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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二六

勃日暮岂肯就这样放过,一闪便又抓住了七宝的袖子,笑着看她。

七宝叹了口气:“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告诉你也不要紧,反正你跟我说了点实话,我也对你说点心事,咱们就扯平了。总好过将来你还要赖我。”

“赖你什么?”

“赖我欠你人情。”七宝的袖子被他拉拉扯扯,她挣又挣不开,没好气道。

“那就说吧!”勃日暮就着袖子揽上去,想要握住七宝的手,偏偏七宝捏起拳头,他怎生也掰不开。

“我曾经是很感激很敬重哥哥的,我以为他是除了|­乳­娘之外待我最好的人了。可是他做错了一件事,露出了一点线索。”

勃日暮把七宝的拳头握在掌心,七宝瞪了他一眼,“他让人扮成我|­乳­娘来试探我,追问我爹爹的下落。”

勃日暮眼睛沉不见底,­唇­角带着一贯的温柔笑意,“哦?你怎么分辨出来的,他既然找人试你,就不会出岔子,贺兰雪做事不至于如此大意吧!”

七宝笑:“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我摸到了那个女子的手指。”

“手指?”

“对,手指。|­乳­娘为了养活我,给别人纳鞋底,你知道那鞋底是用什么线吗?”

七宝终于成功收回手,她轻轻比划了一下,勃日暮摇头,七宝继续说下去:“你们当然不会知道,麻线你见过吗,我|­乳­娘的拇指和食指上头都是厚厚的茧子,可是那天的‘|­乳­娘’——”

勃日暮笑道:“莫非那个女人的手上什么都没有?”

七宝摇头,“那手非常细腻­精­巧,不像做鞋底的,倒像是刺绣的。”

“刺绣?”

“做刺绣和做鞋底,别人看来是差不多,可是其实完全不一样,虽然都是针线活儿,但是刺绣的手要细腻柔软,不然会伤了缎子,而我|­乳­娘不但做针线还要做粗活,她连手掌都是厚厚的茧子,你说,我摸了那么多年,怎么会分不出来?”

“只有你们这些有钱人,才会以为天下的针线活都是一样的。”七宝脸上带笑,勃日暮却觉得她似乎是要落泪。只是似乎而已,因为七宝的脸上并不能真切看到要落泪的迹象。

“但是我也没有就这样认定哥哥是在骗我,可是那女人竟然问我,怎么不去找我父亲,我心里就觉得她有问题,|­乳­娘从来不会问我这种事情,所以,我告诉她,到了时候,父亲自然会来找我。”

“你拖延时间?”勃日暮想要搂她在怀里,七宝后退一步。

“所谓到了时候,到什么时候,当然是我说了算,他们要等,我也没有办法。”

勃日暮好奇心并没有就此停止,“那你怎么知道不是别人想要骗你说真话?”

七宝似乎觉得冷,稍微动了动身子才接着回答:“是,开始我也不确定,直到我看见玉娘。”

“绣楼?”

“是,绣楼,刺绣,针线,玉娘的手。”七宝点点头,肯定了勃日暮的猜测。

“我吃的是|­乳­娘从糨子里省下来的面烙的饼,穿的是|­乳­娘改小的旧衣,为了省钱,晚上不敢点蜡烛,但是我的眼睛比别人亮,耳朵比别人灵,触感比别人敏锐,同样一只手,我只要摸过一次,绝对不会错。哥哥未免存了试探我之意,才将我送到玉娘的绣楼,可是反而让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就是那只手!”

“我长到十二岁,连扁担大的‘一’字都不认识,可是我不傻也不蠢,我知道贺兰家是想要什么,但是我|­乳­娘已经不能保护我了,她才会将我送出来,谁知道,却还是到了贺兰家。”

勃日暮突然上前紧紧抱住七宝,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七宝,你想要哭,就哭吧。”

七宝感到呼吸不能,脸上不免涨得通红,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才推开他,“你有病啊!我要憋死了!”

勃日暮故作大惊失­色­的模样,“诶,你不是要哭了吗?我借个肩膀给你啊!”

七宝睁大眼睛:“哪个说我要哭了,我又不伤心,为什么要哭?”

勃日暮脸上露出笑意,扇子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我还以为你要哭了。”

七宝跺了跺脚,一张小脸皱成一团:“人家也没有平白对我好的理由,我从来就没奢望过,哥哥毕竟没打过我,没骂过我,也没逼迫我,我有吃有喝有玩有乐,为什么要哭!”

“可是他们骗你了呀,你不怨恨?”

七宝摇摇头:“我又没有什么损失,凭什么恨人家,到现在为止,哥哥也没有强迫我说出父亲的下落,他们对我未必就半点真心没有,我们无亲无故,他们能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说你聪明,这会子又傻起来了,他们对你好是别有所图,难道不怪他们,还要对他们感恩戴德?”

“感恩戴德倒也没有,我吃饱穿暖,不用在外面流浪,这就已经很好了。即便是我的亲生父母,父亲即便真的活着,丢下我一走这么多年,也没有回来看我一眼。我母亲,你们说她做了妃子,那是富贵了吧,可是她也没有给过我一口饭。贺兰家虽然是别有所图,毕竟我吃人家两年白饭,还能认字读书,我凭什么怨恨人家,亲生父母尚且都不管我,怎么能将错都怪在别人身上?”

勃日暮被她一通奇怪道理噎个半死,不知道说她知足好,还是不求上进,这在他看来是万万不能理解的,被人家利用还要反过来感激人家,这小妮子脑袋可能真的是进水了。在他料想里,七宝应该是听了他说的真相后大为愤怒,感到晴天霹雳,然后伤心欲绝,痛不欲生,接着发誓报仇雪恨,毁天灭地,跟他合作,将贺兰家闹个(又鸟)犬不宁才是,怎么会这么阿斗,唉,真是没办法,要死要死,这个死丫头说得他心里都酸酸的,当事人还半点无碍,叫他怎么提要求,没法儿活啊简直……

“你有话快点说,我要回去了,哥哥找不到我,要生气的。”

勃日暮被她气得­干­瞪眼没办法,恨不得掰开她脑袋瓜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稻草才好。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是是非非,他想起自己跟七宝身世的不同,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点羞愧起来,他整天怨恨,天天思忖着如何报复那个贱女替自己的母亲报仇,虽然不见得是错,但是论起心胸,似乎反而比七宝差了些,她没吃没喝,在贫苦中长大,看见他这么一个落难的人,居然会把自己的馒头分给他,他却还要倒戈一击,怎么着都显得那么不厚道不仁义,虽说——虽说他从来没有受过那样的教育,他所知道的,是将自己要的东西夺过来,为了自己开心,可以毫不留情地践踏别人的感情和自尊,将自己的愉悦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这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常有的事儿,他们习以为常,毫不羞耻,做得极其坦荡,想起七宝的童年,他突然觉得心底隐隐有些痛感,又反而更加怨她没脑子,明明知道被人家利用还要百般讨好献媚,真是矛盾得要死。

“七宝,别的我也不说,我愿意帮助你,但是如果你父亲真的出现,你必须让我第一个知道。”

“这又是为什么?”我爹来找我,还要让你第一个知道,呸!

七宝心想这好没道理。

勃日暮的扇子轻轻在他自己手掌心中扣了扣,一双眼睛却眨也不眨盯着七宝的脸看,这是十分从容的凝视,七宝心想这种好像别有目的的眼神还不如贺兰茗那厮直勾勾的眼睛可爱。

­色­狼固然可恶,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色­狼,女人更讨厌。

“你放心好了,我一不要你父亲的命,二不要你孔家的财。我所求的,不过是这天下太平而已。”

“天下太平?”七宝没有听明白勃日暮的意思。

勃日暮摇头笑道:“傻姑娘就是傻姑娘,我还以为你真聪明,原来还是个傻孩子!”他语中多有亲昵之意,听得七宝心里一抽一抽,(又鸟)皮疙瘩落了满地。

“这孔家的财,是万万不能落入贺兰家手上。贺兰家掌管你孔家事务不过几年光景,已经富贵逼人,那海家不但出了个太后,还与贺兰家关系密切,你说如果真的让孔家的钱财落入贺兰家的腰包,这天下还太平得起来吗?”

七宝奇怪道:“可是我刚才还听小姐们说,你母亲不是海家的小姐吗?”

勃日暮淡笑:“是,可我是姓勃的。”

这天下只有一个皇姓,既不会是贺兰,更不能是姓海。

七宝此刻才明白他的意思。

二七

男人总是会给自己的行为披上华丽的马甲,就像勃日暮,明明是为了他勃家的统治千秋万代,现在却说什么为了天下太平。

再华丽,那也就是一张皮啊,七宝心想。

“我为什么要帮你?”七宝哼哼唧唧。

勃日暮一挥扇子,十分潇洒模样,“如果你答应了我这个要求,日后你需要我的帮助,随时来找我即可。”

这个要求,还蛮令人心动的,人生在世谁不需要别人帮助呢?七宝反复思考了一下,虽然说自己并没有别的想法,但是未必别人就让她很太平,万一遇到危险,勃日暮这厮说不定能帮上忙。但是他所说的,要求第一个知道孔郁之的下落,这个——

“我没法儿答应你。”七宝很认真地回答。

“这是为什么?”勃日暮根本没想过她会拒绝。

七宝实话实说:“我都认不出我父亲,即便他真来找我,万一他自己不出面相认,我怎么可能来通知你。而且,你还要第一个知道,我更加不可能向你保证。他没有出现以前,我什么都保证不了。如果到时候你硬要讹我,不肯兑现这个承诺,那我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不要轻易许诺的好,你向我许诺,我难免要当真,万一你到时候做不到,我不是要伤心难过?”

七宝从来不向人轻易许诺,因为她总是了解生活中太多变故,诺言无法成真,被许诺的人难免要失望,既然如此,还不如什么都不要说的好。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勃日暮心中微微一动,仿佛那口气从他心坎上拂过,他的目光不由自主从七宝的脸上转到她的肩膀,看来十分瘦小的身体,似乎承担了很多男人都未必能够担下的艰辛,他的手颤动了一下,突然生出一种欲念,想要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不知道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会是什么样的触感,是不是和她颈上­祼­露出来的肌肤一样美好诱人,勃日暮这么胡思乱想着,心里居然绮思不断,鬼使神差一般,他居然问出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

“你喜欢海蓝吗?”

七宝露出错愕的表情,看得勃日暮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是在谈正经事,他为什么要牵扯到这个问题上去。

她喜欢海蓝吗?七宝心里也没答案,如果说这些待她好的人当中,真的要找出一个最真心的,七宝觉得除了海蓝,再没有旁人了,那么,他向她表白,她为什么还在犹豫,这个问题,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更加无法回答勃日暮。在她心里,能活着有饭吃有床睡,就已经是很好很好的生活,如果要去奢望别的,她不敢想——

勃日暮见她踌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反而觉得喜悦。眼前的少女眉目如画,却还一脸迷惘,显然对于情之一字并没有真正开窍,可怜海蓝一片痴心,对一个还没懂得什么是爱情的小女孩来说,似乎是错付了。

但是勃日暮却觉得高兴,非常高兴。他半点也不为自己的友人难过,在他心中,海蓝跟七宝并不匹配,因为海蓝并不了解她,贺兰雪也不了解她,他们都当她是好哄骗的小姑娘而已。

他兀自开心,却没想到,就算七宝还没有真正喜欢上海蓝,跟他明亲王世子,又有什么关系?真是替他人担忧,白白浪费一腔热忱。

“七宝!”

七宝闻声望去,不远处贺兰雪孤身站着,正冷冷向这边看过来。

“哥哥?!”七宝再没看勃日暮一眼,小鸟一样飞身扑过去。

又装样!这个死妮子!勃日暮眉头不悦地拧了拧,他眼睁睁看着七宝雀跃地扑到贺兰雪怀里,看着贺兰雪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来抱住她。

这一刻,勃日暮不高兴,刚才还开心得不得了的心情一下子荡到谷底,七宝对贺兰雪的热情,绝非是装就能装出来的,她明明知道这个人心思复杂,别有所图,却还是与他这么亲近,根本看不出半点隔阂,这两个人的关系,真是奇妙之极。

贺兰雪抱住七宝,才觉得心里稍稍安定下来。“你到处乱跑什么,刚才哥哥去找你,却听贺兰怜说你自己玩去了,要是丢了怎么办?”

七宝笑得很灿烂,腻在贺兰雪胸口,吐了下舌头,“怎么会呢,这里又不是郊外,七宝不会迷路的。”

贺兰雪无奈地牵着七宝走开,七宝乖乖地任由他牵着走,她不禁偷偷回头看了勃日暮一眼,看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宴会真是冗长,完了以后还要互相寒暄完毕才能走,七宝昏昏欲睡,她掀开帘子,看哥哥站在车外,与那些贵族子弟一一告别,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其实活得很累。

他站在人群中,面上也有些微笑的样子,可是看起来却与别人并不相同。站在一群锦衣公子当中,一身月牙白的贺兰雪多少显得有些太素,却莫名让七宝觉得自己的哥哥要远远比他们都有气质。虽然他身边站了那么多人,但七宝莫名有一种感觉,无论他和多少人站在一起,无论他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周围都是空旷的,他好像是一个人,站在旷野中。

寒冷荒凉,无­色­无香。

这就是七宝并不怪责贺兰雪的另外一个缘由,她总是觉得,自己的这个哥哥,十分寂寞可怜。他是贺兰家的人,却不与族人同住,他的家里有好多好多的仆从,但是只有他是主人,七宝托着下巴想着,虽然她跟|­乳­娘过得非常辛苦,非常艰难,虽然她有的时候要饿肚子,要忍受寒冷,但是她跟|­乳­娘,是一加一等于二,而贺兰雪,好像始终是一。

所以贺兰雪一上马车,七宝就腻到他身边去,浑然将那一夜看到的情景忘到脑后,她跟他在一起,从来不会去想他靠近自己有什么目的,如果他真的是她的亲生哥哥,不知道有多好,七宝真心这么想着。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贺兰雪并不知道七宝心里在想着什么,他只是回忆着刚刚勃日暮对待七宝的态度,虽然站得不近,可是勃日暮那眼神,微微让他心里觉得不安。虽然他与七宝都避而不谈那天晚上的情景,但是他不知道,那对七宝来说,是不是一个冲击,心里仿佛是希望她不要记得,又希望她能够在意。

………………………………………………………………………………………………………

年关很快过去,又是一年。

正是初春时节,京都最热闹的光景。街道上叫卖声此起彼伏,饭菜的香味不时从一家家饭馆中飘出来,路人只要闻到香气,便觉得垂涎欲滴。

店里的伙计忙得手忙脚乱,抬眼见又进来一行人,心里叫苦不迭,脸上还要笑模笑样迎上去。招呼着那群人进来,谁知道偌大的桌子,那群人却并不坐下,只有在中间的一位锦衣公子,独坐其中。其他人都是随从模样,垂手而立,十分恭敬。

小二心知这是大主顾,赶紧上前招呼:“不知道爷您吃些什么?”

那锦衣男子一进来,众人的眼光早已集中到他身上,他却是半点不以为意,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他轻勾嘴角,扇子一指:“照他们那一桌,照样来一份!”

