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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老师,你不要死好不好,我把糖糕给你吃。”

一只沾满了糖糕屑的,白白的小爪子伸到了他的面前,手心里放着一块小小的糖糕,宁歌头上冒出了一根青筋,忍住,不要跟她计较。

一旦跟她说话,他怕自己会被她气死。

“老师,你真的不吃吗?”那爪子扬了扬,无数糖糕屑飞到了宁歌的袍子上,然后,有一点粘在了他的眉毛上。

忍住!

千万要忍住!

宁歌的修养绝对不允许他再抓狂。然而,每次跟七宝没说几句,他就有抓狂的冲动。

七宝讪讪地缩回手,啃了一口,“乃嘻花芽雨木?”

“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你是个千金小姐,不是路上的乞丐,你能不能有点自觉!你看哪个小姐像你这样!”宁歌怒道。

七宝睁大眼睛,吞下了嘴巴里的糖糕,“老师你终于跟七宝说话了耶,七宝还以为惹你生气了呢?今天一整天你都没有跟七宝说过话哦!”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老师喜欢养鱼吗?”七宝舔­干­净手指上的糖糕屑,看着湖水里游动着的红鲤。

“你好恶心,离我远一点!”

居然把手指头啃得­干­­干­净净。

七宝摸摸自己的脸,“我今天出门前有洗脸啊?”

宁歌不说话了,他打定主意绝不再跟这个女孩子说一句话。

“喜欢养鱼的人都很寂寞哦,老师你寂寞吗?”

宁歌很惊讶七宝终于说了一句他能够接受的正经话,她也许没有他想得那么呆才对,“我喜欢鱼,你喜欢鱼吗?”

七宝拼命点头。

他看她渴望地盯着水里的鱼,以为她也同他一样,对鱼那美妙的姿态和自由自在的游动而目眩神迷。

“我有时候看着鱼,就会想,人怎么就不能像鱼一样活得自在呢?”

七宝默,没听懂,老师的侧脸,看起来很俊,也很忧愁。

他在提到鱼的时候,眼睛里面似乎有什么光芒,但是一闪而过,很快就归于沉寂。

啊?老师居然想要去做一条鱼吗?

好奇怪的理想,七宝心想。

“你问我是不是要跳湖,难道你以为我会死吗?”宁歌的嘴角弯起嘲讽的弧度,他的眼中也跳动着湖水的微澜。

“我不会死的。这世上有很多人,都想死。可是,很多人,都没死成。”他的语调低沉,有点­阴­冷,七宝打了个哆嗦。

“不过你是不会懂的,你只是个孩子。”宁歌看着七宝,突然对她产生了羡慕的情绪,也许,是嫉妒大于羡慕。含苞待放的少女,一天天出落得越发动人,可是她为什么不像这学院里的其他女孩子一样,当着他的面叫他老师,背后却骂他是个男宠呢?他情愿她跟别人一样这么做,他情愿她跟别人一样将厌恶藏在眼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东西。

没有嘲讽,也没有同情,更加没有厌恶,真是讨厌,让人讨厌……宁歌心想。

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七宝沾满糖糕屑的手,无声地笑了笑。

“老师看起来好奇怪——”七宝嘀嘀咕咕。

宁歌出神地盯着她。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你一条鱼,最漂亮那一条好吗?”宁歌的语调柔和下来。

七宝抬头,眼睛亮亮,“真的吗?真的送给我?”

宁歌点头,一条鱼也能让她这么高兴,果然是小孩子。但是他突然微笑起来,小孩子确实是最招人喜欢的。

七宝高兴,宁歌刚想告诉她,要怎么养鱼。

下面一句话,彻底让宁歌暴走了。

“恩,你好可爱,我是把你变成红烧鱼、醋溜鱼片、还是鲤鱼汤?”她看着湖水里的鲤鱼,咽了下口水,也许可以烤来吃。

宁歌感到,自己的血液腾地一下子沸腾了,恨不得立刻揪住这个家伙把她丢到湖里去。

七宝不由自主地后退:“老师,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恐怖!”

