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句,顿时使全席上静无一声。所有的人,包括常红涛,都惊异地看着凤友,不知他有何德何能,引起了常家一家之长的注意,要把这么大的一个题目交给他。在他们的感觉里,就好像医生把手术刀交给了扫厕所的,司机把方向盘交给了一个三岁大的小孩,对他说:“你开吧,开吧,因为,我知道,你有驾驶本。只是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一定有的。”凤友的脑袋,嗡地一声,差点没昏过去。他只觉得心血急涌,胸口难受,激动得喘不上气来。但他拼命地喘着,拼命地说着,把自己想过的和没想过的都说了出来。他不是要发表自己的观点,而是要让常红涛听听他的声音。那是一个男子的低沉的、模仿性的声音,虽然打着颤,虽然发空,而且听上去那么沙哑断裂,他却不能不说,不能让它忽高忽低,忽短忽长,朝着她那边投了过去。他感到她的目光那么尖锐,那么明丽,整个的屋子,所有的饭菜,忽然都没有本来的意义了;它们,都是为她而存在的。如果她闭上了眼睛,再不看的话,所有的一切,包括凤友本人,都要永远地消失了!
凤友说完了,常书记点点头,再没有别的表示。李英要喝骂,常姨拍着巴掌,先骂道:“这个王八糕子,说得还真对我的心思!”丰继中也表示“说得深刻”,又敬了一杯酒。红则跟丈夫一起夸凤友,红怡则随丈夫一道,想说出反对的意见,却又觉得凤友说得太好,实在没有什么可反对的了。凤友只看着红涛一人,只等着她发表意见。红涛的眼睛,看着桌面,静了好一会,忽然站起来。她不看凤友,也不看任何别人,把手中的餐布往桌上一扔,皱着眉头,轻声地、十分不满地、鄙夷地说道:“弄这么一个小丑来,真是无聊。”话一说完,一转身,无情地走出去了。
凤友像是给当头抽了一鞭子,顿时怔在那里,脸上泛起了几道血印!
从那天起,凤友在常家人的心目中,已经成了一个奇才,一个颇为传奇性的乡下少年。特别是常家的女人,再不信他是一个普通打工崽,相反,认为他是天降宝贝,是介于神童与学者之间一种异类,现在不过是在体验生活,早晚有一天,他会说出自己的本来面目,让她们大吃一惊的。只有那个三闺女不以为然。相反,她对凤友是那么厌恶,那么鄙视,竟然不许凤友跟她说话,不许他进她的房间,甚至不许他走近她三尺之内。“他算什么个东西?傻瓜一个!让他离我远点儿。”
话很轻,神情很淡,然而,却像一座大山砸下,把凤友砸得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凤友怕她,天啊,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怕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听见她的脚步声,凤友赶紧逃之天天。听到她在楼梯口说话,就要上来,凤友手足发麻,想溜走,却不会动弹了。这时候,红涛走过来,目不斜视,根本没有看他这个人。然而凤友却能感到她的嘴角抿出的轻蔑,甚至,能闻出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恨意。一股酸水,从凤友的心底渗出。他自问:“为什么我这么怕她?为什么,我这么想让她注意我?难道,我对她真有一种希望?希望什么?”他心里乱极了,晚上睡不着觉,翻过身去,能听到她的衣服的苏苏响。半开眼睛,便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的面容。凤友自己也不知道,一个青年男子,在他的一生中,总有一个时期要这样渡过:他们喜欢女孩子,尤其喜欢这那些不理他们厂而如果那女孩子不是爱、而是恨他们,这时,他们就要发疯了,用十倍的热情,注意着她,要跟她接近了。为了她能看自己一眼,能说一句话,他们可以牺牲掉可能有的一切。
这天早上,在自己屋里吃过稀粥咸蛋之后,常姨就让凤友推着她,在楼里上上下下转了一圈,布置完了所有的节后打扫工作,路过红涛的房间里,心血来潮,让凤友推她进去。凤友是多么想放下一切,掉头逃跑啊,因为,红涛胡令禁止他跨入她的屋子的。但是,常姨已经骂开了:“臭瘪犊子,快点推啊!”屋里,红则、红怡姐妹都在,正跟红涛莺莺燕燕地说着话,都是女孩子的闺中事情。常姨一直认为自己是女儿们的昵友,任何女孩子之间的私房话,没有不可以跟她说的,而且,就是女儿自己心里话,绝不敢跟任何人讲的,也非要讲给她不可。怀着这样的自信,她经常挤到三个女儿中间,以最大的大姐的身份,说着不着边际的、自以为得意的话,以为说出了女儿的心声。为此,女儿们笑她,怨她,也拿她没办法。见凤友推着轮椅一进来,她们三个都收住了话头,也收起了笑脸。红涛朝凤友怒目而视,刚要出声斥出他,常姨急拦:“你这么凶巴巴地干什么。是我让他来的,就给我呆在这儿,臭瘪犊子,我看谁能把你给吃了!”又过分亲热地拉过了红涛的手,让她靠在自己的身边,另一只手理着她的头发,好像又回到了幼儿园时代,那时,是她天天给女儿梳小辫,送她出门的。母女俩的这种亲热劲,把刚才的紧张气氛冲淡了。