他声调并不高,却十分悦耳,引得小二向他所指的那一桌看去。

那桌子上坐着的是一男一女。男子二十上下,相貌十分英气,一双眼睛微微眯着,似笑非笑的模样。虽然只是一袭蓝衫,却神采飞扬,衣着并不华美,却很有几分贵气,让人不敢小觑。另外的女子则是背对着这边坐着,纤腰一束,鬓发如云,不知是什么模样。

那年轻男子闻言微微露出诧异,向这边投来一眼,顿时笑出声来:“七宝你看,咱们又遇上他了!”

这一桌坐着的,正是海蓝和七宝。

七宝并没有回过头来,背对着勃日暮猛翻白眼,­阴­魂不散啊­阴­魂不散,自从那次宴会,这个家伙就像是背后灵,成日里跟着她,她在哪里出现,不出半个时辰,这厮准时赶到。海蓝邀她来喝茶,从来没有一次见不到这家伙,最最让人烦的,是他每次都——

“这么巧啊——”勃日暮言笑晏晏,扇子轻轻一挥,明明是对着海蓝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七宝身上。

关键是,他每次都是这一句,让七宝满腹怨恨无处发泄,无耻啊,无耻啊,这人忒无耻,果真是至贱者无敌,勃日暮每次这么一说,海蓝和她总是不好意思拒绝,下面总是会——

“难得偶遇,不如并桌如何?”

又来了又来了,谁来救救她,脱离这厮的魔爪。

海蓝微微点头,虽然他也不喜欢被人打扰与七宝难得的独处,但是他与勃日暮交情向来很好,如果硬是拒绝,未免不近人情。

勃日暮见没人反对,实际上是七宝每次的反对都无效的情况下,十分从容地坐了下来。

七宝心里猛Сhā小人眼,脸上却笑得十分客气:“世子今日又这么闲啊,还真是巧,咦,你怎么没带着那些侍女姐姐,我记得你每次都要带着她们出来的呀,抹抹桌子,抹抹椅子,再洗洗手,擦擦嘴?”

她这话明显是在讽刺勃日暮出门排场甚大,海蓝心中偷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想必是上次他被你说了以后,自己也觉得麻烦,当然就不带了。”

勃日暮面上难免有些尴尬,这两个人明显是在取笑他,他心中恼怒的要死,却不知道为什么还舍不得走,偏要留下来受辱。心思一转,他转而揶揄海蓝:“怎么今天趁着贺兰兄出门的机会,海蓝你又忙里偷闲,将七宝带出门了吗?”

海蓝脸上一僵,明显被触到死|­茓­,贺兰雪看七宝看得几乎寸步不离,他难得能逮到什么机会接近七宝,想想真是后悔,他当初还不如直接将七宝抢回家,总好过现在想要见她,没有一次不是偷偷摸摸。

七宝那边死命往嘴里塞东西,填满了嘴巴,勃日暮就不好对她说话,然后他们快点吃完,她跟海蓝赶紧离开,勃日暮再厚脸皮,总不至于非要再跟着吧。

可是勃日暮半点没有动筷子,反而让小二上了一杯茶,好整以暇坐着喝茶。

七宝心中暗叫不好。

果然勃日暮道:“我今日感觉不太舒服,食难下咽,预备待会出去走走,不知道二位有什么安排?”

海蓝也不想让勃日暮跟着,但是即便这次拒绝了,照着往常的经验,勃日暮又会从某个墙角窜出来,还是算了,等一会儿找个机会甩掉他,好跟七宝去玩。他向七宝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示意她不要着急,然后对勃日暮道:‘我跟七宝待会就在街上随便转转。”

七宝会意,暗暗盘算,要在什么地方把这个家伙给彻底甩掉。

勃日暮看他们两人默契交流,心中不快,却展颜而笑:“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大家一起转转?”

转你个头!七宝恨不得拿米饭塞住他的嘴巴。

她想起当初贺兰茗那一句话,真是:丫丫个呸的!

二八

七宝站在路口,勃日暮刚刚在拐角已经被他们给成功甩掉了,现在她手里啃着糖葫芦,百无聊赖地在等着海蓝买千层酥回来。

小日子真是幸福啊,七宝看着天上飞过的一只鸟,曾几何时,她是别人的跑腿,如今海蓝哥哥已经彻底沦为七宝的奴隶,他不但不敢扯她辫子,还要处处讨好她,果然小姑娘长得水灵,心里就是美啊!

路人纷纷奇怪地看着这个妙龄少女,她一脸傻笑仰望天空,天上有什么吗?

“这位姑娘,请问……你……”

“……茅厕怎么走?”

七宝回过神来,稍微想了想,对这个少年指点了一下。

那少年看着七宝,嗫嚅着道了谢。脸­色­涨得跟猪肝一个­色­,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是又张不开口的样子,其实他一早注意到这个美人,她虽然拿着吃食乱啃,却半点未损害她的好相貌,他痴痴站在街角看了半天,看她对着身边蓝衣男子巧笑倩兮,美目流盼,看得他心里羡慕不已,终于逮到机会发现那男子离去,独自留着这个少女站在那里,他鼓足勇气想要上前搭讪,不知道怎么了,对着那少女一双明目,那副吃惊的模样,他平日一张巧嘴半点张不开,张口结舌半天,居然变成了一个连茅厕都不认识的问路人。

他恨不得自己找个地洞钻下去,当下觉得没脸再呆着,飞快走开。

“喂,公子,茅厕是那个方向!”七宝见他走反,十分好心提醒他,他却充耳不闻,只恨自己不能生出一对翅膀来,越快消失越好。

“怎么了?”海蓝将包裹好的千层酥递给七宝,看七宝吃得嘴角都是糖葫芦渣,伸出食指替她抹掉。

七宝看着他若无其事地把糖渣卷进嘴里品尝,心里恶寒,海蓝哥哥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孟浪,对小姑娘作出类似调戏的行为来,呃——

海蓝本来笑得眉眼弯弯,突然想起刚刚那个少年,挑起眉头问七宝:“刚才那个男人是谁?”他虽然在不远处买东西,眼睛却时刻盯着七宝这边的动静。

“啊?”什么男人?

七宝想要拆开千层酥,谁知道被海蓝一把又抢走,她泪眼汪汪地望着海蓝手里的包裹,伸出爪子来:“还给我——”

海蓝笑,摸摸她的头:“就是刚才那个,那个穿得跟花喜鹊似的娘娘腔。”

花喜鹊?娘娘腔?海蓝的说法,真的,很不友好。

岂止是不友好,还带着浓浓的酸意,可惜七宝并没有留意,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香气四溢的千层酥引走。

“他来问路的,他问我茅厕怎么走。”七宝如实回答。

海蓝嘴角弯出一个十分好看的弧度,拉长声调:“哦,他问你茅厕怎么走?我看他是别有所图吧。”

别有所图?莫非是说刚才那人,还想借厕纸?海蓝哥哥好聪明,怪不得那人一脸便秘模样,欲言又止。

七宝终于明白地点点头。

海蓝知道七宝又故意误解他的意思,气得狠狠拧了一把她的脸,“满大街的人他都不问,一个男人,向一个姑娘家问茅厕,你就没有半点警觉心,万一是坏人怎么办,万一对你图谋不轨怎么办,万一趁我不在欺负你怎么办?万一我没来得及赶回来他强行把你带走怎么办?万一——”

“痛啊!”七宝拉开他的手,捂着自己的脸,“我都是大姑娘了,海蓝哥哥你不要老是拧人家的脸啦!哪有那么多万一!只是问路而已嘛!”

根本是你自己大惊小怪,呜呜呜,七宝默默摸摸自己的脸,肯定红了。

有点痛!

海蓝哥哥最近管她也好严,在家里被哥哥管,偶尔才能溜出来,居然还要被海蓝哥哥管,七宝觉得自己的明天突然被这两个男人卡住了脖子,呼吸不能。

他们好强大……七宝默了半天,突然道:“海蓝哥哥?”

“恩?”海蓝从齿缝里哼出一声,摆明还在生气。

“那个,我还想吃糖醋排骨。”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海蓝都要捧醋狂饮了,他心里酸的要死,这个丫头还惦记着糖醋排骨,哼!“我给你买!我还会关照掌柜的,用一坛黑醋好好的去码那块排骨,你放心吧——”海蓝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道。

一坛黑醋?

那不成了醋缸?!海蓝哥哥,那还能吃吗?七宝的脸苦了起来。

两人打打闹闹,一路上十分热闹,却没想到早有­阴­沉的眼睛盯上了他们。

几座简单的竹屋倚崖而建,环屋种着不少奇怪的花树,幽幽发着紫气,株株生机盎然,引得蜜蜂蝴蝶纷纷飞舞而来,可是不消片刻全部坠落下来,落红满地,碎片浮沉。红衣女子不忍再看,匆匆疾步入了屋内。

屋内一红衣人束手而立,似在欣赏墙上一幅美人图。虽然他也着红­色­,可是比之那女子身上颜­色­却大为不同,那女子不过红得像花­色­,而他的,却红得几分萧瑟。

红衣女子跪地行礼道:“教主,一切依令而行,只是——”

那红衣人恍若未闻,自顾盯着那美人图。

女子轻轻抬起眼睛,目光与那美人图相触,画中一轮明月,几枝梅花,一个华衣美人,巧笑嫣然,美目流盼,活灵活现地仿佛就要从画中走下来。

她垂下眼睛:“只是不好下手——”

“不好下手?”那红衣人轻笑,声音粗哑如砂砾一般。

光是听这声音,红衣女子的肩膀已经微微颤抖,她低下头去,没有再发出一声异议。

………………………………………………………………………………………………………………

当日下午,海蓝带着七宝逛到东城门口看完了戏,太阳快要落山,他才匆忙拎着七宝往回走,再不回去,贺兰雪非要急疯不可,可是七宝还是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往后张望着。

海蓝步履匆匆,拉着七宝往回赶,七宝一路上还在琢磨见到哥哥怎么找借口,不小心就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唉哟”叫了一声。

七宝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海蓝已经皱着眉头道了声歉,却不料那人几步就赶了上来要拦住二人。

这人二十上下,修眉挺鼻,双目湛湛,顾盼之间,神采照人,面孔有如良质美玉,望之叫人心折,他朗声笑道:“这位姑娘,撞了人就想走么?”

海蓝看着这个一身绯衣的男子,突然停下步子。七宝煞不及,一下子撞在海蓝背上。

这一下,倒叫那绯衣男子愣了一下。

七宝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对不起,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黄昏中,那绯衣男子见到七宝相貌,脸上立刻露出一副垂涎之­色­,上来就要拉她,“小姑娘,道歉我不要,你跟我走,做我娘子,我就原谅你!”

海蓝一下子拉着七宝后退半步。

七宝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人好奇怪,撞到了他,就要给他做娘子,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而且他生成这样,却偏偏露出一副­色­魔的样子,反而十分不衬,倒像是故意来找茬的。

“你是什么人?”海蓝将七宝护在身后,七宝悄悄探出半个脑袋来盯着那男子看。

那绯衣男子理也不理海蓝,对着七宝笑道:“这男人这么无趣,来来来,小姑娘你还是跟我走吧——”

啥米?七宝拽着海蓝的袖子,拦路打劫,还要抢她?

海蓝哥哥,你真是有先见之明,果然有这样没长眼的抢匪,呜呜——

那人一双眼睛竟眨也不眨地瞧着她,好似在仔细辨认什么,七宝心中实在觉得奇怪。海蓝已经察觉此人来意不善,暗自戒备。

绯衣男子低笑一声,不再多言,身形闪动,速度极快,眨眼已到两人跟前,七宝惊呼,已经被海蓝推到一边安全地方。那人的手掌已如闪电般拍出,直击海蓝肩膀,海蓝今日不过陪七宝出游,身上并未佩剑,是以只能见招拆招,同时飘身后退。他本就匆忙迎战,那绯衣男子出招却极为狠辣,似要取海蓝­性­命一般,看得七宝心惊胆颤,却丝毫不敢发出丁点声音,怕分了海蓝的心。

数十招一过,两人竟然堪堪战得平手。七宝一直以为海蓝的功夫很弱,至少比贺兰雪要差很多,今日才知道并不是这样。平日看他嬉皮笑脸很不正经,关键时候还是很靠得住。那绯衣男子出招狠毒、迅疾,从她这边看去,便如暴风骤雨,仿若背后生出数十条手臂一般,实在令人心中骇然。可是海蓝却能左拆右撤,将那男子的招式尽数化解,掌风也越见凌厉。海蓝哥哥好厉害啊,七宝心里十分羡慕,要是她也能像这样随便挥两下(禁止)体就半飞起来多好啊……

她这边胡思乱想,那边却打的十分激烈,虽然这场争斗来的简直莫名其妙,但是这两人却明显认了真,在大街上就打,一直打到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

不对!他好像是故意在把他们往没人的地方引!海蓝心中一惊,他急速掉转想回到七宝身边,谁知道那绯衣男子已经一掌击来,他匆忙应对,避闪不及,只觉胸前一冰,随即是一阵麻酥之感,惯使毒药的人应当知道,这是中毒的前兆。海蓝出身名门,成于正派,万万料想不到那绯衣男子竟然掌中带毒,使出如斯手段,实在是不入流之极!惊怒之下,左手急扬,猛击一掌,正中那人肩膀。

谁知道那绯衣人竟冷冷一笑,闪电般向七宝方向掠来,七宝惊得后退不止,猛然跌倒在地。海蓝面­色­惨白,脚下分明踉踉跄跄,却不管不顾上前挡住那人,绯衣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袖中突然飞出短剑,海蓝正好挡在七宝身前,右臂由肩至肋被短剑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鲜血汩汩而出。七宝从未见过如此争斗,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海蓝倒在面前,“海蓝哥哥,你——”

她过得太安逸了吧,已经无法面对任何人受伤流血,以前看到那些富贵人家活生生打死人也没有害怕到像现在这样,她耳边嗡嗡地响,连发出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做什么,你这个疯子,我……我不过撞了你一下……你想要他的命吗?”七宝大声地喊,突然泪流满面。

那绯衣人站住了脚步,在夕阳中看着七宝,神­色­变换之间,已然换上一张带笑的脸:“小姑娘,我早说了,这个男人不中用,你还是跟了我吧!”

二九

正在要紧的时候,巷口被人堵住,绯衣人抬目一瞧,却是一个华衣男子。

七宝抬头一看,来人正是勃日暮,他几步走到七宝跟前,检查了一下海蓝的伤势,然后才站起来对着那绯衣人道:“阁下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那绯衣男子面带微笑:“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人,可惜他却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可怜哪——”

七宝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这人简直是个疯子,神经病,他们不过是轻轻碰到了他,他却死死缠住不放,忍不住心口恶气,七宝冷冷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是个疯子,疯狗,到处见人就咬!”

那绯衣男子闻言目中隐隐有火光,脸上却还是无甚表情,两相对比,神情显得更为诡谲奇魅,七宝却突然一愣,觉得这人的脸似曾相识,可是却始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以后你就会知道,我比这个男人,要强得多——”绯衣男子冷笑两声,没费力气就越过勃日暮消失在巷口。

“小姑娘,我叫花君颜若回,你可要记好了!”

