动了旁人,轻轻地将她抱了起来。好在黄莺给她们安排的屋子不是太远,湘涟深提了一口气,一跃落到了宝月的屋子前,将她抱了进去。

安顿好了宝月,湘涟回到自己的房里坐下,心跳依然没有平复。

这个浣纱坊,居然有这么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居然如此轻易的泄露到了自己的耳朵里!湘涟压抑着依然急促的呼吸,闭着眼睛尽量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次来到浣纱坊,可能是冥冥中的安排。

原来是这样,姐姐和姐夫是为了埋藏这个邪宝才会死去的,而江淮的人竟然还在咒骂他们!湘涟捏了捏拳头,心里乱成了一团麻。看来杀死他们的鲁敖和卓通,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救了霍阁光夫­妇­,更可能是想从他们的手里抢夺那个宝典。他们为了不泄露宝典的秘密,才会甘心身负恶名被杀死,从而断绝了这个邪宝的一切线索。

若真是如此,既使能杀了鲁敖和卓通,也不可能为姐姐和姐夫平反昭雪!湘涟咬着嘴­唇­,真想快点见到黄剑英!而且现在黄莺奉命在找寻这个宝典,但不能确定伊里布到底派了几路人马在查访?如果他们真的找到了那个邪宝,姐姐和姐夫不光会白白的死去,都察院的魔爪有很可能伸得更远,甚至……

湘涟不敢再想下去。她躺在床上,心道:现在就算没有办法处理,至少可以和黄莺周旋,阻止她的行动。等冯四姐回来,再和她商议一下,她肯定能拿个主意吧。那不成,太晚了。对了,还有爹爹他们呢……还有剑英……

想着黄剑英,湘涟的心里不禁一亮!他能从宫里把自己救出来,说明他有足够的胆略和智谋;而且他的武功又好,心肠也不错,虽然有时候自大了些,脾气有些冲,但在办正经事的时候却很能够让人依靠……想着黄剑英,似乎是湘涟在冯素卿走后,留下的一株可以依靠的小树。

你这个死鬼,都什么时候了伤怎么还没好?该不会是借机躲在那里和那些府衙的小姐们打情骂俏吧……要真是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湘涟想着,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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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浣沙坊之行(下)

湘涟正睡得沉,突然觉得呼吸有些不畅。她猛然睁开眼睛,发现宝月正捏着她的鼻子,笑道:“你醒了?”湘涟厌烦的拿开她的手,不觉惊道:“你……你怎么进来的?”宝月得意地道:“我用钩子把你的门栓拨掉了,所以很容易就能进来。”湘涟心里一惊,想着昨天晚上都察院的人,不由得暗想:那如果有人想害我,也太容易了。我怎么这么没用?

她起来穿好衣服,梳洗了一下,才发觉天已经大亮了;院子里有不少女子在那里染布,说笑声不时地传了过来。宝月道:“你每天都这么睡吗,看别人起得多早。”其实湘涟每天晚上都会打坐练功的,昨天是因为心里有事才不能用心,结果后半夜一睡,竟然睡过了头。她懒得和宝月去争,却见黄莺已进了屋来,笑道:“荣姑娘住得可习惯?”

湘涟见她的神­色­很是自若,实不敢相信这个老板昨天晚上还和伊里布的手下在密谋诡计。原来你是伊里布的小夫人啊,来到这里想查访我大姐用­性­命埋藏的宝典?湘涟的心里一时有些冲动,真想……

不行,我要冷静!湘涟吁了口气,淡淡一笑道:“有劳黄姐挂心了,我睡得很好。只是……”黄莺看了一眼被钩掉的门栓,不由得沉了一下脸,自语道:“难不成是他们……不可能的……”湘涟问道:“他们?他们是谁?”黄莺忙道:“没什么。过来吃点东西吧……”

二人随她来到大厅,见掌柜苏姊已经准备好了早点。宝月喜道:“太好了,这里的伙食比衙门里强多了!”说着坐下便吃。湘涟“喂”了一下,竟没拦住她。黄莺笑道:“荣姑娘到底是行走江湖的,难道怕我们在饭菜里下药?”湘涟的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因见她与苏姊也坐下来吃,不由得红着脸道:“哪里……我是怕宝月妹妹没有礼数……”

湘涟随着他们一道吃着饭,不时的偷看黄莺。这个黄老板心里装着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能这么泰然,也太反常了吧。黄莺吃着饭,轻轻地说道:“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好了,和以前一样啊……”湘涟听得仔细,道:“以前?您以前在哪里开的染坊啊?”

黄莺与她对视了一阵,微笑道:“姐姐的老家在山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那里的一家染坊里当学徒。”宝月道:“黄姐原来是学徒,现在终于自己开了铺子,真是了不起!”黄莺笑道:“其实我的家里的产业还算殷实,我当学徒就是想学染布的手艺。”她说着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布,五彩斑斓的随风轻舞,竟看得出了神。

黄老板一点也不像坏人啊,难怪伊里布会用她的家人来胁迫她。湘涟看着黄莺,觉得她的心里似乎装着无法言喻的忧愁。黄莺回过神来,笑道:“吃饱了吗?”二人点头道:“饱了……”黄莺道:“难得又来了两位妹妹,想不想看看染布的手艺?”宝月道:“想!”湘涟也道:“正想看看黄姐的手艺。”

