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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七宝很细心地把院子里西门兔子的小窝都给收拾掉,把所有的木板都送去厨房当柴火。表面上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为自己爱宠伤心的模样。

海蓝站在一边,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将这些事情完成。

“会难过吗?要不然我再送一只兔子给你。”

“不需要了,西门兔子都死掉了,我觉得到我身边,总不是什么好事。”七宝垂头丧气。

海蓝眼神黯淡了下,蹲下(禁止)体摸摸她的脑袋。“不要这么说。”

七宝像个小老太婆一样深深叹了一口气。

虽然|­乳­娘说身边最喜欢的人也好,动物也好,离开了就离开了,千万不要惦记、不要舍不得,那样反而会成为羁绊,让离开的那个即便是走了也走得不安心。可是相处久了,也会有感情的啊,何况是西门兔子那么可爱的小东西。

海蓝看着七宝手背上突然啪嗒啪嗒凭空出现的水珠,沉默下来。

比起他们这些,没事拿着动物狩猎玩的贵族公子,七宝经历的,实在是不一样的人生。

七宝不知道那一天海蓝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他从来没有提过,她也便把尴尬收起来。每次说到婚事,海蓝依旧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七宝也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冷淡,但是她心里总觉得,不管怎样,她既然没有想跟海蓝哥哥一辈子在一起的意思,就该坦白告诉他。可是每次她提起来,海蓝就像未卜先知一样抢先岔开话题,让她无从说起。

哥哥自从那一天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她房间,平时看见她,也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不冷也不热,说不出是怎么个表情。以前看他温柔亲切的样子看多了,现在才知道他对待外人就是这么一副死表情,确实挺不招人待见的。

怪不得人家总说,贺兰公子有着晓日一般明亮的面孔,却生就冷月一般冷情的心肠。

多么复杂又多么矛盾的一个男人。

要是问她,被哥哥疏远,会不会不高兴。七宝会难过,很难过,因为人都是希望自己被别人所喜欢的,尽管那种感情并非她所要求,还是喜悦着,没有人会希望被别人忽视,被人视若无睹。但是七宝很知足,她在很早以前就明白,施舍给你的东西,人家随时都可能拿回去,她一直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虽然,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会难过。

但是她还是很满足了,比较起流落街头披着麻袋的乞丐,她不用出去要饭,也不需要像以前一样为了三餐奔走,不需要挨饿受冻,这在她看来,已经是很好,没有人给她白眼看,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只为了自己高兴就踢她一脚,那种生活,七宝过得很怕很怕,她不想回到以前的环境中去。本来就是一时之间害怕才逃走,现在回来,就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哥哥从此以后就对她做出……那种事情,她也能忍耐,只要不用流落街头,也不用担心随时会被流浪的狗咬一口,她真实地恐惧着那种生活。可是一转眼,她还是住在贺兰家,还是贺兰家的小姐,虽然哥哥不再像以前对她那么温柔,但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个美好的生活继续下去。

直到她找到自己的家以前,她都要留在贺兰家。只是,她什么时候,才能有属于自己的家呢——

虽然哥哥不再陪伴她一起作画下棋,也不再陪她相伴出游踏春,但是在其他任何一个方面,都没有亏待她。处处都像是一个十分温厚的兄长,得体而客气,但是七宝总是觉得隐藏在他浮云流水般悠然的态度下,总是有隐隐风雨之势,仿佛此时的平静和温和,都只是她的错觉和迷梦一般。也许她从来就没有了解过贺兰雪,他所表现出来的,总是想要让她看到的那一面而已,而已。

如果可能,七宝想要尽快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像一个正常的,她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她也会,憧憬着得到一个美满的,温暖的家庭。

………………………………………………………………………………………………………………

这一年大历的冬天似乎来得比往年都要早,空气中僵冷的气氛似乎在整个朝堂上弥漫。年仅十二岁的皇帝斜倚在龙案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大殿外的情景,寒风敲打着地面上的一片树叶,那叶子顽皮地在地上不停打着旋终于被卷走,臣子们的声音在他耳边相继回荡。这时一小片枯叶不知从哪里飘到他的面前,他伸手接住,在掌心把玩,落叶马上破碎了。皇帝的神情现出一丝失望。

龙椅后,垂挂着厚厚的珠帘,里面长年有一把牡丹图案的贵妃椅。太后端坐在椅子上,她的面容似乎带着一丝忧虑。礼部的官员正在陈述着,这让她的面容越来越不悦。身边伺候的海英紧张地伏低了身体。

“陛下,兀术大可汗为女儿暹罗公主的求婚奏折可曾批复?”

皇帝连眼皮都未抬,抿着嘴­唇­,半个字都没有说。

朝臣们彼此间交换了一下眼­色­。

太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出声的时候,礼部官员已经在这大冷天紧张地出了一头汗。“哀家正在考虑最合适的人选,还要再拖一些日子。”

他的眼神落在一边贺兰傅贤的身上,发现后者正微笑地看着他,一时也不由咽了咽口中的唾液,壮胆道:“可是兀术王子已经在京都盘桓了一月有余,已经口出怨言。他们抱怨我朝毫无诚意,怠慢使者,并且威胁近日就要离开。”

珠帘后的视线落在站在朝臣左侧首位的明亲王身上:“不知明亲王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明亲王心里抽了抽,不露声­色­道:“臣向来对京都中的贵族王孙了解不多,心中并无合适人选。”

“哦?”太后轻笑,外表淡定如明亲王都不禁有点捏把汗,太后这么问,摆明是看上了他儿子勃日暮,虽然那个小子不成器,他还没准备把他送到兀术去送死,尤其是在两国关系如此紧张敏感的现在,兀术突然提出联姻,肯定是没安好心,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想推出谁来做这个替死鬼。

“太后,其实臣下也考虑过犬子,可是,众所周知,他放浪形骸,风流浪荡不成样子,实在难以当此大任,万一不小心得罪了暹罗公主,破坏两国友好,臣罪过就大了。思来想去,还是请太后另选才俊。”

贺兰傅贤的容貌十分端正,看来就是一位非常稳重正直的长者,他此时笑道:“如果微臣没有记错,世子已经成年,正是年少有为,大展拳脚的大好年纪。我朝贵族子弟中,当是他能担负起这份保持两国永世修好的大任,明亲王就不要过于自谦了。”

保持两国永世修好,呸!老东西明明是想要他儿子去送死,明亲王的淡定再也挂不住,如果不是在朝堂上,他极有可能扑过去揪住那个皮笑­肉­不笑的老头揍一顿,他勃姓皇室本就并不兴旺,连先皇留下的子嗣在内,直系皇子也不超过十个,现在居然想要让他明亲王的独苗去送死,想得美,贺兰家真是毒辣啊!一门都­阴­损!

还不待这位年轻时候­性­格堪称火爆的王爷亲自动口,站在他后面的梅家和宁家便纷纷出言帮他,无非都是说些勃日暮年少不懂事,在京都中多有混帐的事迹,不宜去联姻之类。如果平日里听人家这么说这个儿子,明亲王还是会发怒的,可是现在他心里怎么听怎么舒畅,仿佛自己儿子越发不像话越发十恶不赦才越发有荣。

原本他还以为那边贺兰家老狐狸会出言反驳,可是他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不,不对,这不是针对他儿子来的,明亲王眼睛亮了起来。

三九

不到傍晚时分,天空就开始飘起薄薄的雪花。等到天­色­全黑的时候,雪花已经大片大片在风中飞舞,庭院里的红梅也在这场大雪中嫣然怒放,像煞了玉裹的胭脂,艳丽夺目,叫人心醉。七宝已经不太习惯去客厅吃饭,她情愿陪海蓝窝在厢房里用饭,起码不用对着贺兰雪那张不冷不热的脸,看了心里真是别扭。

风从门外将雪花带进来,七宝站起来,轻轻掩上了门。

“天气越发冷了。”

“是啊——”七宝回头的时候,睫毛上沾上了晶莹的雪花,海蓝见了不免露出笑容。向她招招手。

怎么了?七宝不解地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海蓝伸出手来,七宝只觉得眼前晃了一下,他的手就摊平了,她瞪大眼睛看,咦,什么也没有啊。海蓝神秘地笑了笑。

手握成拳头,迅速在她耳边饶了下,再伸出手来,凭空多出一枝红梅。

七宝一下子笑起来。

终于笑了,海蓝心里沉甸甸的石头好像终于轻松落了地。虽然七宝这几天都留在他这里,但是他总是能够感觉到她闷闷不乐,还要强作一副开心的模样。他一直以为自己了解她,可是现在似乎才真正明白七宝,她不喜欢寄人篱下的生活,他们以为她很开心,可是她总是在背后战战兢兢,甚至于,她想尽办法讨他们喜欢,就是为了不被人抛弃。这种不安的感觉,他们却从来没有体会到,竟然直到现在才看到她的另外一面,让人格外心疼的一面。父亲已经再三催促他归家,但是他还是想尽各种理由拖延着,不管怎样,他希望七宝可以开心起来,不要这么难过,这么悲伤,这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天真快乐而单纯的小姑娘,若是可能,他情愿她一辈子傻呵呵的,一辈子开开心心。有的时候,分清楚了别人的真心还是假意,反而会过得痛苦。

这是成长的过程,七宝只能自己面对。

海蓝即使心疼的要死,也不能代替她面对人生的伤痛。贺兰雪的刻意疏远,海蓝到今天还是没有想明白,照他对贺兰雪的了解,他绝对不是一个这么容易就放手的人,可是说是以退为进,又好像不对,他总是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古怪,贺兰雪像是在等待什么时机,他向来是一个极其有耐心的男人,有的时候,海蓝会觉得,人过于有耐心,也是一件可怕的事。

七宝与贺兰雪,并不适合。海蓝心里这么想着,所以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七宝,虽然后悔上一次没有­干­脆地吃掉,但是,什么事情,都是要讲心的,身体如何,有时候反而不是很重要。虽然这么对自己说,可是想想,再看看七宝娇美可人的笑脸,海蓝还是恨得要死。怎么想,得到七宝的人,都应该是他才对,却让贺兰雪抢了先。不过不要紧,正是因为如此,他的赢面反而更大。贺兰雪先下了手,对于七宝造成了伤害,而这个伤害反过来,也是海蓝成功的契机。只要用对方法,这个娇美的小人,最后还是属于他的。

七宝端详着手里的红梅,梅花清香扑面,她心里突然觉得开朗起来。七宝将红梅Сhā在桌子上的玉瓶里,认真看了半天,海蓝也靠坐在床边看着她,越看越觉得——人比花娇。

古语道:灯下看美人,愈增三分颜­色­。海蓝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大雪天里,七宝穿得有些单薄,她一身月白配水绿的上袄下裙,头发松散地挽起,本就眉目明秀,气清神绝,有一股说不出的清丽。暖融融的烛光下,玉瓶红梅旁,更显得俏意生生,风姿楚楚。她走到哪里,海蓝的眼睛就盯着哪里,饶是七宝再迟钝,余光也能看到他怔怔地盯着她看。

海蓝回过神,七宝已经站在他面前,手里是一碗黑漆漆的,刚从篮子里取出来的药。

“呃,我的伤都好的七七八八,不用再喝药了吧。”

七宝横眉竖目地盯着他,海蓝立刻投降,“好好,我喝就是,不要生气。”

海蓝小口小口喝着药,眼睛还不忘从碗沿上露出来,笑(被禁止)地看着她。七宝脸不知道为什么红了,“你看着我做什么?”

“没事。”他几口将剩下的药汁全倒进嘴里,苦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七宝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海蓝哥哥,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害怕吃苦药的啊——”

海蓝一把拉过七宝的手,在她嘴上轻轻啄了下,还不待她发怒便急忙逃开,“你看,很苦的吧——”

七宝一下子夺过他的药碗,闷声不响地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拎着篮子眼看要走。“七宝,你生气了?”

“你们一个个都耍着我玩,我并不是布偶,我是一个人。”七宝咬着嘴­唇­,脸上的嫣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部褪下去变成了苍白。

海蓝心里咯噔一下,眼睁睁看着七宝推开门走出去,没有阻拦她。

明明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是,还是被她那一句话震了一下。他从来不知道,无意的亲近,竟然会让她心里这么在意。还是说,现在她心里已经起了变化,不再想要刻意讨好他,而是想要以平等的身份,跟他在一起,海蓝心里胡思乱想着,隐隐有一点不安,更多的却是兴奋。

…………………………………………………………………………………………………………

海蓝在院中舞剑,他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地想着七宝,一会儿是她笑盈盈的眼睛,一会儿是她离开的背影,弄得心神不宁,片刻不安。结果一早上起来就着寒气想要驱散内心的焦躁与矛盾,他说不清怎么回事,总觉得一切都摸不着头绪,女人,天下间谁要是能了解女人,真叫见了鬼了!他狠狠一剑劈开树枝,雪花飞溅,这一瞬间,连本该在雪中优美怡然绽放的红梅,都感染了舞剑者令人望而生畏却又漫无目的的怒气冲冲,红得动人心魄。

“能教我剑法吗?”

海蓝回头,看见了站在走廊上看着他的七宝。她很认真地看着他,漆黑的双眼像琉璃珠般透明晶亮,从发丝到鞋跟,光滑得像会反光似的。海蓝很头痛,越是面对七宝,他越是觉得她美得越发厉害,一天比一天更叫他心里害怕。原来他并不知晓,爱一个人,看到她的时候,竟然会觉得她像是一个发光体,走到哪里都在发光。老天爷,这种折磨他还要受多久……

“海蓝哥哥,你能教我吗?”七宝走近一步,甜甜地笑了笑,神态娇憨可爱。看得海蓝心底翻搅不已,他能说不吗?苦笑一下,“我教你。”

他还以为七宝仍然在生他的气,可是现在七宝已经没有在生气了,看来她并不喜欢他总是无缘无故亲亲抱抱的行为,虽然很难忍住,海蓝还是要下决心讨她欢喜。只要她没有同意,绝不再动手动脚。

七宝小心翼翼地举着那把剑,十分笨拙。海蓝想笑,但是不敢笑,他怕伤了七宝的积极­性­,虽然她天资很聪颖,但是在学武上,那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简直是,惨不忍睹。他不敢告诉她,她在这方面全无天份,怕挫伤她的自尊心和积极­性­。

海蓝握住七宝的手,脸居然有点发烫:“手的姿势不对……脚分开一点,下盘不稳……好,好……背挺直……平视……”他真的憋不住笑了,七宝真是太可爱,一把剑根本拿不动,还要两手去握住,这是剑不是刀啊——刀也不是这么举的……这个姿势,分明是拿扫把的姿势……

“胳膊抬起来点儿,不要紧张……” 海蓝绕到七宝身前,看着端正地摆好姿势的七宝,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样好多了——”

七宝恢复了固有的脾­性­,可爱地笑起来。

海蓝捂住胸口,又来了又来了,她一这样笑,他胸口的那颗心脏就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七宝明显误解了海蓝脸红的原因,“海蓝哥哥,你很热吗?”

海蓝窘迫地绕到她身后,“练剑要平心静气,你要端正心态,脸上……不能……不能露出笑容……收敛心神。”他自己越说越没底气,明明胡思乱想的人是他自己。

贺兰雪面容平静,缓缓从走廊走过去,也没向庭院里不时传来开心笑声的两个人望一眼。玉娘手里捧着厚厚的账簿,跟在他身后,向庭院里投去担忧的眼神。

四十

兀术皇朝雄踞大历北部边睡,滋扰大历是有传统的,他们野心勃勃,从未诚心归顺。虽然国力无法与大历相匹敌,但游牧民族来去无踪,居无定所,迅猛快速,又­精­通游击战略。从前朝开国皇帝起就是边疆安稳和平的一大隐患,每年都要耗费朝廷大量财力、人力,物力,负担很重。

如今兀术的大可汗主儿乞氏漠河可可并非原可汗哈屯(皇后)所出,且排行最末,本与王位无缘,但此人城府极深,又能征善战,很快打败他的兄弟占据王位。兀术人犯境无非是贪图钱财,他们本应对土地毫无兴趣。但可怕的是,这些人天­性­残忍而且狡诈,在攻城之时全是用俘虏、平民打头阵,还诱惑大历边境人投降,一旦真的投降了,就将人们全部驱逐到城外,以便于屠杀。在一些地方,兀术人还令富人自己带路去找自己的财富,找到后再屠杀。因此两国宿愿已深,本国历朝皇帝都曾派人出去和亲,可是没有一次能够成功,最终,两方大规模的战争都不可避免。

这一次来和亲的使者是兀术皇族里最有名望的美男子,也是兀术大可汗的第二个儿子,最受可汗赏识的主儿乞氏楚柯葛葛尔,他在国内大兴尚武之风,将兀术全国牧马皆训练成为战马,将普通牧民变为骑兵,训练组织成为一支强悍的军队。其野心和实力,比起他父汗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对大历非常了解,还给自己起了个汉人的名字,叫楚柯。这一次来,他为自己的幼妹,草原上的明珠,暹罗公主带来和亲的讯号,却引起了大历的警惕与敌意。当然,不管大历怎样看待,这个和亲的人选,照样是非出不可。

不论如何,要为接下来极有可能爆发的战争做好准备,而这一切,尚且需要时间来筹备。那么这个和亲的人选,就是拖延时间的箭靶。可想而知,这是一项多么危险的任务,但是,却也光荣,因为勇于为国家牺牲,本就不是懦夫敢去做的事情。

昨夜的大雪周密而仔细地覆盖住大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通往皇宫深处的砖红通道上的雪,已经被无数车轮碾过,只余下淡淡的水痕,通道两侧,两排卫士纵向一字排开,屋檐上的雪,在太阳出来以后,已经渐渐融化,雪水从上面滴落,沿着他们冰冷的头盔亮晶晶地滑下。一辆华丽的马车慢慢从宫门驶入,车帘微动的瞬间,所有卫士都挺直了腰杆,昂首挺胸,像是随时准备战斗的肃穆雕像。

楚柯由一名内监引入宴客的大殿。他缓缓地走入,强压住内心某种强烈的企图,穿过两侧关注的目光。所有人仿佛都预感到将要出现的某种不和谐,气氛突然就紧张起来,甚至连音乐都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这本是一场欢迎兀术使者的宴会,但此刻却并不单纯是为了欢迎他。楚柯脸上露出笑容,有意思。