宁歌冷笑,手上的骨节格格的响。

救命啊,老师好像要打人的样子,七宝拼命回忆,自己没有做什么错事才对呀,难道说……

宁歌顿住了步子,他突然想到,或许鱼是很自由,但是命运还是掌握在别人手里,连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都能想着把它们变成一顿美餐。

相比起来,自己是不是太自怨自怜了。

看着七宝没命地跑开,他笑,算了,今天就饶了你!

十三

近日京都城街头巷尾热议的,不过是两件事,一则是金刀公主又新抢了城中刘员外家二公子做男宠,二则,是一直不在京都的明亲王世子归京。

第一件事情大家不过随便说说就算了,公主做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第二件事情,却是大大热了一把。明亲王与先帝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先帝即位后,立刻加封亲王。当今备受荣宠的海家,有两件最值得骄傲的事,一是海家是率先襄助先帝登基为帝的大功臣,二是,海家出了两位绝­色­美人。一位是当今的太后,另外一位就是明亲王妃。可是,明亲王妃却并非一个幸运的女人,虽然她姿容绝世,却没有得到明亲王的怜爱。相反,成婚没有多久,明亲王就公然与一个平民女子出双入对。

贵族喜欢上平民女子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很多平民女子因此飞上枝头也不奇怪。可是明亲王怪就怪在,他不像一般人将那女子收房便算了,侧氏的位置都还不算完,接着就是专宠,再然后是将自己的结发妻子彻底打入了冷宫。当然,海家不能就此罢休,先帝也训斥了他。可是明亲王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死活要休妻再娶,成为当时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当然最后没有休成,因为王妃早年为他育有一子,而他所宠爱的女人却没有子嗣。所有人都以为明亲王会以大局为重,谁知道他居然做出了更绝的事,他将自己的正王妃送进了寺庙。这简直让先帝震怒,可是再震怒,也不能砍了这个亲弟弟的头。海家虽然也不满,但是毕竟王爷最终只得一子,而这个世子的亲母出身海家。

不过世子与明亲王之间的矛盾也是显而易见的,他数度离京出走,明亲王为了留住世子,请人封住了他的经脉让他无法运内力,可是没有用,他还是抓回来一次跑一次。到最后折腾的没法子,由太后出面将世子送回他母妃身边。可惜,在常年的心情抑郁又被迫与儿子分离的环境中生活的王妃,不到两年就去世了。所以明亲王世子才又回京都来。

这是怎样一个复杂的故事,又是多么好的八卦,京都上上下下,怎么能不欢欣鼓舞,拭目以待,世子回京都之后,明亲王府又会给大家带来多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怎能不令人激动得热血沸腾……

明亲王府

玉石台阶前铺满了金­色­的流苏,导引温水萦绕入池,池水清澈透明,侍女将边疆进贡的凝茴香倒入水池中。池形如富贵海棠,池中有泉口,汤泉涌以为池水。池水顶部没有遮挡,夜晚当可看见星辰满天。

不过明亲王世子就爱在光天化日下沐浴。

虽然这个温泉池明明叫做星辰池,他偏偏从未在晚上沐浴过。因为水池本就是他父王为了那个贱女所建,此次回来他还以为自己可以为母妃讨回公道,谁知道那贱女死得太早,他失去了这个机会。

真可惜……

勃日暮靠在池边,伸出手掌看自己的掌纹。

你跟你父王真是像——他脑海里回想起入宫时太后赠他的一句话。

这回她可看错了,他是绝对不会跟那个男人一样的,尤其不会为了贱女而不顾一切。

他跟他,绝对是不一样的。

他绝对不会跟老头子一样,爱上出身贫贱的女人。

他的王妃,一定要是出身高贵的贵族小姐,绝对不能有丝毫贱民的血统。

勃日暮这么想着,微微闭起了眼睛。

旁边的侍女悄悄看了他一眼,顿时脸红,退了下去。

………………………………………………………………………………………………………

锦绣苑

七宝没有想到公主会召见自己,因为公主很长一段时间都沉迷于新男宠的怀抱不能自拔,顾不上使唤她,甚至连课都没来上过。

但是公主居然不过是继续让七宝作壁花而已,并没有跟她多说什么话。

七宝站在一边,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轻松,因为她要忍受公主身边男宠们的殷切注视,有时候那种目光让她觉得很讨厌。