几人来到后院,见坊里的姐妹们正在染缸旁边劳作。闻着一阵阵薯良的味道,湘涟和宝月不由得都捂住了鼻子。黄莺笑道:“不习惯吗?其实想学一行手艺也不是很容易呢。”她说着,领着二人来到了后间。这里晾着不少已经染好的布料,除了单­色­的之外,有的甚至还印了花鸟图案,诗词歌赋。湘涟看着这些漂亮的面料,心里暗暗称赞她的手艺之妙。

湘涟与宝月正在那里翻看,却见黄莺呆呆地立在一扇布料前,不知在想些什么。二人凑过去一瞧,见这扇布料上画着一幅素雅的并蒂莲,含苞待放地婷立在河塘之上;在莲花的旁边还有一首七绝,湘涟隐约记得好像是前朝的才女冯小青写的一首情诗。黄莺愣愣地看着这幅画,不由得掉下了眼泪。湘涟心里一动,轻声叫了声:“黄姐……”

黄莺用手抹了抹眼泪,笑道:“让你们见笑了……”宝月问道:“姐姐,你想老公了吗?”黄莺愣了一下,随后道:“算是吧。”宝月道:“他人在哪儿?为什么没和姐姐住在一起?”黄莺垂下眼睑,道:“他……死了……”湘涟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她为什么会撒谎?但是看她的样子,说得又是那么真诚。黄莺道:“两位妹妹,姐姐很想对你们说一件事。”

二人问是什么?黄莺道:“姐姐说了你们可别不高兴。可能别人看见你们,都会认为你们是很幼稚,甚至说是有点傻气的人,不论经历了什么事情,都像小孩子一样长不大。”湘涟与宝月互相看了一眼,均想:拿我跟她比?我不知比她要强多少倍……黄莺笑了笑,又道:“可你们不要因此而丧气啊。姐姐是过来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坏。”

她说着,用手抚着画布上的莲花,道:“……什么叫做莲……为什么莲能出淤泥而不染……?其实尘世中的淤泥并不全是你们想象的那么污秽肮脏。功利,权势,美­色­,财富……这些是很容易分辩的淤泥;而智慧,情爱,义气,恩德……这些闪光的东西其实也是淤泥啊。”

黄莺喘了口气,道:“原本圣洁的赤子之心,在善与恶的的熏陶之下,渐渐的会丧失人的本­性­。这时的人,不论做出什么大善或大恶的事,都是被尘世所沾污了。保持着人之初的纯洁,按真正的感受去爱,去恨,去欢笑,去流泪,这才是莲,这才是真正的君子。君子不需要权力与财富,也不需要智慧与恩德,君子所拥有的,只是一颗永远单纯幼稚的心灵……”

黄莺说着,不禁又淌出眼泪。宝月道:“姐姐不要伤心了,虽然我听不太明白……但我想姐姐肯定是莲了,对吧?”黄莺含泪笑道:“姐姐哪里配……姐姐曾经做了很多错事,就是因为……算了,不说了。”湘涟道:“姐姐,我也不是很明白你说的意思,但我感觉你说的莲,世上好像不复存在。”黄莺笑道:“姐姐好像已经发现了……但愿姐姐没有看错吧。”

二人随她走到后院,静静地坐在草地上。湘涟偷偷地看着黄莺,暗道:她难道不想帮伊里布去查访宝典了?那她的家人怎么办?……黄莺闭上眼睛,轻轻地问道:“你们有喜欢的人吗?”湘涟的心里一紧,道:“有……”宝月道:“没有……”黄莺道:“记着姐姐的话吧。按自己的感受去爱和恨,不要和姐姐一样走歪路。”她说着拿起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字:三私而后行。

宝月道:“姐姐写错字了,应该是这个思才对!”说着也用树枝写了个“思”字。黄莺笑道:“姐姐没有写错。遇到一件事,第一思是最真实的感受,第二思便足够了。如果真要三思,这个人肯定会变得自私。姐姐以前就是三思而后行,结果不仅误了自己的一生,还害了他的一生。”几人正说着,却见苏姊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道:“黄姐不好了,那些个泼皮又来了!”

黄莺的脸上露出几丝惶恐,看着湘涟和宝月。

湘涟起身道:“姐姐快带我,如果不是强手我应该能打发得了。”宝月也道:“我也要去!看我揍死他们!”黄莺道:“你们跟在我后面,如果可以的话先不要动手。”湘涟道:“便是打不过,也不能让他们伤了作坊里的人。先叫姐妹们躲起来吧……”宝月道:“好哇,你们又在‘三私而后行’。”湘涟听了一愣,果然再想下去就会开始顾及自己的安危了……

一行人来到门口,见几个衣冠不整的青年正在那里叫嚷;看见黄莺出来,其中一个身材结实的人道:“黄老板,兄弟们的钱用完了,还请您再赏些才好。”黄莺吁了口气,对苏姊道:“拿五两银子赠予几位兄弟吧……”苏姊正要进门,却见那人拦道:“慢!”苏姊道:“你还想怎样?”那人笑道:“每次来都几两几两的打发,我们可不是要饭的。”

黄莺道:“几位兄弟,我们也不是什么大作坊,哪里有许多银钱?而且我们这里都是女流之辈,还望几位兄弟高抬贵手……”一个瘦子闻言早凑了过来,笑道:“老板娘不要这样说,若是舍不得银子,倒不如打开门让兄弟们进去快活快活!”他说着伸出手,向着黄莺的脸上摸去。湘涟眼见不好,准备出手拦他,却见身边的宝月一把扯过那瘦子的手臂,一个过肩摔便把他放到了地上!