勃日暮根本没打算出手留住这个人,现在他比较担心的是海蓝的伤势。海蓝见到他已经赶来,心里一松,竟然失去了意识。七宝呆呆地怔了怔,良久,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看得勃日暮心里紧成一团,又酸又涩,只因他知道七宝是多么坚强的一个女孩,却为了海蓝这般伤心,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本来是想要替她擦掉眼泪,可是微微一停,便挥手向跟来的随从道:“还愣着做什么,快送海公子去药堂!”

七宝见着那几个人将海蓝抬起来,她却还是呆呆站着,不知道是不是要跟过去,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勃日暮找了他们一整个下午,本来还窝着一肚子火,这时候看见七宝满面伤心的模样,好像那怒气一下子被浇灭了,心里不但没好受,反而凉凉瑟瑟,说不出什么味道来。他的手终于轻轻落在他一直想要抚摸的肩膀上,却从来没有料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别哭,海蓝的伤势并没有很重,只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日子而已,你不必这么——难过。”

七宝咬咬嘴­唇­,狠狠用袖子擦掉眼泪,她怎么忘了,哭是最没用的,尤其不能在勃日暮这种人面前掉眼泪。但是他这时候能安慰她两句,已经不错了,所以她只略微一点头,就拼命地追着那几个随从而去。

只剩下勃日暮站在巷口,慢慢将手握成空拳,垂了下去。他略略顿了下,也跟了上去。

海蓝的伤势本来并不算严重,只是没有防备花君颜回用了毒,害得他差点毒入肺腑而丧命,好在勃日暮及时赶到,将他送到药堂,大夫想办法去了毒素,先勉强止住了血,让他们把人带回去休息。

勃日暮早就在大夫看诊的时候就嘱咐随从去通知了贺兰雪,他略略一沉吟,觉得此事不宜让海家知道,海将军和夫人是出了名的爱子如命,如果让他们知道的话,这件事情恐怕要闹大,尤其海蓝是和七宝在一起,在没查清楚那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的情况下,真的不该将这件事情传出去。

尤其不能因此让更多的人怀疑七宝的来历,这才是勃日暮现在最挂心的。所以他代海蓝修书回去,只说在贺兰家小住,其他半字未提。

这边海蓝刚刚醒过来,就看见七宝肿着一双眼睛坐在床头。

“怎么变成西门兔子了,眼睛这么红?”海蓝身上还扎着绷带,居然还冲她眨眼睛,一副俏皮的模样,看得七宝心里更加难过。虽然她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袭击他们,但是总觉得跟自己有什么关联,也许就是因为自己,才连累了海蓝,他还帮她挡下了这场灾厄,不然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就是七宝了。

那天哥哥­阴­沉着脸把他们带回来,让海蓝住在贺兰家养伤,虽然他一直都没有责备过七宝,但是七宝心里却非常难过,她以为自己一年中难得有一次出去玩耍,就任­性­贪玩了一次,却没有想到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如果知道会这样,她情愿一辈子被关在家里不能出门,也不想连累别人。

海蓝躺在床上,看到七宝还是一副蔫蔫的样子,不由打趣她道:“七宝,莫非你突然发现你海蓝哥哥英雄救美,非常潇洒帅气,打算以身相许了?”

七宝刚想说他没正经,谁知道他一下子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笑,倒叫她心里没有主意,不知道说什么好。海蓝看她的脸好像有点红,心里怦然一动,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

她的手温软可爱,海蓝­色­心又起,低头在她小指上落下轻轻一吻。

七宝“啊”地轻叫一声,倏地抽回手,有点气呼呼地看着海蓝。

受伤了还不死心,果然也是­色­胚子,哼!七宝哼哼唧唧。

看在他救她……救她一命的份上,她也就全忍了。

这几日海蓝一直昏昏沉沉,难得清醒片刻,与七宝说上几句话便昏睡过去,七宝一直很耐心地守在他床前,只是贺兰雪看了,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眼见这个妹妹跟海蓝越加亲密,贺兰雪心中的想法,渐渐开始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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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近郊有一家酒肆名叫桃花坞,南来北往的客人都情愿忍着酒瘾不入,只要进了京都城,什么好酒没有,何必在这样一家小酒店里喝酒。偶尔有客人肯留下喝酒,不过是冲着这酒肆里生得有三分姿­色­的老板娘小桃花,而非为了只算中品的桃花酿。

老板娘叫小桃花没有错,可年纪并不小,说起来嫁过两个夫家,夫君都死了,她受不了婆家人的白眼,­干­脆自己出来开酒肆,凭着几分容­色­和泼辣的个­性­,还真就将这小酒肆维持下来了。虽然桌椅十分粗陋,但是老板娘手底下的小伙计十分利索,打扫得­干­­干­净净。

平日里老板娘小桃花是十分乐意招呼客人的,可是最近几日里她不但不招呼客人,整日里只知道深思恍惚地趴在柜台上呆望,人来了不但不招呼,有时候客人要叫酒喝还要被她吆喝。她很忙,一直很忙,忙到两个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那坐在角落里的男子,一直一直看着他。

那男子穿着月白衫子,刚才还趴在桌子上面小憩,似乎是喝酒喝得有些上头,很是难受。这桌子十分粗糙,边角还有没有削平的木刺,那男子气质脱俗,容貌美好得人间未曾有过,与这简陋的酒肆一点都不般配,可是他却并不在意。来了之后也不挑酒,也不看别人,就坐在角落里面闷头喝酒。他总是傍晚来从城内来,有时候一直喝到半夜才跌跌撞撞走回去。这时候他好像刚刚醒过来,醉后微有迷茫,不知道想到什么,居然发出一声轻笑,将酒提起来灌了一口。小桃花眼睛都看直了,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落魄的美男子喝酒居然能喝得这么有味道,液体顺着他的嘴­唇­流下来,滑过弧度优美的下巴,一直到达他的喉头部位,看得小桃花几乎心里发颤,眼珠子快要不会动弹。可惜那男子却从未察觉到老板娘热辣辣的目光,他总是借着酒劲站起来,丢下酒钱,头也不回就走。

实际上这老板娘的桃花坞,实在是没有必要太晚打烊的,因为根本没有那么多客人,可是为着这么一个人,小桃花宁愿每天到凌晨,只要他喝得开心就好。只是,她看那男子的神情,这酒却未必喝得欢喜,本来,喝酒的人,若非开心,那就是解愁,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美男子,有什么样的忧愁,值得他一连半月,每天必来。小桃花怔怔看着,只听到那男子喉咙里微微发出咳嗽,略有清苦,一声声颓废,他的眉头都紧紧蹙了起来,看得小桃花恨不得上前去将他搂在怀中安慰才好,只可惜,她遇到这样的人,竟然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

半点不敢靠近,不知道,他到底因了什么样的事,要这样自苦。

小桃花心里叹息了一声,看那男子又如往常一般丢下银子走出去,她才吩咐伙计打烊。

三十

崖顶,花君颜若回双手枕着脑袋躺在草地上,看着碧蓝的天空,间或有一两朵形状奇怪的云彩飘过,他就那么躺着,感受着微风的轻拂,鼻尖是阳光和青草的味道。

这景­色­真的是可爱,漂亮得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叹息。

所以他一直一动不动地躺着,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个时候。可是没一会儿,他就手脚冰凉地坐了起来,皱着眉头抚住了肩膀上的伤口,他刚想要撑着身体站起来就倒下了,一双手及时扶住了他。

“跟你说过,不要自己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教中那么多人,根本不需要花君亲自动手,可是你总是不听!”红衣女子叹了一口气,看着他接过药丸吞下去。

花君只是他在教中的职务,他的名字,叫做颜若回。

颜若回嘿嘿笑了两声,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明显是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姨娘就是这么唠唠叨叨的,再唠叨就要变成老太婆了。”

红衣女子故作愠怒:“你个小崽子,敢取笑你姨娘!”

颜若回笑着挡下她作势挥过来的手,自己又四肢摊平地躺在地上。

“我就是想看看,那个代替我得到一切的家伙,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还以为,你想要他的命!”红衣女子抱着膝盖坐在他的旁边。

颜若回没有回答,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像孩子一样轻轻抱怨了一句:“那我偶尔也会嫉妒的嘛,一时之间,下手重了点而已!”

红衣女子愣了一下,才露出一个苦笑。

“我也见到七宝了,姨娘。”颜若回想了想,慢慢地说道。

红衣女子看着颜若回,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带着点怀念的味道。颜若回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来,

“真是搞不懂,明明跟我一样是被抛弃的人,怎么还能活得这么快活,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真是叫人嫉妒啊……”

七宝抱着西门兔子坐在院子里的回廊上,手指很温柔地揉着它的耳朵,西门兔子歪着脑袋,非常高兴在被冷落了几天后得到主人的爱宠。为了照顾海蓝,连西门兔子都被丢在一边好久了。

可是,七宝的表情却是有点呆呆的样子,在想着她自己的心事。

风吹乱了她额头上垂落的碎发,她都浑然不觉。

恩,少女到了主人的年纪,果然是会思春的,西门兔子理解地蹭了下七宝的手。

七宝的手心痒了一下,她笑着把西门兔子举起来,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恶趣味啊恶趣味,谁告诉她连兔子也喜欢被拎着前肢荡秋千的,西门兔子的兔眼不断冒着星星。

“七宝?”

七宝回过头来,“哥哥。”

贺兰雪站在她身后,印象中好像有两天都没有见到贺兰雪了。她忙着照顾海蓝,而哥哥也是从早到晚不见人影。

贺兰雪笑着,摸摸七宝的头,然后在她身边坐下来。

他的手落在西门兔子的毛上,轻轻抚了抚,兔子很惬意地眯起了眼睛,院子里阳光真好。

七宝静了一下,似乎在苦恼要不要把话问出来,虽然在她心里,这个想法已经转了好久,却不知道贺兰雪会不会答应。

“哥哥——”

“恩?”

“我以后……”

七宝想了又想,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我以后,可以嫁给海蓝哥哥吗?”

西门兔子突然像被刺了一下弹了起来,差点从七宝膝头掉下去,七宝手忙脚乱地抓住它抱紧,贺兰雪的手收了回去。

“怎么……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啊?”七宝抿抿嘴­唇­,使得原本浅粉­色­的嘴­唇­变得些微红润起来,“我是说,等我15岁以后可以吧,那时候我及笄了,可以吗?”

贺兰雪觉得自己的头脑变得有些迟钝,只是几个简单的音节好像都在舌尖缠绕着,始终无法吐出来,就像人喝醉了酒之后会有些口齿不清。他甩甩头,突然站了起来,没有回答七宝的话就匆匆走了出去。

哥哥怎么了?七宝莫名地看着西门兔子,发现它背上白­色­柔软的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揪掉了一小撮,怪不得一直在瑟瑟发抖……

七宝惊讶得不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然后她尖叫了一下,因为有一个大大的脑袋垂到她的面前。

“小姑娘,还记得我吗?”

七宝差点从坐着的围栏上滚下来,上次那个绯衣男子像蝙蝠一样倒吊在廊上,头正好垂到她脑袋的高度,一脸微笑着对她说话。

她迅速地抱着西门兔子从围栏上跳下去,飞快地在廊间奔跑。这个大恶人竟然都闯到贺兰家了,哥哥,你到哪里去了?

呜呜呜,她该往哪里跑?

她的思维比她的脚步要快,海蓝还在养伤,绝对不能把他引到那里去,如果被他发现海蓝也住在这里,海蓝哥哥这条命估计就保不住了,那只能去找贺兰雪,对!哥哥很有可能在书房,不,拜托,一定要在书房啊!

七宝恨不得自己像西门兔子一样长出四条腿来才好。

可是她刚刚跑到拐弯处,那人已经坐在拐角的围栏上等着她了。这人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七宝心脏怦怦跳个不停,他这回又想做什么?

“小姑娘,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鬼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七宝的掌心,额角,不禁往外冒着冷汗,这人好可怕!

不,他上次好像说过,他叫什么颜回,什么花,对!花君颜若回,七宝想起来了。

看着七宝警惕地抱着一只兔子看着他,颜若回笑起来,咧开一口白牙,“不要害怕哦,我不会欺负女人的啦!”

“你又做什么?”

“这只兔子长得也挺可爱的嘛!恩,不过还是七宝长得更好看!”颜若回置若罔闻,兴致盎然地说道。

这人真的是个疯子,七宝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说话毫无逻辑,简直不知所云,她所说的话,他根本不在意,简直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的疯子!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叫七宝,难道上次海蓝或者勃日暮叫过她的名字被他给记住了?七宝大脑一片混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居然有胆子闯到贺兰家来,所以根本没有应对的心理准备。

“我只是来看看你嘛,不要这么紧张,我又不会怎么样。”颜若回故意摊开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可是他闯入别人家里,还露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怎样都不可能取信于人。

“你不正常,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发疯要打我——”七宝后退了一步。

颜若回身形已凝立不动,含笑道:“是啊,你想的很对,我是不正常,但是我现在很正常啊。我发疯是有的,但是不发疯的时候也是有的。我发疯的时候要打人,逮谁打谁,可是我不发疯的时候——”

“你不发疯的时候怎样?”七宝想着周旋片刻拖延时间,盼望有人能够经过这里,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希望,就算有人经过,如果不是武功超过海蓝的贺兰雪,这家里都是平常人,又有谁能救她。

想到这里,她的心都像是浸在冷水里,冰凉起来。

“我不发疯的时候,就过来找你玩儿啊,我们应该很投缘才是。”颜若回笑容满面,绯­色­的衣服在阳光下微微发着光。

他脸上带着笑,七宝的心里却想哭,到底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来这里做什么,好像还专程来找她的,她这么想着,不由问出口:“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你。”

“你看你看,你叫七宝,我叫颜若回,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就认识了吗?我不但要认识你,我还要跟你做朋友,然后好好跟你亲近亲近,最后把你娶回家做娘子。”

七宝被这人颠来倒去的话弄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对着正常的人她还好说话,可是对着疯子好像大脑就短路了。“我才不要嫁给你做娘子!”

“你不嫁给我?莫非要嫁给那天那个不中用的家伙?”颜若回走近了一步,“你可要想好了,他长得没我英俊,武功没我高,更加不懂情趣,你嫁给他,会后悔死的。”

“我后悔死也不嫁给你!”七宝悄悄地往后退着。可是她就算往回跑,也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抓住,这个人,简直是没法儿跟他讲道理。

他分明是来戏弄她,虽然说的一本正经,脸上却看不出有半分认真之意。可是,他这不是有毛病吗,特地跑到这里来瞧她,戏弄她,跟她说这么无聊的话,怎么可能是毫无目的的呢?

“哦,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你有病!”七宝恨地跺脚,西门兔子害怕地瑟瑟发抖,唯恐因为女主人此时的口不择言,害得它掉了毛又掉皮。

“恩,我们到底是天生一对,你果然都知道——”颜若回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一步步地走近七宝,“我早就想好了,如果哪天我死了,墓碑上就写一句话。”

“七宝姑娘,你知道是什么话吗?”