入座后,眼前的餐桌上摆着各式丰盛­精­致的食物,餐具光洁耀眼,侍女秀丽美貌,处处显示着大历皇家­精­致豪华的气派。此时一切已经恢复平静,耳边有乐声隐隐传来,丝丝入耳,气氛变得舒缓而轻松起来。餐桌上首端坐着一位宫装美­妇­,左侧高高的首位坐着皇帝。给楚柯安排的位置,是在另一侧。同时,两侧顺序分坐着明亲王及其他几位他叫不出名字的臣子。

等他看清了坐在大殿中央、安然身处牡丹花座的那个女人。有如在深沉的黑夜陡遇明朗的阳光,楚柯愣住,刹那间,华丽的服饰、绚烂的珠宝以及优雅高贵的陈设,加上所有的美丽、富贵、奢华都从他眼中消失了,这个女人,她的光辉足以掩盖一切。

她是海明月,大历皇朝年轻的皇太后。

让楚柯吃惊愣神的,并不是因为这位皇太后无与伦比的美貌,而是她,跟他无意当中见到的一个女子,出奇的相似,简直是难以置信。如果不是时间地点年龄不对,他几乎要怀疑,坐在这里的女人,根本就是那一晚见到的少女。不,那少女跟她并不一样,比她更为年轻,更为天真娇艳,也比她缺少了华贵绚烂的容光,这是只有华美的滋润和高高在上的地位才能打磨出的,独属于美人的万千芳华。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那一晚的少女,他只以为她的眼睛动人如草原上的明月,谁知看见她的脸,更加惊艳,因为她有着草原女子不可能有的如雪似玉的肤­色­和极为俏丽­精­致的五官,她一回头看他,他竟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想看,但是突然不敢看她的脸。他以前没有想到,原来,大历的女人,跟兀术的女人,不同,完全不同。当然,拿东西砸他的时候身手也很敏捷,可见头脑也很灵活,楚柯有点走神,怀中玉镯已被捂得温热,这种触感让他有点想入非非。

女人是用耳朵恋爱的,而男人,通常是用眼睛来恋爱,诚然不假。

楚柯太过于专注太后与那少女相似的美貌,以至于忘记了,什么是该看的,什么是不该看的。当然,对于草原上的男人来说,这些都是一板一眼的规定,简直荒谬绝伦。

终于在身边服侍的内监轻轻提醒他第三次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明亲王的脸,已经由红转黑了。小皇帝平静地坐在他的位置上,将一块为兀术使者特别准备的羊腿切开一小块,送入口中嚼了嚼,微微眯起了眼睛。

确实很美味。

“不知道,兀术王子对本王刚才的话,有何解释。”

呃,这个中年大叔刚才说了什么?楚柯疑惑,太后的眼神轻落在内监身上,一旁服侍的内监立刻恭敬地在楚柯耳边重复了一遍。

明亲王其实是在问他,对于两国近期边境不断发生的扰民纠纷有什么解释。楚柯微微一笑,下巴略略扬起,眼神却带着一种草原男子特有的骄傲飞扬,“冬天到了,我们的牧民没有足够的粮食,不抢不行。”

他的眼神比大殿外照进来的光更为明亮,灼伤了明亲王的眼睛,让他更加愤怒。不抢不行?亏他说的出口,这什么人啊,简直是一个活生生的土匪!可是现在他们居然要让这个土匪坐在华贵的餐桌前,与他们一起进餐,这是什么事儿!明亲王要是倒退几十年,也是个美男子,但是如今他只是一个中年大叔,所以他怎样也学不来年轻人特有的青春洋溢和骄傲无敌。

楚柯欣赏了一下那位王爷扭曲压抑的表情,欣然道:“不过当我们两国和亲之后,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他的眼中,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光芒。“请相信我国对于和平的诚意,不幸的历史是由傻瓜创造的,而我相信,聪明人总是活在当下。如今我代表我的父汗来大历提亲,为我美丽的妹妹,草原上的明珠暹罗择取良婿,我相信,贵朝当不会拒绝两国永世修好的机会。”

明亲王当然是个­性­情中人,是皇室中少有的奇葩,要不然当年也不会铁了心宁愿成为全京都的话题都要休妻。他心里啐了一口眼前这个英武的年轻人,连说辞都没换过花样,每次都来这套,临了还要找个借口破坏联姻的都是这群野蛮人,不过就是找借口开战而已,也不换点新鲜的。

他刚要开口,金刀公主楚楚动人地走了过来,绕过明亲王,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首位,一直盯着太后平静如水的面容,她笔直地走向仅次于皇帝的位置,“怎么有贵客远道而来,却不邀请我呢?”她的眼神犀利而冷酷,微带挑衅地看着坐在首位的女人。

“华宁,既然来了,就坐下吧。”太后露出温暖和煦的笑容,可是这笑容半点没有洒到金刀的心里,她憎恨这个人,甚至无法控制自己此刻的咄咄逼人,脸上成熟的美艳荡然无存,倒多了几分漠然,她尤其,讨厌她叫自己的名字。但她是大历的公主,在众人面前是,她自己也时时刻刻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毫无异议,仪态万千地坐下了。

正好坐在楚柯的对面,她眼神妩媚,笑容可掬,实际却在意图洞察着这个年轻男人脸上的表情,金刀公主最大的爱好,就是从男人脸上,看到对于她美貌的痴迷,可是,他仅仅是微笑,向她举杯示意。

这个年轻的女人,虽然美艳动人,但是在楚柯眼中,她胭脂搽得太多,而衣服又穿得太少。这在女人向来是绝望的表现。

皇帝在一旁悠然品尝着盘中的美食,不时懒洋洋地瞟一眼愈见不悦的皇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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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将手中的账簿交给贺兰雪,他坐在桌前,手指落在账簿的第一页,足足有大半个时辰,却没有翻下去。

玉娘有些替七宝担忧,却不敢多说半句。

贺兰雪终于将账簿轻轻阖上,“绣楼的事情,既然交给你了,就不用再向我汇报。”他从桌前站起来,走到窗边站着,那里摆放着­精­致的盆景,贺兰雪弯腰闻了闻盆里水仙的香气,用手轻轻抚摸着花瓣儿。

“少爷……”

“有什么话就说吧,我看你想说已经很久了。”

玉娘温柔的脸僵硬了一下,几乎要鼓足全部的勇气,她才接下去说道:“贺兰小姐近日频频到访,来玉娘铺子里买东西,但是——”

“她是知道七宝经常去你那里,想不期而遇。”贺兰雪的声音很冷淡。

“玉娘是想,贺兰小姐毕竟是少爷的堂妹,如果失礼的话,多有不妥。”

“哦,贺兰怜什么时候成为我的堂妹了?”贺兰雪轻声笑起来,眼光落在远处的庭院,在他的角度,什么都看不到,可是他还是一直看着那里。“我知道不是,她知道不是,你也知道不是,全天下人,又有谁真当我是贺兰家的人?”

“少爷——”

贺兰雪摆摆手,“没事就下去吧。”

玉娘走到门口,却怎么都没有迈出第二步,她喜欢七宝,她的天真可爱感染着她,令她竟然有多了一个妹妹的感觉,她不希望因为贺兰雪的心念给七宝带来麻烦,而且绝对不会是小麻烦。七宝没有父母,如今没有人教导她什么是对错,她也不懂得什么大义,在她的心里,可能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对她好的,对她不好的,而这样下去,绝非好事。玉娘比贺兰雪还要年长几岁,对他的心­性­都琢磨不透,更何况是七宝这样的少女。

玉娘真心为这个孩子担忧着,一旦行差踏错,将不可挽回。

“少爷,玉娘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能管的,但是我真的希望,您不要迁怒七宝,她在某些方面,真的是什么都不明白,表面上她很聪明,可是她没有娘亲在身边,如果她有任何做的不好不对,您千万不要怪责她。”

贺兰雪回过头来,看着玉娘,“你认为我要对她做什么吗?”

不是担心你对她做什么,而是担心你将要对靠近她的人做什么,这些势必都会伤害到七宝。玉娘忧虑的表情落在贺兰雪的眼中,引起他的轻笑,可是她看来,那里面却没有什么真心的成分。

“我不能对此保证。”

贺兰雪慢慢说着,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表情,“我也不需要对任何人保证。没人有权利对我做出这样的要求。七宝是我的,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我本没有必要对你说这些,但是,看在你是陈管家唯一的亲人,希望你不要再Сhā手这件事情。我跟她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是我长久以来最开心的时光,我必须将它延续下去。阻止我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水仙在风中微微的颤动,贺兰雪的脸上燃烧着一种饱含耐心的温柔,“玉娘,你帮不了别人。这世上天天有人生,天天有人死,我是一个凡夫俗子,我只会为我心爱的女人哭,为她笑,为她做一切,但是夺走这一切的人,我不能放过。我的胜利,注定他的失败。反之亦然。”

玉娘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四一

饮宴回来,金刀公主怒气冲冲地下了马车。

宁歌早已歇下,他白天要去锦绣院上课,晚上还要编排舞蹈,实在是很累。

可是金刀公主猛地推开房门的时候,他还是惊醒了,一下子披起衣服从床上爬起来。

又来了,她每次从宫里回来,倒霉的人,都是宁歌。

身后的仆从低眉顺眼,恍若未闻。

宁歌平静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金刀公主冷笑:“怎么,不欢迎我吗?”

宁歌叹了一口气:“这是公主府,宁歌不过是一个奴才,怎么敢对公主说不欢迎三个字。”

“海明月海明月,整天都是她,他到死的那一天,念念不忘的都是她!你告诉我,海明月这个贱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一个两个为她魂不守舍?”

宁歌平静地看着地面,没有回答金刀的话。

金刀随手抽出鞭子,“我比海明月要美,是不是?”

宁歌脸上浮起一个奇怪的笑容:“奴才不知道。”

金刀气怒,照着他没头没脑地一顿猛抽,一鞭子一鞭子都像是用了全部的力气,仿佛那鞭子不是抽在宁歌身上,而是抽在冥冥中她所痛恨的某个人身上。宁歌跪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受着,不叫喊、不呻吟,也不躲闪,就象一块僵住的雕像,不会愤怒,不会悲伤,不会气恼,仿佛连怨恨的情绪都没有,一直一直沉默地跪在地上。

金刀打累了,扔掉鞭子,斥道:“滚出去!"

宁歌终于露出一个苦笑,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出去。仆从看见他连雅致俊秀的脸上都有鞭痕,不忍地低下头去。

隐见他的白­色­底衣上,有血­色­渗透出来,鲜艳如雪中红梅。

大历皇帝长乐今年刚满十二岁,细­嫩­而白皙的脸上,隐约还带着童稚的气息,高高的鼻梁,细长的眼睛,眉心有一道极浅极浅的剑纹。他的眸子非常明亮,光芒闪烁不定,薄薄的红润的嘴­唇­,轮廓分明,嘴角总是挂着懒洋洋的笑容。

他生来就与先帝相像,简直可以说是活脱脱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梅妃百感交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滋味非常复杂,有些欣慰,更多的却是痛苦。

不,她已经不是梅妃,她现在是太妃。本来,登上皇位的是她亲生的儿子,可是如今,坐上太后凤位的,却不是她梅若离。甚至于,连见自己的亲子一面,都要赶来太后的清宁殿,明明是她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却每天要向另外一个女人请安,叫着别人母后,而她,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先帝看不上眼的妃子,以为他驾崩后,她能凭借登基的儿子成为一国之母,谁知道一纸遗诏彻底粉碎了她的美梦。

梅太妃脸上保持着温柔恭顺的笑容,向太后低头请安。如果可能,她绝不愿意向她摇尾乞怜,可是她不能,为了见到长乐,她不得不放弃作为一个皇族妃子的骄傲,因为她先是长乐的母亲。不论多么不情愿,这个端坐上方,甚至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太后,永远稳稳当当压她一头。

海明月啊,这轮可恶的月亮,永远压得她抬不起头来。梅太妃行了礼,仪态端方地在下首坐下,眼睛盯着坐在对面的皇帝。可是他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只在她来的时候照着礼俗尊称她一声梅太妃。这是什么世道,儿子不能认母亲,也不必认母亲,生母不如养母,只因为她没有一个如海家那般显赫的身世背景,没有先帝的万千宠爱,她就什么也不是。宽大的袖摆下,梅太妃的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肉­里。

太后把目光转向长乐:“皇儿今天气­色­很好。”“儿臣今日下了朝,就去阅礼阁听师傅讲课,下午还去明远殿练了­射­箭。”皇帝的兴致很好,语调带着一种欢快,听得梅太妃心中的欣慰更大,酸楚更浓。

太后微微摇头,轻声道:“皇儿读书太苦,书上的知识固然好,但也不必过于拘泥。多与有学识的大臣们叙谈来往,既长见识又可免过于劳累,当是另一捷径。”

“是,儿臣记下了。”长乐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声音朗朗。

海英躬身为太后呈上一镶嵌着珠玉的玲珑小巧的手炉,她身上的粉袄闪着丝质的光亮,云墨秀发间的小钗颤颤巍巍,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周围那些同样粉袄长裙的宫女之中,她显得十分端庄,格外秀美。梅太妃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顺手拿绢子轻轻擦了擦自己丰腴圆润的下巴,遮住了嘴,也遮住了­唇­边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轻松道:“英姑娘今年有十九了吧,太后,姑娘家青春有限,您可千万不要耽误了人家?”

十九岁的女孩到现在还未出阁,太后还一直将她留在身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梅太妃的语调轻柔,实际上却在试探着太后的心思。若说等着良配,最好的良配就是眼前的皇帝,可是他现在只有十二岁,离十三封妃还有整整一年,到时候这个女子可就二十了,再怎么着,也不能把老姑娘硬塞给小皇帝吧。就算她是海家嫡系的女子,也万万没有这个道理。虽然没有什么明确的限制,可这个都已经快满二十的老姑娘,太后就算再有心,也没有乱配的道理。

海英面上没有半点不悦,嘴上还是挂着谦恭的笑容,似乎还带着一点女儿家应有的羞怯,明明梅太妃的话有点挤兑的意思,她的面容却非常平静,完全不受任何影响。皇帝看了,心中也不免暗暗称赞,母后调教人向来有心思,海英十岁就跟在太后身边,是她亲手调教出来,敏慧练达,进退有度,即便是宫中年长的姑姑,也未必能将太后的起居照顾得如此­精­心细致,这是海家这一辈中最好的女子,却将她最美好的年纪都献给了皇家,他有时候也会略微觉得可惜。同时对于太后的心思琢磨不透,不知道她到底想留着这个女孩子做什么?

给他留着?不对,他年纪太小,太后教养她的方式,也并非是要她成为一个后妃。母后的心思,向来没人能猜得透,长乐笑着摇头。

宁太妃也稳稳端坐侧位,正在品茶,雾气熏得她清秀的眉眼十分淡泊,对她们所说的一切,似乎都不曾放在心上,不过照例是来给太后请安,陪她坐着聊聊天而已。海英奉上新鲜的松仁、白果盘,宁太妃含笑向她点点头。

太后微微一笑:“我也是一时半刻离不得这孩子,她从小跟在我身边,素来安静温柔,却总能猜到我的心思,我真是舍不得放她走。”

梅太妃闻言,越发不明白太后的用意,她到底用海英来作什么?想要把海英留给谁?她的眼神投向太后,很快就又低下头去,连她也不得不承认,年轻时候的海明月不但明眸皓齿,相貌绝俗,更难得兼具贵族女子雍容华贵的气派,即便现在已经过了少女的年纪,却依然带有一种自然而华美的风韵,可是她的表情,却如美好的佛像,永远那么豁达深沉,根本无法猜透她心中所思所想。当年孔郁之与她青梅竹马,一个是举世无双的大美人,一个是名动京都的贵公子,天赐良缘,成婚后更是伉俪情深,一座天涯明月叫人艳羡不已,可惜……

梅太妃的嘴角掀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可惜,天嫉良缘。

这段往事,先帝在时,是一个大大的忌讳。所有人便都竭力避免提到这一点。先帝痛恨海明月的前夫,十分地恨,大凡对待情敌,他简直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当初未随他起兵的何止一个孔家,可是先帝即位后都宽宏大量地放过了那些士族,唯独要对孔家斩尽杀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早就惦记上人家美貌的妻子,虎视眈眈了许多年,趁着这样的机会一举掠夺而来。孔家这场劫难,实在是与海明月这个女人,分不开。

宁太妃的样子很悠闲,吃吃点心,喝喝香茶,似听非听。这种没什么意思的对话,隔几天就要上演一阵,梅太妃总是会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清宁宫找麻烦,太后宽厚仁德,不过是不与她计较,梅家今日的权势已经远不如昔,她这么做,无疑虎口拔牙,亏她还是陪伴先帝多年的妃子,连皇家一半的沉稳都没有。不过,当年的孔郁之,实在是一个难得的男子…

确实可惜……

早在先帝还未登基,只是一个煊赫将军的时候,梅氏和宁氏就已经嫁给了他。因为她们两人都是梅宁两家的庶女,进了门只是侧室,可是一旦他登了基,普通贵族妾室,就一跃成为皇家的妃子,身份不可同日而语。连带着,梅妃的脾气也养了上来,端起了架子。不过是仗着,皇帝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而已,宁太妃啜了一口茶,嗯,清香宜人,韵味悠长。太后这里的茶叶,果非凡品。

小小香荷包,缨络飘飘,月白的缎子,红梅为景,生动夺目,只是,针脚上还显得有些别扭,微有瑕疵。海蓝一直盯着七宝挂在腰间的荷包看,看到七宝都不好意思起来。

“我跟着玉娘学的,学了两个多月才绣成这么一个,是不是很难看?老是会露线出来,我都要急坏了——”七宝将荷包取了下来,不好意思地攥在手里。

海蓝从别别扭扭的七宝手中把荷包抢救过来。翻过来覆过去地看,爱不释手,“送给我好不好?”