能让七宝讨厌的人,就是已经恶劣到了一定程度。

这些人里面有一个叫刘解忧的,生得高大秀伟,也可以说是金刀公主身边众多男宠中十分得公主宠爱的一个。此刻他正跟公主亲亲我我,七宝就站在一边。

现在,七宝的状态是四个字。

呆若木(又鸟)。

宁歌跳完一曲,看到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七宝,也不由忍住笑意,她似乎发明出了新的方法,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他现在很能体会七宝的心情,虽然是呆若木(又鸟)的表情,但是,她的心思早就不在屋里,不知道神游去哪里了。

刘解忧抚在公主的脖颈上,轻声道:“不知道七宝小姐,是不是很看不上我们这些男人?”

“她好像从来没正眼看过我们——”

金刀公主但笑不语,饶有趣味地看着七宝。

七宝继续呆若木(又鸟)状。

刘解忧早就注意到了公主身边的这位小姐,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已经很吸引人了。

金刀公主突然玩味地笑笑:“你觉得本宫跟七宝,谁更漂亮?”

宁歌皱起眉头,金刀公主最善于折磨别人,别人越难过越尴尬,她越觉得快活无比,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刘解忧如果回答不好,可能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

七宝也猛翻白眼,公主的这个问题每隔一段就要重复一次。

第一次的时候,男宠谄媚地说,当然是公主容貌要远远超过七宝啊——被鞭打。

第二次的时候,那男宠说,当然是不分轩轾啊——继续被抽。

第三次的时候,吸取前人教训的某男宠小心翼翼地道,七宝更好看——被狠狠地抽。

怎么说,都要被抽。

七宝严重怀疑,公主提出这个问题,不过是找到一个抽人的理由而已。而很不幸的,今天她又想抽人了。

终于轮到刘解忧。

他却笑,轻轻在公主耳边道:“你们是不同的——”

金刀公主勾起嘴角,看了一眼呆若木(又鸟)的七宝,“哪里不同?”

刘解忧实在懂得女人的心思,金刀公主虽然美貌,但是她喜怒无常。如果不分青红皂白就说公主远远比七宝美,那毫无疑问会惹怒她,因为女人虽然喜欢别人说她漂亮,但是如果这个谎撒得不巧妙,还不如不要说谎,在金刀面前说谎的后果是,极其惨烈。不分轩轾是个聪明的答案,但是说了等于没说,公主讨厌别人敷衍她。

“公主的美,当然是光彩照人,如果要用八个字来形容,解忧觉得,当是风韵自饶,妩媚艳丽。”

金刀公主灿然一笑,伸出玉葱般的手指着那边的七宝道:“可是七宝比本宫要年轻,难道你眼睛瞎了么?”

公主要抽他了,要抽他了,终于要抽他了!

七宝心里很高兴,难得这么高兴,因为这个刘解忧经常趁公主不注意,眼睛珠子在七宝的身上打转转,七宝即便年纪小,也知道这厮是匹­色­狼。

但是刘解忧却不慌不忙,“解忧早说过,女人的风韵是要由时间来打造的,公主殿下。”

金刀公主挑眉:“那七宝呢,该如何形容?”

刘解忧看了七宝一眼,虽然这个小姑娘年纪尚小,但是已经出落得十分引人注目。

“媚而不佻,静而不致。”

宁歌也转过头看着七宝,不得不承认这个评价十分中肯。天生是个雅静而风姿万千的美人胚子,却因为七宝年纪小的缘故,并不懂得利用女人浑然天成的魅力,反而看来天真可爱,十分清丽可人。

这种清新动人的美,是金刀公主所没有的东西。

金刀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当有人明目张胆地说假话的时候,她就有了抽人的理由。

她当然喜欢七宝,不过只喜欢她那一双眼睛。

十几年前有过一个人,有这么一双眼睛,可惜那个人,很早就死了。

金刀公主冷笑。

七宝突然打了个寒颤,公主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怕,但是——

眼神却很忧伤。

金刀公主挥了挥手,侍从们抬上来一个十分漂亮贵重的大箱子。

“七宝,本宫要送你一件礼物——”