七宝的后背已经靠上了一根廊柱,她看了一眼,再也没有退路。

“我准备就这么写,”颜若回的手已经伸了出来,眼看就要抓住七宝的肩头。

“我早就告诉你,我有病。”

七宝心里实在是惊惧到了极点,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很多年前,|­乳­娘告诉七宝,如果碰到熊瞎子,就装死,不知道,碰到疯子装死,有没有用处。

三一

事实证明,装死是没有用的.

过了很久之后,那只手也没有伸过来,七宝偷偷掀开左眼皮,颜若回负着手站在她眼前,带笑看着她。

七宝无语,果然,颜若回不等于熊瞎子,也不是正人君子,按照道理讲,君子是不会威逼一个已经吓昏过去的小女子的,可是这个人在这里站了半天,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半点都没有。

西门兔子刚才随着主人一起倒在地上,也装作已经摔傻的模样,现在七宝爬起来,它也被跟着抱起来,老老实实窝在七宝胸前。

颜若回微微笑道:“七宝姑娘,这回不晕了吗?”

七宝愁眉苦脸,娇俏的鼻子都皱了起来,西门兔子的耳朵也配合着主人的表情耷拉了下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七宝姑娘,若回早就告诉过你,咱们俩才是天生一对,你何苦装死来骗我,反抗是没有用的。”他也不伸手来拉她,但是就站在这么近的距离,她都能听到他轻浅的呼吸声。

“七宝姑娘,你长得这么漂亮讨喜,怎么摆出一副天怒人怨的表情,莫非是嫌弃我配不上你?”

七宝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起伏的心情,压制下一拳头把他打出去的愤怒,敌强我弱,忍了!逃跑不行,装死也不行,那就只有勇敢地——

“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七宝话还没出口,牙已经被酸倒。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七宝略一停顿,便将在锦绣院中学到的一首诗歌拎了出来,诗词老师说过,淑女是不能用脏字骂人的,应该用婉转的诗句以示拒绝之意。西门兔子兔眼撑得老大,啥米,主人居然会吟诗,看不出来呀看不出来。

谁知道颜若回听了不怒不恼,反而笑(被禁止)地长手一伸,突然将七宝怀中的西门兔子给扔到一边柱脚,七宝惊呼一声,被他一把拉过,可怜七宝头晕眼花,还没回过神来,颜若回已经轻轻将她推了出去,他口中却朗声吟道:“碧玉破瓜时,相为情颠倒。”

七宝脸黑了,­淫­诗啊­淫­诗!

她还没开口说话,就已在他手中原地旋转了一个圆圈,动作行云流水,巧妙流畅之极,顿时长廊里裙裾飞扬,日华摇动。

“感郎不羞难,回身就郎抱。”

念到“就郎抱”时候,七宝已经被他反扣怀中,恰好一抱,半点挣脱不得,颜若回玉面朱­唇­,笑得风流无限:“来吧,小碧玉,咱们亲一个!”

碧玉?!七宝这回真晕了,老师,乃害死人啊!

果然学堂里学到的东西,那就是西门兔子拉的那啥呀——

还没等他的嘴­唇­压下来,七宝就紧紧闭起了眼睛,不敢再看!

谁知道那吻不过略顿了顿,却轻轻落在她额角,轻的像微风拂面,蝴蝶落花,转瞬即逝,七宝顿时睁开眼睛。

午后的阳光下,颜若回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唇­畔都是笑容,哪里还有当初要杀人时候的凶狠模样。

任是七宝,看到他此刻样子,本来吓得苍白的面容,竟也变作嫣红颜­色­。突然有人重重咳嗽了一声,吓得七宝差点栽下去,幸亏颜回手快,将她扶好站稳。

“老人家,不知道打扰人家亲热,是要被雷劈的吗?”颜若回笑得满面春风,话中虽有怨,面上却无怒。

老管家的眉毛抖了抖,还是一副温吞吞的样子:“我家公子出门去了,小姐就归老头我管,采花贼一律打出去!”

老管家从背后霍地抽出一巨大扫把,七宝瞪大了眼睛。突然几步跑过去挡在老管家面前,直视颜若回:“不许你伤害他!”

如果颜若回连老人家都敢打,那真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七宝心想。

颜若回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只怕你一心护人,人家却根本用不着你保护,真是个傻丫头啊——”

什么?

就在这时候,老管家轻轻推开了七宝。接着立刻抡起扫把朝他拍过去。七宝捂住了嘴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她哪里拦得住管家,如果老管家有半点闪失,她心里要内疚死!谁知道那老管家平日里看来行动迟缓,年迈体弱,可是这时候看起来却半点不像平常的样子,他抡着扫把,手腕一抖,扫把尾部就在空中滴溜溜一通乱转,颜若回见状身形突转,及时避开了那一扫把,老管家手中扫把没有打到他身上,却嗵地往地上一墩,砸得本来铺着厚厚的、泛着黄|­色­淡光的长条石板立刻碎屑横飞,七宝呆,竟然活生生用扫把凿出了一个坑!

深藏不露啊,老人家,颜若回意味深长地看了七宝一眼,看得她心里一哆嗦,怎么连管家都这么厉害!

轻飘飘的扫把居然能将地面凿出一个大坑,这是什么概念,西门兔子被那灰尘呛得一骨碌滚到七宝的脚边。七宝抱起它,自动自觉退到安全范围。

“看来老人家当年舞的是铁锤啊,到老居然还有这么一手好功夫,晚辈可实在是没有想到这贺兰家还有这等高手!”颜若回说着说着,突然作恍然大悟状:“我听说前朝有位陈田阳,最拿手的就是一手铁锤,莫非——”

老管家笑得眉眼一抖一抖,大扫把轻轻松松地颤了颤:“小子看来很有眼力,老头我受贺兰家大恩,早就不做强盗好多年,今日居然还能被你认出来!”

两人说话间,已经交手了好几个回合。颜若回为避开扫把攻势,身形已在长廊上空回旋三次,每次都不过借力柱子转变方向,突然,身形如游龙一般向七宝而去。老管家本来以耍猴的心态看着这个年轻人避闪,此时才惊觉他莫非是要挟持七宝做人质。当下扫帚一挥想要挡住,可是已经晚了,颜若回已经近在七宝跟前,七宝听见那掌风袭来,以为会被重伤,谁知道颜若回右手自她颊边翻起,一下子落在她的肩膀上,七宝还来不及反应,嘴上就被他重重亲了一口。

空气中立刻发出清脆的响声,七宝的手自动自发扇了他一巴掌,把颜若回打地愣了一下。

采花贼居然敢当着老管家的面这么无礼,陈管家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扫把已经再次向他袭去,颜若回呆了不过片刻工夫,附在她耳畔,轻轻道:“我下次再来找你玩!”没等七宝回答,他已经借着她背后的回廊轻轻一点后退至十步开外。

速度好快,七宝觉得不过是眨了两次眼睛的时间,他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采花贼下次再来,小姐千万不要姑息,大声叫我!看我下次不拍死他!”老管家眉毛得意地一横,大力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扫把,那叫一个威风!平日里慈眉善目的老头,居然有这样深藏不露的好功夫,真是让七宝没有想到,如果不是颜回突如其来,老管家肯定还要继续隐瞒下去。

真人不露相啊,七宝仰慕地点头。

“管家伯伯,可不可以也教七宝扫把功,好好玩的样子哪!”

老管家吃惊地看着星星眼的七宝,静默了一下,叹了一口气:“七宝小姐,你要是早几年就好了,学武最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就算你再努力,也不可能有所成就。”

七宝一笑,露出可爱的小米牙,看得老管家心里一抽抽,不知道怎的想起了西门兔子俩灿烂的门牙,“七宝不需要很厉害,只要能够打­色­狼就好了,就像这样!”

七宝狠狠地挥动手臂,作挥舞扫把状。

只听扑通一声,七宝心里一颤,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西门兔子呈现抛物线落体运动,五体投地状趴在不远处。

呃,刚才想着学功夫,太兴奋,一下子居然忘记西门兔子还抱在手里!

三二

海蓝靠坐在床边,心中愤愤难安,当他再次向贺兰雪提起七宝的婚事的时候,贺兰雪就直接一口拒绝了,而且这理由虽然让他十分讨厌,但是不得不接受。

七宝入了锦绣院,可惜,并没有毕业。

真是卑鄙的到了一定段数的理由,好像早早挖了坑等他跳进来一样,当初赞同七宝不去学院的,海蓝也是榜上有名,刚开始他只是不希望七宝跟宁歌太亲近,但是现在却被贺兰雪拿来做借口,看样子,如果时间再耗下去,总有一天,七宝会被贺兰雪给抢走,这个倾向现在越来越明显。

这不是个好兆头。

海蓝的手指在床边轻轻敲击着。

而另一边,七宝不小心把西门兔子摔出去之后,西门兔子华丽的骨折了,所以七宝不得不单独把它从自己房间里挪出来,为它在院子里用小木条和棉花,被褥搭建了一个小房间,因为西门兔子如果继续趴在她房间的地板上,可能会加重病情,虽然是照顾兔子,七宝一样像照顾海蓝一样有耐心,如果海蓝知道,恐怕要吐血。

七宝拒绝了侍女的帮助,独自收拾好了院子,小心翼翼地把歪歪扭扭的西门兔子移进去。晚上贺兰雪也没有回来,七宝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桌子前面吃了晚饭,老管家告诉她,海蓝今天喝了药睡得很早,其实是在提醒她,过了晚饭的时间,就不要往男子的房间跑了,七宝懂了老管家的意思,其实心里很感激,因为她知道老人这样说,是真心为了她好,毕竟一个没有出阁的小姐,是不应该在晚上去男人房间的,这样很不好。七宝心想,那明天一早就过去看他。

用了晚饭,七宝梳洗了一番,钻进被窝的时候突然想到,那个­色­狼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来找麻烦,如果她能学会老管家一半的扫把功,她肯定能把那家伙扫出门去。

恩,扫出门去,七宝闭上眼睛。

……我想跟你在一起

七宝……哥哥想要永远留住你……

朦胧之间,这些话在七宝的耳边反复地回绕,七宝想要切实地抓住它们,然而意识却总是仿佛被束缚在一个推不开的箱子里,只能隐约看到轮廓,听到声音,摸不清准确的实体,连声音的尾巴都抓不着。

嗯……七宝突然惊醒,因为她发现……

“哥哥!”

贺兰雪脸上的笑容很悲伤,虽然看起来,那根本不能称作是个笑容,他坐在床边,似乎已经很久,七宝闻到他身上很浓重的酒香。

闻起来,仿佛一朵喝醉了的桃花,醉意熏然。

这一刻,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因为,贺兰雪从来不喝酒,他总是很清醒。

但是,这个被她怀疑是梦中的人影说话了。

“七宝,哥哥不懂……为什么你这么早就想要……离开哥哥呢?我对你不好吗……我以为,你一直想要跟哥哥在一起……”贺兰雪摸着她的额头,似乎是在跟她说话,但是语调却在颤抖,像是在压抑着情绪。这不是七宝所熟悉的贺兰雪,她从来没有看过喝醉酒的贺兰雪。

竟然是这样的,哥哥很悲伤吗?七宝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的脸颊,跟贺兰雪的亲近,近两年也一直如此,她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贺兰雪也一直告诉她,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手被贺兰雪握住了,他舔吻着她的手心,七宝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贺兰雪不对劲,哥哥虽然对她有过很多亲密的动作,但是这样的实在是……好奇怪……

可是她没能坐起来。

被褥里的温暖突然被冰凉的空气所取代,贺兰雪以触及耳边的距离无数次地低喃着她的名字,七宝突然意识到,他竟然也上了床,虽然小时候也有过跟哥哥相拥而眠,但是,但是现在这个情况……

贺兰雪的身上全是冰冷的气息,七宝冻得想要哆嗦,他已经紧紧抱住了她。

“七宝,跟哥哥永远在一起,不要离开我。”七宝身体的温暖令神智混乱的贺兰雪有种好像一下子无处可逃的错觉,他一直想要逃开这种情感,最后被逼得要发疯,他只能回来,再不回来这个地方,他会彻底失去这个人,七宝问他,可不可以嫁给别人的时候,他感到,窒息,只剩下窒息,所以只能惊慌失措地跑出去,可是喝了酒,并没有成功地让这句纠缠他到忍无可忍的话消失哪怕一时半刻,这句话每时每刻在他脑海里不断捶打他,快要发疯。原来‘哥哥’不是每时每刻,不是永永远远的,‘哥哥’是随时会被七宝抛弃的人吗,他想要问她,却问不出口,真是荒谬到了极点,他害怕被七宝就这么丢弃,他要保持清醒,可是他无法再保持清醒。

七宝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大脑中却混乱得一塌糊涂。

心跳加速。

七宝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别的,她心脏好像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这么快,她想要推开贺兰雪,可是手却突然被他抓住,她张口要说话,被他一下子堵住。

用嘴巴,堵得严严实实,七宝骇然,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怎么会这样,哥哥醉得肯定太厉害了。嘴­唇­上是冰凉的触感,仿佛浑身冰冷的男人,刚刚从外面回来,可是很快就撬开她的嘴巴,带着点失控的意味,如同要窃取她口中的温暖一般。温热湿润的感觉让七宝一下子彻底从迷雾中惊醒,她拼命想要推开贺兰雪,可是被抓住的手却被牢牢控制着,他压在她的身体上,紧紧贴近着她。七宝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贺兰雪的眼睛像是黑­色­的水晶,带着深沉的悲伤让她感到无法理解和震撼。只要他一只手轻松地按住她的双腕,竟然就无法动弹分毫。这是他跟她体力上的差距,第一次惊恐的,七宝意识到,哥哥除了是一个疼爱她的兄长,也是一个男人。

一个一直一直很爱她的男人。七宝身上只穿着贴身的里衣,要脱掉简直是易如反掌,贺兰雪虽然醉了,但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想要借着喝醉的借口,将七宝彻彻底底地占为己有。断绝一切她会离开的理由,一切的可能,斩断她对别人的依恋和感情。可是肌肤相贴,那些曾经乱七八糟的想法已经彻底离开他的大脑,所有的一切仿佛并不存在,只剩下,他跟他爱的人,贺兰雪心里突然明白过来,他爱她,就像是一个人豁然开朗的片刻,总是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他急切地想要七宝认同自己的感情,只要是肌肤相贴,他居然就可以兴奋到难以自拔,控制不住想要掠夺的欲望。好像连触碰都变得奢侈,世界在眼前消失。

“我爱你。”

七宝刚被松开嘴巴,想要大声地喊人进来拉开喝醉的哥哥,可是此时听到这句话,她不禁咽了下口水,因为他的眼神中不带丝毫戏弄的成分,也清醒到让她害怕。不仅仅是害怕,还有更多更多的迷惑,竟然可以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实在是震撼到了极点。