啊?七宝呆了呆,这个,好像不太好吧,以前上课的老师说,荷包香囊是不可以随便乱送人的,这个是定情信物,虽然她不是特别明白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怎么就那么要紧,但是老师说的言之凿凿,下面的小姐们也都点头称是,她不明白也得跟着点头如捣蒜,不懂装懂,课堂上不得不如此,否则那古董一样的老师就叽叽歪歪到你懂为止。

她想起那些唠唠叨叨的话,就觉得很是不妥,就去扯那穗子。谁知道海蓝死死抓住那荷包不放。

“这个,送给我不行吗?”

七宝愣愣看着他,他黑­色­眼瞳中露出的光泽,象火焰一样炽热灼人。

四二

“这个,送给我不行吗?”

七宝愣愣看着他,他黑­色­眼瞳中露出的光泽,象火焰一样炽热灼人。

也不是值钱的东西,七宝看了看那个花费整整两个月的心思绣好的荷包,玉娘说,女儿家应当做些女红,她就想,虽然她学不来玉娘一手好绣活,即便只是皮毛,未必不是一门手艺,她总有一技傍身,所以难得十分认真学了,还有模有样做好了一个荷包。

可是做出来,比照一下玉娘的绣品,她实在是羞于出手,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但是好不容易绣好,心中总是希望别人夸奖一下的,所以她佩戴在身上,原来就是打算给海蓝看看,让他夸夸她的,谁知道他一开口就是讨要这样子实在不咋地的荷包,让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海蓝认真地看着她,眼神清亮,带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七宝心里突然觉得困窘,心头跳得厉害,也不想给他了,更着急要将荷包扯回来。

海蓝失望地收回手,“没,没关系的。”

七宝抢回了荷包,心里又觉得别扭得很,这荷包是回来了,可是怎么这么烫手,她看他的眼睛,海蓝微微躲开了她的目光,七宝心里一颤,察觉自己刚才的举动,伤到了他的心。

刚才火热的光芒全如碎星在他眼中沉寂下去,七宝咬咬下­唇­,将那荷包往他怀里一扔:“这么难看,你要就拿去吧。”

海蓝一下子扬起开心的笑脸,刚才的失落不复存在,捧着荷包当作宝贝一样踹进怀里。

七宝想要说话,突然一阵咳嗽,惊得海蓝慌了神。“你哪里不舒服?”

七宝笑笑,脸颊上有一丝不正常的潮红,海蓝觉着不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惊讶万分:“你在发烧啊?那还到处乱跑什么!”

呃,只是有一点点。七宝这么想着,居然真的觉得有点头晕。那天突然下大雪,她也没太在意,穿得不多,还到处跑,可能是着了凉也不知道,还跟着海蓝学剑术,昨天夜里就开始发烧,她觉着自己身体很好,不会有问题,一大早就爬起来找海蓝。

没想到被发现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得海蓝心尖都疼,“赶紧回去休息,我去叫管家来!”

“不用不用,不要惊动管家!”七宝连连摆手,身形都有点摇晃,还坚持不肯,“要过年了,大家都很忙,我不想打扰他们。”

她现在跟贺兰雪也很少见到面,管家虽然一向对她生活起居十分关心,但是他的事情多,整个府里都要靠他管着,一近年关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那些丫头们敢怠慢你?”海蓝脸­色­沉了下来。

“不是不是,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自己也很好,你不要……咳咳……怪她们。”七宝看看海蓝突变的神­色­,突然意识到他毕竟还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很容易迁怒到别人身上。本来就是她自己不小心,不能怪责别人,她们也不是她的家人,她更不是贺兰府正经的小姐,她们根本就不需要对她这么好,更何况,她有手有脚,习惯自己照顾自己。

海蓝心里并没有因为她的解释而好过,他意识到因为贺兰雪的冷淡,府里的一些下人已经开始顺竿爬了,贵族家庭中这是惯常的事情,他见识得也很多,可是等这种事情发生在七宝身上,他怎么都接受不了,也更加不满贺兰雪。也许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一心沉浸在他的痛苦之中,却忘记七宝远远比他更无助!“这我不管,从今天起,你要是不卧床休息,我立刻就去找管家来!你要是觉得贺兰府呆着不舒服,我立刻带你回家!”

回家?七宝眼睛有一点光亮,瞬间消失不见,她根本就没有家。她点点头,“好,我一定好好休息,海蓝哥哥不要告诉管家。”

面对七宝哀求的眼神,海蓝叹了一口气。

他永远都拒绝不了她。

虽然他答应了七宝不讲生病的事情,但他还是偷偷趁着夜­色­去了药堂,他自己前一段都还受重伤卧床休息,居然在寒冷的晚上翻墙出入,如果七宝知道,一定要感动不已,不过他却并没有告诉她的意思。药是他请大夫煎了两个时辰才好的,他也就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回来的时候怕药罐子凉了,还一直用自己的厚披风裹好,紧紧护在怀中,一路急行,总算赶在七宝入睡前回来。

当然还是爬窗子进去。他跟七宝房间的窗子,算是结下很深的缘分。

七宝看到海蓝翻窗子进来,又看他宝贝兮兮地从披风里取出药罐子,然后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这种时候,七宝的眼睛里突然热气上涌,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她自己的心跳声,紧张到仿佛连血管里流动的血液都一瞬间涌上来,让她脸上泛起红潮,跟着就是一阵慌乱,她隐约觉得自己心里这种状况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却不知道,她天真的眉眼竟然也揉进了几分妩媚,看着海蓝的神情,带了些从不曾有过的,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女的甜蜜和柔情。这是以前的七宝不曾意识到的一种情感,贺兰雪求而不得,却让海蓝轻轻松松地得到了。如果在此刻为她煎药的换了贺兰雪,也许七宝一样会感动到无以复加,但是,这个人,偏偏是海蓝。七宝的感情,也因此而发生了彻底的转移。人在生病中,总是异常的脆弱,平日里视若无睹的,这时候却极为上心。

“你别生气,我没有告诉别人,药是我请药堂的大夫煎的,他说这两日京都里不少人都受了风寒,这副方子是最有效的。”海蓝坐在她床边,柔声安慰她。

七宝的泪水突然簌簌掉下来,海蓝手足无措,想要去帮她擦眼泪,却因为一手捧着药罐,一手拿着汤匙,不知道是先放下药罐好,还是先去帮她擦去泪水。

没等他反应过来,七宝已经擦掉了眼泪,仿佛她从来就没有感动到哭过一般。

“不要因为怕苦就哭啊,哭也要喝药。”海蓝笑得眉眼弯弯,一勺黑漆漆的药汁已经送到她嘴边。七宝皱起眉头,捏着鼻子总算把药灌下去了。一勺接着一勺,都不带让她喘口气的,

“喝药要一鼓作气!”海蓝一板一眼,俨然一副专家模样。

鼓着腮帮子,七宝嘴里的苦味让她可爱的眼睛成了一字形,看得海蓝忍俊不禁,放下药,跟变戏法一般,七宝手心已经多出了一颗杏仁糖。

“我小时候每次喝药,娘亲都要给我一块糖,你每次逼我喝完药,都不给糖吃,苦得我心里翻江倒海,你看,这是糖哦,吃了就不会苦。”

七宝愣了下,眼里好不容易消失的泪花又有泛滥的趋势。她很少生病,穷人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病。她生不起病,从小到大,她几乎都很少生病,即便真的有病,她也没有药可以喝,更不用说糖,所以,当海蓝提起吃完药应该还有糖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很心酸,有哇哇大哭的冲动。

此时她却忘了,她其实生过病,只不过,上一次陪伴她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海蓝哥哥,你胸口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呃?!海蓝还没有反应过来,七宝已经以势不可挡的气魄一头扎进他胸口,眼泪全都抹在了他的衣服上。他顿了顿,微笑着把手放在她脑袋上:“七宝,你要乖乖的,不要哭。”

本来,他要说的并非是这一句,他想了很久,只有一句话想要对七宝说:

把你的心给我一小部分,把我的整个都拿去!

临到出口,他却突然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重复着:“不要哭,别哭了……”这样毫无意义的词汇。

他的心里,因为这样的亲近,有痛苦,有甜蜜.有失望,也有温馨。因为她并没有像他一样付出同等的感情,因为她此刻是如此的依赖他,因为他无法将心中深藏的话说出口,也因为,他能够这样陪伴在她身边。

他紧紧抱住她,近到可以闻到她的发香,七宝喜欢梅花,连她身上,都有清冽的梅香。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去抚摸她的头发。七宝已经是个少女,可是在他怀中,仍然哭泣得像个孩子。

让人怜惜,让人心疼。

她哭累了,就像个孩子一样睡着,海蓝将她的头轻轻放在枕头上,拉好被子,守在她旁边,安静地看着她。

一切总是循环的,很多时候,他站在门外,看着贺兰雪与七宝耳鬓厮磨,日渐情深,可是现在,坐在七宝身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自己。是因为贺兰雪先放了手,还是因为海蓝一直在坚持。

窗外是一片安静的黑暗,雪花开始渐渐融化。贺兰雪站在窗子外面,第一次了解到以前的海蓝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站在窗外,想离开,想找酒喝,可是动弹不了。他只想这样站在屋外站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但是离开是痛苦,站在原地还是痛苦,清醒时痛苦,喝醉了也痛。真正到了一个人感到痛的时候,无论做什么,也无法将这种痛减轻一分半分。在没有遇见七宝之前,他或许有时候会对于这种高高在上、身边却空无一人的处境感到厌烦,或许会觉得有些压抑和空虚,但是,却从来没有如此痛苦过。

贺兰雪向来有耐心,他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可是他从来没有如此嫉妒过别人。如果他与海蓝相比,距离很远的话,那他是够不上资格去嫉妒的,但是偏偏,本来领先的人是自己,可是现在无法融入他们的人,也是自己。嫉妒,本来就是给旗鼓相当的对手。贺兰雪的心从未像此刻一般乱七八糟,七宝,他亲手带回来的小女孩,现在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他等着她长大,待她如同亲生的妹妹,不,即便是他有妹妹,他也未必会待她这么好,他本来就是一个冷酷的人,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爱上这样一个小姑娘,如果可能,他情愿自己没有带她回来。

贺兰雪倒退了两步,再不想看见房内的情景。他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她,担忧着她,这几年来不曾有片刻的离开。他竟然以为,这个哥哥是可以一直安心做下去的,可是他单单忘了,七宝是会长大的,会变成一个大姑娘,然后有喜欢的人,成为别人的新娘,离开贺兰府。他没有亲人,即便是收养他的贺兰家,也不敢将他视为亲人。他是贺兰家的公子,但是他却不能像贺兰景那样名正言顺,不能像贺兰茗那样放浪形骸,他就得这么不冷不热地活着,一直活到他死。贺兰雪贺兰雪,他根本连自己真正的姓氏都不敢说,不能说。贺兰家只是他母妃的娘家,不是他的父族,收养了他的贺兰家,他永远都融不进去。他以为,他以为从那一天开始,至少七宝是会属于他的,单单属于他一个人,却没有想到,如今她也要离开他,视他为洪水猛兽。

不,不是七宝疏远他,而是他千方百计疏远她才是。贺兰雪突然拔足狂奔,他跑到马厩门口,劈手拉过缰绳,翻身上马,猛抽一鞭,那白骏马掀起前蹄,昂然一声长嘶,往前一纵,跳过府侧的矮墙,飞快冲进了沉沉的夜­色­中。不是不想呆在她身边,而是只要坐在她身边,七宝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引起他的一阵心跳,还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他多想去拥抱她,亲吻她,多想她只属于他一个人,可是她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无论他如何试探如何冷淡,她都毫无反应。一旦她所要求的,他不肯给予,她便转向别人去索取。她想要温暖,想要爱,想要家,他多希望她能张口跟他去要,可她不,她宁愿舍弃他,而去就海蓝。

夜深人静,一点点响声都会惊动别人。可是贺兰雪却第一次如此失控,他再不想去顾着这些事情,顾着别人的眼光,他如此痛恨这么活着。痛恨了足足十多年,七宝在他身边,他尚且有可以遗忘这一切的理由,可是现在连七宝都要离开他,他不能就这么算了!如何掩饰,如何淡漠,如何转移这种感情,逼迫得他无法可想,食不安,寝不宁,片刻不能平静,焦灼和紧张,让他无法自拔。他为什么要这么喜欢这个人,为什么不能去爱别人,去疼别的女人,他无法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问了千遍万遍还是不知道,全是不明白!

一路策马狂奔,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在贺兰氏大宅下了马。这里,足足有一年,他没有踏进一步,可是,他不得不如此,为了夺回心爱的人,他不能不来,而且是,非来不可!守门的侍从看到最难得一见的贺兰公子竟然来了主宅,心中惊惶不已,什么时候不来,竟然半夜时分来串门子,可是看这位爷的脸­色­,他半点也不敢停顿,低头就跪下请安,谁知道贺兰雪看也没看他一眼,将马鞭子随手扔给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这并不是贺兰府中人人熟悉的那个翩翩贵公子,不是那个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忘了自己是贺兰雪的男人,此刻,他的脸严峻、庄重、冰冷,苍白,脸上半点没有往日淡淡的笑意,唯独黑沉沉的眼睛深处亮起两簇火光。他一路走进去,已经下了最后的决定。

贺兰傅贤还在书房,他看着贺兰雪走进来,脑海中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时候的情景。那是十四年前,贺兰雪那时候仅仅八岁,当他被带回来,他们都惊惶不已,不敢收留这个孩子。可是当时的族长贺兰傅明,就是贺兰雪已经去世的养父,他一意孤行,非留下他不可。因为这孩子的身上,也留着贺兰家的血。

可是,被带回来的这个孩子,却并不亲近他们。那时候的他,早慧而伶俐。大家心里其实十分喜欢他,老族长想让他改姓,当自己正式的儿子,以为他年龄小可以很容易地融进贺兰家。但他却是个很倔、不容易笼络的孩子,他总是自己一个人玩耍,从来不与贺兰家的孩子们过于亲近。直到现在,贺兰傅贤还记得,有一天他和兄长议事完从书房出来,看见他在花园的地面上画一小块方形,自己待在里面不出来,也不许别人踏足,有谁踩到了就要受他驱赶,有谁要进来必须通报。他们都非常惊奇,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是澹台氏的房子。”在贺兰家的大院里,他一直有一块虚拟的独立地盘,这多少令贺兰家人感到失望和不快。直到五年后,他十三岁那一年,这个秘密被人发现,老族长为了他,不得不答应本朝皇帝诸多苛刻的条件之后,他才真正成为贺兰雪,也才心甘情愿叫了贺兰傅明一声父亲。

这是一个多么倔强的孩子,他绝不向任何人妥协,也不肯向任何人示弱。可是他心里感激着去世的贺兰傅明,如果没有他,他万万不能从屠刀下保存­性­命。

澹台氏,是前朝的皇姓。

往事历历在目,贺兰傅贤叹了一口气,百感交集。

四三

七宝这一觉睡得很沉很安心,她知道海蓝就在她身边,他身上的气息,如冬日的阳光,煦暖而好闻,让她觉得温馨而舒适。

梦里仿佛回到了丽水城,回到了那里的青石板小路上,她又变成那个挎着篮子的小丫头,走街串巷去给人跑腿赚点饭食。

那是她最辛苦的日子,也是她最简单的日子。

朦胧中她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是|­乳­娘,是她!七宝心里一阵喜悦,飞快地想要追上去,可是那个背影越走越远,越走越快,她却跑得很慢很慢,一直追一直追,却还是被远远扔在后面。

突然,她摔了一跤,篮子滚出老远,她茫然地想要看清前面的人影,可是路上已经空无一人。

白雾茫茫,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突然失声哭起来,最后被人摇醒。她睁开眼睛,自己还是躺在贺兰家自己的房间里,睡在柔软的床铺上,摇醒她的人,是一直在旁边的海蓝。

“海蓝哥哥?”她知道自己是做了个噩梦,也能分辨出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原来他一直在这里。

海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充满了同情和怜爱,他希望自己可以说一些安慰她的话,让她好过一些,却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他不知道,原来有人在梦里也会哭的。哭醒了,脸上还有泪珠。

他用手指轻轻帮她擦掉,触手是冰凉的泪水,他心里如有针刺,十分心疼。还好他一直都没有回去,呆在这里陪伴着她,如果她醒来,孤孤单单一个人,不知道要怎样害怕。

动作轻柔地擦去了泪水,顺手帮她将垂落下来的发丝给绕上去,“小姑娘,你再哭,海蓝哥哥要把你吃掉了!”他收回手,故意作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想要逗乐她。

谁知七宝忽然拉住了他的手,用力拉住他的手,泪水又不断落在他的掌心,海蓝看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也无法再压抑自己的情感,倾身上前,吻去她的泪水。

以前总是听人说,看见心爱的女人哭,男人会心疼,他总觉得是无稽之谈,心里又没有病,怎么会痛,可是现在,他总算明白,怜香惜玉,是对喜欢的人。看见不喜欢的女人哭,当然会厌恶心烦,可是如果换了是七宝,就大为不同。

七宝一呆,睁大了眼睛看着海蓝。

海蓝­唇­上沾了湿润的泪水,不过亲了亲她的脸颊,就顿住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要害怕。”

七宝心里一动,扬起小下巴,哼了一声,“我才不怕!”说得气魄十足,却还带着抽泣。

海蓝莞尔,点了下她的鼻子,“就怕你会吓得哭鼻子!”

七宝脸上泛起红晕,嘴角翘得很漂亮,“海蓝哥哥,你别吓唬我,七宝不会害怕的。”

海蓝摇头,“你呀,真是个傻丫头,如果没有我看着,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他伸出手,却没有落在她娇俏的脸上,不过落在她的头上,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七宝突然觉得很紧张,呼吸也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她刚才,还以为他会亲吻她,谁知道不过是……那么轻轻一下……她心里也很奇怪,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仿佛是失望多一点……

“七宝,海蓝哥哥希望,能够永远陪在你身边”,他低声地、轻轻地道。

世上的爱情,有时候会是一见钟情,但是对于七宝而言,她不会因为一副皮囊而突然爱上什么人。然而从相遇开始,海蓝一直呆在她身边,保护着她,在她受伤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哭泣的时候,一直一直在她身边,从来不曾离开她,这无不让她感动。感情是在积累的,可是谁说感情积累到一定分量,不能激跃成为爱情?如果她对海蓝没有这种激烈的感情,现在她的心,为什么只因为这样一句话,就跳得这样厉害。

他握住了她的手,紧紧相握,五指相扣,一切沉寂下来,七宝甚至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真的好奇妙的感觉!|­乳­娘,七宝是不是找到了,可以一生依靠的人?