七宝睁大眼睛。

七宝喜欢礼物,特别特别喜欢礼物。这个倾向在离开丽水城之后,变得越发严重。

以至于她听见礼物的时候,眼睛一瞬间闪闪发亮,眩花了一屋子人的眼。

金刀公主指挥着侍从一直抬着那箱子走到了贺兰雪的面前。

贺兰雪看了一眼站在一边表情古怪的七宝,淡淡向公主行了礼。

纵使金刀十分痛恨贺兰家的所有人,也不得不承认,任何女人经过贺兰雪身边,都要看他一眼,而看了第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去看第二眼。

她笑,果然贺兰公子的美名不是妄传的。

七宝偷偷在公主身后用动作比划着,还没比划两下,就被金刀发现了。

七宝立刻站得比柱子还要严肃。

“贺兰公子为什么不看本宫?”金刀公主风情万种地在贺兰雪的身边转了个圈。

贺兰雪看了一眼金刀公主。

“那你觉得本宫比七宝长得美吗?”金刀公主恶意地问,她心里的毒刺一天天难以遏制,现在已经开始冒出黑­色­的血液。

她希望看到贺兰家的人,在她的面前,卑躬屈膝,毫无尊严。就像她对待宁歌一样。

金刀公主特别喜欢打击男人,尽一切可能,摧毁他们的自尊,要他们在她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此时再对他们略加青睐,哪怕是轻轻笑一笑,他们都会觉得感激,甚至是荣幸。

金刀深谙此道。

贺兰并没有明确回答这个问题,在他心里,这个比较是没有意义的,他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贺兰雪相信,公主殿下走在街上,任何男子都会被公主的风采所倾倒。”

金刀冷笑,“那贺兰公子为什么对本宫视若无睹?”

贺兰看着七宝,淡然一笑,“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用心去看更清楚。”

金刀闻言,也回头看了七宝一眼,眼神中带着一点兴奋和奇异,微笑道:“礼物记得打开!”

七宝诚惶诚恐地点头,深怕公主会收回礼物。

坐在马车上,七宝拿着金刀公主赏赐的小小金钥匙,打开了大箱子。

“闷死我了!”一个人从里面蹦了出来,七宝和贺兰雪面面相觑。

金刀公主,居然送了个活人给她。

而且这个人,是本该进宫的海蓝。

“七宝,你怎么在这里?啊!我头好痛,到底是哪个混帐把我打晕了!”海蓝揉着自己的头,气恨难平,见完太后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棍子打晕。真要命,皇宫大内居然有土匪横行,要不是因为他脑子里面当时乱七八糟,怎么会被肖小偷袭。

“海蓝哥哥,你怎么会被藏在大箱子里?”

还被当成礼物送给了七宝。

贺兰雪大笑:“看来金刀公主,是想要告诉你海蓝哥哥,他躲着她是没有用的。现在是她对他没有兴趣,不是他顺利跑出了她的手掌心!”

恩?好像绕口令,七宝摸摸海蓝的头:“还疼吗?”

海蓝也学七宝眼泪汪汪,一下子扑上去想要抱住七宝,被贺兰雪洞悉他的邪恶意图,一脚踹飞。

七宝看看箱子,叹了口气,礼物泡汤了。

好在还有一个金钥匙,七宝美滋滋地想。

宁歌站在门口,目送着马车远去。

“你送了什么给七宝?”

金刀笑,“一个男人——”

宁歌感到愤怒,他没想到这个女人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她不过是个孩子!你怎么能够做这种事情!”