常姨问:“说什么哪?是不是说李英那小王八糕子哪?我看也是,那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老是摆出大学生的样儿,也不常来看看我们红涛,帮着实习功课。他怎么就那么臭美呢?”三姐妹都笑了。她们刚才确实是在议论李英,不过,说的完全是相反的话。红涛抱怨他来得太勤,使她无法专心看书了。红则问:“多来还不好,你有问题,也好问问他。”红涛脸红道:“问他?你以为他是什么人?大学问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水平。”红怡电说:“可不,钱明义老说:‘李英那小子,大学是怎么考上的,真是个谜呢。”常姨见自己的话引得女儿们乐起来,自以为说中了她们的心思,越发得意:“你妈我看人哪,从来就没看走眼过。当初我一瞧着李英那小瘪犊子,就跟你爸说了:‘这个小伙子有出息,将来准能考上大学。’照他那水平,应该考上北大清华才对,怎么才考个师范呢?我真是不明白了!”在三姐妹的笑声中,她的大嘴基本上不属于自己了,乐呵呵地朝凤友一指道:“这个小兔崽于,我也不光是看他救了我,才让他留在咱这儿当保姆的,他呀,我看日后也得上大学!”此言一出,三姐妹倒不说话了。
红则扑吃笑了一声,不好意思地问凤友:“你上过大学吗?不可能吧?”凤友摇摇头,又被红涛那边射来的目光弄晕了。红怡把她的美人头扬起,连脖颈上的美人骨都露出来了,神采照人,对凤友道:“你到底有多大学问,怎么老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凤友真是有口难言,想说话,又不敢。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有学问”,而现在,对常家人来说,不是有没有的问题,而是到底有多大的问题了,真让他哭笑不得!常姨忽然拍了他一下,把他从失神状态中震了出来,骂道:“你个小王八糕子操的,到底有什么学问,你说出来不就得了?我们还能偷了你的呀?没见我们红涛点灯熬油地复习,越复越复不进去,你给点拨两句不就得了吗?要不,她今年再考不上,我可是要拿你是问,不扒了你的皮才怪呢!”凤友真想一头钻进她的轮椅下面,再也不出来了。他受不了红涛那尖锐的目光,那太可怕,太直接,太有穿透力了。他抹着汗,张了张嘴,刚要说出点什么,红涛忽然把身子扭开了,看着窗户,冷然说道:“请你给我出去。你没有权利在我屋里,更没权利跟我说话。”
不等常姨说什么,凤友已经默默地走了出去。听到那屋门在身后关上,他的一颗心也夹疼了,夹碎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倒在床上,几乎要流泪了。那样一个女孩于,居然恨他,而且,恨得那么厉害,已经到了鄙视无比的地步,已经不把他当人看,这,让他无法理解,因而,怎么也受不住了。他知道红涛是三姐妹们中可爱的一个,知道她心眼好,为人善良,不可能笑他是“屯老二”,不可能欺负一个“打工崽”,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常家的人都接受了他,连那几个姑爷也睁一眼闭一眼地容忍了他的存在,唯有这个文文静静地三闺女,对他几乎恨之入骨,总嗤之以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越恨他,越瞧不起他,他越是想着她,想着她的每一个神态,每一个目光,每一个举止,还有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越想越是绝望,凤友的心凉透了。
天黑时,凤友不得不出去推着常姨去吃饭。跟平常一样,常书记和两个姑爷都没回来,三姐妹已经吃完了,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织毛衣,聊天。常姨急于跟女儿相聚,扒拉几口就让凤友推她过去,自以为是地跟女儿们说起她的想法,至于女儿们急于她离开,急于继续自己的悄悄话,不想听、也对她的话不感兴趣,她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了。红则与红怡都跟凤友打了招呼,只有红涛把身子扭开,看都不看他。凤友的心里像是挨了一针,疼得厉害,半边身子都不好使了。他没有听她们娘几个说话,呆在一边,好不容易等到常姨累了,要凤友推她上楼回屋休息。这时,那个长长的身子、腿很短的女护士来上夜班,凤友把常姨交给了她,便回到了自己屋。整个楼都静下来时,他开始想自己是不是要离开常家了。
“为什么要呆在这里呢?”他问自己。理智告诉他,这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藏身之地,呆在这里,比去任何地方都好,都安全,都能给他日后复仇的机会。可是,心里面的那股酸酸的水,却使他不能正常地推理了。他只想走掉,正气昂然地、头也不回地走掉,并且,一定要当着常红涛的面走掉,最好,还能这样对她告别:“虽然你看不起我,虽然你鄙视我,可是,我对你是没有恶意的。我永远不会恨你,现在,我要走了,永别了!”最好是今晚就走!