“七宝,跟我回去好不好。嫁给我,做我的新娘子,跟我一辈子在一起。”

像是听见了她心中的疑惑,鬼使神差地,海蓝竟然将压在心底许久的要求,再一次说了出来,很慎重,很惶恐,他当然害怕被拒绝,但是现在对他而言,这是最好最好的机会,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他一旦错过了,会后悔终身。

海蓝脸上的笑容,钟情而温柔,他目光如水,痴心凝望着她。七宝即便是块顽石,也要点头,真心的点头,真心的相信着他。她此刻居然真的相信了一个人,尽管|­乳­娘曾经再三告诫她,不要相信任何人,只能相信自己。可是,她愿意信他,至少此刻她毫无后悔之意,全心全意信赖着这个男子。

看见她点头,海蓝的心里快活得像要飞起来,这时候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他的快乐,他恨不得去告诉每一个人,求而不得让人疯狂,突然得到更是让人欣喜若狂,只是,这其中的滋味,只有各人自己心里才知道。

“我爱你。”

告白的言语在七宝耳边响起,海蓝重复着。

“非常地爱。”

七宝脸上通红通红,急忙捂住了耳朵,“我知道!我知道!不要说了!”

可是他像是高兴傻了,没完没了重复着,七宝害怕有人听见,其实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此刻还是半夜,没有谁会听见痴人的呓语,可是海蓝这样不停地说,她心里实在是别扭极了,她堵住耳朵,可是他明亮的眼睛还在她眼前,他熟悉的轮廓,温柔的笑容还在她眼前,她简直被逼得没法,突然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不要再讲了!”

海蓝怔怔望着七宝,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他反应过来,得寸进尺地抓住七宝猛亲,亲得她笑起来推开他,他突然慎重地抓住她的肩膀,“七宝,不要动,我要好好亲!”

七宝笑得气喘不上来,海蓝哥哥真是疯癫了不成,不然怎么会这么反常。

海蓝的确是乐疯了。

他扑上去,轻咬着七宝的嘴­唇­,低声呢喃着,变化着角度细细地吻着。七宝仔细去听,竟然还是说着刚才那些话,她羞恼地想要推开他,可是却推不开,海蓝非常认真的,一丝不苟的在亲着她,极度虔诚。

呃,莫非她把男人的本­性­给勾了出来?七宝脑海中莫名其妙想起颜回所说的那些话,脸突然腾地一下像着了火,滚烫滚烫。

不过,如果是海蓝哥哥,没关系吧。七宝心里想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将胳膊圈住海蓝的脖子,她要抓住他,牢牢抓住这个爱她的男人。他是真心在爱她的人,也是她……真心要爱的人……没错吧……是这样……七宝闭上眼睛……

海蓝本没有打算在成婚前拥抱她,但是,他很介意,非常介意贺兰雪所说的那些话。那天他根本没有在场,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贺兰雪以为站在窗口偷看的是他,可是他没有,喝了药早早就睡下了,他如果亲眼看到,怎么可能让贺兰雪碰七宝一根汗毛,更加不可能站在窗外看着他占有她,贺兰雪所说的那个人,并不是他,可是,贺兰雪拥抱了七宝,这确实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他跟自己说不在意,可是男人不会不在意这种事情,他很在意,他很爱她,当然不希望别人挨着她一点边,他是一个男人,怎么会不在意,只是,相比较那些,他更在意七宝的想法,更在意七宝愿不愿意将终身托付给他,他心里会不安,会害怕,会担心因为贺兰雪是第一个拥抱她的男人,会让她最终选择贺兰雪,而非是他。这是他最担心,最最在意的,他随时随地都担心失去她,不能再等到洞房花烛,他迫切想要寻求她的保证,保证她不会,突然丢下他,回到别人身边去。

他不是圣贤,不是神仙,他就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他会吃醋,会嫉妒,会痛苦,会难过,会不安,说什么爱她要让她快乐,可是他自问,即便是七宝告诉他,她喜欢的人是贺兰雪,她并不喜欢海蓝这个人,他会祝福她吗?他能不能潇洒地后退一步,说什么愿意祝福的话?不,他想都不愿意去想这个可能,他一直一直拒绝去想这样的结果。

因为爱,所以嫉妒。只要这份爱没有消失,嫉妒就无法停止。

他没有那么大度,大度到可以将七宝让给贺兰雪的地步。既然她答应了他,那么这一辈子,他就锁住了她,再不能让她离开。他的大脑中,突然出现了许多的杂音,有阻止他不轨的行为的声音,也有诱使他继续下去,不要停止的声音,他像是被拉扯着,理智与情感,原则与欲望,他的头几乎疼得要炸掉,他突然松开了七宝。

霍然从床边站了起来,“我出去了,你好好休息——”他心里后悔,后悔得要死,一站起来,一放开她,他就在后悔,为什么要装大度,为什么要装君子,他现在无比痛恨这两个词,痛恨到恨不能甩自己一耳光,他不想要做什么君子,他想要拥抱自己心爱的人,他不想要做什么大度的男人,说他小肚(又鸟)肠也没关系,他不在乎!可是他已经站起来了,他迫使自己不管怎样都不能再转过身来。

打从心底里,他不愿意让七宝瞧不起自己,既然已经说过不会勉强她,除非她同意,他无论如何不能迈出这一步,不,他始终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七宝并没有意识到将身体交出来给他是什么意思,即便她真的同意了,他也不能在这样的时候欺负一个小姑娘……尽管他是如此如此的后悔……如此如此的不甘心……他还是迫着自己,往外走了出去。

“海蓝哥哥?!”七宝惊讶地看着他。

海蓝的手已经放在门栓上,却僵住了,一动不动。他的头抵在门背后,呼吸很急促,心里乱七八糟……

听见她的呼唤,他才回过身来。

七宝从床上下来,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双晶莹的黑眼睛略露惊异,脸颊上泛着红晕,怯生生地望着他,海蓝皱起眉头,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地盯着七宝光洁的脚。

呃,他眼神好奇怪,七宝缩了缩。

“你不要命了!还在生病!”海蓝气怒地几步上前,猛然抱起了她。

可是放她在床上的动作,却异常的轻柔。

七宝笑起来,“海蓝哥哥,我都全好了,喝了药,睡一觉,现在全都好了,你不用担心我。”

海蓝沉默地看着七宝,微微闭上眼睛,似乎想要抵挡住眼前的诱惑。可是他的心,偏偏违背自己的意志,在他的胸腔里怦怦跳着,越来越快。

七宝突然伸出手来,“海蓝哥哥,你怎么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海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轻轻俯下(禁止),亲吻她的嘴­唇­。七宝没有拒绝,他终于探进她微微张开的嘴­唇­,轻轻地探进去,缠住她的舌尖不放。

呃,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海蓝哥哥,这并不是如以往一样轻触即可的亲吻。

七宝心里偷偷想着。

满院的红梅盛开的越发娇艳夺目。醉人的芬芳随着夜风,在屋中弥漫开来,叫人沉醉不已。

海蓝的手竟然颤抖着,他终于无法再压抑自己的感情,捧着七宝的脸颊。一遍一遍抚摸着她尖尖的下巴,本能地将她的嘴巴分得更开。他在她口中,贪婪地需索着。

七宝的喘息也渐渐紊乱,随着他的深吻,她的嘴­唇­变得更加湿润和红艳,身体在他怀中,微微发着抖。

却并非是害怕的缘故,她的脸上,一直带着掩不住的微笑。跟海蓝这样亲近,她觉得……由衷的高兴……

海蓝的嘴­唇­,薄薄的,很优雅,跟他平日不很正经的模样并不十分相符,可是却特别好看,这时候,七宝竟然觉得,海蓝哥哥的脸,也很诱人……像是她最喜欢吃的糖糕……嗯……像糖糕……

可是他的手,却轻轻探了下去,没有深入她的衣襟,而是握住了她的脚,抚摸着她微微冰凉的脚尖。七宝吃了一惊,海蓝离开她的嘴­唇­,露出一个笑容,又不舍地轻轻啄了一下,才跪坐在床上,将她的脚放进自己怀里,很小心的暖着。

呃,海蓝哥哥,这个就不用了吧……七宝脸上红晕更深,可是海蓝却很认真地将她的脚捂在怀里,还拉过一边的被子将七宝身体裹了起来。“病刚好,不要再病了。”

七宝的眼眶突然湿润起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肯为她做这样的事情,远比他说一百句喜欢,一千句我爱你,都更管用,更能打动她的心,更能够让她义无反顾。

海蓝愣了愣,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因为某个顽皮的不怕死的小姑娘居然整个人卷啊卷啊,卷进了他的怀里。她的膝盖蜷起来,在他身边扭来扭去,似乎想要找个舒适的姿势窝在他怀里,可是,这个刺激,也太大了吧,他苦笑。

他又不是圣人,又不是君子,又不是……呃……某方面有问题……好歹他已经坚持这么长时间了,熬到天亮……真的很困难……

非常困难。

刚开始时极力忍住的呼吸,也渐渐的急促起来。

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他突然感觉自己像是喝醉了一样,沉醉得无法自拔,等他觉察的时候,他已经吻在她的耳垂,仿佛被诱惑了一般用嘴附上去吮吸起来。七宝微微颤动着,发出“嗯,嗯……”的小小喘息,竟然透出一种别样的妩媚,海蓝将她的耳垂含在口中,反复地舔吻着。

慢慢靠近他,七宝终于战战兢兢地用手臂环住了海蓝的颈项,觉得羞耻,觉得难为情,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紧紧抱住他。甜美的喘息声在耳畔回响,海蓝微微定了定神,轻声道:“可不可以——”

他的语调带上了几分莫名的哀求,完全不似平日的轻松豁达,听得七宝心里一跳。她红着脸不吭声,海蓝的心,一瞬间飞扬,掩不住的冉冉笑容,在他­唇­边绽放。

四四

他的语调带上了几分莫名的哀求,完全不似平日的轻松豁达,听得七宝心里一跳。她红着脸不吭声,海蓝的心,一瞬间飞扬,掩不住的冉冉笑容,在他­唇­边绽放。

近在咫尺,七宝才发现,海蓝有着很长很长的睫毛,形状非常优美的鼻梁,呃,嘴­唇­也很纤薄,平日里嬉皮笑脸很不正经,可是正经起来,俊美得分外令人心悸。还是不要看好了,省得心跳过速。

七宝不规则的呼吸吹拂在海蓝的脖颈,那种柔软的感觉让他心跳不断加快。他拉过七宝的手,舔吻着她的指尖,慢慢向上延伸,一直亲吻到她的领口,才觉得这衣服简直碍事到他想死,他几乎不敢看着七宝的眼睛,笨拙地解开她的衣结。

刚刚触碰到冰凉的空气,七宝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身体立刻被男人紧拥在怀中,瞬间如同在一个无法回避的小空间里。七宝的脑袋竟然开始空空如也,什么都无法思考。不过,很温暖,很舒服。他的­唇­再次探寻上了她本已放松的身体。肩膀被舔抚着,然后被轻轻压倒在床上,所看见的只剩下床顶的­精­致花纹。呃,海蓝哥哥应该是很重的,为什么压在她身上,她不觉得很难受呢?七宝胡思乱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以抵御身体清晰的涌上来的奇怪感觉。

海蓝的衣服却解开的很快,他相信,这是他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简直是迫不及待,看来,他也是个卑劣的男人。虽然百般替自己掩饰,想着要七宝别害怕自己,心底里,实际上,一直一直,在肖想着她,随时随地,想着要,侵占她。给自己找出冠冕堂皇的各种理由来抗拒,实际上,不过是,害怕她厌恶自己,担心她讨厌他而已,一旦获得了允许,他简直是,立刻暴露出了本­性­。真可怕……七宝的影响力……瞬间让他的自制力溃决……

“我爱你——”拨弄着七宝的长发,海蓝在她耳边呢喃着说。

他的吻很轻柔,语言很直接,却也没有停下爱抚。七宝的心里被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填满,无法抗拒……抚摸着头发的手指慢慢移动到耳垂,随后落在她纤细洁白的脖颈上。他的指尖虽不冰冷,然而被一路划过的这种奇妙的感觉,还是引起她身体阵阵颤抖。

她的眼神突然落在床内的衣服里露出来的一角,呃,荷包……贴身放着的吗……不知怎么,好像有点开心……七宝抿起嘴角……被人喜欢,被人珍惜……是一种很不错的感觉……很好……很温暖……七宝很喜欢很喜欢这种感觉……

“不许看那边——”海蓝板着脸,很不悦。可是,脸上居然很可疑的红了起来。

莫非是在害羞?七宝猛眨两下眼睛,是羞涩没错吧,这种表情居然会在海蓝脸上出现,因为被看穿了很害羞?七宝想笑,没想到海蓝根本就是个会脸红的男人嘛!因为太珍惜那个荷包,这种秘密好像突然被发现,觉得难为情……所以会脸红……

身体仿佛在他的­唇­下软化,虽然潜意识里还略微抗拒着有人对她做出与上一次相似的行为,但还是高兴。他所给予的这种感情,正是自己想要的、不能失去的、很重要的东西。

非她不可的,现在不会离开,以后也不会离开,永永远远陪伴在她身边,她终于,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父亲母亲疼爱她什么的,这种话,外人可以轻易的说,她却说不出,如果真心疼爱她,为什么要丢下她十多年,为什么从来没有来见过她一次,即便是她最危险的时候,救她的人,也是海蓝,而非她自己的亲人。贺兰哥哥也是,说着喜欢什么的,那么轻易就会放弃,那么简单就可以疏远她,这种程度的喜欢,怎样都让人觉得不安。

海蓝紧紧拥住她,仿佛是想要停止她身体的微微颤抖。七宝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有­干­净的,阳光的味道。

“海蓝哥哥?”

“嗯——”

七宝仰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你不会丢下我吗?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

海蓝的发丝垂落到她脸上,有点不舒服的感觉,可是她很认真地看着他,执拗到他不回答,她便不肯罢休的程度。

“不会,什么时候都不会。”海蓝微笑着,慎重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他的眼神,是十足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她点点头,乖巧地抱住他。这种不安的感觉,传染给了海蓝,他从她身上离开,突然伸出手,像抱着一个娃娃那样,把她抱起来,拉到自己膝盖上。七宝还来不及惊讶,身体突然被贯穿。

“会痛吗?”海蓝咬了下她的脸颊,像散发着香甜气味的苹果,诱使他落下一连串的亲吻。

唔……七宝有点混乱地摇着头,感觉他正渐渐进入自己体内深处。这一刻真的很羞耻,但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多余心力害羞了。

“会不会难受……唔………”海蓝的眼睛,渐渐染上一层狂乱的­色­彩,他已经逐渐失控。他抬起七宝的下巴,不断地亲吻她,连秀美的腰也被他缓缓往下拉,想要进入到最深处,想要独占。这种感觉让他失控……她的身体很诱人……又温暖……无法再等到她的回答,他扶住她的腰部,开始律动起来。七宝没有办法动弹,只能靠在他肩头,任由他动作越来越激狂……

“你好漂亮……”

海蓝一边摇晃着七宝的身体,一边陶醉地喃喃自语。

“好像全身……嗯……都在……发光……”

七宝感到羞恼,她又不是蜡烛……讨厌……嗯嗯……好难受的感觉……她连身体都快蜷缩起来,却被他拉住,死死地拉住不放,更加用力地贯穿。海蓝无法保持平静,理智什么的,早就已经离他远去,这种心爱的人就在身边的幸福,能亲手触摸到她的舒服的感觉,浸透了他的全身。 好奇妙……当初见到她,明明就是小小的……小小的乖巧的女孩子……可是短短几年……已经是要出嫁的少女……身体成长到足可以容纳他……接受他的程度……真是……好怪的感觉……亲眼看着她成长的他……竟然可以有将她独占的机会……

这样喜欢她,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他怎样也无法想象。刚才突然进入她的身体,一种令他背后寒毛直立的快感瞬时流窜过全身,他总不能是欺骗自己,因为天气太冷才会出现这种反应……明明是,可以彻底占有她,不需要隐忍的兴奋感已经占了上风……七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起来,海蓝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失神地吻着沾满眼泪的,对方的脸,想要让她停止哭泣。

“对不起……”他低声喘息着,为自己此刻失去控制的行为……不,也许是为他早早就压抑不住的热情……连他都在害怕着……可还是全部爆发出来……为了更方便的进入,他转变方式,又将她压在身下,口中无数次重复着只有言语的道歉,实际上却加快了在她身上摇晃的动作。快速地晃动着腰,用力想要占有更多,进入更深……口中却还虚伪的不断道歉,多卑鄙的自己,好虚伪……明明是在说着抱歉的话,可是他却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是不想,而是已经上了瘾,停不下来。即便她呻吟的声音已经有些哀求之意,他的动作也只能让她的声音,更加的支离破碎。

七宝湿着眼睛,气鼓鼓地看着海蓝,明明……明明都说了不要这么……讨厌他!七宝狠狠咬了一口海蓝的肩膀,结果引来他的笑声。她不管,继续磨牙!

海蓝觉得自己表现的并不好,一点也说不上温柔,但是触碰到一直令他魂牵梦萦的身体的热度,他又丧失自控的能力,一切都乱七八糟。直到七宝气哼哼地在他肩膀上磨牙,他才笑起来。刚才,他在担心,在恐惧,他不想,被她拿来跟别人比较,任何方面都不行。但是此刻,他已经放松下来。

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小小抱怨,把她所有的不满也一并吞下。七宝不管,讨厌,故意躲开他的­唇­舌,海蓝轻轻固定住她的头,不管她如何闪避,总是立刻追了上来,在数不清多少个吻后,七宝终于放弃抵抗……哼……连腰都好像有微弱的麻痹感,让她的思维断断续续,渐渐完全朦胧起来……讨厌……这种奇怪的感觉……

海蓝抬起头,脸庞近在咫尺,颜­色­淡淡的嘴­唇­好似花般绽了开来,露出很温柔的笑容,他抚弄了一下七宝的头发:“乖,不要哭哦……”

讨厌!她又不是小孩子。她已经是大姑娘了,他为什么总是用哄小孩的语气跟她说话,不想要这样,她想要,他像对待年轻小姐的口气,不要像现在这样,老是一副过分宠溺的态度,让她无可奈何……虽然他比她大……嗯……大一点……

哼!