金刀惊奇地看着他:“这几年我没少羞辱你,也没见你这么生气过——莫非你也动心了——”

宁歌咬牙,跟金刀辩驳是没有用的,她的那张嘴巴比谁都恶毒。

“她是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可比你有趣多了……”

她像是突然发现了一个新的玩具,哈哈大笑,转身离开。

十四

采珍阁临街而建,选的是京都最好的街口最好的铺面。前后格局设计­精­巧,前铺后居,中间是绣女们专心工作的小作坊。而玉娘所居的小楼里,陈设简单,只有一个用于绣花的大绷子,和古琴对着面,置于南面的纱窗下。

阳光斜斜照过木窗,温馨舒适,叫人觉得十分雅致。可见玉娘是个心灵手巧又懂得情致的妙人。

七宝捏起一根针,对着阳光看了半天。

好细,好小,可是为什么在玉娘的手里就能那么听话,上下穿梭飞舞,成为美丽的绣品。

想不通啊想不通,明明都是手,为什么她七宝的爪子就只能拿来吃糖糕,而玉娘的手就那么灵巧,有一手绝活儿呢?

玉娘看七宝苦着脸站在美人图前,不由发笑,伸出手纠正她的姿势:“七宝,公子将你送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让你学些女红,不是真让你像我一样将刺绣作为营生,你不必太紧张。”

七宝认真道:“玉娘,一幅刺绣能卖多少铜板?”

玉娘掩嘴一乐,看到七宝是认真在问,才正经回答:“如果一幅刺绣只能卖几个铜板,那我这绣楼早就关门了,还怎么给公子交账?”

七宝惊讶:“玉娘的绣楼,为什么要向哥哥交帐?”

玉娘笑着摇头:“你想想,我一个女人家,如果没有公子照拂,怎么撑得起这么大的铺子,我不过就是个管账收钱的,这铺子真正的主人是你兄长啊——”

“你过来看”,玉娘招她过来,在那绣面的美人红­唇­两旁,用深­色­的线轻轻加绣两针,那美人竟然奇迹般地笑了起来。“这幅美人图,高价可以卖到20两。”

真的好赚钱,|­乳­娘纳鞋底奋斗半月,也不过几个铜板,七宝呆,原来哥哥也跟黄大爷一样,是一收租子的地主啊——

玉娘如果知道七宝心里是这么想的,肯定会晕过去。这京都各大豪门世家公子,哪个没有商户,哪个没有地产,况且贺兰家这么显赫的家族,不过,贺兰家当然不会将她这个小小的绣楼放在眼中,交租的说法,也不过是玉娘自己不愿意欠贺兰家太多人情。平日里贺兰公子已经多多照拂这家绣楼了,如果再有牵累,玉娘自己心里却过意不去。

贺兰家族和海家向来联系密切,互相扶助,几乎垄断着整个皇朝最为赚钱的所有营生,是以另外的梅宁两家极其不满。今上虽然出自梅家,宁家又是金刀公主的母族,可是这里却有很大的问题,先皇竟然将梅妃亲子交给海太后抚养,而这小皇帝也素来与太后亲近,反而把海家看得很重,怎不叫梅家人恨断了肠子。更何况金刀公主放浪形骸,宁妃淡泊无争,若是梅宁两家不联合起来,终将如前朝也曾煊赫一时的某大家族一般,彻底覆灭。

这些都是旧闻,玉娘也不希望七宝知晓各大家族斗争的龌龊事情,她只觉得七宝之所以可爱就可爱在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关心上。尤其看着七宝像抓着­棒­槌一样抓绣花针,更是觉得她十足可人。

七宝终于说话了,“我一直都不知道刺绣这么值钱,我好恨啊——”

玉娘奇道:“你恨什么?”

七宝摇头晃脑,咬牙切齿,脸颊红得像个苹果,“如果当初我学的是刺绣该多好啊,那我一定可以攒下好多好多银子。”

这小姑娘怎么恁般财迷,玉娘本以为她说笑,可看她眼睛,竟然觉得她刚才还是童稚天真,现在两眼幽幽发着绿光,盯着针尖,竟然真是一副悔恨万分的模样。

这个——玉娘冷汗直流,公子好像没说过,七宝这么喜欢银子。

“玉娘,学刺绣要多长时间?”