众人不由得都吓了一跳;湘涟定目一看,那瘦子的膀子竟然被摔断了!原来这宝月果真练过点武术,刚才使的这招应当是满洲布库里的摔跤手法了。如果对手不是武乘,被这丫头抓住倒是危险得紧。湘涟看着宝月,不由得笑了起来;宝月得意地看了她一眼,道:“还不赖吧!”

那群泼皮见了,不由得红了眼。湘涟知道宝月对付不了,道:“剩下的交给我了。”宝月有些紧张,道:“你行吗?要不我们先撤……”湘涟心想我在江苏监察院一口气打倒了十个武乘,对付这些泼皮无赖还用你为我担心?见那几个泼皮围了过来,便又使出大擒拿里的分筋错骨手。

虽然大擒拿手湘涟使得不是很好,但也只有这种招式才适合对付这泼皮,一来不会闹出人命,却可以将对手放倒,二来周围的看客不会看见血­肉­横飞的场面,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湘涟出手甚快,不多会儿已经将那五个泼皮放在地上。这些人挣扎在地上起不来身,一时间哭叫一片。

黄莺看了她们一眼,道:“好像做得过头了……”宝月却道:“一点都不过分,我要有湘涟这种本事,就把他们拧成一节一节的。”这时她们身后有人笑道:“差事办得不错啊,这么快就逮到这些泼皮了!”几人回头一看,却是程士铭骑在马上,他的身后还跟着十来个臬司衙门的差役。

宝月道:“程大哥,这次是我打的头阵!回去对御史大人说,给我记一大功!”程士铭笑道:“知道了!”说着下了马来,又对湘涟道:“在外面办差很辛苦吧。”湘涟道:“哪里,比出镖要好得多了。”程士铭看了那些泼皮一眼,喝道:“来人,把他们都押回监察院等候发落!”众衙役便将那些人拧起带走了。

黄莺将程士铭他们请回了屋里奉茶,道:“这次多亏了衙门里的人,我的作坊算是保住了。”程士铭道:“黄夫人客气了。其实下官这次来,是因为上头分派下一件事情。我想来想去,还得贵坊帮助才行。”黄莺道:“程大人请讲?”程士铭道:“都察院要江淮的府库调银一万五千两,赠给福建南少林寺修缮庙宇。”黄莺一惊,道:“都……”随后喘了口气,问:“一万五千两不是个小数,都察院想找江淮的商贾酬银?”

程士铭道:“黄夫人多心了。一万五千两对浙江府库衙门来说不算什么,只是都察院还有道旨令,要送去南少林寺一千五百缎袈裟。江淮的作坊虽多,但能做出象样料子来的地方却太少。若是找江宁织造,不但费时费银,还怕会误了差事。我想贵坊的手艺应该信得过,因此才来找黄夫人。”

黄莺道:“多久?”程士铭道:“三个月。”黄莺点头道:“三个月做一千五百缎袈裟并不是难事,只是……”程士铭道:“只是什么?黄夫人是想问工钱的事吧……”黄莺道:“哪里,我只是在想,都察院怎么突然会体恤起少林寺了?而且若不是程大人所说,我还真不知道福建还有一座少林寺……”

程士铭道:“这件事我也觉得蹊跷啊。不过黄夫人只是个生意人,不应该关心这些事吧。”黄莺笑道:“也是。”程士铭对湘涟与宝月道:“这三个月,你们还是留在浣沙坊吧,毕竟不知道那些泼皮还有多少人。依我看,这倒是个美差呢。”宝月道:“还不错吧,比衙门里强多了。”湘涟问道:“程大哥,有没有剑英的消息?他的伤还没好吗?”

程士铭道:“黄兄弟为了救你,当时拼了命,确实伤得有点重……不过听说他现在已经能下地走了,估计再过两三个月就能好。”湘涟惊道:“要这么久?”程士铭叹道:“毕竟打伤他的是个上乘高手……算了,不要提这些事了。衙门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你们留在这里办差吧,一切还是小心些。”他说着,慢慢地走出屋子。湘涟道:“不吃饭就走吗?”程士铭道:“来不及了。”

黄莺拿过一包牛­肉­递与湘涟,轻声道:“给程大人送去!”湘涟道:“多谢黄姐!”说着奔到了程士铭的马下,道:“程大哥,路上吃吧!”程士铭看着她,道:“有劳你了。”接过纸包策马而去。宝月叫道:“别忘了给我记功啊!”

*****

天气日渐转暖,炽热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星星点点地洒­射­在院子里。浣沙坊的姐妹们抹着头上的汗,把一匹匹染好的布料­阴­晾起来。苏姊道:“再有二十多匹便可做完了,大家再辛苦几天。”众姐妹都累得坐在­阴­凉处休息。湘涟与宝月见了,对黄莺道:“要不我们还是帮帮忙吧?”