大一点怎样,了不起吗?她想要推开他,可是海蓝抓得更紧,也侵入地更深。等她学会了剑法,把他踢出去!七宝得意洋洋地想着,被他一个用力的动作突然弄得又要哭出来。呜呜,没完没了,讨厌……

四五

天渐渐亮了起来,房间里的温馨也被日间的光线所打扰。海蓝皱起眉头,从被子里钻出来,坐在床头,摸着还蜷在他身边的,闭着眼睛的七宝的脸颊。

记忆里她一边呜呜咽咽地说着什么,还一边不忘紧紧抱着他。虽然他的手,轻轻贴着她的脸颊,她却一动也不动,仿佛毫无察觉。

海蓝想起七宝昨晚泛着红晕的脸颊,顿时又感觉血液都集中到腰部,不禁困扰不已。看到她如此不设防的睡着,他的身体又径自起了反应。唔,怎么办才好,海蓝歪着头看着七宝,苦恼了一会儿,手还是恶劣地深入被子里去挠她的痒痒,七宝打了个哆嗦,醒过来。

“海蓝哥哥?”

海蓝­唇­边露出笑意,没有回答她,手也一路不老实地乱摸。最后更是整个人都钻进被子里,轻轻地抚摸着她柔软的腰,顺势再滑向她的大腿部位。七宝卷了卷身子,对于他一大早的­骚­扰很不乐,她的身体上,还有昨晚残留的痕迹。海蓝轻轻抚着,七宝睁大眼睛:“海蓝哥哥,好痒的,不要乱摸啦!”

她的声音,还是困倦着,带着浓浓的睡意。

海蓝不依不饶,亲吻她身上,他昨夜留下的点点红印。

七宝被弄得没法睡觉,身体轻微地躲着,他的嘴­唇­明显有越来越恶劣的迹象。渐渐连她都开始呼吸急促起来,睡意被驱逐得远远的,嘴­唇­微微颤动着,无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海蓝却突然咬了她一口,重重的!七宝惊呼一声,海蓝乐得不行,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他的头轻轻靠在她的肩窝,像是在嗅着她身上的味道一般,可是七宝听见他低声说:

“我爱你,喜欢你,一辈子,都别离开我——”

七宝心里一阵阵翻滚着的情绪,就是感动,和幸福。

简单而纯粹的,幸福。

经过昨夜,如果海蓝对她是虚情假意,那么既然得到了她,肯定不会再说爱,可是,他却在今天早晨,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这就证明,他对她,一定是真心的。

那么,|­乳­娘,七宝这一次,是不是赌对了?

你说过,如果一个男人,在得到女人以后,还能痴心不改,一再言爱,就一定是真心的,是这样,没错吧。

七宝的脸颊,泛起甜蜜的笑容,比红梅更为艳丽。

已是正午,冬日的太阳照得人有种懒洋洋的错觉,清宁宫中,橙黄|­色­的琉璃瓦,红­色­的宫墙,白玉的栏杆,郁郁的树木,互相映衬,格外富丽。南殿内有一片卧榻,铺着厚厚的毛毡,上面蒙上一层大红­色­的软褥。太后倚着绣着富贵牡丹图的靠枕和扶枕,半坐半躺,一个伶俐的小宫女正在为她轻轻捶腿。海英侍立在一旁,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弟弟。

他正跪在殿内。

“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么?”

“想清楚了再回答。”太后翻过一页手中的书,漫不经心地道。

海蓝脸­色­煞白,嘴­唇­几被他咬出了血,他笔直地跪着,可是等他能说出话来,却是一句让太后发怒的话:“海蓝没有错,我爱她,要娶她。”

太后的脸­色­也变了:“我早就说过,让你去,不过是为了保护她,你跟她,不可能。”

海蓝的膝盖已经发僵发冷,他提高声音,斩钉截铁地道:“这是她亲口答应的,即便您是太后,也不能——”

海明月的脸上已有愠­色­,看得海英担忧不已,却不敢Сhā嘴。她轻轻挥挥手,那捶腿的宫女已经退了下去。清宁宫里,本都是太后身边信赖的人,但是有些话,却未必想当着她们面说,一时间,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海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但是七宝,不行,不能给你。”

海蓝抑制不住,不顾一切地脱口道:“姑母!我是真心爱她的,以后会好好对待她,我不懂您为什么!”

“七宝是我的女儿,我早已说过,她的路只有一条,你跟她,姻缘簿上没有份。”

海蓝咬着嘴­唇­,低下头重重磕着,“姑母……海蓝求你……”

海英听见那叩头的声音,心中不忍,别过了眼睛。

“够了!”太后手中的书一下子掷在他跟前,半点没有往日疼惜他这个侄儿的样子。

“你好糊涂,不要说是你,就算是你父母,他们也不敢来求我,七宝不可能嫁给你!绝无商量的余地。”

她的声音,没有往日的平稳和雍容,反而象寒冰一样令人脊背发冷,在宽广的大殿内竟引起了回声。海英一下子跪倒在地,不敢抬头,心中充满了对海蓝的同情和忧虑。

“如果你执意如此,我只能应了兀术的请求,让你去和亲。”

海蓝惊慌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表姑母,印象中的她,一贯和蔼而高贵,对人温情宽厚,何曾有过如此冷酷的表情,简直,与先帝如出一辙,站在权利的高峰,难道说,她连半点亲情都没有,他是真心爱着七宝,她为什么要阻拦他们,她说对七宝另有安排,可是如果她真心关心这个女儿,为什么不愿意成全一对有情人。

他的嘴­唇­紧抿,可是眼神中却透出一种执拗来,毫不动摇自己的心意。

太后的容­色­稍缓,“海蓝,如今大历初安,时局不稳,人心叵测,前朝余孽尚在,兀术又虎视眈眈,你是海家将门之后,智勇双全,对大历忠心耿耿,是不二人选。换了其他人去,焉知他会不会心生异变?”

她所说的,海蓝渐渐明白,他微微闭上眼睛,叩了一个头,直起身子:“海蓝不是怕死,但是海蓝已经答应了一个人,要生生世世陪伴她一起,绝不能另娶他人。”

冥顽不灵!海明月柳眉深深竖了起来。“世间本就难有两全的法子,关键时候,只能从大义而舍小节。七宝不过是一个人,而国难一生,便是生灵涂炭,万劫不复。其中如何取舍,海蓝,难道你竟不明白?”

海蓝咬牙,目中隐隐透出决然,“求太后成全。”

“海家怎么会出你这么个不忠不义的东西!”

“海蓝只知道,男儿当重诺千金。既然答应了她,若是不能做到,但求一死。”

海明月冷冷地看着他。

“请恕海蓝斗胆,若论忠义,海家不能担当此名。若是忠,为何要随先帝起兵,再掀战火?若是义,为何要置孔家于万劫不复,国无宁日?忠与义,本就不是海蓝可以一力承担,请太后宽恕!”

“海蓝!你疯了!”海英低呼。

“海蓝对天发誓,如果有一天两国开战,海蓝愿意身先士卒,替大历击退强敌,守卫边关,决不退缩!只求太后准了海蓝的一片痴心!

妆台前,海明月端坐着,海英纤手执起金凤钗,正准备(禁止)她的发髻。

“不用了。”

海英放下了金凤,换了一根碧绿玉钗;“那……用这支吧。内敛端庄又不失华贵之气,太后用了肯定好看。”

“行了,就这么着吧。还能美到哪儿去啊?我都快三十五了,这年纪,已经不能像小姑娘那么打扮了。”

一旁的宫女,奉上一杯茶。

太后眼神落在她年轻的面孔上:“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宫女腿一抖,立刻跪下了,“太后不老……太后不像三十,像是二十的人。”

太后轻笑着摇头,眼神却移开了,“夸个人都不会夸,难怪在宫里这么久,还是个丫头的命。”

“下去吧。”

小宫女如蒙大赦,立刻退了下去。

太后的手轻轻落在发间,脸庞在镜子中,熠熠生辉。

“太后别跟她一般见识。生气伤凤体。”海英的脸上,还是温婉得体的笑容,半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你也觉得,我老了么?”

“太后,人老是不可抗拒的,谁都会变老,但美不会,美如醇酒,愈陈愈烈,您与生俱来的雍容之美足以抵挡时间的侵蚀,宫中女人这么多,却绝没有美过您的。”

太后眼中出现了一丝轻松俏皮的笑意,人一下子显得亲切而亮丽,“海英,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这说明——”

“你并没有因为海蓝的事情记恨我这个姑母。”

海英秀美的面上笼上一层忧云,“太后所做的一切,海英相信,一定您的道理。”

太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叹了一口气:“我先是大历的太后,然后才是海明月。先是国母,然后才是七宝的娘亲。”

“海蓝还是个孩子,他不明白,女人的一生,可以沿着情感的起伏而选择,而男人的一生,必须沿着理智的直线前进,否则,难成大器。”

海英跪倒在太后膝下,低头诚挚道:“太后,海英知道,您心里是疼爱海蓝的,也是惦记着……她的……能不能……”

太后摇摇头,托着她的手肘,将她搀起来,“不要往下说。海英,我一直以为你比海蓝要明白,怎么你也这么糊涂。”

“人一生中,总不会事事顺遂。没有得到我们想要的,固然遗憾。可是得到了,未必不痛苦。我阻止他们,不仅仅因为七宝的命运早已注定。更重要的是,你要明白,得到,未必不是另一场悲剧的开始。”

“海蓝的一生,太过顺遂,我让他求而不得,未必不是为他好。”

海英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太后。“得不到,我会替他惋惜,好过他得到了,别人觉得他不配得,最终被人夺走。”

“我只能将七宝交给足够强大的男人,他能够保护她,代替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照顾她,海蓝,现在还不够格。”

海英的眼睛一瞬间亮起来,“太后,现在是因为他太年轻,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太后的苦心。”

海明月一笑,露出皎洁如月的明媚来,“有福气有运气都不及做人……有骨气,海蓝是个有骨气的好孩子,我那么吓唬他,他都不肯改口,我相信,他总有一天,能够成长到足够保护七宝,但是,我们必须度过眼前这个难关。”

海英眉头紧锁,是,现在这一关怎么过。兀术王子看中的和亲人选是海家的儿子,可是,海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家中绝不可能将独子交出来,如果引起皇权和将领之间的矛盾,又是一场浩劫。本来若是只有兀术王子的问题,还好办,可是,偏偏一向跟海家关系很近的贺兰家,居然临阵倒戈,一边倒地推出海蓝做这个替死鬼,太后夹在皇室、兀术、海家、贺兰家中间,不管怎么做,都是难。

镜中美­妇­人的容貌似乎越来越模糊,海明月轻轻眨了眨眼睛,又重新清晰起来,她的手,无意地落在了自己的肩头,身上有明月印记的女人,无一不是绝­色­丽人,可是一旦长成,却又是引起动乱的红颜祸水。为了免得箴言成真,她用钱币烫去了七宝身上的明月印,可是,命运还是在缓缓启动,不知道,她还能压着这个秘密多久。

能压多久,就压多久,压到她死为止。海明月的手握了起来,带着不可阻挡的气魄。不够强的男子,不能成为七宝的归宿,不但会害了他,更会害了七宝。

害了她的……女儿……

四六

海家后宅的佛堂中,居中悬着一幅观音图。佛堂靠西有个小小的蒲团,桌上的木鱼、钟磬,花器、香炉、烛台、无尽灯、供果盘陈设俨然,角落上还有一叠佛经。

观音像下,李氏笔直地跪于蒲团上,神­色­深沉肃穆,手中正在燃烧的香释放着缕缕清烟。

她口中喃喃默念:“求菩萨保佑我的儿子一生平安,求菩萨让太后开恩放过我儿子。我犯下的罪孽,自己承担,菩萨想要如何惩罚,兰溪心中绝无怨言。这次您就放过蓝儿吧,我会终生虔诚的侍奉您,以赎兰溪的罪过。”

不知何时,门外站了一个人,默默地看着李氏清瘦的背影。

“兰溪。”

李氏回过头来,看见自己的夫君,海穆然一脸肃容站在门外。

“老爷,太后怎么说,蓝儿……是不是一定要去和亲……”

海穆然疲惫的面孔上浮现一丝复杂,欲言又止,想起太后所言,此事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李氏毕竟只是个­妇­道人家,有些话,不方便对她说。

思及此,他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李氏脸­色­顿时煞白,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夫君。片刻,又抬头仰望佛像,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这都是她的报应,全是报应啊……菩萨没有罚在她身上,难道要她的儿子来承担吗?

海穆然若有所思地看着李氏,他一直十分感激她,自从他正妻去世,她一直照顾着亡妻留下的一双儿女。海英和海蓝,都不是她所出,近二十年来,她却一直视若己出,爱护之极。他也在几年前因为感念她的所为,将她扶了正。可是,她却对海蓝爱护得过了分,简直像是对待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爱若珍宝,身为一个庶母,她完全没有必要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这么爱惜。

佛堂上挂着一副联。

莲花座下礼能仁,

贝叶行间修福慧。

他的眼神从李氏的面容转到那副对联,再回到她苍白的脸上,上前去搀扶起她:“不要伤心了,孩子……自然有他自己的路要走……做父母的……听天命吧。”

李氏是这样贤德温柔的一个女人,上苍让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她却常年照顾着别人的儿女,兢兢业业,应该是,他多想了吧……

七宝推开海蓝的房门,看见他坐在桌前在想着什么,怔怔地出神,七宝笑着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按说平日海蓝绝不至于听不见她的脚步声,可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他毫无察觉。

直到七宝的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海蓝突然笑起来,手落在七宝的手上,七宝不禁一颤,海蓝哥哥的手,从来没有这么冰凉过。

“七宝,身体全好了吗?”他拉着她,坐在他身边。

七宝笑得十分俏皮,温柔毕现,“我全好了,海蓝哥哥,你不用担心我。”她把他的手,捧在自己的掌心,小心地呵了两口气,“怎么这么冷,海蓝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海蓝深情地望着七宝,这么一个小姑娘,全心全意依赖他,信任他,他怎能不为她打算,没有太后的首肯,这段婚事无论如何不能成功,除非,他带她走——可是,七宝愿意跟他走吗,丢开这里的一切,包括贺兰家的生活。

七宝已经离开丽水好多年,她还能否习惯,没有仆从,没有小姐身份的日子。海蓝不知道,他心里也没有把握,但是,他愿意尝试一次。

“七宝,海蓝哥哥想问你一件事情,你,想离开贺兰家吗?”

七宝疑惑地看着海蓝,不知道他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如果我说,我想带你走,但是——”他阻止了七宝想要说出口的话,继续说下去:“跟我在一起,也许不被人祝福,不能进海家,我们只能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丢开海家的一切,我什么都不是,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刚开始,可能会吃苦,你害怕吗?”

七宝看着他,眼神澄澈,她当然不喜欢吃苦,但是,跟吃苦比起来,她更加害怕的是,喜欢的人,依靠的人,再次丢下她,这种被丢弃的感觉,远远不是生活在福窝里的人可以想象,她俯下(禁止),把脸颊轻轻贴在他的手背上:“海蓝哥哥,我愿意跟你走。七宝有手有脚,不会饿死的,不需要海蓝哥哥你养活我。”

海蓝轻笑,拍拍她的头,“傻丫头,哪里会有那么惨,我虽然积蓄不算多,也够我们不愁吃穿好几年,不至于饿死你。”

七宝抬起头:“海蓝哥哥,你耍我啊?”

“我没有耍你,我是真的在问你,是不是真的愿意,跟我走,嫁给我,过一辈子。”

七宝笑靥如花,一下子满室生春,“只要你不丢下我,七宝绝对不会离开你。”

海蓝心里十分感动,眼眶湿润了,但他绝不会在七宝面前落一滴泪,他眨眨眼睛,很快又是笑模笑样,“七宝,我回去见见爹娘,等我回来,我们就走。”

七宝突然不敢置信地盯着海蓝。

她发现了不对,海蓝的身体越来越冰凉,可是他的神情却无异状,笑意还在,只有一双嘴­唇­红得发艳,十分骇人,他突然停住不语,僵直了身体,一股血从他的嘴里缓缓流出。

“海蓝哥哥!”七宝惊恐地拉住他的身体,企图挽回颓势,可是,明明刚才还在跟她说话的,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眼看他整个人后仰,七宝想要抱住他,可是却被他身体的重量整个拉倒,连她也一下子摔倒在他身上。

“你怎么了?”她的手上沾满了血,急急想要去止血,可是却发现他嘴里的血越涌越多,沾满了她的前襟。

“来人啊!快来救人啊!”她扭头向门外喊着,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惊惶和恐惧。

这一刻,海蓝猝然倒地的模样,一直在她脑海里定格,深深烙印着,无法磨灭。

人来来去去,侍女,仆人,管家,大夫,直到贺兰雪回来,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七宝像是没了反应,始终问什么都不回答,就是盯着海蓝的脸不放。

贺兰雪担忧地握住了她的手,七宝狐疑地看着他,似乎想要辨别站在眼前的男人是谁,可是大脑突然显得力不从心,她究竟是怎么了,在做噩梦吗?