玉娘看看她闪闪发光的眼睛,沉吟了下:“我从六岁就开始学,到今天——”

七宝的美梦瞬间崩塌。

她嫉妒地看着满屋子的蝶蝴牡丹、鸳鸯戏水、美人临镜,钱啊,这都是钱啊——

玉娘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七宝随即扁嘴,眼泪汪汪地看着满满一屋子的绣品。

玉娘的脊背迅速窜起一股凉气。

“我到前面去看看她们的活儿如何,你可千万别乱跑啊,如果闷了就去铺子里看看也行,我会让掌柜招呼你的——”

七宝连连摆手,“不用不用,玉娘你去忙你的吧,七宝不会乱跑的。”

玉娘点头,再也不敢看她那哀怨的眼神,立刻一路半提着裙子出了房门。

还是去柜面吧,再在这里站下去,自己的眼睛就要眼红得发紫了,七宝心想。

……………………………………………………………………………………………………

海蓝坐在酒楼的二层,看着楼下人群熙熙攘攘,越发觉得烦闷。

坐在他对面的锦衣男子风尘仆仆地刚刚赶到,身边粉衣侍女低眉顺眼,小心取出玉碗,将温热的水倒入一半,恭谨地让锦衣男子净手,再用洁净的巾子为他擦手,一切做完后,才再躬身退出包间。

看得海蓝连连皱眉。

明亲王父子还真是相像,出了府门难道不能一切从简吗?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无奈何勃日暮最恨别人说他和自己的父王相似,海蓝深知这是他的隐痛,所以也不好拿此取笑。

“难得海大公子还记得我这个朋友,我回京都半个月了,可好不容易见着你了——”勃日暮语含调笑,却没有真正抱怨的意思。他母妃出身海家,他与海蓝小时候也经常一起玩耍,感情说得上十分亲厚,虽然后来他离开京都,心中还是很挂念母妃的亲族。

海蓝无心与他调笑,继续苦兮兮地皱着一张脸。

“你怎么了,怎么这副模样?”勃日暮大为惊奇。

海蓝哪里好意思说是因为半夜爬墙到人家家里,不小心被人家哥哥逮着了丢出来,后来连七宝的面都见不着了,这几天每天他都偷偷跑去找七宝,可是即便碰上锦绣苑不上课的日子,贺兰雪也不知道把七宝送到哪里去了,慈眉善目的老管家就知道笑着摇头,说他也不知道小姐去哪儿了,海蓝那个心如刀绞啊……都整整……三天……三天没有见到七宝了……

“勃日暮,你一向在女人堆里无往不利,那个……能不能教我一点方法,怎么才能打动女孩子的芳心呢?”

勃日暮挑眉,“你不是也很讨小姑娘喜欢的么?怎么跑来问我呢,我出京都这么久,哪里能知道现在这些贵族小姐都在喜欢什么?”

海蓝垂头丧气。

“不会吧,你真心喜欢那个女孩子吗?”勃日暮怀疑地看着海蓝。

恩恩恩恩恩恩——

海蓝一脸期待地看着勃日暮。

勃日暮开始慎重,“那个女孩子多大年纪?”

“十四,不,过了年十四!”

“还没有及笄吗?那不行,一个还没长成的黄毛丫头有什么可动心的?这京都满大街的女人,随便招招手都有无数美女对你海公子趋之若鹜,何必心心念念一个刚刚长出|­乳­牙的小丫头。”

不许说七宝是小丫头,海蓝猛地一拍桌子,“我就是喜欢!”

“你没法子就说没法子,说那么多废话,我走了!”

海蓝气急败坏,一贯笑(被禁止)的脸也变了。

勃日暮大为惊讶,何时见过海蓝如此激动模样,看样子还是为情所困,罢了罢了,看在兄弟情分上,帮他一把。

“坐下坐下,我还没说完呢。”

海蓝怒气冲冲,但是又毫无办法,只能回来坐下。

勃日暮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消消气,不过是一个女子,不要伤了兄弟和气。”

“自古说人生如戏,美人固然是戏中一景,却不是主角,千万不要太过在意。”

勃日暮笑笑,“我的戏中,主角只我一人,什么样的女人有资格登台,决定权在我手中。”

海蓝冷冷看他,“在我这出不是!”