哥哥说的,是真的吗?七宝心里突然感到难以置信,虽然这并不是想这些时候,因为她已经一件衣服都不剩了。贺兰雪的嘴­唇­又压下来,带着馥郁的酒香,慢慢地缠绕上她的舌尖,吸吮着。这种可怕的吻法令七宝混身躁热。他的舌尖描绘勾勒着她的,因为毫无经验,七宝被这种陌生的,酥麻的刺激,引来一阵阵颤抖,连后背都在哆嗦,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贺兰雪连皮带骨头吞进肚子里去一般,七宝只能感受到他极度贪婪的深吻。令她恐惧的,还不止是接吻,因为他空着的那只手,已经抚摸上她的脖颈,一直抚摸到她的胸口。七宝几乎想要大声地叫出来,因为那里正被贺兰雪轻轻地揉搓着,可是她的身体竟已无力,连挣扎都无法挣扎,口中只能溢出呻吟。

贺兰雪的目光越来越亮,脸也越来越红,他简直是要被自己体内无法控制的欲念给生生逼死,可是他的动作依然温柔克制,他不会吓到七宝,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吓到七宝,否则她就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从他眼前跑走。要抓住,永远也跑不走才好。他受够了心里酸到要死的滋味,那见鬼的感觉根本不该打扰到他,本来,七宝就该是属于贺兰雪的,他理所应当永远占据她的心灵,其他人,永远都不要想,想都不能想。先爱上她的人,是他,先带她回家的,也是他,为什么要做出退让,为什么要把可爱到让人无法忍受的七宝让给别人,凭什么要把她给别人!为什么他只能躲在城外的酒肆醉生梦死,不能站在她身边光明正大拥有她,这不公平。

贺兰雪气恼地转而咬住七宝的脖子,接着又不断地下移,仿佛想要她认同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和无比清醒的情感……可怕到他无法自控的情绪……

七宝死死咬住嘴­唇­,尽管没有反抗的一丝可能,她也不肯发出让自己都觉得羞耻的呻吟。突然一阵刺痛感窜上胸口,知道是被男人咬住了,七宝混乱地想要躲开,胸口­唇­齿的触感却又转成了缓缓且温柔地舔舐。

七宝全身都颤抖起来,目中突然涌出了泪光,“哥哥……嗯……呜呜……松开……嗯……”最后只会混乱地摇头,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她的双手已经被松开了,可是她却只能用双手死死按住嘴边,压抑住一切可能的呻吟。她的膝盖用力想合起双腿,却无济于事。因为贺兰雪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身体挤进来,将她的双膝分开。七宝的眼泪突然一下子全部涌出来,她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一切为什么会混乱成这个模样。这种状况,根本就不是哥哥平时的样子,也不是他们日常可能的相处模式,哥哥居然……做出这种难以启齿的……行为……并不会感到恶心……可是……可是……七宝突然像是失去思考能力……为什么……贺兰雪轻叹了一下,抚摸着七宝的脸颊。七宝刚刚感觉到他行为的停歇而松了口气,然而转瞬间,她立刻要被他的动作弄得狂乱,他挺身进入了她的身体……毫无隔阂的……

七宝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却很快被贺兰雪舔吻掉了,“讨厌哥哥吗?七宝是不是……讨厌哥哥……”

七宝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就只知道摇头,拼命地摇头想要抗拒。贺兰雪突然笑起来,含住她的嘴­唇­,七宝屏息,连哭都忘了。也许是贺兰雪安抚般的细吻,连同七宝的哭泣声也一起吞没,半点也不留给她拒绝的机会。因为他已经被体内压抑的爱意逼到极点,拥抱着心爱的人的这种满足到达他的心底,只剩下贪婪的想要掠夺一切的欲念。

“就算七宝在哭,哥哥也不能放开你——”

三三

刚开始的时候,贺兰雪的动作还是克制着的,七宝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唇­,深深恐惧泄露出一点点呻吟来。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会有巡夜的侍女,如果被发现,如果被发现的话,她跟哥哥两个人……嗯……七宝的思维零零碎碎,整个人好像无法控制地在贺兰雪怀抱中破碎,不知道该如何……

最初就是疼痛,让她无法忍受,想要拼命哭出来的疼痛,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已经远远超出七宝的想象。贺兰雪刚开始不过是在她身上缓缓摇晃着,很缓慢地一点一点占有侵入,可是当疼痛渐渐麻痹以后,七宝就不确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了。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觉,她不能分辨出自己身体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忽然砰的一声,七宝惊慌失措地想要推开身上的男子,她看向门,那里纹丝不动,是窗子,窗子被风吹开了,发出很大的响声,可是窗外什么也没有,空无一人,黑漆漆的,只有床前,因为风的闯入,突然幔帐飞舞,七宝惊惧不已,贺兰雪却什么都不在意,他紧紧搂住她,七宝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情而缩成一团,贺兰雪在她耳边呢喃:“七宝,哥哥在这里,别害怕……”语调轻柔,身下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有停下来。

那里没有人,什么人也没有。不过,即便是有人,即便是看到了又怎么样,贺兰雪心里想着,七宝本来就是属于他的,很快要嫁给他作他的小妻子,谁也说不了什么,谁能有资格说什么,这里是贺兰府,这里属于他……还有七宝……七宝颤抖的样子,娇俏的脸突然变得嫣红一片,看得贺兰雪心动不已,难以自持。七宝拼命想要合拢自己的身体,可是却被他轻松地彻底侵入,进入的更深更深。七宝的手被贺兰雪拿开,他的嘴­唇­再一次堵住了她,她明明可以咬他,明明可以,可是七宝不敢,到现在都还是不敢,她只能被动地抓住贺兰雪的肩膀,十指都在颤抖。

他的手突然落在她的脸上,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水。那么温柔那么轻,可是他的动作却半点没有停,七宝只觉得自己不像是躺在坚固的大床上,而是在一条摇摇晃晃的小船上,她整个人都随着他的律动而失去节奏。哥哥的嘴­唇­刚刚一挪开,七宝突然再也无法忍受,拖过他的手指,狠狠地咬下去。咬着他的拇指,仿佛是一只良善的小动物突然的发狂,她咬得极其用力,可是贺兰雪身下的动作一点也没有停,呜呜,这样也没有用,七宝口中的手指已经被弄得鲜血淋漓,贺兰雪明明很痛,却没有把手抽出来,七宝呆呆望着他,贺兰雪的拇指被尖锐的小牙齿松开了,可是他脸上却带着满足的微笑,抽出还残留着齿痕的手在她被泪水打得湿漉漉的脸颊上轻柔地抚摸着,像是被宠物狠狠咬了一口的主人,还是充满怜爱和耐心,一点一点地安抚着自己的爱宠。七宝很不甘心,可是看到他左手拇指指节处鲜血淋漓的模样,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有抵抗的勇气。

贺兰雪发出一声轻笑,像是浑然感觉不到痛苦。他只是换了另外一种方式来惩罚她而已,七宝很快就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干­脆咬断他的手指算了,也好过……唔唔……贺兰雪还是吻她,连她自己都感觉到口中的铁锈味,逐渐被他口中馥郁的桃花酒的香味冲淡,连她仿佛都要喝醉。七宝瑟瑟发抖的模样,即便在他怀中,也抖抖索索的模样,贺兰雪看了,胸口有点发痛。他拨开她被汗水打湿的额发,明明刚才还那么冷,现在他却觉得温暖到难以置信,他继续抚摸着她的身体,青春的散发出少女的气息,比酒更香更浓郁,在此刻无所遁形。皮肤在黑暗中变得透明莹白,腰不堪一握,纤细得像要在他怀中消失,可是他不会让她消失,要紧紧护在怀里,哪怕她不能呼吸。

“这里颜­色­好漂亮,七宝,不许闭上眼睛,看着我!”七宝低头,看到贺兰雪伸出舌尖舔弄她的胸口,玩弄似地反复含住舔舐,她快要被他的动作弄到发神经,他却毫不以为羞耻,在她身上甚至加快了摇晃的动作。时不时的,贺兰雪会抬起头,湿润的仿佛依旧醉意醺醺的黑­色­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在看。渐渐的就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间或是贺兰雪压在她身上,喘息着加快动作,七宝甚至能听见那种……被激烈进出的声音……来自于身体的……

发现她似乎意识恍惚,贺兰雪狠狠地一个顶动让她不得不回过神来,口中发出凄切的声音,就又被他抓住腰,“唔,嗯……”,七宝只剩下一点点破碎的呻吟。直到他在她体内发泄出来,七宝才能喘息,筋疲力尽,好像是被吸­干­了所有的体力,她想要爬起来,却被他揉成一团抱在怀里,动也动不了,稍微挪动一下(禁止)体,七宝就感到无法形容的羞耻,因为她稍微动一动腿,就感觉有液体从体内流出来,好难受的感觉,她的身体滚烫,不知道是因为觉得羞耻还是愤怒,她被紧紧的抱住,有些呼吸不能。还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她还以为贺兰雪已经睡着。可是她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床一侧漂亮的雕花,神思飘忽。身体会很痛,可是心里更难受,头也很痛,还有疲惫。七宝不能想象,这一夜她经历过什么,从来没有想到贺兰雪居然会做出这种……行为来……

半夜的时候,贺兰雪又一次从后面按住七宝,挺身进入她,七宝僵硬着,一动不动,连啜泣都没有。不像第一次那么慢,这一次进入连停顿都没有,七宝知道这很容易,因为她身体里还残留着上一次的痕迹,容易的简直让她快要失声痛哭。

“嗯……嗯……”

每当贺兰雪摆动腰部,七宝口中就轻轻地发出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低吟,像是受伤的小动物的哭泣。

最初还极力忍耐着,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得破碎。贺兰雪知道七宝是第一次被人拥抱,所以并没有太多次的索取,只是到了半夜,他还是无法忍受到紧紧抱住七宝纤细的腰身,一次又一次地掠夺。

他想永远把这个人拥抱在怀里,体会她的声音,体会她的柔软和让他心动不已的馨香的身体。

仅此而已。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她,但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不得不如此,否则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被别人抢走。后来居上,他喜欢这种感觉,将七宝牢牢锁在怀里的美好感觉。

第二天早晨,贺兰雪醒得很晚,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床上空无一人。

怀里是空空的。

他突然感到惊惶,他昨晚就该解释自己的行为,可是他这段日子以来饮酒过度,夜不能寐,突然得偿心愿的时刻,一下子竟然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忽略了。他竟然忘记照顾到七宝的心情。

他匆忙地穿上衣服,到处在贺兰府里寻找七宝。最后在浴房门口,看见紧张不已的侍女。

他的心突然松了下来。

“公子,小姐她……”侍女一脸惊慌的表情,她也不明白七宝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大早起来什么都不做,就是烧水沐浴,然后进了浴房,一直都没有出来过。

“你下去吧。”贺兰雪皱着眉头挥挥手,侍女如释重负地退了下去。

贺兰雪推开浴房的门,满屋子都是弥漫的水汽,连门边都是水渍。他关好门,走进帘内,看见惊慌失措的七宝,她披散着长长的黑发,整个人在宽大的水盆里蜷缩起来,贺兰雪紧走几步,一下子抓住她的肩膀:“你在做什么!”她的嘴­唇­被她自己搓洗得完全发白,身上贺兰雪留下的点点红­色­的印记,甚至被她洗出了血点,她一定是反复在擦洗着身上的痕迹,拼命的揉搓着,不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贺兰雪一下子跪坐在水盆边上,紧紧抱住七宝颤抖的肩膀:“是哥哥的错,七宝,不要害怕——都是哥哥的错。”他的额发也被水汽打湿,水珠不停地滴落,身上的月白­色­衫子也打湿了,因为七宝不停地颤抖着,急切的想要脱离他的怀抱。

她的表情很迷惘,仿佛根本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这种陌生的目光让痛楚瞬间穿透贺兰雪的心脏,让他在此刻无法呼吸。他依然紧紧抱住她,嘴­唇­不断落在她的额头上,不顾她的退缩,亲吻她的眼睛,睫毛,反复摩梭着,带来一阵让人心颤的悸动,七宝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表情变得困惑,有些不安,却再没有激烈的反抗。哥哥的眼睛里好像也有暖暖的热气和微微的湿气,七宝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既怕他会伤害到自己,又不敢离开他的怀抱。

因为会很冷,空气中的水汽仿佛都是冰凉的,侵吞着她的肌肤。

贺兰雪把七宝用宽大的纯白布巾包裹起来,抱在怀里,一直抱回房间。一路上侍女随从都低着头,眼神不敢有片刻落在他们身上。只有七宝,才以为贺兰雪是无害的,是高洁的。而贺兰家的下仆,早早就认识到主人严苛的手段,很多事情,并不是他们可以过问的。

贺兰雪坐在七宝身边,用厚厚的被子把她包裹起来,“好好睡觉……听话……哥哥不会再伤害你了……”

七宝像是在做着噩梦,醒了以后,贺兰雪还是她温柔的哥哥,没有改变,她以为。

三四

七宝是一个康复力很强的人,她连午饭都没有吃,一直睡到下午。想起来今天早上要去看望海蓝,可是不想动,一点都不想动。

浑身软绵绵的。贺兰雪担心会刺激到她,已经让所有人都出去了,连他自己也在她睡着后离开。因为他知道,七宝需要独立的思考空间。

至少在这个时候,并不是他表白感情的最佳时机。

因为七宝明显受到了惊吓,尽管他小心翼翼,可还是惊吓到她,这令他觉得不安,和没有把握。谁也没有说过,七宝被他占有,就会老老实实呆在他身边,他渐渐有一种预感,他把握不住她,既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肯定把握不住她,无法控制她的行为。

所以需要给她时间来接受,他从哥哥到爱慕者的身份的转变。

况且,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去解决,只要进行的顺利,那么永远也没有人能把七宝从他身边夺走了。贺兰雪整整一天都不在家,他需要去会见一位十分重要的来客,很重要,但是他一直心神不宁的担心七宝,所以不到傍晚就匆匆赶了回来。

而七宝,则在床上一直煎熬到天黑,她感觉到自己浑身好像散了架,染了血的床单被哥哥换掉了,不,是被他拿走了,拿走做什么她不知道,七宝很艰难地坐起来,把外衫一件一件穿起来。她突然听到外面院子里有人在争执。

好吵,她把耳朵死死捂住,还是听到一些字眼。

关于……兔子……什么的……

七宝睁大眼睛,手也松开了,他们在说兔子?西门兔子……

她爬下床,赤着脚走到门边,从门内的缝隙向院子里看。

贺兰雪和海蓝都站在院子里。

海蓝的脚边就是西门兔子的小窝,七宝亲手搭建好的小窝。

“你说是我做的,我疯了吗,为什么要把我亲手送给七宝的礼物,活生生地剥皮?”海蓝的脸­色­沉得像冰,带着点点压抑的愤怒,仿佛下一刻情绪就要爆发出来,但是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你在嫉妒。”贺兰雪背对着房门,七宝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听起来,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十分冷酷:“昨天晚上你应该都看见了,所以你才会这么做。”

海蓝的脸上一下子连血­色­都没有,他踉跄地后退了一步,突然像是难以自控地道:“我终于明白了,是你——是你想要把这件事情栽赃在我身上。”

七宝竟然听见贺兰雪说:“你嫉妒昨天晚上我拥抱了她,可是你无法阻止,因为你来得太迟,虽然你什么都看到了,可是已经晚了。”

“你真是卑鄙无耻——”

“我再无耻,也不会去折腾七宝心爱的兔子,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做的,你心里有数,到底是谁做的,如果七宝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我没有!”