“把他送回海家。”贺兰雪吩咐管家。

七宝惊慌失措地看着他,突然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仿佛生了一场大梦,此刻突然警醒,她推开贺兰雪就要阻拦住那些人,不允许他们靠近海蓝。

“七宝,他已经死了,你拦着,也是要将他送回去的。”贺兰雪的声音,在她耳边炸雷一样,明明不高,可是话中的意思,却无比的残酷。

七宝无法反对,不能反驳,因为她不是海蓝什么人,她阻挡不了,海家人将海蓝带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木雕泥塑一般,没了感觉。

不能相信,刚刚还好好的,对着她说话,那么温柔,那么亲切,可是她竟然片刻之后,就再也叫不醒他,为什么,这一切都是怎么了,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他呢,说过要一辈子陪她,为什么现在突然一下子,不理她,不睬她,像是根本看不见,听不见,不对她说话,也不对她笑,更加不陪她,她像是一下子不会思考了,究竟是谁在欺骗她,为什么一个一个,说了话又不算数,誓言是可以随便发的吗?

为什么这么突然,离开她……

七宝跪倒在地,仿佛有人在她心窝上捅了一刀,痛意难当。

贺兰雪不忍地看着她,想要抱她起来,可是她却蜷缩到角落,不让他碰一下,像是躲避什么瘟疫,瞧也不瞧他一眼。

“去叫玉娘来,陪着她。”贺兰雪的眼神充满了怜惜,声音也恢复了一贯的温柔。可是,七宝已经看不到,也听不到,完全忽视了他这个人。

之后的几天,一直是贺兰雪和玉娘轮流陪伴着七宝,可是她一直不说话,不吃饭,连笑也不笑一下,就像是一个乖巧的木偶娃娃。跟她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玉娘照顾她睡下,帮她盖好被子,“七宝,睡吧,等你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爱情从天而降,又突然被老天收回,何其残忍。玉娘叹息了一声,轻轻掩上了门。

黑暗中,七宝睁开了眼睛。

她穿起衣服,又从床上爬下来,蹲在墙角蜷缩起来,直愣愣地望着莫名的虚空。

这几天,她总是这样,一没有人看着,就如此。

直到黑暗中亮起了蜡烛,颜若回站在她面前,七宝抬起头,眼神缓慢而漠然,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颜若回露出一个笑容,在烛火下显得十分温柔的模样,“想不想跟着我,去看一个真相?”

七宝不理他,根本都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

颜若回将蜡烛放在一边,将七宝抱了起来,“跟我去看看吧,看到了,你就全明白了。”

四七

颜若回将七宝掠至一处避风口放下,看她始终一副呆呆的样子,不由叹了一口气:“那个人哪里比我强,怎么连你也把他看得这么重?”

他一身绯­色­衣衫,天­色­将亮未亮,照在其上,明亮的颜­色­,此时反而显得几分落寞。

七宝听他提起海蓝,眼珠子盯着他,看得他心里又是一阵翻滚,复杂难言。“你跟海蓝相处几年,难道没有觉得我跟他,外貌有些相似吗?”

七宝拧起秀气的眉头,仿佛根本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海蓝跟颜若回长得相似吗?不,不一样,七宝虽然第一次见到颜若回的时候,觉得这个人有点熟悉的感觉,说不上来哪里见过,却从来没有觉着他和海蓝有什么相似。可是此刻再看他,修眉挺鼻,双目湛湛,一副美公子模样,跟海蓝并不十分像,只有……

只有轮廓和总是弯起的­唇­角,可是,可是,再仔细看,却又觉得,他们眉目之间,真的有几分相似。

“以后你就会知道,我比这个男人,要强得多——”

“你不嫁给我?莫非要嫁给那天那个不中用的家伙?”

“他长得没我英俊,武功没我高,更加不懂情趣,你嫁给他,会后悔死的。”

脑海中突然响起他原先所说的一些话,蛛丝马迹全部串起来,七宝突然觉得,颜若回,跟海家,肯定有着很密切的关系。

颜若回看了看天­色­,时辰还没有到,他如同在说别人的事情,语气漫不经心,可是靠近他的七宝,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悲伤。

“告诉你也无妨,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总是被丢弃,不管过了多久,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被丢下的那一个。”

七宝看着他,没有应声。

“海穆然是海家这一代的家主,可是他到了三十岁,膝下只得了一个女儿,为了求子,由海家夫人出面,替自己的丈夫纳了一位如夫人。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年的时候,这两位夫人同时有了身孕,各生下一个儿子。海穆然很高兴,给这两个儿子,正夫人的那一个取名叫海蓝,如夫人的儿子叫海云。”他的神­色­淡淡,七宝却是这几日来,第一次如此清醒,她很认真地试图分辨他话中的意思,隐约猜测到下面发生的事情,必然不会是个叫人高兴的故事。

“虽然,正夫人因为难产而去世,让一向伉俪情深的海穆然痛惜不已,冲淡了这份喜悦。但是也没有因此改变什么,海蓝才是海家的嫡子。”

“两个孩子是同一天的满月酒,谁知道,偏偏是这一天出了事。世人皆知,海家的二公子,被海家的仇人劫了去,生死不明。”

颜若回的嘴角微微显出讥讽的弧度,“那位如夫人哭天抢地,寻死觅活,所有人都以为是她丢了爱子。可是,真正被抢走的,是正夫人的儿子海蓝,而被留下来的,是如夫人的孩子,海云。”

七宝惊讶地看着颜若回,这么说,海蓝哥哥才是如夫人的儿子……可是,这怎么可能?“别人认不出来,连孩子的亲生母亲也认不出来吗,如夫人怎么会认错?”因为几天没有说一句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连自己听了都陌生。

颜若回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眼中却现出愤恨的神­色­,“世家大族的公子,从一出生开始就配了|­乳­母,相比较生母,|­乳­母才接触孩子更多。况且刚刚满月的孩子,根本不能分辨得很清楚,她们不过是靠着襁褓来分辨。可是满月那一天为了喜庆,两个孩子都裹着同样的襁褓,|­乳­母身份卑微,根本不敢多言,即便她们看出来了,也只会假作不知。”

“至于你所说的如夫人,她根本就是故意为之!”

“如果海家正夫人还在,她一定能分出自己的儿子,可惜,她难产死了,这下,如夫人一场闹,坐实了这件事,纵然将来有人揭穿,也全无证据,更加没人会相信,这个贱人,多么会动心思!”

七宝心中骇然,万万没有想到,这其中竟然有这样匪夷所思的故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颜若回叹息一声,“这个贱人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变成了海家的嫡子,名正言顺地继承海家的一切。正夫人已死,即便有人知道,也不会为了别人的儿子出头,活该那个小子倒霉罢了!”

“莫非,你就是——”

“没错,我就是当年那个孩子。”颜若回轻声道。

“那你为什么要打伤海蓝哥哥,你们明明是兄弟啊!”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只关心他一个人!”颜若回平静的表情发生了一点变化,微有怒容,“他不是我的兄弟!从我被带离海家开始,我就是颜若回,是墨渊教主的养子,是教中的花君。”

“你不回自己家认回自己的亲人,却要对抢走你的人感恩戴德,你果然有病!”七宝说道。

颜若回嗤笑一声,“亲人?”

“我长到如今,没有人问过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没有人再来找我,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教主除了督导我练武,平时连理都不理我。整个教中的人,个个当我是看不见的,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我谁也不是,我不被人承认,连名字都是自己取的!”

“他们有什么资格称作是我的亲人?我不是没有努力过的,我想要回家的!我十二岁那一年偷偷从教中跑出来,可是我到了海家门口,却被那些看门狗冷嘲热讽,我亲眼看着海穆然和那个贱人,带着他们的爱子一家和乐融融从我眼前走过,我这个儿子,在他们眼中,根本跟路边的乞丐没有两样。而你心心念念的海蓝,不,我应该说是,那个冒牌的海蓝,他却什么都有,父母之爱,人间之乐,尊贵的地位,幸福的人生。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连一条野狗都不如,连栖身之地,都是要百般哀求万般讨好才能得到!”

“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说不定……”七宝的语气有一些犹疑,潜意识里,她不希望,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墨渊教里从没查不到的秘密,我六岁就知道这些,教主要我一直记着,有一天,要回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海穆然也好,那个贱人也好,我都不会原谅!我要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心爱的儿子,惨死!”

七宝惊得后退一步,冷汗涔涔,“是你,是你是不是!是你害了海蓝哥哥!”

“我?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不过,很快——”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却已经让七宝分不清,到底他在说些什么?他是要动手,却还没来得及?那么,海蓝哥哥,又为什么会死?

颜若回看看天­色­,转过身去,“马上就要到了,看着!”

未及卯时,一行人行­色­匆匆。冬日里,这个时辰是最冷的,一般都没有人在这么的早的时候就出门。七宝想要从这个诡异的境地里逃脱,可是一把被颜若回抱在怀里,他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要动,好好看着!你不是想要看到你的海蓝哥哥吗?”

听到他此言,七宝突然不再挣扎,睁大眼睛看着那队人走近。

雾­色­中,七宝和颜若回站在城墙的拐角,没有人能够发现他们,可是,他们却能够对外界的情况一览无余。

海穆然扶着棺木,叮嘱仆从:“轻点。马上就要过城门,当心点。”

守城的士兵见一队人抬了棺木,大清早就要出城门,不免有些疑心,想要盘查。可是守卫的队长一看到海穆然,赶忙上前行礼。

守卫的队长围着棺木转了一圈,走过来对着海穆然说话时,已经换了一副肃穆的神­色­:“海将军,现在城门还未到开的时候,尚有半刻,不知道海将军是不是急着出殡,可否稍微等片刻功夫?”

海穆然冷着一张脸:“这是海家的规矩,少年殒命,于父母不孝,于家族不亲,不孝不亲不可葬在祖坟,不能等满三日,白发人送黑发人,必须是这个时辰。”一旦真到了卯时,城门口人来人往,必然会引来有心人的注意。

“这……将军,不是我不肯通行,实在是不到时辰绝不可开城门。”他压低声音,其实若是一两个人还好从城门楼上放下去,这么大一口棺木,无论如何,不能明目张胆地运出去,他要担罪名的!

海穆然脸­色­未变,从腰间取出令牌,那士兵一愣,赫然是九门提督令……这……他思忖了半天,看着海将军的脸­色­俨然有变坏的趋势,这天下的兵马,大半是海家的,现在这情势,若是他不肯放人,必然没什么好处。况且九门提督令,能调得动的人,全天下也没几个……

“放行!……将军,请!

“少公子一路走好——”

海穆然点点头,指挥人将棺木从从容容抬了出去。

七宝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海蓝哥哥带出城去?颜若回为什么带她来看这一幕——

“咱们到另一个地方看去!”颜若回抱着她,几个纵身,便从城门另一侧越过。

七宝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见海穆然指挥着那些人打开棺木,扶着一位脸­色­苍白的公子出来。他们将那人送进一辆马车,直到那辆马车绝尘而去,七宝还愣愣地站在原地……

“看见了吧,你的海蓝哥哥,也在骗你呢……”颜若回的声音,带着一点得意,仿佛是在嘲笑她,跟他一样,是个被人抛弃的可怜虫。

四八

七宝愣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心里却是涌上一阵狂喜,这么说,海蓝哥哥,一定是没有死了!她一醒过神,就是狠狠一脚踢在颜若回的脚踝:“有病的,你总算做了件好事!”

颜若回没有防备,反而被个柔弱的小姑娘踢个正着,脸­色­一阵青白,“你傻了不成,他装死骗你,你不就又被人抛弃了!你不生气,不伤心,难道半点也不怨他?”

七宝脸上又是一副笑模样,恢复往日的光彩,“你没看他们扶着海蓝哥哥吗,他若是自己能走动,为什么要别人搀扶?他肯定是身不由己——”

颜若回明知她已猜了个大概,心中还是不忿:“你开心什么?没死就没死,也不至于高兴成这个样子!”

“既然海蓝哥哥没有死,等他能够回来找我,他一定会回来的!”七宝执拗地道,眼睛熠熠光彩顿时眩花了他的眼睛,让他心中一阵气闷。

这下好了,他完全是,偷(又鸟)不成蚀把米!

本来以为可以让这个家伙对海蓝彻底死心,反而让她燃起了希望,她的大脑到底是怎么长的,换成寻常人,哪有不生气自己的心上人不说一声就消失的,她倒好,反而欢天喜地,纯属脑子有病,颜若回冷哼一声,鼻子都要气歪了。

“既然我选择相信他,就要一直相信才对,你是个外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颜若回咬牙切齿,这个丫头,这时候居然脑袋灵光起来了,敢跟他分什么外人内人!莫非他颜若回就是毫不相关的外人?!

他还一直觉得,他跟七宝,才是一样的人,现在才发现,他们不一样,一点,都不同。

七宝还以为颜若回要说什么,可是他的眼神突然落在回城的海穆然身上,眼珠子像是钉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七宝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他也挺可怜。虽然有时候很坏,但是,这个人,毕竟是遭遇了不幸的事情。

这时候,海穆然似乎察觉了这边的视线,转过头来。

颜若回一个硬扯将七宝扯在怀里,以背相对。

七宝觉得,环抱住她的身体,比她还要冷,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

不知道他心里,此刻是希望被认出来,还是不被认出,七宝偷偷地想着,侧过头去看,海穆然已经走远了。

他的亲生儿子就在这里,他却没有发现,像个陌生人一样,走了过去。

七宝轻轻推了他一下:“他走了,你还好吧。”

颜若回一把推开她,神­色­冷硬,“你不要以为海蓝这就逃脱了,就算逃了和亲这一关,我一样,不会放过他!”

七宝哑然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其实,你真的不该怪海蓝哥哥的。”

这件事情,如果真是如夫人刻意隐瞒,以海蓝的个­性­,他必然是不知道的,既然如此,他确实跟颜若回的憎恨,没有多大关系,平白担了夺亲的罪名。

“不怪他?”颜若回怪腔怪调,俊俏的面孔有些扭曲,“那就要怪海穆然,他太宠爱这个儿子,我看不过眼!”

他说着说着,面上突然微微青紫,呼吸也急促起来,他蹲下(禁止)体,死死捂住胸口,十分痛苦的模样。

啊?嫉妒能嫉妒成这个样子?七宝惊吓,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他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像是生了重病,或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七宝也蹲在他身边,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

他不理她,盘腿坐下调息。七宝不敢离开,怕他莫名死在这里,就一直守在他旁边,浑然忘了这个人是个多么混帐的家伙。毕竟,是一条人命。

她不能把人就这么丢在这里。

直到他恢复正常,睁开眼睛看着这个傻姑娘还守在旁边,蹲在那里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中明明漏跳半拍,却冷淡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不怕我掳走你,先­奸­后杀?”

先­奸­后杀?好恐怖,七宝想了想,“你看,这里人来人往,做这么恐怖的事情,不太好吧。”

颜若回看了眼来来往往进出城门的人,他们不少都好奇地望着这边,然后又走自己的路,热闹的人流中,也只有七宝守在他旁边,并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关心他一句。

她手里还捧着一个大瓢,里面盛了半瓢水,眼巴巴地守在这里。这时候才递过来:“给你,刚才我问那边卖菜的大婶借的。她还好心给了我一点水……”

颜若回刻意忽略心底莫名的情绪,接过来一饮而尽。把瓢扔回给她:“你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好心给害死!”

呃?!七宝舔舔嘴­唇­,她也好渴的,不过,用来浇菜的水,还是不要喝比较好。大婶是靠这些水,保持蔬菜水灵灵的模样,果然,人喝下去也是一样,颜若回脸­色­比刚才好看多了。

“其实,”七宝蹲在地上画圈圈,手指头绕来绕去,“你可不可以不要杀海蓝哥哥啊,他又没有得罪你。”

颜若回一听火气腾腾往上冒,敢情她在这里这么久,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你自己身体又不好,万一,那什么什么的话,多不好。”

奇迹般的,下一句话,将颜若回的火气一下子全部浇灭。

“刚才你说和亲,原来选中的是海蓝哥哥啊?怪不得他要跑——嗯,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颜若回闻言不住咳嗽,七宝眼巴巴地瞅着他,忍不住道:“你身子有病,以后,就不要随便与人动手了吧?”

颜若回却冷冷笑道:“你是怕我伤了你的心上人吧,不过,暂时我还动不了他,海家这一回,只怕是将他藏到了军中,海蓝回不来,至少现在风头正紧,就算和亲一事平息,他也不好明目张胆回京都!”

七宝瞪大眼睛,那要什么时候,她岂不是要一直等一直等,她的脸顿时垮下来,唉,还不如刚才偷偷跟上那马车走,可是那马车四个轮子,她怎么也跟不上啊……

好泄气……

颜若回一动不动,平静地望着她。

过了半晌,他突然问道:“你一再被人丢下,先是被你父母,接着是|­乳­母,然后是贺兰雪也冷淡了你,现在连海蓝都不得不离开你了,你不难过吗?”

七宝一愣,摇头道:“南过北过不是一样要过。难过?七宝心又不是铁打的,怎么会不难过,可是他们都有自己的苦衷和难处,我现在想通了,我不敢怪他们。”

是不敢怪,而不是不怪。颜若回听出了这其中细微的分别,如果是不怪就是不怨责,可是不敢怪,则是想怪而不能怪,这倒是十足的有趣和……憋屈……这个小姑娘,还真是过得委委屈屈。

“我以前觉得我就够倒霉的了,原来还有比我更惨的,”颜若回摇头轻笑,似是自嘲,看着七宝的眼神,却带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关切之感,他这样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是极为难得的了。

“只愿你能永远不怨吧——”

七宝怔了半晌,瞅着他欲言又止,却是一副小媳­妇­的模样,不肯把话说出来。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颜若回看不得她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反而抢先开口道。

“我一直觉得,你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悲惨。”

颜若回眉毛一扬,静等她有什么说辞。

“那个……我方才都瞧见了,可是,海家伯伯什么都不知道,在他心里,他疼爱的人,就是海蓝,丢失的才是海云,照他对海蓝哥哥那样的好,那些好,其实都是给你的啊——”

颜若回愕然望着她,面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他低下头,想了又想,喃喃道:“难道是我想错了吗——”

七宝认真道:“是你想错了。海家伯伯,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他疼爱的儿子,他培养的继承人,他这样爱的人,是你!所有的东西,都是给你的啊!”

颜若回看了看她,心中反而一阵迷惑,如同鹦鹉学舌般重复着:“都是给我的?”