门上,有人轻轻地敲了两下。凤友打开门,见是那个女护士,把一张纸条递给他,便把长长的腰身一扭,迈着短短的腿走了。凤友把纸条打开,心里一片空白,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在于什么。纸条上,只有一行绢秀的字:“到我房间来一下。”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别的标记。凤友的心,立刻狂跳如擂。他不认识她的笔体,但是,只看了一眼,甚至,只摸到了那纸的一角,只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女孩子的清香味道,便立刻知道了:就是她,一定是她,只能是她!他一ρi股坐在床上,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因为缺血、因为心脏破裂而咽气了。“是她要我去……但是,这怎么可能?难道,是有人跟我开玩笑,冒充她的手笔,以她的名义?当然不可能,因为,没有这样的人,只有她一个……我去,去她的房间?!”凤友想到这里,觉得太恐怖了,不敢看自己的门,生怕那里再出现什么意外的东西。会有什么意外的东西呢?他不敢再想。
“也许,她是要治我一下,让我去,然后,再矢口否认,把我大骂一通。也许,是那个李英来了,是他们一块出的主意,设下了这个套,让我钻进去。他们知道我这几天掉了魂一般,看出来了,我想着她,想着有关她的一切,她的那个样子已经让我发疯。他们什么都知道,因而,故意让我到她那里,一把将我按住,把什么难听的罪名都加到我身上,说不定,要置我于死地……”
越想越觉得,情况太可怕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去。赶紧离开,赶紧逃走吧。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了,这样的人家岂是吾辈久留之地?太危险了。凤友现在简直觉得奇怪:自己怎么有胆量呆在这里,而且,怎么还敢想入非非?他连忙动手,把自己的简单的衣物收拾了一个包,其实,那都是常姨送他的,几件常用的衣服,大都是内衣。他没有什么钱,因为还没有发挥工资呢。再说,他现在还在乎什么钱呢?逃命是最要紧的了。把包拿起来,他打开门,看看外面没有人注意,便溜了出来。他的房间是在一楼后面,靠近杂物间。他出来之后,如果没什么障碍,几步就可以溜到外面了。走到门口时,他觉得,再有一分钟,自己就永远跟这个人家分别了,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从没有过的感觉。他好像听到了常姨叫,不知怎么,就走上了楼。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他明白了,常姨根本没叫,是他自己,希望着她叫他的。为什么?他的后背上直渗热汗。他让自己赶紧下去照原来的想法行动。可是,他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来到了西端,站到了那扇门的前面。望着门,那上面贴着的一个小小的心形卡片,卡片上的一个漫画,画的是一个幸福的日本花仙子,那个美丽的女孩……他怎么敢在这扇门上敲啊。可是,他已经举起了手。没敲上,那门却自己开了。站在门口的,正是常红涛本人。
她并不美丽,但是,她身上的一切都是那么合适,那么完美,因而形成了她的一种无与伦比的吸引力。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不黑也不白,既不愁苦,也不快乐,既不外向也不内向,一什么什么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恰当得简直使人难以相信。她穿的衣服,是随便的,舒服的,又是得体的。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准确而又自然,举手抬足,肯定有一目的,不是拿到了一个东西,就是把什么表达不出的意思表达了出来。她说话的声音,从来没有高过平声,也没有低过耳语。她做任何事,都毫不费力,也不用动什么太多的心思。即使走路,她也是跟别人有个重大区别:别人是在用力地、特意地走,而她,是让自己的脚去作主,至于她本人,可以像坐车那样,不负责任。