西门兔子,被剥皮……七宝难以置信……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上……像是一片破碎的翅膀……

她蜷起身子,坐在门边,一动不动。

听着那两个人互相苛责,甚至用最严厉的字眼互相陷害。谁做的?谁会做这种事情?是哥哥?还是海蓝?为什么——

兔子明明是海蓝送给她的礼物,哥哥和海蓝为什么指责彼此……到底,到底他们是怎么了……第一次看见他们的时候,明明有说有笑,是朋友啊……为什么会这样……七宝把脸埋在膝盖里,不能理解……无法理解……为了她吗……可是为什么要这样……

呜呜呜……|­乳­娘,七宝好害怕……

要走,离开这里……一定要……离开这里。

七宝突然惊醒,到处搜索东西,除了贴身的衣服,她爬到床底,从里面拖出来一个小包裹,里面都是金刀公主送给她的赏赐,还有这几年她攒下来的一点银子,她有手有脚,不要留在这里,再不要听见他们争吵……

好讨厌……好讨厌这样……

西门兔子……真的死掉了吗……七宝哆嗦了一下……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穿好外衣……

她偷偷地从窗子爬了出去,外面是花园,没有人会发现她,仆人们通通都跪倒在院子里,等着主人争吵后得出结论,然后被惩罚。

现在,是最好的逃跑机会……

七宝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一天,自己会用到逃跑这个词,用在自己跟哥哥,还有海蓝身上。她要逃离他们,不管是突然变了的哥哥,还是海蓝。

可是跑出贺兰家的后门,七宝偷偷在门边看了许久,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会被抓住吗?抓住了怎么办?

七宝飞快地奔跑着,气喘吁吁,刚才还爬不起来的身体,现在跑得飞快。

她不能再呆下去,他们都变得好陌生,还以为,还以为他们瞒着她的,她都已经知道了,可是现在才觉得,其实她一点也不了解他们,不,不了解他们所谓的爱。

竟然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她没有敢去别的地方,她深深恐惧自己会被黑暗处不知名的某一只手突然拉住。她已经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而是一个少女,她随时会面对危险。

跑出来以后,她才觉得害怕,因为她没有武功,不是男子,她甚至不能自保。任何人想要欺负她,都很容易。

|­乳­娘曾经警告过她,千万不要不自量力,可是,刚才实在太害怕的七宝,将这些都给忘记了。现在怎么办?七宝想着,脚步慢了下来。

买身男装?不,没有用,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她没有喉结,男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个小姑娘。她穿着女装走在路上,如果被打劫,人家还会同情她帮助她,可是如果她是一个小公子的模样,人们只会嘲笑她没有本事。如果她是个女孩子的模样,有人想要对她怎么样,还要考虑一下会不会被人冠上欺负弱小女子的名声,可是如果她一身男装,不保会不会有人觉得她是个没有用的弱冠少年,虽然年纪小,可是一个男人总是要会自保的。

她却是个女孩子。七宝大脑里面胡思乱想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回丽水城吗?不,|­乳­娘说过她已经不再那里了,她肯定就走了,|­乳­娘从来没有欺骗过她,那她怎么办?去找爹娘吗?不,他们不会管她,他们从来没有找过她。

从来都没有。

七宝独自一个人躲在一家客栈的门廊边上,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里面很温暖,灯火通明,可是大堂里坐了好多陌生男子,她不敢进去。

一个孤身女子,天已经黑了,偷偷离开家里,跑出来,会让别人怀疑她。

根本就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一双靴子出现在她眼前,挡住了从客栈里投影在大街上的黄|­色­的光影,七宝抬起头。

绯­色­衣裳的年轻男子,站在她面前。

是颜若回。

七宝想要跳起来逃跑,可是她只是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她感觉到很冷,所以她抱着胳膊坐着,没有试图做无谓的反抗。

颜若回没有欺负她的意思,居然在她身旁的台阶上坐下了。

坐在她身边。

“跑出来了?”

七宝点头。

“后悔了?”

七宝的身体僵住了。

“你不了解男人。”颜若回低声笑起来。

“如果,你肯相信我一次,我带你去了解,什么才是男人。”

“好不好?”

什么是男人?

七宝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这对于一个女人,无疑是一个致命的诱惑。颜若回侧过脸,微笑着看着她,他深深知道,挑拨女人的好奇心,是开启她们的心扉,最为便捷的方式。

他的表情非常平静,可是眼神却隐隐有些引诱的味道,黑暗中形成一种极为奇异的魅力。

即便七宝只是一个女孩,还不能成熟到可以称作女人的年纪,她也对此感到迷惑,看着颜若回伸出来的手,她犹豫着,要不要握住。

三五

七宝的手虽然犹豫了一下,可是最终还是伸了过去。

颜若回握住她的手,露出一个微笑。

“相信我,不会让你失望。”

颜若回陪伴在身边,七宝终于敢跨进客栈的大门,领了牌子和房间,所有人不过以为他们是兄妹俩,因为七宝的头发并不是已婚女子的发髻。

她在房间里把衣服放下收好,想了想,把包裹里值钱的东西都收进自己怀里,颜若回已经在外面敲门。似乎是知道她心中十分不安,这厮居然表现得十分彬彬有礼,温柔体贴,实在是让七宝——

恶寒……

颜若回居然端着一个盘子进来。七宝看了一眼,里面是一碗清粥和几碟­精­致的小菜。

颜若回笑:“我不会在里面放药的,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陪你一起吃。”

七宝摇摇头,双手捧起碗,很认真地把粥都喝光,菜倒是没有动一口。

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碗边的米粒都舔­干­净,不由笑了笑。把盘子移开到一边,腾出桌子来,取来宣纸和毛笔。

七宝诧异地看着他。

“写一个‘男’字我看看。”颜若回似乎已看出了她目中的惊异之­色­,微笑着道:“写吧。”

七宝执起笔,写好了这个字,四平八稳,端端正正。

颜若回笑起来。“知道这个字,为什么是这样写的么?”

七宝看着他微笑的眼睛,猜不透他的心思,想了想道:“男人是一户人家最重要的劳力,尤其在农家,男人是要在田里工作,养活全家,所以是上‘田’下‘力’。”

颜若回嘴角轻轻勾勒出一个半弯的弧度:“一半而已。最重要的,在‘田’下加个‘力’字,就意味着男人的生活方式应该是利用自己的体力而生存下去的。不管是养家糊口,还是寻欢作乐。”

七宝瞪大了眼睛,此时,颜回的笑容突然显得开朗起来。

“男人的生存之道,是白天热衷于争斗,夜里——与女人调情。”

七宝的脸­色­刷地一下子变了,她突然觉得自己真蠢,为什么要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听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胡说八道,谁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的眼珠悄悄转了转,想要找个合适的机会退场,可是她这点小心思逃不过颜回的眼睛。

“你不是想知道,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吗?怎么,害怕了?”

“门就在那里,要走的话,请便。”

七宝气鼓鼓地看着颜若回,他的神情轻松自如,半点没有勉强的意思,一副到头来损失的是她的表情。

以退为进。

真是让人火大!但是七宝跨出去的步子还是停顿了下来,她确实不明白,非常非常困惑。

还是——想要知道。

不走了!她又老老实实坐了回来。

颜若回略略沉默了一会儿,徐徐道:“走吧。”

啊?去哪儿?

“光有理论是没有用的,带你去见识一下!”他的脸上笑得潇洒从容,七宝突然打了个哆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真的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七宝跟着颜若回走街串巷,他显然十分了解这一带的环境。

对上七宝怀疑的目光,颜若回道:“七宝小姑娘,我十五岁就在脂粉堆里乐不思属,快活啊——”

他虽然这么说着,眼中却没有什么喜悦之­色­。

七宝的手扶着桥头,看着脚下的这条河流,河岸边还泊着大大小小的游船画舫,一眼望去,少说有二三十只。再加上此时早已夜幕低垂,大小船上都点起灯火,船舱前的彩苏­精­细绚烂,在水波中的倒影明暗不定。两边朱栏勾舍高高挂着灯笼,在河面上晕成黄黄的散光,升腾起一片朦胧的烟霭,廊间檐底上的彩绘在这片朦胧的烟霭中又显出一种浮光金粉的喜庆。

桥根处有一个年轻女人在搓洗着自己金­色­裙角的污渍,一抬眼看见他们两人站在桥上,不由就一怔,怔过后也就一直盯着瞧。这含羞带怯的眼神,当然不会是盯着七宝。七宝心里抽了抽,想着刚才是不是应该改换男装,到底会稍微好一点,不然这样站在颜若回身边,怎么想,怎么怪异。

颜若回微微一笑,向那个女子略点点头,拉着七宝离开那座桥上。

两人慢慢走着,七宝不催促,颜若回便也不着急,一路上倒引得倚在栏­干­上的许多年轻女人侧目,他却仿佛早已习惯这里的环境,倒是七宝,不光不习惯那些过路的年轻男子一望之后流露出来的痴迷眼神,连女人看她一眼,心里都要别扭好半天。

整条街上都是摇着团扇悠然而过的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在这夜­色­和灯火中,像是出来夜游的花朵浮云。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不知是从哪家勾栏飘来,还是从河中画舫里度来的。这声音,从年轻女子圆润的喉咙里发出,经过风的吹拂和水波的荡漾,等到了七宝耳边,已经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还太年轻,根本不能体会出这词曲中勾勒出的妩媚情怀。颜若回带着她,拐入一条小巷子,七宝的手有些冰凉,心里到底还是害怕,甚至开始暗自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想要把她骗来卖掉。

好在,他只是停在了一间楼里的后门。“进来吧,我真要卖你,你也跑不掉。”

七宝的脸一下子浮上微红,有些被点破心思之后的窘迫,在夜­色­下倒是不太看得出来。

不过,他们走进的这家楼里,有点奇怪,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任何人抬头看一眼他们。跟这一路上繁华热闹的景象,有些格格不入。看来,若非颜若回是这里的常客,就是这间楼里有古怪。七宝说不出心里隐约的兴奋从何而来,大概年轻女孩子,对这些地方虽然报持着远离的态度,心底多少有些好奇。

一路走过楼梯,步上三层,经过一段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有一个十分清静的房间。颜若回领着七宝走进去,一路上即便有歌女跟他们擦肩而过,都是目不斜视,这间楼,真的好古怪。

这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凳子,墙上挂着四幅画长及地的仕女图。七宝惊讶地看着颜若回,他却冲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一下子掀开其中一幅画,七宝大为惊奇,这竟然是一道暗门,而不是一面墙。

“要不要进去看看。”颜若回的笑容带着一点揶揄,仿佛笃定七宝胆小,不敢进去。

可是,都已经到这里了,七宝就算想要打退堂鼓,都已经太晚。

一进去,竟然又是一个房间,房间套房间?七宝无语。不过,这个房间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点着蜡烛的空房间而已。房间的墙上有两个并排的孔洞。

“去看看——”颜若回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七宝趴在墙壁上,顿时瞪大了眼睛。

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孔洞里看到的,竟然是隔壁房间的场景。

“对面就是一丛花篮,正好挡住外面人的视线。”

七宝还要说话,颜若回摇了摇头,“小姑娘好奇心太大,可不好。”

七宝的嘴巴紧紧闭了起来。

对面正十分热闹。而且,是一个非常豪华的房间,非常大,足足有这间房间的二三十倍大小,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个大厅。

那边轻歌曼舞,沸腾的声音几乎传到七宝的耳朵中来,一时之间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如同做梦,七宝有些恍惚。

大厅中有一个高高的台阶,台阶顶上便是一个正在跳舞的妙龄少女。此刻她正轻缓地和着音乐扭动腰肢,舞步轻盈曼妙,扣人心弦。可是七宝一下子跳开来,“她!她……”

“她穿着衣服呢,你仔细看看。”

七宝半信半疑,又凑近仔细去看,果然那少女身上,披着一层轻纱。可是只有一层薄薄的轻纱,下面空无一物。连身上的曲线和隐私部分都随着她的舞动若隐若现,引来台阶下无数男人的热切视线。

“这个女人,是最近红遍这一片的舞妓,是个让男人心动不已的尤物,你看清楚了,那些男人都是什么模样。”颜若回靠近她,声音低沉地进入她耳中。

当那个少女在舞台上状若无意间撩起轻纱的时候,台下的那些衣冠楚楚的公子哥们一齐发出“哦”的惊叹,甚至纷纷探出身子争着看那少女的私密处。在七宝眼中,那些恨不得立刻伸出手去抚摸那少女的身体,并且脸上露出争先恐后的神情的男子实在滑稽可笑,仿佛一下子褪下人的外皮,变成纯粹的动物,在拼命捕捉自己的猎物。他们身上华丽的衣裳,也遮掩不住脸上露骨的表情。

颜若回轻轻靠在墙边,微侧着身体:“你不需要害怕,这是男人真实的一面。”

看着七宝挑起眉头看着自己,颜若回心中一动,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身子稍微后退了一点:

“比如说,你在我面前站着,穿着衣裳,我会想象,亲手为你褪下衣裳,尽情领略你的身体,这是不是很刺激。”

七宝嘴角不自在地抽了抽,这个笑话不好笑,她快僵了,浑身发抖,这真是一点也不刺激。

颜若回突然大笑起来,上下打量七宝,“但是如果你一开始就脱光了,恐怕就引不起我什么兴趣了,这跟去一个容易涉足的地方,就感受不到乐趣和愉悦是一样的道理。”

“什么乐趣?”七宝咬牙切齿。

“探险的乐趣。”

“可是他们,他们明明有老婆呀,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七宝娇俏的脸上出现一点义愤填膺的神情,看得颜若回忍俊不禁,“外面这些人,大多数是京都里的公子哥儿,他们早已成家立室,家中哪个没有年轻美貌的娇妻,但是对于男人而言,总是情不自禁想要接触其它的女人。这种感觉,并不为他的妻子所左右。最关键的一点,是新鲜感。看见刚才那个女人了么,她最大的本事,是勾引得你神魂颠倒,但是最多挨个边儿,再想怎样,就要捧上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七宝瞪大眼睛,开始掰自己手指,看看能过多少年。

颜若回伸出手掌握住她的,七宝猛地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他不以为然地摊开手掌,“男人对于新鲜感,总是无法抗拒。虽然家有娇妻美妾,但是仅仅因为外面的女人是未知的,仅凭这一点,就可以勾得他们失魂落魄。”

他的头轻轻靠在墙上,眼睛亮亮地看她,看得七宝心惊胆颤,这厮不会呆会儿就向她扑过来吧。如果是在刚才的房间,就一板凳砸过去,砸到他脑袋立刻开花。

可惜,这里什么都没有。

对于男人的这种低俗品行,七宝表示不屑,很不屑,所以她可爱的小鼻子哼了一声。

“这是事实,你必须接受。男人是用金钱来换取满足的,在这里,不仅可以满足身体的欲求,还可以满足追求新鲜女人的欲望。同时不会引起什么麻烦,这里的女人不会像良家女子一样难缠,沾上了就甩不掉,外面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在这里寻欢作乐,不会引起不必要的烦恼。”

七宝的小拳头已经攥得紧紧的,当然,她非常,极其,肯定,百分之一百,不赞同,不,是愤恨男人的这种说法。

颜若回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他叹了口气,“跟你说这些,只是让你知道,男人跟女人不同,当你们还怀抱着浪漫梦想的时候,他们想的,已经远远不是听听曲喝喝茶亲亲小嘴这么简单了。”

像是要附和他的话一般,那边传过来男人的口哨声和吸气声。

七宝恨不得扑过去把那帮人都拖出去砍死!无耻!绝对无耻!