七宝点点头,“都是给你的。”

其实七宝还有话不敢说,不管是海蓝还是海云,都是海家亲生的儿子,为什么要分什么嫡出庶出,非要将上下尊卑分得那么清楚,明明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海蓝有权利继承这一切,海云为什么就不能得到?这本不是公平的道理,世间的事,原就没有公平不公平可言,常言道家事难断,她隐约觉得,那位如夫人,也不过是想要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个好的身份而已,若不是被逼急了,可能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其情可悯,可是她做事的手段确实不对,害得颜若回有家归不得,连父亲,名字,身份,都一并丢失了,成了一个没有家的人。

可是反过来,颜若回不去找正主,偏偏拿海蓝撒气,就又不对了。她绕来绕去,想得自己脑袋打结,也分不出这里到底是谁对谁错,直觉是一团乱麻,真是够糟的。

颜若回看着她澄澈的目光,苦笑着转过头,不敢接触她的目光,喃喃道:“真亏你能想到这些。”

他一直以为,七宝会跟他一样,他们是同病相怜的人,现在才惊觉,他与她,到底,有所区别。

想到这里,他的语气突然柔和下来,“你想要知道些什么,如果我能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七宝眨巴着眼睛,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可以知道自己一直很想知道的事情吗?

“你到底为什么要来接近我?”

“秘密。”

“你还会去杀海蓝哥哥吗?”

“秘密。”

七宝笑脸一僵,呃,再接再厉。

“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

颜若回灿烂一笑,“没有”。

“你又耍我!”七宝气鼓鼓地看着他,十足气愤,脸颊红红,反而更显得娇艳好看。

颜若回笔直地望着她,目光此刻又变得很专注,闪动着耀眼的光芒,看到迟钝如七宝都很不好意思为止。“你父亲,是孔郁之。”

七宝屏住了呼吸。

孔郁之,当年是京都第一贵公子,更难得的是,他行事风流潇洒,天份极高,于文采、武功、舞艺、书画四样尤佳,在京城中的闺阁千金中,宛若神仙中人,卓然独立。一时之间,所有的京都贵族女子都对他趋之若鹜,他生­性­风流,难免逢场作戏,四处留情,只是尚且知道洁身自好,并没有败坏过良家女子的名节。

后来大家才知道,他早已有了心上人。

颜若回顿了顿,看着听得十分入神的七宝,淡淡笑了笑,“这些都是往事,照说不该我告诉你,可是如今天下,敢提起你父亲的人,也没有多少了。”

“你的母亲海明月,与你父亲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璧人,你父亲一直钟情于她,直到她同意下嫁的时候,他才向众人宣布婚讯,原来之前他的所为,不过是不希望给你母亲带来困扰和压力,转移别人的视线而已。”

“你娘亲的爱慕者很多,因此,也埋藏下了祸根。”颜若回摸摸七宝的头,“不过,这些还是忘了吧,记着这些,对你没有好处。”

“现在,暗中有不少人都在找你父亲,要找你孔家的财富,你不可不防。”

颜若回站起来,发现七宝一直怔怔地听着他的话,不知不觉,竟听呆了。他一把将她捞起来,“你走到哪里,都要小心,别轻易离开贺兰雪,如今这天下,若说有能力还又愿意护着你的,恐怕只有他了,不,也许还有另一个人——”

他顿了顿,望着她微微一笑,不再往下说,如同故意要引她猜测一般。

七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拼命地眨眨眼:“你又是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颜若回摇头道:“我当然有我的原因。”

“我不懂。”七宝摇头,苦恼不已。

颜若回说话半真半假,好像是在关心她,但是话语中似乎又另有深意。太阳已经完全升起,照在颜若回绯­色­的衣衫上,瞬间染上一层金光,煞是好看,衬得他玉一般的容貌更加神采奕奕,只是,他的眼睛始终笼罩着一层­阴­影,叫人看不清楚。

“你不需要懂。”

神啊,劈个雷打死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吧,七宝暗自祈祷,看着朗朗晴空,总算绝了这个念头。“我爹如果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颜若回淡淡道:“只怕他真来找你,你就要哭了。”

这是什么道理?七宝越发看不透其中的玄虚。

“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想着你爹,他心里,除了你娘亲,谁都没有。”

“可是——”七宝咬着嘴­唇­,她只是想见见自己的亲生父亲,难道也错了吗?

颜回凝目瞧了她好一会儿,突然长叹道:“好可怜的七宝……”

七宝觉得他越发奇怪,身上全是谜,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怎么解开。他既然说墨渊教没什么查不到,他知道往事就并不奇怪,可是他又没有见过她父亲,为什么这么笃定?甚至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事情越发显得离奇,七宝摇头。

“有的人心里,爱得太深,一叶障目,谁都瞧不见。”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她,根本无法介入其中的意思吗?七宝彻底绝望,完全听不懂这厮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颜若回突然转过身来,将七宝抱在怀里,七宝想要一脚踹飞他,谁知道被他牵制住动不了,

他身形高挑颀长,可是却弯下(禁止)子整个人抱住七宝,脸颊深深埋进她的颈窝。七宝不敢动了,因为她觉得有冰凉的水珠,已自他的眼眶里,流到她脖子上,连同他温热的呼吸,也一并吹拂而来。

七宝站在原地不动,实在是被这一出弄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你到底怎么了?”

颜若回闭目不答,良久,才道:“七宝,对不起,再见面,我们就是敌人。”

敌人?这到底是为什么,真是——

见鬼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衣袖一甩,转身离去。

留下七宝站在寒风中,不明所以。

四九

朝堂上,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陷入一片难言的尴尬。原本属意的海家公子突然暴毙,虽然蹊跷得很,可是既然连尸体都葬了,他们也没了主意,和亲还是要人去,海家不肯出人,这个烫手的山芋,又丢到哪里去。

贺兰家倒是有个神仙样的公子,可是,各大世家核心的老狐狸们心里有数,这个人,万万不能送出去,一旦离开大历边境,那叫一个灾难,只怕比两国开战引起的后果更加严重,任是谁都会觉得,还是把他放在眼皮底下安全点。

一来二去,这任务又落到了明亲王世子身上,勃氏皇亲中,他是最合适的,也是爵位最高的,送他去,再合适不过,可惜,明亲王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要他将独子送到那种地方,打死他也不­干­!

这边争执得面红耳赤,大殿门口突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我愿意去!”

一时间静了片刻,顿时炸开了锅,众人纷纷看向刚才还在为了自己儿子争得不可开交的明亲王。他脸­色­铁青,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人。

勃日暮一身华服,站在大殿门口,阳光从他身后投影进大殿,留下一片厚重的­阴­影。

明亲王面上活活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怒斥道:“你来做什么,未经宣召,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兀术路途遥远,荒凉贫瘠,此行凶险难测,你真是半点不知道轻重!”

勃日暮目光朗朗,直视自己的父亲:“我是您的儿子,您这样一再袒护我是在取小情而忘大义,顾念子侄而舍弃边疆百姓。身为大历的正统皇族,您这样做,是在授人话柄,攻击您置国家大义于不顾!我勃氏绝无怕死男儿,此行非我不可!”

明亲王脸­色­已经开始泛白,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一心要维护的儿子,居然在此刻跟他唱反调,平日里一切都可以忍了,现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还是这么任­性­妄为!

贺兰傅贤笑道:“果然是明亲王世子懂大义,是我大历的好男儿——”

明亲王狠狠瞪了他一眼,对着太后道:“这件事情上本王的确抱有私心,勃日暮是我的儿子,更是大历的皇族。我不能让子侄本就不兴旺的勃氏皇亲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兀术人出尔反尔,不讲信义,难道靠一两次联姻就能平息他们窥视大历土地财富的贪心吗?难道我堂堂大历皇朝,会惧怕一个蛮夷之族吗?太后明鉴!”

太后沉吟不语,此刻明亲王已经将她置于一个两难的境地。先皇在世时候,曾经无比优厚明亲王这个皇弟,就是因为勃氏一族子侄并不兴旺。一旦她坚持让明亲王世子去和亲,那么,她将有何面目去面对勃氏宗亲,如果真的送他去了边疆,一旦出了什么差错——

皇帝突然道:“身为勃氏子弟,上天授命的皇族,天下万民的表率,既然担负道义,就应甘冒风险,否则就有愧万民的敬仰,上天的厚爱。朕赞同堂兄的话,勃家的人不能只享受天命赐予的荣华富贵,而让别人去替我们担负与这天命伴生的危险和灾难,身为大历朝的正统皇亲,这份责任,不可推卸!”

众人不敢置信地盯着皇位上的皇帝,难以相信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可以说出这番话来,只有太后露出微笑,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皇帝,十分欣慰。

小皇帝看着勃日暮,目沉如水,一字一句道:“堂兄,朕问你,你真的愿意去和亲吗?”

勃日暮向前跨了一步,第一次向这位年仅十二岁的皇帝诚心跪倒:“大历皇朝明亲王世子勃日暮有本参奏,请陛下下旨,准许勃日暮出关联姻。”

明亲王已经毫无退路,满面怒容,不知如何是好。

勃日暮扬起笑容,看着大殿上的众人,“即使出现意外,勃日暮也会无愧自己的身份与血统。只要有一线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身为皇亲,定当不辱使命。请陛下下旨。

贺兰傅贤此刻皱紧眉头,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反而一时间犹豫起来。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反而让他隐隐有不妙的感觉。

七宝坐在采珍阁,托着下巴想心思,玉娘见她这样,笑着拍拍她的头,“前两天还没有­精­神,怎么这几日一下子有­精­神天天来找我了?”

七宝摸摸柜子上的缎子,“我明天就要回锦绣院念书了。”

玉娘讶然:“公子不是不让你去吗?”

七宝吐吐舌头,“就是哥哥让我去的。”

玉娘思忖了一会儿,点头道:“公子是对的,你在家里呆着肯定要闷出病来,跟那群小姐在一起好歹有人作伴。”

有人作伴?七宝翻翻白眼,那些千金小姐?还是算了吧,她情愿一个人呆着还安静点,她原来以为大家千金很矜持,处久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比菜市场的大婶还要聒噪,简直可以媲美澡堂的鸭子,谈起贺兰公子或者明亲王世子来,那叫一个带劲儿,口沫横飞。偏偏人前还要继续保持完美形象,见风就倒,实际上有的小姐因为长期养尊处优,那胳膊比七宝大腿都粗,遇到风一吹居然也好意思倒得下来, 名副其实的‘千金压顶’啊,七宝哀叹,果然,她是学不来千金小姐,这活儿难啊……

不过,她锦绣院还没合格,照道理确实是没有毕业的,她如果毕不了业,将来也不能嫁人,不能嫁就不能嫁吧,反正她答应了等海蓝哥哥,那她就要等下去,当然不能嫁给别人。

但是跟坐在家里,与贺兰雪面对面,她又觉得别扭。虽然他再没半点不合礼的举动,对她的态度如同回到原先感情要好的时候一般无二,可是,总觉得心里怪怪的,她真的没什么道理再留在贺兰家,可是如果她离开,将来海蓝哥哥要去哪里找她?再者,上次那个怪家伙走之前说的那些话,确实让她暗暗担忧,如果有人找上门来,她没有自保的能力,一旦离开贺兰家,她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真是不能想啊,想了脑子都疼……

玉娘看她苦恼得皱鼻子皱眉头,笑起来:“你还这么年轻,就一副愁样,将来可怎么好?”

七宝叹了一口气,想起早晨的一幕,顿时觉得心里堵得慌。

早上吃完早饭,听说贺兰雪今天没什么事情,要留在家里,她就急忙告诉他,她要来玉娘这里玩,他看了她半天,才垂下眼睛,闷闷说了一句:“你高兴就好。”

送她上马车的时候,贺兰雪站在那里要来抱她上去,她竟然下意识地双臂环抱在胸前,侧着身子避开他,虽然她不是故意的,但是却叫他瞧出来,她现在很防备他,也不想他靠近,那一瞬间贺兰雪那个眼神,连她看了都……

难受……

“七宝,我会想你的。”第一天的时候他向她挥手。

“七宝,希望你早些回来。”第二天的时候,他的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她。

“七宝,天黑了就要记得回家。”第三天的时候,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不想,你回来的太晚。”第四天的时候,他没有看她,也没靠近她,就站在门边远远看着她。

她好像真的有点过分,但是,既然说了要做海蓝哥哥的新娘子,七宝就不能食言啊——算了,不想这些,当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时候,七宝只能等到自己心情转换过来,才能让事情顺利,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想出办法来。

“七宝!你是七宝吗?!”

七宝惊讶地抬起头来,站在眼前的女子,她面容憔悴,嗓音沙哑,穿着青­色­布裙,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可是清秀的容貌毫无损害。

她杏眼桃腮,朱­唇­微抿,眉间一点美人痣鲜血似的红,倒给她原本清秀的容貌,添了几分说不出的艳丽。正是丽水城陈寡­妇­那个美貌的女儿眉儿,虽然已经两年多未见,七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眉儿姐姐?”七宝惊呼!

玉娘看她愣在当场,便上前将那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美貌女子领了进来,“七宝,你认识这位姑娘吗?”

那女子突然泪如雨下,看得堂内小伙计都愣住,果然美人哭起来就是不一样,他心里一跳,赶忙掀开帘子进去了,不敢再看这位梨花带雨的美貌佳人。七宝上去牵住她的袖子,“眉儿姐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娘亲呢?”

陈寡­妇­原先的夫家姓赵,但是去世很早,陈寡­妇­一个人含辛茹苦带着这个女儿。她当时不过三十年纪,生得十分俏丽,才会被黄老爷看中,他财大势大,陈寡­妇­不得不委身于他,只为了图一口温饱。这些七宝都是知道的,可是赵眉儿接下来说的事情,就在她意料之外了。她原先以为黄恶霸倒台之后,会有人受惠,却不知道,依附于他生活的人,却也很多。他一被抄家流放,那些人都跟着倒霉,连带着陈寡­妇­的小酒铺也被他的仇家捣乱砸了个­精­光,担惊受怕的母女俩不得已关了铺子。可是从那以后,陈寡­妇­就病倒了,两个月前刚刚去世,无依无靠的赵眉儿不得已来京都寻个远亲,可是人家不但不肯收留她,还要把她赶走,她没有足够的盘缠,只能住最下等的客栈,白天出来寻一些活计勉强为生。

她说到动情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珍珠落下来,连玉娘看了都心有不忍,更何况是与她熟时的七宝。小时候她挨饿的时候,这位眉儿姐姐经常偷偷塞馒头给她,她都牢记不忘,受人恩惠,本就不能忘记,更何况是贫苦时候的朋友,可是七宝心里也犯难,她在京都不过是寄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如何能收留赵眉儿。想到这里,她咬咬牙,决心呆会儿就出门去把那串红玛瑙链子给当了,给眉儿姐姐做盘缠。刚提出来,赵眉儿就摇头,她在丽水已经没有亲人,一个孤女,回去又能如何……

七宝是最能明白她的人,无依无靠,无家可归,上无片瓦遮头,下无立锥之地,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她当然都懂。

玉娘在旁边看了也很心酸,“赵姑娘,如果你不嫌弃,就留在这里,这个绣楼虽然不大,可是留下个把人还是可以的。”

那赵眉儿摇摇头,眼巴巴地看着七宝,眼中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感情。

“七宝,你现在住在哪里?方不方便——”赵眉儿没有说下去,看见七宝的神­色­,便已经住了口,强笑道:“没有关系的,我就住在客栈,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找我。”

“既然是七宝的朋友,当然应该住在贺兰家。”几个人吃了一惊,回头一看,贺兰雪一身月白衫子,面目俊美,形容美好,他站在门口,看着七宝道:“我来接你回家。”

眉儿姐姐可以住进贺兰家吗?七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些忐忑。本该是她所期盼的一件事情,可是无端的有些忧愁。就像是心里突然多了一点负担,原本她就欠贺兰雪的,如果赵眉儿也住进贺兰家——平心而论,她为和眉儿姐姐重逢而高兴,有机会帮助她,她也能够松口气,可是这样一来,同样是要沾贺兰雪的光,这等于是给两人本就说不清楚的关系上再加一道锁,想了想,七宝说:“哥哥,还是让眉儿姐姐住客栈吧,我以后再去找她。”

如果可能,她情愿将来和赵眉儿一道回丽水城。如果海蓝哥哥在京都找不到她,肯定会去丽水找她的,七宝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这是什么话,既然这位姑娘能在京都遇见你,本来就很难得,怎么能让她去住客栈,那种地方龙蛇混杂,一个姑娘实在很不方便。”贺兰雪微微皱眉道,对七宝试图这样来分清彼此的意图十分了然,一口回绝。

这句话说得七宝满脸通红,好像自己非常冷心冷面不近人情,可是,她明明是——“眉儿姐姐不是别人,我想她肯定能理解的。”

这种话本来不该当着别人面说,贺兰雪修养再好,也不能忍受七宝当面跟他这样生分,完全将他当作外人来看待,思及此,他的心情复杂得很,像生气又不是生气,倒是伤心的成分多一点,“我贺兰家还不至于这样亏待客人,七宝,在客人面前,你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

眼看这里要起争执,玉娘赶忙上来调解,劝七宝道:“别惹你哥哥生气,赵姑娘孤身住在客栈,你放心吗?想想看,我这里来往客人也多,确实不太方便,如果能住在贺兰家是再好不过的。”七宝咬得嘴­唇­泛白,想起那一次站在客栈门口不敢进去的经历,确实狠不下心来。

“好了好了,别当着人家面说这些,赵姑娘远来是客,不可怠慢了。”玉娘轻轻提醒七宝。

七宝一惊,对,她怎能在眉儿姐姐面前说这些,她听见了要误会的,眉儿姐姐一向很傲气,绝对不肯仰人鼻息,她这么说,万一让她以为自己根本不愿意收留她,肯定要伤心的。

她回头去瞧赵眉儿,却见她神­色­怔忪,盯着贺兰雪仿佛入了神。

五十

眼睁睁地看着贺兰雪陪着一脸不安的赵眉儿去客栈取东西,七宝无可奈何,一切已成定局。

玉娘看着她一副愣愣的样子,十分不解,叫了她两遍,她都还在苦思冥想,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随她去了。