黄莺笑着没有做声。苏姊道 静灵庭之秋帖吧:“两位妹妹,你们还是保重身子办差吧。”一女子道:“是呢,上次就因为你们帮忙,结果越帮越忙。”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湘涟觉得很不好意思,宝月却道:“其实上次那件事都是湘涟的错,把好好的布料弄得乱七八糟。”湘涟恨得牙痒,因为那次的事故宝月也有责任。黄莺笑道:“你们以前没有­干­过,也没什么值得害臊的。”她回头对苏姊道:“明天我们便去找家绣针作坊,把袈裟做出来,帮衙门里的大人们交差。”苏姊道:“是了。”

太阳下山后天气有些凉爽,但房里依然有点闷。湘涟躺在床上用扇子轻轻地扇着风,不知道浣纱坊到底是不是伊里布布置在这里的?但黄莺并没有按伊里布的意图去查访那个什么宝典,伊里布竟然也没有再派人来催促什么。不过都察院为什么要体恤福建少林寺,甚至给他们送钱送衣,伊里布到底想­干­什么?湘涟觉得自己的脑子太笨,着急该不该去找父亲他们商量一下。

她正迷迷糊糊地要睡着,突然听见外面有些吵闹。湘涟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到门外,揉着眼睛问道:“黄姐,出什么事了……”却听见一人道:“叫衙门里把抓去的兄弟还给我,要不老子不客气了。”这人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中气充沛,湘涟心里一紧:武乘?她睁大眼睛一看,却见眼前站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手上拿着一棍铁­棒­不住地往地上杵。

黄莺她们吓得面­色­惨白,站在一边不敢做声。宝月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说了句:“原来泼皮还有个头头……”男子怒道:“你说什么!”宝月连忙钻在了众姐妹的后面。湘涟深知这个人没那么好对付,因道:“这位大哥,有话好说……您的兄弟们都在臬司衙门里,要不我陪您回去一趟……”

男子看了她一眼,不由得露出了**:原来湘涟刚才正在睡觉,除了贴身的肚兜外只披了一件外衣。他看了湘涟一眼,道:“衙门里先不忙去,哥哥想和你说会话。”湘涟发觉他的眼神不对,下意识的低头一看,不由得脸上胀得血红。她急急地背过身去扣衣服,那男子却一步奔了过来用铁­棒­卡住她的脖子,道:“妹子,要是不放了我家的兄弟们,就把你们让我带回去如何?”

湘涟一时挣脱不开,道:“大哥……我带你去衙门里就是了……”她想着衙门里有程士铭和众多差役,一起对付他肯定不是问题。男子笑道:“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我会跟你一起去衙门?笑话!”说着伸出手往她的身上摸去。湘涟一时不由得大怒,用手抓住他的胳膊往下便折。男子略微有些诧异,道:“大擒拿手?”甩手放开了湘涟。

男子冷笑了一下,道:“你就是衙门里派来的武乘了吧,看来舅舅没有说错。只是我断然没有想到衙门里的武乘居然是漂亮姑娘,今日把你擒回去舅舅一定会高兴的。”湘涟穿好了衣服,见对方拿着武器,自己却手无寸铁,心里暗暗焦急。刚才出来的时候怎么没有把扑刀拿上,真是失策……她慢慢地屋子靠去,不想那男子一跃挡在她的前面,道:“想­干­什么?”

湘涟心急,向着男子便是一掌打去;那男子用铁­棒­一拦,­棒­上的真气一涌,震得湘涟手骨疼痛。眼见那男子又是一­棒­扫过,湘涟急忙跃到房顶上,暗想:现在根本敌不住他,管他是什么东西先找一件使着再说!可房顶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那男子一步不停了追了上来,湘涟边逃边喊:“宝月,帮我把刀拿过来!”宝月这时倒还听话,闻声连忙跑进了湘涟的房里。

男子手执铁­棒­连连出招,因兵器上有真气,湘涟赤手空拳只能躲闪不能抵御;好在那男子一心想要擒住她,还未下杀手。湘涟心里正在着急,听见宝月叫道:“湘涟,你的刀找到了!”她忙道:“把刀扔给我!”却听见当的一声,那刀落在了墙根下,湘涟一时傻了眼。男子看了湘涟一眼,笑道:“和你一起来的妹妹好像和你一样,两个傻妞。”

湘涟哪里敢和他多讲,跳下房去想要拾刀;那男子冷笑一声,追在她的身后一­棒­打在她的肩上!湘涟吃受不住,一下子摔在地上,头上冷汗直冒。男子笑道:“就凭你这三脚猫的本事,还敢出来办差,衙门里怎么会混进你这种人?”湘涟听了这话,不由得怒道:“住口!”跳起身来又打了过去。那男子一­棒­捅在她小腹上,湘涟抖了几下,蜷在地上再也动不了。

“湘涟!”黄莺她们见状都惊叫了起来,“你这恶贼,下手也太狠了!”男子笑道:“我下手要是狠,这丫头早没命了。”他说着慢慢地走了过去,道:“怎么样老板娘,赶快叫衙门里的人把兄弟放出来,要不我把你们全抓回去!”黄莺道:“好……苏姊,赶快去衙门里找程大人……快!”男子道:“不要耍花招,要不然。”他说着走到湘涟的身边,用铁­棒­对着她的头。

“湘涟……”黄莺她们关切地叫了她一声,湘涟呻吟了一下,疼得一动也不能动。我还是这么没用吗?没有大家帮忙,我一个人什么事也办不了!现在居然因为要救我,还要让衙门里私放人犯?这怎么行,爹爹知道会气死的!她咬了咬牙,暗暗地道:现在怎么办?她正想着,那男子将她一把提了起来,**道:“货­色­不错啊……”

湘涟感觉到他的脏手划过自己的脸,又落到了脖子上。男子突然道:“这是什么东西?”佛尘珠!湘涟突然睁开眼睛,应该还有机会,至少不被他就这样制服。她咬着牙念了几句咒语,佛尘珠便散了开去。男子道了声“不好”,湘涟早一掌拍在他的胸口。男子刚才没有及防,被打得后退了好几步,道:“居然……居然用了这种东西!”