“可是你们这样,实在很过分!”她的脸上涨得通红,晕黄的烛光下十分诱人,颜若回不自觉咽了咽唾液,立刻转开了视线。

“你们是在把那个女孩当作玩物!”

“耶,七宝小姑娘不傻嘛,我还以为你除了抱抱小兔子,叫两声哥哥来撒撒娇之外,什么都不懂呢。”颜若回明明是在嘲讽七宝,眼睛却看向对面空白的墙壁,“你不用感到愤愤不平。你替她们打抱不平,她们却大多生活得轻松平和。”

“呸!|­乳­娘说过没有正经女孩子愿意做这种事的,呸呸呸!”

颜若回听见七宝这么说,轻眨了下眼,摸摸下巴道:“你|­乳­娘毕竟是个女人,她所说的,是她所了解的世界,她就算是天师,也未必能了解男人,因为她不是一个男人。”

“在这里的歌姬舞女,对花钱来买她们身体的男人,抱着的心态,有很多不是抵触,而是同情,因为她们总是觉得这些男人既可怜又可悲。”

七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可能——

“当然,她们中许多人都盼望着早点脱离烟花地,但是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她们表现出的态度是,如果她的身体能够让男人满足,就尽情享受好了,只要对方愿意出钱,抚慰一下在妻子和妾室中无法得到安慰和满足的男人,又有何妨?”

“你!你!你!”七宝的手指颤颤巍巍,她快要晕倒了,谁来扶一把。这个人说的完全都是歪理,不过是他们男人无法自己控制自己的行为,作出的狡辩而已。

她是这么想的,脸上的表情也是这么说的。

颜若回把脸转过来,认真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如果男人硬­性­压抑自身的欲望,那么或许表面上会成为一个举止得体、温文尔雅的男子,但与此同时,他作为男人所特有的魅力也将消失。”他突然靠近七宝,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你会嫁给一个温文尔雅,克制欲望,可是不能人道的男人吗?”

七宝的脸完全黑了。

“当然,你哥哥是另外一种,禁欲的后果,一是在某方面有问题,或者嘛——,”颜若回的眼睛在七宝身上转了一圈,“就是对你这样的小丫头下手,变态了。”

“你才是变态!”

“哈,不好意思,我都忘记七宝小姑娘已经到了要嫁人的年纪。那你哥哥就不算变态,但是不管怎样,对你这样无知的小姑娘下手,还是有点不厚道。”颜若回的手指指对面的房间:“那个女人,比你还小一岁,可是已经接过不下上百的客人了。”

七宝的眼神可以称作惊恐。

她连连倒退,直到退无可退。她要离开这里,马上!

他不但知道哥哥对她做了什么,而且还在指责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个人,很可怕!

“另外的三个房间,还可以看到更好玩的,想不想去看?”

颜若回很快,抛下了另外的诱惑。

三六

“我不要,我不喜欢这些,我不要看了!”七宝有些惊慌,她不想再跟颜若回呆在这里,她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带她看这些。

她飞快地想要冲出去,谁知道刚走几步,就被颜若回一把抱住。“喂!傻丫头,我是为你好!安静一点!安静点!”他想要让七宝回来,七宝拼命想要挣脱他。

在拉拉扯扯之下,完全有可能出现意外。七宝也真是吓着了,拼命地用脚踹颜回,一边还扭动挣扎,颜若回并不是想要吓到她,不过是想要让她恢复平静,其实也是他自己不好,带七宝来看这些,却没有想过对于一个年纪尚轻的小女孩来说是否能够接受。

七宝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门槛上,看得颜若回心里猛地漏跳半拍,情急之下赶紧用力抱住她,结果反而吓坏了她,一时失去平衡栽倒在地上。

“啊!”七宝短促地叫了一声。

她紧紧闭上眼睛,后脑勺着地,会摔成傻子!谁知道等了半天,头部也没有产生严重的疼痛,呃,好像有什么东西垫在下面,软绵绵的。

她摸了一把。

“七宝小姑娘,没有人告诉你,男人的大腿是不能随便乱摸的吗?”

颜若回赶在七宝摔倒以前,一下子抢先给她做了垫背,此刻她正摔倒在他身上。后脑着地的,是他没有错。七宝一下子缩回手,脑袋蒙蒙的,真的有点不知所措。

颜若回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七宝,叹了口气:“虽然你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皮肤水­嫩­水­嫩­,但是在能看不能吃的情况下,你还是从我身上起来比较好。”

呃?!

七宝一骨碌爬起来。

颜若回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跟着也爬起来。若无其事道:“七宝小姑娘,给你看这些,是要你明白,不要对男人抱持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这么辛苦,可是为了帮你。”

他在说,帮她?七宝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颜若回见让七宝安静下来的目的达到,便不再多说一句话,向七宝走近了一步。

七宝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后退了一步。

“你想­干­什么!”

颜若回见她如此害怕,故意眯着眼笑道:“我要做什么?你难道猜不出?”他伸出手指,向七宝抓来。七宝以为他又要做出轻薄的动作,谁知道他冷笑一声,拎起她的后领,轻轻松松把她提到了第二间暗房。“看好了,这些以后对你都有帮助。”

呜呜呜呜,这个颜若回喜怒无常,心理扭曲,七宝真的好后悔,为什么要一时好奇心作祟,居然真的相信他这个鬼家伙。

站在猫眼大小的洞口前,七宝深深吸了一口气,作好心理建设后才凑过去看。

谁知道——

里面两人明显是正要办事,脱了衣服在床上正在积极努力。

七宝心中的悔恨翻江倒海,可是颜若回的手像铁爪一般,拎着她的后领,她竟然是半点挣脱不得,只能又气又恼地盯着颜回看。

“看着,里面的女人,是这里的二流歌妓。”颜若回面无表情,七宝看惯了他笑脸盈盈,此时突然像换了一张脸,谁知道这颜若回一旦认真起来,就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喜怒哀乐可言。他笑起来是真笑,假笑,七宝分不清,但是此时的冷淡漠然,倒十有八九是真的。

这厮果然是个变态啊变态!

不过,里面那个赤溜溜剥得跟白皮(又鸟)蛋一样的男人,七宝倒是认识的。

可不就是贺兰家的花花太岁,贺兰茗是也。

他趴在那歌妓身上,明显正在努力当中。

那歌妓突然说了一句话:“爷,最好用枕头垫一下。”

七宝喷,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贺兰茗突然暴走,一下子将那歌妓从床上踹下来。七宝一愣,他的欲望竟然因为那歌妓的一句话迅速恢复常态,垂头丧气。老天保佑,这一切可都是身边的这个变态男强迫她看的,可千万不要让她长针眼哪!七宝心里碎碎念,眼睛瞪得老大,故意把目光落在那女人身上,以免自己不小心又瞟到什么不该看的地方。

那歌妓委委屈屈地爬起来,又爬上床去。她不过是要求用枕头垫着腰而已,怎么一下子惹得他勃然大怒,还被一脚踹下床去。真是倒霉,可是她万万不能得罪贺兰家的这位小霸王,一旦他生了气,砸了场子,倒霉的还是她。所以她柔声细语好声好气地赔罪了半天,才让那贺兰茗略略消气。两人又进入备战状态。可是这一回无论那女人如何努力施展浑身解数,贺兰茗都进入不了状态。

“茗少爷,是不是您最近太累,说不定,明天就好了呢?”“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那歌妓不敢直说,只好这么安慰着贺兰茗,谁知道越安慰越糟糕,最后贺兰茗­干­脆黑着脸一下子又踹在那歌妓的腰上,“那边也跳完了吧,爷在这儿等着,快叫芸芸来!”

那歌妓从地上爬起来,在贺兰茗看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披了外袍一扭三摆地出去了,七宝只听见门吱嘎一声关上,她还以为这就算完了。谁知道旁边变态的手半点未松开:“继续看!”

呜呜呜,这样一定会长针眼的。

“你看清楚了,芸芸是这里一流货­色­,你看看她是怎么做的。”

为什么要她跟一个歌妓去学习?而且是用这么变态的方式,在这么变态的地方?站在这么变态的人旁边,七宝眼泪汪汪,欲哭无泪中。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个年轻女人风情万种地走进房里。从七宝的角度看,看不到那女人的正面,只看到她垂在腰后黑得发亮的长发,每走一步都摇曳生姿。不过她也不过穿了一件宽大的外袍,等她宽衣解带爬上床去,七宝才看到那女子的容貌,可不就是刚才在那大厅中的舞妓。光从侧面露出的脸来看,就是一个顶呱呱的大美人,更别提那把柔得能掐出水来的嗓音。但她与刚才那个女人不同,她并不急着进入正题。而是陪着贺兰茗喝了一杯酒,聊了几句天。

七宝听那芸芸道:“茗少千万不要生气,那小蹄子实在是坏了兴致,妾身陪爷喝过这杯酒。”她娇滴滴的声音让人听了,心中千回百转,回味不止。

“唉,茗少自从上次来见了一次妾身,就有半月未来,叫芸芸牵肠挂肚,割舍不下,爷的心真狠哪——”

美人娇嗔,别有一番风味,贺兰茗居然火气全消,凑上去道:“莫非你还惦记着我?”

芸芸扭过身去,故作冷淡:“妾身是惦记着你,可你早就把妾身忘记了。”

“哪儿能呢,我一直以为芸芸恩客那么多,谁知道你居然这般挂心我,早知道我可就天天来了。”

七宝撇撇嘴,这男人那天还拉着她的手说什么一见钟情、非她不娶的话,今天就变了副嘴脸,真是叫人难以相信,翻脸比翻天书还快。

芸芸轻“咦”一声,“爷难道不知道,妾身虽然身在污泥之中,可是心里一向看爷与别个不同,当初第一眼看到你,妾身就——”

七宝的(又鸟)皮疙瘩已经全体起立,她实在不想看,但是又不得不看。

“你就怎样?”贺兰茗脸上露出笑容,十分得意,扭过芸芸的身体就要亲上她的嘴。芸芸一伸手拦住,“爷就想着这些,妾身一直对爷——不说了,爷只要知道,妾身跟你在一起,可是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跟你在一起,总叫人家心中欢喜才……”

话没说完,那个­色­急的贺兰茗就扑过去了。颜若回一转动墙壁上的烛台,那两个洞眼居然立刻被阖上。

“看清楚没有,一流跟二流的区别?”

“没看出来。”七宝硬邦邦道。

颜若回冷笑:“你可知道前朝皇室里孔家女子多年圣宠不衰的秘诀,世人只知道孔家出皇后,却不知孔家还有很多受宠的皇妃。皇后只要端庄娴淑,母仪天下,皇妃不但要娇贵美貌,更重要的是要有勾住男人心的本事,比这皇后更加难做。”

七宝不敢置信地看着颜回。

“每代孔家的女子,不论是做了帝王妃嫔还是嫁给煊赫贵族,都能牢牢把握丈夫的心。从成年开始就会由孔家秘密请来京都最红的(禁止)作为老师教授她们一点本事,你今日所见不过是最最基础不过的事情,可是你却不能接受,看样子孔家到你这一代,也就算完了。”

七宝站在原地,好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

这颜回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连孔家的事情都知道,这么说他是故意来接近她?可是她孔家已经没有其他人,即便有人,为什么不是父亲不是母亲,却偏偏是这么一个陌生男子,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跟孔家是什么关系?

她心里乱成一团,说不出的滋味,偏又理不出半点头绪。只能站在原地,颜若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她的衣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颜若回已经重新打开了那个洞口。

好在那里云雨已过,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贺兰茗抚摸着身边芸芸的娇躯,一边调笑道:“难怪芸芸能够成为京都有名的艳姬,果然不同凡俗女子。”

那芸芸奇道:“莫非茗少除了青楼楚馆,连良家女子也敢招惹?”

贺兰茗俊俏的脸立刻露出一种异样的笑容来:“别人只道良家女子不好招惹,却不知道这其中也有门道。世上万事都有道理,只要你摸通诀窍,未必不能手到擒来。”

这贺兰茗最擅长的就是偷香窃玉,此刻说到这里,眼睛闪闪发亮,仿佛一下子来了­精­神,大凡花花公子,都别有一番心得,平日里父亲兄长喝斥他荒唐放荡,今日难得逮到机会,即便只是个(禁止),炫耀一下也好。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其中当然大有学问。普通女人当然不好到手,尤其是那些所谓大家闺秀,假正经到让人生厌,但是一旦女子订了亲,这才是最好下手的时候。一勾一个准儿。”

芸芸媚眼如丝,调笑道:“这妾身就不懂了,既然订亲,不乖乖等着出嫁,怎么会被茗少爷勾上?”

贺兰茗大笑,显然甚为得意:“因为只有她们最为摇摆不定,心绪不宁,所以最好得手,到手之后又不必负责,实在是好极妙哉!”

芸芸涂抹着红蔻的艳丽指尖戳了戳贺兰茗的胸膛:“你们男人哪,真是——”

贺兰茗一把抓住她的手亲了一口,却突然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倒是希望娶上十个八个妻子。最好她们全住在娘家,一个也不要来烦我。等我想她们的时候,再上门去找她们。就像幽会一样,半夜里爬墙头,肯定十分刺激。”

七宝实在是无法忍受,她怎样也无法想像,贺兰茗表面上仪表堂堂,她还以为他不过是有点小好­色­,现在看来,其实是个­色­中恶鬼。

“好了,直接去第三个房间。”七宝听到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如释重负。

不过,第三个房间并没有刚才那样不堪入目的场景。

只不过是一个装饰十分华美的厢房。

里面坐着两个年轻男子正在喝茶聊天。

其中一个背对着她的看不清样貌,只看到生得十分高大。另外一个一身青衣儒衫,不是贺兰景又是谁。

七宝惊讶万分,莫非今天贺兰家兄弟都到这里来,寻欢作乐?

不,不对,贺兰景跟那男子说话时候态度十分恭敬,半点也不像是到这里来寻欢,那他到底是在这里做什么。

“今日请王子到这里,是因为这里说话比较方便,外面人多口杂,如果事情没有办成,泄露了风声,反而不好,还请王子见谅。”贺兰景亲自起身为那人倒上酒,笑得十分真诚。

王子?七宝皱起眉头,本朝皇子居于深宫,这个王子又是什么来路?当今皇子中年纪最长就是今上,也不过十一二岁,哪里出来一个已经成年的皇子?