勃日暮不以为然,笑得十分自如。

“我觉得她也很喜欢我,但是又觉得她对我像对哥哥一样,我要的不是做她兄长——虽然刚开始时的确是受人之托照顾她,可是我是真心关怀她,她怎么老是长不大呢——”

七宝从来都没听懂海蓝的明示暗示加诡异的表白方式。

“对待女人,无非是甜言蜜语柔情攻势,不然就冷着她晾着她,你这么心心念念,反而让她对你不以为然,如果她觉得你不在意她,说不定反而倒过来对你大献殷勤,贵族女子故作清高若即若离并非不可以,但是过于冷淡矜持的女人反而古板无趣得很,你可要考虑清楚——”

到目前为止,勃日暮还以为海蓝喜欢的是某家的贵族千金。

“不然你就等她及笈上门提亲,凭你海家的门楣,难道还怕娶不到手吗?”

海蓝闻言,不免恨恨想到,贺兰雪这块大石头,一定要想办法搬掉!

他真是一块顽固的石头,连这么多年的交情都不顾,居然连七宝的面都不给他见!食古不化!灭绝人­性­!根本是想把七宝占为己有,哼哼哼,他绝对不能让他称心如意,等着吧。

七宝的打包计划,海蓝一定会进行到底,以家族的荣誉发誓!

“刚刚看见没有,是明亲王世子啊——”

“是啊是啊,没想到人家说明亲王世子得其母容貌之­精­是真的,看看人家那长相气度——”

“你看他的鼻子,呜呜呜,高高的,直直的,好像山的脊梁……眼睛好像一池深水……眉毛好漂亮,真英气……”

“刚才看他骑马路过,心都砰砰直跳,对了,对了,他冲我微微一笑,真是把人魂都勾走了——”

“得了吧你,明亲王世子分明是在冲我笑!呸呸,不害臊!”

豆腐西施愤怒了,抄起一块豆腐向隔壁卖菜的大婶家千金砸去,“你才不要脸,看你那花痴样!”

豆腐和青菜的战争开始了,导火索是明亲王世子这个男颜祸水。

看着铺前一片乌烟瘴气,豆腐青菜满天飞,七宝目瞪口呆,京都人民对于美男子的爱好是登峰造极的,还以为贺兰公子每次出现就已经够轰动的了,没有想到现在多了个明亲王世子,实在是——

好感人。

大家对于美的追求,是多么热烈又多么冲动。

“我说贺兰公子长得更好看!”一位买猪­肉­的大婶提着篮子重重敲了一下桌子。

顿时引得一片附和声。

“贺兰公子俊美是俊美,可是太冷淡,你看人家明亲王世子,动不动就笑,那个迷人哟——就像——就像开在春天里最亮眼的一束阳光……”卖猪­肉­的大叔家的小女儿不满地狠狠跺脚。

七宝满头黑线。

阳光不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吗?诗文老师没有讲过这种修辞格啊——

好纠结……

绯闻的男主角,正骑着马,悠哉游哉地向采珍阁而来。

七宝,对此一无所知。

十五

勃日暮看着眼前一脸甜蜜微笑的七宝,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是你——”

七宝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十分奇怪的人,进了绣楼竟然不买绣品,盯着她看个不停。

“这位公子,请问你找人还是买绣品?”七宝的声音非常甜美,但是勃日暮却非常愤怒。

是的,很愤怒。虽然已经过去了两年,但是他不会忘记在躲在巷子口丢馒头给他的那个小女孩。

可是,为什么这家伙一点也没有认出他来?!而他居然还记得这双清澈的眼睛,还有那冷硬的馒头。

勃日暮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这家伙竟然真的一点没有认出来自己是谁吗?!

一点点都没有吗?

尽管她是个让他无比厌恶的平民女孩,但是,凭什么她竟然一点都没记得他,尽管那时候他因为内力被封离家出走又中了宵小的埋伏被打成猪头,但是,她也没有理由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他的自尊心决不允许承认自己记得她,而她将自己当作路人甲的情况,所以他哼了一声,轻轻挥了挥手,侍女便上前答话:

“世子想要采买一件绣品,找人制成礼服。”

七宝眨眨眼睛,她还真不懂这些耶,旁边的掌柜急急忙忙来接手,谁知道勃日暮一下子在大堂里稳稳当当坐了下来:

“不用别人,就这个丫头来伺候。”