湘涟喘了口气,跃到墙根拾起扑刀,快步逼到那男子的身边举刀便砍。男子一惊,连忙用铁­棒­架住;这一架竟将他压得跪在了地上,湘涟趁势一脚扫在他的脸上,打得他滚去丈余远。男子用手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血,道:“好厉害的丫头,竟然隐藏了这么强的功力……”湘涟身上受的两处伤疼得厉害,一时也不敢贸然再进。

男子心里害怕,想要逃走,却又有些不甘心。他四下里望了一眼,见黄莺她们正紧张地看着湘涟,便悄悄地往她们那边靠。湘涟心里暗道不好,提刀跑到了那男子的身边,一刀向他的脖子上斩去。男子横­棒­一挡,竟被震得双手流血,铁­棒­掉在了地上;湘涟身上的伤一阵疼痛,几欲摔倒。男子爬起身来,准备去拾铁­棒­,湘涟趁机一刀砍在了他的肩上,顿时血流如注。

男子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湘涟一刀指向他的心腹,男子急道:“饶命!”湘涟用刀抵住他的心口,道:“姐姐们快过来帮忙……将这厮绑起来……”黄莺见了,急忙叫众姐妹拿了绳索将那男子绑了个结实。湘涟道:“这人是个武乘,一定要多绑几道……”她说着身上一痛,歪在了地上。

*****

次日天已大亮,湘涟的身上兀自疼得厉害;她一下子惊醒过来,叫道:“快将那人再绑几道,仔细他挣脱了!”却听见身旁一人道:“就是听你的话绑得那么紧,那个家伙差点就死了!”湘涟一惊,觉得这人的声音好熟。她回眼一看,却是黄剑英正坐在床沿上!

“剑英!……”湘涟一时惊喜交集,怀疑自己还在做梦,“你怎么会在这里?”黄剑英笑道:“前天我的伤已经没有了大碍,马上快马赶回了监察院。程士铭那小子说你在这里办差,我就连夜跑过来了。”湘涟咬了咬牙,伸手捶了他一下,道:“你这死鬼怎么才来!我昨天差点就被……”她说着,想着昨天的事,不由得委屈得想要哭。

黄剑英握住她的手,道:“对不起,都怪我的身子不争气。要是能早来一点,也不会让荣妹伤成这个样子了。”湘涟觉得脸上发烧,赶忙把手抽了回来,道:“你就顾着和那些官府小姐打情骂俏,还记得回来?”黄剑英道:“我决计没有和她们打情骂俏,我养伤的这段日子,心里一直在想你。”他说着,用手抚着湘涟的头发,道:“今后,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不让你再受任何伤害。”湘涟听得心里暖暖地,道:“净会骗人。”

剑英终于回来了……湘涟依依地望着他,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对了!”湘涟轻轻地说了一声,“我这段时间在浣纱坊里,发现这里有些不太寻常的地方。”黄剑英轻轻地向她摇了摇手,关上了门窗,然后才又回到床沿上坐下。湘涟便把那天偷听到的事情对他说了。黄剑英锁紧着眉头,静静地听她说完。湘涟又道:“但是这个黄老板却一直没有去查访什么,伊里布不知又在耍什么花招。要不我们先回去和爹爹他们商量一下……”

黄剑英站起身来,背着手走了几圈,沉吟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我起先也一直觉得大哥大嫂的死有些不寻常,却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看了窗外一眼,道:“看来现在已经不是能否给大哥大嫂报仇昭雪的事了,而是先要制止伊里布他们找到那个宝典。但现在的事情初现端倪,我们和伊里布都不清楚宝典的下落;如果传扬出去,不定会有其他有心机的人浑水摸鱼。这样大哥和大嫂企不是白死了,而且……”湘涟道:“而且什么?”

黄剑英回过身道:“而且,如果一定要对长辈们说时,必须要让江淮所有帮派的掌门一起知道。要是只单独对你和我的爹爹讲,别人知道后会误以为大哥大嫂故意藏匿了宝典,这样事情就更难澄清了。盐漕两帮不能再和江淮同道生分下去,为了对付伊里布他们,江淮的武林一定要齐心协力。”

他说着皱了皱眉,道:“有机会我要和程士铭商量一下。虽然这小子不像个好鸟,可毕竟是江淮老舵主的孙子。这件事若从他的口里告诉大家,比身为大哥大嫂家人的我们说出来,似乎要好得多……”

湘涟道:“程大哥又怎么得罪你了,尽在背后说人坏话……”她看着面前的黄剑英,不由得感到一阵惬意。他的­性­子虽然有点傲,也喜欢和别人争执,但真正想起事情来却总是考虑得很周全,不像自己这样毛糙。而且他一直在无微不至的关心自己,湘涟觉得有他在身边很安全。

黄剑英复又坐在床沿上,道:“好在荣妹这么沉得住气,要不打草惊蛇,事情就不好收拾了。”湘涟心想自己是不敢去打草,要不早就不好收拾了。黄剑英道:“衙门里这次派我镖送钱物前去抚恤南少林寺,我正好可以看看都察院在搞什么鬼。等察清楚之后,我们便告诉江淮的十大掌门,这样不光能阻止伊里布,还能一洗兄嫂的不白之冤。”湘涟点头道:“都听你的。”

黄剑英笑道:“看你的样子,一个人在外面办差,害怕了吧?”湘涟赌气道:“才没有。”黄剑英道:“真的?想过我吗?”湘涟脸上一红,道:“只想过四姐……”黄剑英笑道:“就会撒谎!”他们正说着,却见黄莺和苏姊走了进来。苏姊拎着一个食盒,道:“昨天湘涟妹妹真是了不起啊,快吃点东西补一补!”湘涟听见有人夸她,觉得有些得意;待要起来,身上的伤却疼得厉害。

黄剑英按住她道:“你身上有伤,不要动!”他说着从食盒里取出饭菜摆在床边的茶几上,湘涟心里一惊:他该不会是想……她正想着,却见黄剑英盛了碗饭,用勺子舀了一点,然后夹上些菜,送到了自己的嘴边。湘涟一时大窘,道:“我自己能吃!”黄剑英严肃地道:“你身上的伤不是小伤,是被武乘的真气所伤的。现在你要想逞强,当心日后身子就废了!”