这是——

颜若回的手指放在嘴巴上,示意她不要说话。

七宝疑惑地点点头,认真地听着里面人讲话。

可惜他们说话时刻意压低声音,本就隔着墙壁,现在更是听不真切。只听到什么“盐”,什么“联姻”之类,其余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时候,那贺兰景突然将桌子一边的锦盒推过去给对面坐着的男人。

那人接过来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竟然是一柄宝剑。

七宝凑近洞口,想要看个真切。那人取出宝剑以后,小心翼翼地敲了几敲掂了几掂之后方才将剑从鞘中缓缓拔出。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芙蓉,雍容清冽,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一片深邃的光芒。

“这是我家主子用千匹骏马从名师手中换来的‘纯影剑’,只因他另有要事,不能与王子会面,特地找来向王子赔罪。”

那人倒是一句话没说,玩味地将那宝剑在手中把玩了片刻,方才确定这的确是一把价值连城的宝物。

就在此时,他在剑身上看见了一双眼睛。

一双无意中倒映在剑身上的,黑白分明,纯澈动人的眼睛。

“谁?”那男子厉声喝道。

三七

七宝发誓,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不要再相信男人的话了。

颜若回说带她来了解男人,结果看得她要长针眼。

他说会顺顺利利,结果害得他们沦落到被人追杀的地步。要不要这么惨啊,七宝心中在哀嚎,可是脸上继续保持面无表情,任凭冷风飕飕地在脸上刮过,因为只要一开口说话,就感觉那风像灌面口袋一样把她从喉咙到肚子都塞得密密麻麻,冰冰凉凉。

被人像夹书一样夹在腋下,真是不好受啊,尤其这人一会儿在某高处着陆,一会儿彪悍地飞越某户人家的屋顶。

武林高手也不带这么玩儿的好不好——

最关键的是,她不要做那本被夹在胳膊下的书啊……

更更重要的是,她不要被人追,尤其这个人还是一个——极端恐怖分子。

整整半个时辰,这个人追了他们半个时辰,再这样玩下去,天都要亮了。

京都的人要是看到他们在天上飞来飞去,一定会惊叹:哇,采花贼带着小姑娘在天上飞。

七宝苦中作乐地想,她已经把这个问题颠来倒去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后面那个人还在穷追不舍,似乎非要抓住他们。不过是听个壁角而已,何苦来哉,尤其是,她什么都没听着啊……

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听到,这个人抓不到他们还好,要是抓到他们,逼问他们到底听到了什么,她要是说什么都没有听到,不但更加惹人怀疑,说不定还会被杀人灭口,七宝心里越想越恐惧。

呜呜呜呜……

她吃力地扭头,吃惊地瞪大眼睛,后面那位大哥,乃能不能不要跑这么快!

刚开始还有三丈开外的距离,现在……只剩下十步远了。

七宝的脖子快要扭断了,这是什么事儿啊,早知道老老实实呆在贺兰家,虽然哥哥现在变得很奇怪,可是那是一直一直很爱她的哥哥啊,总好过被人追杀。

她扑楞着大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后面那个男人看。

那人身手敏捷,追上来的动作半点未停顿,脚程更加快几步,正好打个照面。

呃——

明晃晃的月光下,是个褐发、灰瞳、五官杂有异国风情的高大男子。

他不是大历皇朝的人!

“把头转过来,不要命了你!”颜若回咬牙切齿,恨不得扭断七宝的脖子,居然还敢扭过脸去跟那人碰上面,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至此,他终于明白,七宝这个丫头,是典型的大愚若智。

而且,是愚蠢到单纯,纯到看起来很有几分智慧的家伙!

那男人似乎也没有想到这小姑娘这么大胆,居然还敢回头来看他,打个照面之后不免愣了下。

七宝掐准了时机。

说是迟,那时快,手中一样物件飞快砸了出去。

正中那男子脑门!

那人防备不及,被那东西砸个正着。他踉跄了一下,被那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砸得眼前一黑,一下子从屋顶上栽了下去。

颜若回不免也一呆,停滞了下,“快走啊!”七宝着急地出声催促。

颜若回回过神来,抓紧时机揪住七宝闪得无影无踪。

那男子懊恼地趁着月光,将刚才抓住的暗器掏出一看,呃,居然是一个玲珑剔透的玉镯。

他脸黑了。

七宝心里也很纠结,成功逃窜之后,坐在客栈房间里,就着昏暗的烛光在清点自己怀里的宝物。恩,其他的都还好,就是可惜了那个玉镯。

本来想用那串红玛瑙珠链,好在扔出去之前想起,这个红玛瑙应该比玉镯值钱吧。

应该——是吧。

七宝美滋滋地摸摸红­色­的玛瑙,脸上的熠熠神采,十分动人。

颜若回坐在一边看着她,十分无语。

原来这丫头回过头去,是为了瞄准方向。他还以为是好奇,看来,倒不是个蠢丫头。

就是财迷了点。

“你看,今天我还救了你一命!”七宝洋洋得意,嘴角得意地翘老高。

颜若回无奈,只得道:“是,是。”

“你还说带我去见识男人,结果招惹来一个疯跑的家伙,害得我都差点没命!”

颜若回叹道:“我哪里会知道,那兀术王子发疯一样追咱们,看来,是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啊?你说什么?”七宝狐疑地看着他。

颜若回嘴角一僵,轻咳一声道:“什么说什么?什么也没有,你听错了吧。”

咦,有古怪,刚才她明明听到他说到了兀术王子什么的,兀术是大历皇朝北方的一个大国,兀术的王子怎么会到大历的国都来?七宝心中非常疑惑,但是,他们总是只会让她知道一部分,另外一部分都要她自己去猜,她又不是大罗神仙,怎么可能把这些东西拼凑起来。

算了,反正她也没有听清楚,就当不知道。

七宝摆弄着手上的玛瑙,凑到嘴边呵了一口气,用袖子反复擦拭着。

果然,亮晶晶的真好看。

嗯,外面太危险,她一个人出来以后才知道处处不方便,还是温暖的家里好。

“喂,我今天也算是救了你,你怎么报答我?”

颜若回苦笑:“除了没有玛瑙玉镯来还你。其他的,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七宝笑靥如花:“那——送我回家吧。”

她想家了,虽然贺兰府里的哥哥现在很诡异,但是,那好歹是一个容身之所,七宝不想在外面流浪,那也不现实,她总有一天会被别人抢走了珠宝,会饿死的。

七宝不想流浪,也不想变成叫花子。

所以,怎样都可以,什么都可以忍受,就是要回家,回温暖的房间。

这个道理,七宝到被人追杀的时候才想通。外面风雨太大,她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跟别人周旋迟早会没命,她情愿窝回自己的壳子里。

西门兔子的事情,她反复想了又想,觉得应该不会是哥哥做的,海蓝也不是做这种事情的人,至于眼前的颜回,虽然还有待考察。可是,她总是隐约觉得,背后一只她看不见的手,一直在推着她,往某个方向而去。

她想要知道,这只手,到底是谁的。

颜若回又恢复原本的皮笑­肉­不笑状:“是是,但凭七宝小姑娘吩咐。”

七宝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迅速把玛瑙收进怀里。

颜若回送七宝到贺兰府后门,带着她翻墙进去,方便的简直不能再方便了,七宝脸绿了,感情这个男人就是这么进来的,看来以后这府门起码再多加高几尺才行。

她爬进自己房间。颜若回趴在窗口,认真地看着她:“希望回到这里以后,你能高兴。”

“再见。”七宝面无表情,‘啪’地一声关上窗子。

颜若回摸摸鼻子,苦笑着离去。

“你去哪儿了?”

七宝吓了一跳,被这一声吓得差点心脏无力。

贺兰雪坐在她床上,为了找七宝,他跟海蓝翻遍了整个京都,可是一直找到快天亮,都没有半点线索,可是等他失魂落魄,在这里睹物思人的时候,这家伙居然自己翻窗子进来了。

贺兰雪胸口的火,正在,熊熊燃烧。

七宝紧张地盯着贺兰雪,他看上去很疲惫,苍白的脸上凝固着一种含义不明的神情。朝夕相处下,七宝已经意识到,他在生气,而且,比上一次更生气。

第一次他对她发火,是因为她掉进水里然后还不知死活地掏出一条鲤鱼来,这一次哥哥生气,是因为她突然不告而别吧。七宝心里忐忑不安。虽说这件事情哥哥也有责任,但是一句话不说就溜出去的人,的确是她没有错。

当时,是从心底感到陌生,感到害怕,才会这样的。

可是,这样的解释,七宝心知一旦给出,会将事情弄得更糟糕。她虽然对于他们的心思并不完全摸得清,但是,对于危险,总是有一种近乎于小动物一般敏锐的直觉。

趋利避害。

“我爱你——”

七宝惊得倒退半步,那三个字,的确是从贺兰雪好看的嘴­唇­里说出来的没有错。她不是在做梦,贺兰雪,也丝毫没有喝醉的迹象。

这么说,这三个字,的确是他对她说的。

贺兰雪走过来,向七宝伸出手。七宝瞬间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刚才外面的冷风让她冷得不停地哆嗦,可是现在突然感到人体的温暖,她反而有点不适应,有些,浑身僵硬。耳边听见熟悉的声音不断诉说着的爱意。七宝的心几乎要跳出来,因为她感觉到哥哥的手,移到她的裙摆向里面伸进去,撩起底衣,直接触碰到她的肌肤。跟昨晚一样,他喝醉了以后,也是这样。七宝一个劲地想要退缩:“不、不要……”

屋内的床前,有一面铜镜。贺兰雪没有带着七宝去床边,而是把她压在铜镜的梳妆台上。此刻,他的心境­阴­晦复杂,只是想要证明一件事,急切想要知道。他的目光专注地看着有些微抗拒的七宝,他想要确认,七宝有没有接受他的可能,还是,七宝仍然只能把他当作是哥哥。

红­色­玛瑙从七宝的怀里被扔到一边。七宝惊呼一声,突然被翻过身去面对着铜镜,光滑的镜面上,一切都无所遁形。“七宝,看看镜子里的你,你真的不喜欢哥哥吗?告诉我——”

七宝咬着牙齿,看着镜子里面浑身已经没有一丝遮挡的自己。她讨厌这样,讨厌被哥哥这么做,罔顾她意愿的行为,她真的很讨厌。

贺兰雪从背后压上来,眼中清明,甚至带了一点冷酷,他的目光没有落在七宝身上,而是在光滑的镜面上观察着她。“你真的,只要哥哥当你是亲妹妹一样吗?还是,你喜欢哥哥这样抚摸你的身体——告诉我!”

七宝拼命地摇头,一句话都不敢说,因为只要一开口,就会泄露出呻吟来。

他的手一点都没有停顿,一只手玩弄着她的胸口,另一只手已经探到了她的腰部轻缓地抚摸着。那一晚的记忆瞬间像潮水一样涌过来。七宝惊恐地看着镜子里面发丝凌乱的少女。身体开始猛烈挣扎起来,拚命想从男人身下逃脱,可是却被贺兰雪牢牢压住。他的手所及之处,酸酸软软,酥酥麻麻,但那一股酸软麻痒的滋味让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似乎是想要抗拒,却又被情yu的力量所控制。七宝的全身都颤抖起来,目中突然涌出了泪水:“我不要,不要,讨厌哥哥……不要这样……”她终于发出了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被迫挤出来的,她不想这么说的,她想要忍耐的,本来想忍住的。

想要一直一直在贺兰家住下去,呆在贺兰雪身边。

虽然她已经害怕的颤抖不已,楚楚动人的神态却扣人心弦。在贺兰雪眼中,她的身体窈窕,玲珑而动人,在他的抚摸下轻轻颤抖着,看来是那么娇美柔弱,是那样让他心动。可是,他已经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声音。她说,她不愿意。

已经够了,贺兰雪松了手。

从她身体上离开,他捡起一边的衣衫披在她身上,转过身去。

“你想要跟谁在一起,哥哥都不会管了。”

“以后——也不会再对你做这种事情。”

贺兰雪脸上慢慢露出苦笑,说罢,便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三八

桌上已摆好饭菜,七宝孤零零地坐在餐桌前,海蓝的伤势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留在他自己的厢房用饭。老管家指挥着侍女端上最后一道汤。打开煲好的汤,香气四溢,热气腾腾,熏得七宝几乎要落泪。

“哥哥,今天还是不回来吗?”七宝的筷子拿起来又放下,迟疑地看着老管家。

他依旧是一副笑(被禁止)的模样,只是略微顿了顿,便摇摇头。

是不知道,还是不回来?七宝也不明白这个摇头的意思。

贺兰雪却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面上带着几分疲惫,仆从接过他手中的披风,他身上还带着晚上外面常有的露水,散发着淡淡的寒气,七宝莫名其妙地感到有点冷。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哥哥回来了吗?”

贺兰雪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吃饭吧,我有些累,先休息了…”

七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哥哥不吃饭了吗?我们等了你好长时间才开饭的……”

明明是她在等,可是她用的词是‘我们’,她唯恐贺兰雪有任何的不高兴,并不敢这么放肆的用‘自己’来表达。她不喜欢一个人吃饭,空空荡荡的大厅,站在一边的侍从再多,也没有一个人肯跟她多说一句话,总是问一句答一句,她甚至怀疑,以前贺兰雪是不是就坐在这个位置,面对着一群永远战战兢兢的侍从吃饭。虽然她来了以后,吃饭的都是两个人,可是从来没有孤寂冷清的时候。那以前呢,贺兰雪也是坐在这里等着开饭,沉默地吃饭,然后离开,仆从收拾桌子,这么过的吗?有的时候,她甚至想勉强那些人一次,想要他们坐下来陪她吃饭,可是看到他们抖抖索索的样子,她又觉得不忍心。换个角度想,如果当年,黄大爷有一天突然叫她去陪他吃饭喝酒,她心里也是要吓破胆的,虽然,这个比方并不恰当。但是,在等级十分严苛的京都,如果她强硬要求别人陪她吃饭,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她是实在寂寞到要发神经。

贺兰雪看了看还在冒着热气的满满一桌:“你先吃吧,再说,我也不饿……”

虽然是这么说,一转眼,他还是看到七宝眼中有很轻微的失望的情绪。他微微怔了下,还是坐了下来。

席间,七宝不停地想要找话题,尽量做得语调轻松,试图活跃一下略微沉闷的气氛。她从来不知道,沉默的贺兰雪会让人有这么紧张的压迫感,她手心里都微微有些汗。那汤她并没有喝一口,都还是觉得熏得她眼睛蒙上一层雾气。可是不管她说什么,贺兰雪总是淡淡点个头,自顾自地每样菜尝了一点,仿佛这样就算吃完饭了,尽完陪妹妹吃饭的义务。普通人家兄妹是这样的吗?七宝没有真正的家人,无从比较。

只是,贺兰雪这样的态度,让她觉得,说什么都是,多说多错。他也不会嫌她烦,只是她说,他不置可否地听着,有时候会有点笑容,很快又隐没不见。贺兰雪,在外人面前,总是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深。这么说,七宝也是,他眼中的外人了吗?就因为她坚持希望他们只做兄妹的关系,因为她拒绝他的表白?所以连普通的兄妹都要做成这个样子吗?

七宝想要问,可是开不了口。在踌躇之间,贺兰雪已经吃完了饭,推开了眼前的­精­致瓷碗,“我吃饱了,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慢慢吃。”七宝看着他走出去,终于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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