“来了!”“来了!街道上突然欢声四起,人们纷纷涌向路口,七宝看着一群又一群的年轻少女提着裙裾一路飞奔,再次呆住了。

七宝看见路过的几辆小型的轻便马车里,窗口轻纱浮动间,竟然露出几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她在锦绣院里一同读书的几个官家千金,怎么回事?她们要­干­什么去?七宝跟玉娘匆匆打了个招呼,也跟着上前去看热闹。

七宝呆呆看着无数少女挤在路边,只留下中间一条道路,犹如回到当年她第一次进城的时候,那些女子围观贺兰雪的场面,她们真热情啊……

这时候远处行来两匹马,一匹枣红、一匹纯黑,高大骏马上各自载了一位美男子,不快不慢地在街道上走着。

顿时平静被打破,人群兴奋起来,一些少女拼命挥舞双臂,想要让马背上的美男子往这边看过来。七宝刚开始不过是想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这时候被挤在中间,怎样都进退不得。只能顺着人流挤啊挤,在丽水那样的小城,只有赶集的时候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在京都,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按戏码上演一次。七宝通常都在府里,很少见到此等空前的盛况,这次竟然让她站在疯狂热情的群众中间,一时实在习惯不了。

“一直以为我兀术民风粗犷,今日才算见识到,原来大历人也这么开放!”枣红马上的楚柯一脸惊讶,大声对勃日暮说话,力图压过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勃日暮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好个兀术第一美男子!”着淡黄|­色­衣裙的年轻女子眉飞­色­舞,猛推了七宝一把,她愕然地盯着这个女人,自己根本不认识她呀。七宝不知道,追美男子的时候,也是需要同伴来分享快乐的!更何况现在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吵得一塌糊涂,以前跟贺兰雪出游就够可怕的了,今日一下子来两个美男子,轰动程度可想而知。站在右边的绿衣女子整个人陶醉地挂在七宝身上,半天才喃喃地说:“面如冠玉!神采飞扬!世子真如天神出世,俊逸非凡,令人沉迷无法自拔……今日好在来了……否则真要后悔终身……”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七宝又惊恐地转脸盯着这个绿衣女子,好久没见这种场面了,猛地一下子,她都无法相信这种局势。两国关系那么紧张,就算是要联姻,也不至于这样热情欢迎敌国王子吧,这京都,莫不是都疯了……

对于美­色­,简直是痴迷到了极点……

七宝也不想想,若非民风开放,陈寡­妇­一个女人居然敢公然与黄恶霸来往,不怕被人惩罚,那么多年安然无恙。若非民风开放,如此多的闺阁女子怎么可能满大街疯跑。若非民风开放,海明月是已嫁之身,被先帝看中,据为已有,承欢侍宴,数年来三千宠爱在一身,先帝驾崩后,甚至当上太后,这都是有原因的。

《大历民间纪实录》中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尚书出使于南方。其妻思念至深。忽昼梦与其夫交而孕,后生男名龟。尚书使归,其妻具述梦中之事。尚书曰:“此盖夫妻相念情感所至。”时人无不高笑也。”想也知道,梦中有孕不过是骗人的幌子,而尚书大人对夫人的这种行为不仅不怪罪,反而为其开脱,这除了顾及自己的名声外,只能说夫妻间有一种不相禁忌的默契。大历民风之奔放,可见一斑。

这一切其实情有可原,毕竟不论是前朝的澹台氏,还是当今的勃氏,都带有异族血统,皇室的气度和外族的血液使得这些皇室成员一个个飞扬跳脱,行为奔放。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不,应该说,是“上有所好,下必从焉”,宫廷开放的生活方式被下层的人们所接受,尤其在京都,对于美好事物的爱好,已经到了极致。与男子的纳妾嫖妓、寻花问柳相对应,在上流社会的女子中,也常演出许多蓄养情人、婚外私通的艳事来。

金刀公主之所以为人所诟病,是因为她同时与数名男子交往密切,甚至还以男宠冠之,这在大历倒是少有的。民风虽然开放,但是这里也是从一而终的,至少在与一名男子交往的过程中,要保持相对的忠贞,对彼此忠诚。人家养情人,到底是暗地里,只有她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闹得天下皆知。况且,金刀公主拿男人当作畜生来待,一不高兴就一脚踹开,也确实过了火。当然,一些酸老头还是有的,给闺阁千金定下的种种规矩还是有的,只是既然大家都做做样子,也就不必计较太多了,爬墙的照样爬得欢快,绿帽子满天飞得不亦乐乎。

站在人群中被挤得面条一般疯魔了的七宝,欲哭无泪,早知道就别来凑这种热闹,悔不当初啊……

大家都拚命朝前挤,深怕看不到美男子。这时候,一个少女被挤出人群,正好摔在马蹄边,立时惊了枣红­色­骏马,马蹄飞奔起来。楚柯猛力一勒缰绳,无奈人群中又起的一轮尖叫声反而吓坏了本该十分温顺的马,瞬间场面彻底失控。

七宝终于在这片混乱中看清,那枣红­色­马上的,正是那天追着她跑的楚柯。不好,这时候躲得越远才越安全!七宝想要往后缩,谁知道后面的女人以为她想要将她们往后推,猛地合力将她往前推,神啊——

七宝整个人被弹飞出去——

不远处,那匹马正快速奔跑而来。

七宝摔倒路中,脸­色­惨白,动都动不了,眼睁睁看着那匹马直奔而来。事情太突然,周围的人都吓呆了。楚柯用力拉住马缰绳,谁知受惊的马暴躁异常,往来折腾,一边疯跑一边不住扬蹄尥蹶子,想把背上之人甩下来。楚柯是马背上的英雄,怎可能轻易被甩下来,他两腿夹紧马肚,双手死死勒住缰绳,正巧赶在马前蹄就快落到七宝身上之前降住了它,那马低头喷两声鼻息,忽然昂首发出一声长嘶,终于停了下来。

那马也不再跑,正巧停在七宝脚前一步,楚柯一个纵身下来,那马侧过头来在他身上嗅嗅,楚柯安慰­性­地伸手轻抚马头,这才转过头来:“姑娘你还好——”

他愣住了,七宝愣住了,京都人民也愣住了——

英雄救美啊,多么令没事儿闲得要发慌的京都人民激动人心的话题,于是,几千双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坐在马路当中傻了眼的女孩,妒嫉羡慕欣喜盼望惊讶了悟无数道目光在颤抖,在呐喊,在咆哮!

看吧看吧,含情脉脉的眼神,一见钟情的戏码,异国相恋,旷世情缘的前景啊……

众人心中各自编排无数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然而七宝心中的念头是:

惨了惨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眼尖的勃日暮第一个反应过来, 举鞭向那黑­色­骏马胯下狠狠一抽,那马纵身一跳,跃起三尺来高,前后蹄猛的张开,平行而跃,如同展翅翱翔的鹰,一瞬间飞跃楚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捞起七宝,等楚柯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只剩下腾起的黄尘,佳人已经没了踪影。

……

勃日暮将七宝丢在采珍阁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倨傲:“喂,本世子要去和亲了,平民,你自己多保重!”

不等七宝开口,他骑着马飞快地在她眼前消失。

呃,这是怎么回事——和亲的怎么会变成勃日暮了呢?他来跟她说这一句话,是特地来告别的吗?七宝窘,没想到勃日暮这厮,还挺有人情味的,不过泛泛之交,要走了还特地来说一声,顺便还挽救了她被异国王子揪住的危险,虽然看样子勃日暮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但是无形中也帮了她的忙,以前那样对待他,总该说句再会的!

说不定永远就见不着了呢,兀术啊,多远,七宝感动地望着滚滚的尘土。

楚柯黑着脸回到驿站的时候,勃日暮已经一脸轻松地坐在桌前等着他了。

“你把刚才那位姑娘带到哪里去了?”

“姑娘?”勃日暮故作惊讶,“哦——是刚才那一位。”

废话,人是被你带跑的,还装什么蒜,大历的男人,敢做不敢当!楚柯横眉竖目,极度不悦!

勃日暮一挑眉,嘴角勾起笑容,“刚才真是对不住,我认错人了,还以为那个女子是一位故人,谁知道是一场误会——”

“那她人呢?”

勃日暮故作无辜,“既然是误会,放走了。”

楚柯怒极反笑,“世子果然是大历俊杰啊,动作无比利索,我拍马都赶不上!”

勃日暮抿了一口茶水,谦虚道:“哪里,哪里。”

五一

新年刚过,又一场大雪洋洋洒洒,覆盖了京都。第二日天便又放晴,阳光直接­射­入屋中,加上地面的雪光反­射­,屋内显得越发明亮。

这一日,也是七宝的及笄礼。

刚及晨晓,七宝便被赵眉儿推醒,她迷迷糊糊地被拉去沐浴更衣。侍女们早已准备好了沐浴的水,在七宝醒前便烧开,算好了时辰,等七宝到了浴间,水已经到了适宜的温度。

七宝站在浴桶前,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里面居然满满泡着鲜花,水仙、杜鹃、茉莉、茶花、素心腊梅、三角花、一品红、君子兰、金橘、含笑、四季桂,她手指头掰了掰,足足十二种。“傻丫头,愣着做什么,赶紧下水,别耽误了时辰。”赵眉儿抿嘴一笑,轻声催促着。

啊?七宝感觉这一句像是说,水已经煮沸了,饺子要下锅了。

看着七宝慢吞吞地脱了衣服下水,赵眉儿笑道:“你呀,怎么总是一副孩子模样,真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一身淡青­色­花绫衫,在浴间中的雾气中显得格外娇艳动人,她轻轻撩起一捧热水浇在七宝背上,引得她咯咯笑起来,被轻轻拍了一巴掌。

“眉儿姐姐,这么久不见,你手劲儿怎么变得这么大,打得七宝好痛的!”

七宝扁扁嘴,委屈地瞅着赵眉儿,后者后知后觉,看到她的表情才醒悟过来,脸上一红:“好好好,是我的错,不该手脚这么重,傻丫头,别耽误时辰,动作快一点!”

说是这么说,侍女们都退下去以后,赵眉儿就坐在一边跟七宝聊天。“你看,贺兰公子对你多好,这冬日虽然也有鲜花,但是有的很难寻到,十二种鲜花缺一不可,要是寻常人家,无论如何也凑不齐,随便找点耐寒的也就打发了,可是姑娘家的及笄礼,半点马虎不得,你哥哥为你­操­心半个月了,你还没事儿人似的!”见七宝不以为然地吐吐舌头,她嗔怒地戳了戳她的脑袋。“小没良心的!”

说到这里,赵眉儿摇摇头,脸上神情很遗憾:“要是眉儿有这样的兄长,当真不知道有多高兴。”

七宝水淋淋的小爪子伸出来握住赵眉儿的手,“眉儿姐姐,七宝现在没有亲人,你也没有亲人,我们两个不就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吗?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你和七宝在一起,没有把七宝当作妹妹吗?”

赵眉儿看了看七宝黑白分明的眼睛,叹了一口气,脸上终于浮上一层红晕:“傻孩子,眉儿姐姐当然很希望一直跟七宝在一起。可是人总是要长大的,七宝将来也要嫁人,到时候不是也得分开吗?”

七宝看着她眉心那颗鲜艳的美人痣,笑起来:“原来眉儿姐姐思春啦,还说什么嫁人!”

赵眉儿羞红了一张脸,脸上的美丽化为娇媚:“坏七宝!敢寻我的开心!”她撩起水花,打湿了七宝的额发,七宝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又趴在桶边看着赵眉儿:“眉儿姐姐,我|­乳­娘真的搬走了吗?她行动不方便,怎么会搬走呢?”

赵眉儿也似乎琢磨不透,面带疑惑地看着七宝:“你都问了八百遍了,我也只是听人说起,又没亲眼瞧见,只是你|­乳­娘在你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就不见了,大家也都猜测她是搬走了而已。”

七宝大大叹了一口气,扬起的心情再次坠落下来,|­乳­娘不知下落,到底去了哪里,她怎么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在迷雾中,越来越看不清楚这一切了。赵眉儿笑道:“别想了,我来帮你洗头发。”

沐浴完,侍女们取来早已备下的采衣,七宝抚摸着这套衣衫,眼中泪光闪闪,赵眉儿知道她又想起了她|­乳­娘,也不知道如何劝慰她,只是与侍女们一道帮助她穿上衣服。

赵眉儿将窗格推开,让雾气散去,侍女们端来一座­精­致的镜台,一只梳具箱。赵眉儿取来布巾擦­干­了七宝的长发,看着她浓密的黑发如瀑布一般垂直而下,十分秀丽好看,不由得感叹道“七宝真是越来越好看!”

镜子里的女孩,眉黛弯弯,美目流盼,肌肤胜雪,窗格外的阳光照进来,衬着一头如云的青丝,侍女们看看她,都觉得赵眉儿说的还轻了,七宝小姐越大越清丽喜人,再过两年未必不是姿容绝世的大美人,只是女儿家都有些暗地里较着劲儿的意思,赵眉儿也是美人,说着这话,倒感觉有点酸酸的意味,两个年长的侍女相视一笑。

一切准备就绪。

开礼,身为赞者的玉娘微微一笑,俯身净手。

七宝穿着采衣行至大厅,在侍女引领下入席。

贺兰雪外着一件月白底彩纹常衣,内着淡紫衬袍,高雅脱俗之极,正坐在一边观礼。他看着七宝走进来,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老管家站在身后,也一直笑(被禁止)地看着。

玉娘一丝不苟地替七宝梳头,意即梳去其童真幼稚,理顺她将来成长之路,祝愿她今后人生之路顺畅无阻。贺兰雪眼眶微微湿润,记忆突然越过此刻,回到第一天见到七宝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傻乎乎的经常被人欺负,可是,今日她便已经成长为待嫁的少女,这种心情,还真是很复杂。

恍惚间,赵眉儿已经递上木笄,玉娘接过,口中轻念古传之祈福语:“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七宝跪坐在席上,心里翻江倒海,这叫一个累啊,膝盖都麻了,可是看看玉娘非常郑重的样子,立刻很认真地挺直了腰板,很是一本正经,只微眨了眨眼睛,显出少女的俏皮来,看得贺兰雪嘴角逸出轻笑。

侧厅进入一个侍从,附耳在管家身边说了几句话,管家脸­色­微变,跟着他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张金帖,悄悄递与贺兰雪。他打开一看,面上若有所思,只略微点了点头。管家立刻会意,将盘中原本准备好的帖子换了,以金帖取而代之。

那里初加木笄、二加银钗,三加钗冠已毕,七宝身上从采衣变成­色­浅素雅的外服,又加上曲裾深衣,大袖礼衣最后才披上。中间本要拜谢父母师长,可惜七宝并无父母可拜,贺兰雪也坚拒不肯代她父母受礼,想想也是,他不能平白高了七宝一个辈份,这样就真乱了。是以这场及笄礼虽然隆重,可是多少有些古怪。

礼毕,玉娘从侍女捧过来的盘中取出金贴,打开一看之后愣了愣,疑惑地看了贺兰雪一眼,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七宝,并没有注意到她奇怪的神情。玉娘只好按捺下疑虑,宣读了七宝的表字。

大历少女成年,都有父母取表字以示成|人。

贺兰家养女,从这一日起,摒弃过去一切,表字:萱。

孔萱。

大历十五年,大历皇朝派出明清王世子为和亲使与兀术暹罗公主联姻。当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到达边境的同时,海穆然早已秘密启程先行赶赴两国边界。兀术婚俗传统是结亲双方先行订婚仪式,十日后举行婚礼。为表联姻诚意,双方相约在大历边境的聊城订婚,暹罗公主已在聊城等候。可是等和亲使团到达边界时,发现在那里等候的不仅仅是暹罗公主,更有兀术的二十万大军在聊城近郊囤积。明亲王世子看在眼中,不露声­色­。按照兀术大可汗的原定计划,订婚当晚将是大历最松懈的时候,他们将以聊城为起点,一举攻下大历边境十五座城池。谁知就在发布命令的前一晚,一千名­精­锐骑兵在一位将军的带领下,穿着兀术人的衣服直闯兀术大营,杀了值勤守卫,一路厮杀纵火,同时到处大声散布谣言,说大历早已筹备好五十万军队,很快就要杀将过来。本打算养­精­蓄锐第二日冲锋陷阵的兀术士兵从睡梦中惊醒,立刻就要赤手空拳的面对全副武装的骑兵,到处失火的窘迫和明晃晃的刀枪,尤其可怕的是,在黑暗中,所有对面的人都自称是兀术人,然后出其不意一刀砍过来。等到部队松散地集合起来,那些骑兵竟然已经不见踪影。正在清点伤亡人数的时候,这些秘密骑兵竟然再次出现,惊魂未定的兀术士兵在天未全亮的情况下占不了任何便宜。领头的年轻将军出奇的骁勇,砍杀了兀术领兵的大王子,一下子刚刚勉强集结起来的军队再次溃散,不得不向兀术边境溃逃。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海穆然竟然带领着大历的三十万大军在中途严阵以待。在前后夹击的情况下,兀术铁骑损伤过半,狼狈往两边逃窜。而这一切,在聊城内的兀术二王子楚柯并不知情,反而在为时日已到仍然得不到任何发兵的讯号而焦急。大历看准时机,与在聊城内的明亲王世子里应外合,一举夺下聊城,战乱中兀术王子趁乱仓惶带着暹罗公主乔装逃跑,然公主受惊后坠马而亡,兀术王子独自一人回到兀术,兀术大可汗震怒,损兵折将又痛失爱女,立刻倾兀术举国之力发兵,誓要夺取大历国都以雪耻!两国之战,再次拉开序幕。

这时人们才明白过来,和亲本就是订好的一个计策,不过用于麻痹兀术人,拖延准备时间。在这一场战役中,让大历人念念不忘的,是明亲王世子令人折服的桀骜坚韧和英武果断,在战争开始之前为大历赢得了充足的备战时间,另外一个人,则是此次一战成名的一位年轻将领。有传言说,此人是海穆然海将军失散多年的儿子,意外在边疆重逢,委以重任,果不负众望,成功地带领一千将士将兀术人杀得狼狈而逃,又与明亲王世子里应外合攻下聊城。但是,接下来的这一场战争,却是旷日持久,十分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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