见到凤友,她一点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就是说,不惊讶,也不惊喜,只是把眼皮动了一下,表示出,她知道他要来,而他果然来了。把凤友引进了自己的屋里,她先在床上坐下,示意凤友坐在了椅子上。那是她平时用来看书的椅子,很软,很舒服,上面还有点体温。凤友感觉到了它,心里猛地一沉。他的神情那么严肃,到了快崩倒的程度,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挣扎着,他还想说话,甚至,想笑一笑。他从来不敢多在这屋里用眼睛,此时,放着胆,打量了一下。她的屋子经过用心的设计,床是一本打开的大书,桌子都是素雅的风格,像是古人用的那种书案,经过了现代化的处理。家具,主要是书架、小沙发、装饰架、衣柜等等,也都体现了主人公的心理,也都是同一风格:淡淡妆,素素样,恰到好处,绝无夸张,也绝不缺短。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到我家来?”她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凤友。凤友看着她,咳嗽了起来。那是最剧烈的咳嗽,经久不息,好像他本来就患病在身,经过这一猛咳,马上就要吐血斗余,以头撞地,撒手归西了。红涛静静地看着他,表情一点也没变化。她的眼睛,不大不小,黑黑地睁着,观察着凤友的每一根头发,好像,那就是探究这个农民孩子心理秘密的关键。在她那椭圆形的、平静的、像少女素描像一般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要说什么。正是这样的脸,这样的眼睛,使凤友把刚刚说到一半的话,打住了。他想按照原来的那一套说,但是,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小小的女孩子的面前,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一切人生,都没有意义了;自己原先心安理得的态度,完全不对了;自己关于自己身世的一切说词,都没用了。她不是人,而是一个洞悉一切的仙女。就是说,她知道一切,等着他说出一切。于是,凤友就说了。从自己的真名实姓,到巴兰屯的情况,从自己跟刘颖的爱情,到伍占江对他和他一家的迫害。说到家里人的惨死,他的眼圈红了,却没有流泪。说完,他的双膝像过了电那样地抖着,不敢看她,等着她的判决。
红涛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坐在一个离此九百九十公里的山头上,看着他,听着他的故事,因而,一切都是淡然的,一切都是有距离的,也都是不可思议的。她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没瞪大一分。她冷淡吗?凤友却觉得她眼神里显出了那么强烈的关心,竟能把那关心像一根物质的东西,直接压到他的心里。但是,她没有流泪,眼圈半点没发红。她害怕吗?凤友知道,她不能不怕。否则,她的直直的鼻孔,不会那样发出了很响的呼吸。然而那只有一下,很快,她就变得无声无息了。她更没有像任何别的女子那样,听到这样的故事,吓得东躲西藏,尖叫不已。她只是更逼真地看着凤友,要看到他的灵魂的后面——最后面。
凤友说完了,平和了,可以直直地跟她对着目光,腿的颤动也停了下来。她没有问:“都是真的吗?”虽然,她的眼睛,就是这样问的。凤友也回答了她:“是的,没有一句假话。”也是用眼睛回答的。在他们两人之间,从现在开始,建立起了一种从来也没有过的关系,那就是,他们不用开口,却可以说出比话语复杂十倍、丰富二十倍的语言。接下来,红涛就做了这样一件事:她把一包书从床下拉了过来,用脚,踢到了凤友的面前,说:“是给你的,你拿回去看吧。每天都要看。我知道,你有好多时间。”说完就起身,把凤友送了出去。那门,在凤友的身后,无声地关上了。
回到屋里,凤友先坐下来,喘息了好久好久。把那个包打开,里面全都是高考复习材料。此外,上面还有一个字条,绢秀的字,散发着只有她才有的那股清灵的气味:“我头一眼看你,就知道你是一个什么人了。”凤友把字条放在眼前,近近的看,好像不那样,他就怎么也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了。然后,他把那些资料拿出来,一本又一本,各科全有,共有三十多本,上面,都有她划的重点,在边边角角作的笔记。她的签名,在每个本子的前面,都工工整整地写着,下面带画着一个浪花。那小小的浪花,不知怎么,刺激了凤友。他急忙拿起了一本又一本,在桌前坐下,急急地翻了起来。看他那样子,你会以为他急于从书页中找到什么钱票或者神秘的启示。他很快地翻完一本,然后是第二本。翻到第十本的时候,终于把书扣在桌上,趴到了那上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是让我看这些东西,要我帮她复习啊。可是,她知道了我的底细,会不会告发我,会不会,跟她的男朋友说?只要她提一句,我就没命了。那么,为什么她又把这些材料给我,意思是,她不会说的了?如果我不帮她呢?那么,她就会…天啊,她是拿我的过去作为手段,随时可以要胁我:只要我不听她的,她就要把我送到公安局去。这样,我就是她的最死心塌地的奴才了。啊,多么工于心计的女人啊。在我所认识的所有女孩子当中,她是最可怕的。”凤友趴在那里,不知为什么哭,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他知道逃跑是没用的了。自己的底细已露,常红涛不会听任自己逃跑的。她一定有了布置,那司机,那门卫,那护士,都是她的人,是随时为了执行她的意志而行动的,他们正在监视着我,还有……还有……还有什么,他不敢多猜,总之,他是陷入了一个柔软的、温暖的、然而却是致命的网套里了。只要他稍一挣扎,便会没命。