湘涟听得有些害怕,而且经他这一说,伤处疼得更狠了。她真怕以后连路都走不了,轻轻地张开小嘴,黄剑英便把饭送了进去。黄莺和苏姊坐在一边,都笑了起来。湘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剑英,能不能让两位姐姐回避一下……”黄剑英将饭塞进她的嘴里,道:“吃饭时不要说话,当心呛着了。”湘涟心道:那总不能让别人看着你喂我吧,成什么样子!但她的嘴里总被黄剑英塞得满满的,根本不能说;黄剑英也不管她的眼神里到底是生气还是无奈,依然有条不紊地喂着饭。

湘涟渐渐的吃得饱了,黄剑英还在喂。湘涟的嘴里含着一口饭,瞪着眼睛看着黄剑英,黄剑英笑道:“怎么了,快吃啊!”黄莺道:“荣妹妹怕是吃不下了吧?”湘涟急忙点了点头。黄剑英一愣,道:“怎么这么快就吃饱了?”湘涟把饭吞下喉咙,没好气地道:“谁能吃那么多!”黄剑英把最后一勺饭送进了自己的嘴里,笑道:“饿了再叫我!”湘涟扭过身去,道:“知道了。”

黄莺与苏姊提着食盒出了房来,顺手关上了门。苏姊笑道:“黄姐,瞧这两个孩子多般配!”黄莺点头道:“是啊,看着他们的样子,我心里真高兴。但愿他们能白头偕老,不要像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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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少女的情怀

时节正逢盛夏,烈日当头。监察院的人押送着两大箱白银慢慢地赶往浣沙坊。道路的周围连一个人影都找不到,只听见一阵阵知了的叫声。颜勇骑在马上,热得全身上下都是汗,道:“我说程士铭,咱们­干­嘛要顶着日头出来镖货,你小子哪根筋不对?”

程士铭和他并排骑在马上,道:“我说老颜,上头交代中秋之前一定得把东西送到南少林,难道要等天凉了再去?”颜勇道:“那也可以等天黑了再去嘛。”程士铭道:“走夜路,等着别人来抢?再说这里到浣纱坊不过一天的路程,你哪来这么多话。”颜勇的口里嘀咕了几句,没有再说什么。一行人直走到太阳下山,不觉已经到了商市。

程士铭敲开了浣沙坊的门,黄莺忙将他们迎了进去。苏姊上了冷汤和西瓜,颜勇放开嘴坐在那里吃个不停。这时,却见一个少女过来拍了一下他的头,道:“好你个老颜,来了就知道吃,把我们衙门里的脸都丢光了!”众人见是宝月,都不敢去招惹她。这时,却看见黄剑英扶着湘涟走了出来,道:“大家都到了!”湘涟见来了这么多人,连忙甩开他的手道:“我已经好了。”

程士铭道:“黄兄弟,湘涟妹妹,府库里的一万五千两银子押到,不知那一千五百缎袈裟浣纱坊可齐备?”黄剑英道:“早就好了,一直在等着衙门里的银子。真不知你们在忙些什么东西,送这么慢。”程士铭看了周围一眼,道:“黄兄弟,湘涟,我们到里面去说。”二人正好有话要同他讲,便一起回到了湘涟的屋子。

程士铭与他们坐下,道:“这次去南少林寺,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黄兄弟这一路上可要仔细点。”黄剑英冷笑道:“这还用你教?”他顿了顿,便将事情慢慢道于程士铭知道了。程士铭听得有些惊诧,道:“黄兄和黄嫂是为了埋藏邪宝才死的?”湘涟道:“是啊,所以他们致死不能透露这个机密,才会被江淮的人们冤枉。”

“**大盗卓通……”程士铭喘了口气,道:“你们知道上次湘涟擒住的那个刁徒是谁吗?”湘涟问道:“是谁?”程士铭道:“他自称是卓通的外甥,扬言要让他舅舅来救他。我起初不信,现在听你们说了,觉得那些泼皮来浣纱坊调戏女子是假,其实很有可能是卓通闻听到了都察院的什么风声,故意派了些人来打探的。”

“是他!……”湘涟听了程士铭的话不禁又惊又怒,“杀死我大姐的卓通,他会在什么地方?”黄剑英道:“荣妹,你冷静一点。”说着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定。程士铭道:“这卓通生­性­狡诈,虽然在江淮名声很臭,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很少。而且自黄兄黄嫂过世之后,他几乎销声匿迹了。这次出现,十有**是冲着那部宝典来的。”

黄剑英道:“不好……霍阁光说过,卓通是那个鲁敖的死党。赤虎堂是伊里布的手下,看来伊里布果然不相信黄夫人会帮他办事,已经秘密派了都察院的武乘到江淮来了!”程士铭道:“这次押送体恤去南少林寺,不知道是他们的什么伎俩。黄兄弟正好可以查访一下,最好能阻止卓通的行动。等事情查清楚后,我会让我爷爷以总舵主的名义召齐江淮十大门派,把这些事情公之于众,共同御敌。”说着用手拍了拍黄剑英的肩膀。