第二天,他推着常姨在楼里转时,见到了红涛。她还是那样。不屑地看他一眼,轻视地一转身,不理他,也不让他跟她说话。凤友胆战心惊,害怕常家别人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不敢跟常姨多说话,怕看红则与红怡的眼睛。她们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还像平常那样,对他既好奇,又放心,把他当作了一个小小的才子,然而,仅此而已。在心目中,她们还是认为,他不如她们,也不如她们所认识的任何人。凤友最怕的是那几个姑爷,尤其是李英。他明白,如果那小子知道了他的底细,会毫不犹豫地要了他的命。他怕,还因为李英跟红涛关系紧密,红涛很可能会跟他说的,至少,会透露一些。哪怕无意中的一句,也会直接让凤友掉了脑袋。傍晚时,两个姑爷没回来,李英却来了,而且,还领来了一个穿制服的人。凤友当时就没了气,立在当地,看着他和那穿制服的直奔红涛的房间。在那里,他们谈了那么久,凤友真想抛弃一切,掉头跳进那个游泳池去了。
吃晚饭时,李英和那个穿制服的出来了,红涛却在房间里,说是不舒服,没下楼来吃饭。原来,那人是李英的中学同学,穿的是军服,现在是在当空军呢。他俩和红涛都是中学的同班的同学,故特意来看看。常姨留他们吃饭,两人不知为什么,只是简单地说有事,一前一后地出去了。常姨晚饭没吃好,发现那两个女儿不时地在递眼色,像是出了什么事。“两个臭瘪犊子,你们到底七姑叉姑地说什么哪?是不是红涛跟小李子有了什么事?是不是他们发生了关系?”常姨便要凤友推她上楼,直接进了红涛的房间。红涛正伏在桌前做作业,跟平时没有任何的两样。见妈妈怒冲冲地进来,她站起,给妈妈让了个地方,让她站到有利的地位,好对女儿发意见。这,已经常家养成了习惯了。“我说你个小小王八糕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常姨本要用她的惊人的粗鲁,对女儿进行沉重打击,打出她所需要的信息。但是,一遇上女儿那沉静如水的眼光,她自己就先软了下来,下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大姐、二姐跟了进来,互相使个眼色,又朝着小妹大作鬼脸,意思是:“这回可够你受了,看你怎么办?”红涛平静地说:“没什么,我跟李英吹了。”常姨听了,把那张大嘴缓缓地开启,半分钟后,张到了耳根子下,眼看就要到脑瓜的后面。“小王八犊子啊,这是怎么说,这是怎么说啊。”她小声地、悲哀地说着,眼睛低下去了。“没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红涛面不改色,声音还是保持在中等量上,对凤友命令:“把她推回去,她得休息了,你看不出来吗?”事实上,常姨一回到自己屋里,就再也起不来床了。她这场病,直到两个星期后才算好点。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差点让小王八蛋要了老命。”
在这期间,凤友把那些材料都翻了一遍,觉得,有把握帮着红涛复习了。数学题,他大部分都做过。语文更没问题。他等着红涛叫他去,马上就可以说:“开始吧,把我当奴才使用吧,我,准备好了。”奇怪的是,一连三个星期,红涛不理他,不跟他说话,也不让他进她的屋子一步。
这天晚上,凤友忙着伺候完了常姨,又洗了一个澡,回到自己屋子,已经很晚了。楼里的人都睡下,远远近近,静悄悄的。他刚一进屋,要开灯时,忽然发现屋中站着一个人。那黑影子正对着窗户站着,像是在沉思。凤友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下子后撞到了门框上,使劲伸长了脖子,却还是没了气。灯,打开了。他发现站在窗前的,不是别人,是——红涛!
“好了,你的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她说,直视着凤友的眼睛。“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跟我一起复习。我要你跟我一起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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