黄剑英把他的手推开,道:“你可不要食言!”程士铭笑道:“决计不会。”湘涟道:“程大哥,你能和我们一起去吗?”程士铭道:“我如果也去了,衙门里可就没人了。再说那卓通的外甥还得要人看着,浣纱坊这里也得有人管。如果冯四姐在的话就好了……”他说着,轻轻地喘了一口气。这时,黄莺在门外叫道:“出来吃晚饭了,有什么事情待会再说吧!”三人听了,慢慢地走了出去。

黄莺和苏姊陪同衙门里的人一起围坐在桌上吃饭;她看着如此热闹的场面,不由得道:“多谢你们了,我好多年没有这么高兴过……”颜勇边不客气地吃着佳肴,边抬起喝得通红的脸道:“黄老板说哪里话,您摆宴招待我们,应该是我们感激您才是。”回头对众人道:“对吧?”却没人搭理他。湘涟的身子虽然大好,黄剑英却依然不时的给她喂饭。湘涟有些不太乐意,但还是一口一口地吃着。

宝月自吃饭起,便不时地偷看着黄剑英。她来衙门里有好几个月了,不知从哪里蹦出这么个大哥?这个黄大哥这段日子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湘涟,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衙门里还有宝月这么个人,只把她成了浣纱坊里的学徒。宝月不知为什么心里一直不舒服。她口里嚼着饭,不时地看着这个俊美的少年,真希望他也能像照顾湘涟那样关心自己。黄剑英偶然侧过头看见她,宝月不由得红了脸,连忙埋头吃饭。

一行人吃罢了饭,坐在客厅里吃茶休息。黄剑英依然关切地问湘涟身子怎么样;宝月再也忍不住,对黄剑英叫道:“你来这里这么久了,怎么只顾着关心湘涟?难道其他的同僚你都看不见吗?”黄剑英忙离位拱手,道:“漕帮少帮主黄剑英,现任浙江监察院文案,见过姑娘……姑娘也是衙门的文案吗?”

宝月见黄剑英理会她,一时喜不自禁,几步蹦到他的面前,道:“我叫喜达拉宝月……”她说着,不由得红了脸。原来是个旗人?黄剑英笑道:“幸会!”宝月盯着他看了一会,道:“黄哥哥怎么生得这么俊美……”说着用手捂着脸,跑到一边坐下。黄剑英看了众人一眼,不觉有些尴尬,因问湘涟道:“我很俊美吗?”湘涟用鼻子哼道:“不觉得。”

宝月看了湘涟一眼,道:“不许你坐这么近!”说着将她挤到了一旁,见黄剑英并未怎样,不由得胆子大了些;问黄剑英道:“黄哥哥多大年纪了?”黄剑英往后躲了几步,道:“在下虚过二十。”宝月往前步步紧逼,道:“我今年十五岁了。”黄剑英笑道:“真是花样年华。”宝月道:“真是的,你知道人家多少岁,应该问一句可曾许配人家嘛!”

黄剑英被挤得一**坐在地上,忙站起来道:“可曾许配人家?”宝月娇羞道:“尚未……”又问道:“哥哥呢?”黄剑英道:“也未。”说着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忙道:“未娶……”宝月听罢,眼睛里泛着亮光,道:“哥哥这次有什么差事?”黄剑英便对她说了要镖货去南少林寺。宝月一听,道:“是要去护镖啊,我可以一起去吗?”

颜勇和程士铭齐声道:“当然可以!”湘涟一惊,道:“喂……”宝月瞪了湘涟一眼,道:“你有意见?当心我让阿玛上折子参你!”湘涟忙道:“没……没意见……”黄剑英有些不悦,道:“不许欺侮荣妹!这次办差,荣妹也要和我一起去!”宝月听了,顿时柳眉倒竖,道:“为什么?”湘涟道:“我是衙门里的人,自然要去办差事了……”

程士铭笑了笑,在黄剑英的耳边耳语了一阵,黄剑英脸­色­颇变,道:“这丫头……这小贵人原来是公爵大人的……你们如何不早说!”程士铭道:“你从来也没问过别人,谁愿意告诉你。”随后悄声对他道:“这个宝月身份不一般,把她带在身边也好与朝庭里的高官周旋。”黄剑英听着,觉得也有道理。若是遇见伊里布的人,多少可以用公爵的身份镇摄他们一下。

颜勇却道:“带着宝月妹妹出镖,路上可要好好照顾她。如果宝月妹妹有个三长两短,可是要掉脑袋的。”黄剑英听了心里一惊,道:“要不然……还是让她回衙门去吧?”湘涟也道:“我同意!”衙门里的人却都道:“不行!”宝月听黄剑英不带她去,不由得叫道:“我不!”说着过来摇着黄剑英的胳膊道:“带我去嘛,我肯定会听你话的!”黄剑英点头道:“好,我带你去便是!”

湘涟怕她在路上坏事,叫了声:“剑英!”宝月道:“没你的事,给我一边凉快去!”黄剑英道:“不许这么对荣妹说话,要不你就回衙门!”宝月见他发了火,乖乖地应了声:“是。”回又瞪了湘涟一眼,“哼”地扭过头;湘涟不知她什么意思,心里一时火大,也学着她的样子“哼”地扭过头。

颜勇凑到黄剑英的身边,悄声道:“你小子这回可是一箭双雕啊,厉害!”黄剑英本来只是想带湘涟一起去的,而且路上有要事要查访,却没想到半路杀出这么个丫头,只道:“我算是明白了。你们留在衙门里的人巴不得这丫头跟我走吧?”

****

这天一早,程士铭取过了文书和一万五千两纹银,交于湘涟道:“路上可要仔细了。东西要看好,人也要看好。而且不要忘了该查访的事。”湘涟点头道:“知道了。”衙吏牵过两匹马,湘涟笑道:“我不会骑马。”宝月道:“真差劲,我到今天才知道你连马都不会骑。让开让开,看我的!”说着一把将湘涟推到一边,跃上一匹马的马背,居然骑得像模像样。

湘涟觉得很没面子,便将那两大箱银子挂上了马背。黄剑英道:“荣妹,要不我们同乘一匹马如何?”湘涟没好气的道:“我步行!”黄剑英道:“那要走到什么时候?”说着从马背上跳到湘涟的身边,只将她腰间一搂,又跳回到马背上。湘涟起先没反应过来,待明白过来后已坐到了他的身前。

众人都拍手叫起好来,湘涟急道:“不要胡闹!快放我下去!”宝月叫道:“湘涟你快给我下来,办差的时候居然谈情说爱,我告诉我阿玛,将你革职查办!”湘涟听罢,脸上臊得通红;黄剑英却对宝月道:“你再多话,我可不让你去了!”宝月居然十分听他的话,道:“我只是这样一说,你发什么脾气呀。”

黄剑英对湘涟道:“我们走吧!”说着策马而前,几位他特地带来的漕帮武乘也翻身上马,扬鞭而去。宝月叫了声:“等等我!”也策马紧随其后。十来个衙吏赶着马车急急地跟在后面,叫道:“货,货!”也连忙赶了上去。程士铭看着这一行人,不禁担忧地道:“他们这些家伙没问题吗?”

湘涟坐在黄剑英的身前,起先很不自在,跑了一阵后又觉得没什么。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骑马,耳边听着呼呼的风声,觉得无比惬意。这样过了半日,黄剑英突然柔声对她道:“分开的那些日子,真的想过我么?”湘涟淡淡地道:“没有。”黄剑英笑道:“女孩子就是爱撒谎。”

湘涟突然一时冲动,很想对他说明自己的身世,可这些话又不知如何说出来。黄剑英没有察觉,道:“我分开的这些日子,几乎成天都想着你。不论我在­干­什么,我都会下意识地想:荣妹现在在­干­嘛?有时我会偷偷地给你写一封信,但要传出去时又取了回来……”

湘涟心里一抖,道:“剑英,别再说了……”黄剑英道:“好,不说就不说。”听着他的话语,如果说以前湘涟对他是一知半解,现在却是很明白他的心思了。她一时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开口回答。如果向黄剑英说出实情,很可能失去这个朋友;但如果不说,日后该如何面对于他?黄剑英又问:“靴子穿得合脚吗?”

湘涟心里又是一抖,道:“原来是你送的?”黄剑英笑道:“我知道,如果是我送的你肯定不会要。”湘涟怕伤了他的心,道:“也不一定。”黄剑英笑道:“你撒的这个谎我很爱听。”不知为什么,湘涟的心里产生出一股莫名的感动,十六年的人生还是头一次有人对她如此温存。一时,感恩、愧疚、喜悦、忧伤,一齐涌上心头,竟哽咽得说不出话。

这时,却听见宝月叫了一声:“黄哥哥,我要和湘涟换个位子!”湘涟一惊,望了一眼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孩,虽然刁蛮却又漂亮的女孩,虽然顽劣却又天真的女孩。就算她有上百个不是,却也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女孩;就算黄剑英不喜欢她,却也比自己这样亵du黄剑英的感情要强上百倍……

黄剑英依然不高兴地道:“荣妹不会骑马。”宝月道:“那让她坐马车上!”黄剑英道:“马车上有袈裟!”宝月叫道:“让袈裟骑她的马!”她又喊又叫,众人都停了下来。湘涟吁了口气,慢慢地翻身下马,然后默默地将袈裟挂上马背,腾出一小块地方挤了进去。

黄剑英看着湘涟,想拦住她,却怔怔地伸不出手。这时,宝月爬上了黄剑英的马背,靠在他的怀里道:“如果她不愿意,我就让阿玛将她革职查办。”黄剑英面­色­铁青,慢慢地策马前行。宝月七嘴八舌的说着话,黄剑英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湘涟看了他们一眼,觉得还挺般配的。看了一阵又一阵,不禁自语道:“我向来都是舍己为人的啊,不过这次白送了个人情,真划算!”说完自嘲地笑了笑。

这时,旁边的一位武乘道:“荣大小姐,你怎么哭了?”湘涟一惊,竟不知自己的眼角居然流出了眼泪!她连忙用手抹了抹,笑道:“从来没有骑过马,被风吹疼了。没事。”湘涟一时茫然,怎么这样?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还是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着,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少时,她一拳打在车上,叫道:“不会的!”

只听得一声响动,竟然震断了车辕;那车轮滚到了一边,惊得马群都停了下来。众人都使劲提着缰绳,惊道:“怎么了?”正在这时,前面几匹马的前蹄边拉起了几根绊马绳,黄剑英叫道:“有强盗,大家小心!”三位武乘连忙抄起刀棍,准备迎战。众衙吏道:“荣大小姐真是眼明手快,不然会先着了他们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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