啊?说的是她吗?七宝惊讶地指指自己。

勃日暮笑笑点头,其实仍然­阴­险地在磨牙,装什么天真,居然认不出来本世子。

掌柜忙要解释,七宝想了想,还是向他摆摆手:“我来试试看。”

“做礼服做礼服做礼服做礼服……”七宝碎碎念着在绣品格子里面四处翻看,勃日暮挑眉在她身后上下打量。

两年不见,想不到丽水城的小丫头居然都长成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是个小美人,呸呸呸,敢忘记本世子,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某人心里转动着恶毒的念头,挥动着不正常的思考逻辑预备向七宝展开报复行动。

七宝抖出一块绣着凤凰临山的绣料,展开在勃日暮眼前。

“这是什么?火鸟?”勃日暮恶意地道。

“公子,这是凤凰啊,你难道不认识凤凰吗?”七宝用一种很怜悯的眼神看着勃日暮。

“本世子不喜欢这一幅。再找!”勃日暮冷冷道。

趴在门口往内拼命探头的众家女子一阵兴奋,好冷的模样,好俊的男子。

七宝挖挖耳朵,好怪的家伙。他明明就是一身孔雀的打扮,就差没有毛而已,却不喜欢华丽丽的凤凰,她是看他自己的衣服配的啊,怪家伙!

七宝摇摇头,又跑到那边去琢磨。

掌柜挤眉弄眼,示意七宝挑选那幅绣品。七宝会意,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绣品。

勃日暮大怒:“你这是嘲笑本世子吗?拿些寒酸的破喜鹊来搪塞!”

什么喜鹊,他眼睛是不是有毛病,七宝反复翻看,她这么阿呆的人,都知道这是百鸟朝凤图啊。

“难道你们绣楼就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绣品吗?”

勃日暮又一次露出笑容,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不过是故意折腾七宝而已。

七宝困惑地站在满柜绣品前,掌柜看出来世子是来找茬的,心中担忧,想想便偷偷转到内堂去找玉娘商量去了,可是玉娘从来不管账面上的事情,这事儿找她,她一个女子,同样不能出头。

剩下七宝还在思考中挣扎着。

她觉得很奇怪,这个明亲王世子怎么是这样子的呢?一点也不风流潇洒倜傥体贴温柔多情啊,为什么刚才八卦能够传成那样,恩,果然诗文老师说人云亦云是不对的。

那现在怎么办?

“七宝?”

“哥哥!”七宝回头,立刻像小鸟一样雀跃地扑进了贺兰雪的怀里,她面对后面那个怪家伙已经好长时间了,他­阴­沉个脸一直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让她头皮发麻。

贺兰雪不知道自己心脏为什么突然跳得这么快,七宝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对他这么亲近过,虽然他已经说过她就是自己的妹妹,可是她却一直把自己当作恩人看待,更加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这么依赖。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柔软的酸楚,复杂难言。他拥住七宝:“怎么了?”

“哥哥?”勃日暮的脸­色­变了变,“贺兰兄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贺兰雪的眼睛这时候才注意到坐在一边的勃日暮:“世子也在这儿?”

七宝立刻躲在贺兰雪的背后,偷偷向这边张望。

勃日暮心里莫名一团火焰燃烧,这个小鬼丫头居然将自己视作洪水猛兽,她根本不是贺兰雪的妹妹,贺兰家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女孩儿了。

“当然,我半月前就已回京,早就想要相邀贺兰兄一聚,就怕你不赏光。”

七宝看着勃日暮像换了个人一样,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十足贵公子模样,跟刚才的恶形恶状判若两人,不由得大为惊奇,这人居然会变脸!

而且连口吻都变了,不是“本世子”而是“我”,居然还称呼哥哥为“贺兰兄”,她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同一个人。

“只是不知道贺兰兄哪里来的妹妹?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好上门贺喜,贺兰家突然多一位千金,只是,我总是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勃日暮笑得非常无害。

“那是世子眼花看错了。”

七宝心想,这个怪人她才没有碰到过,所以她很讨厌地做了个鬼脸。

勃日暮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因为他看到七宝现在不但没有想起来他是谁,反而在冲他做鬼脸,竟然敢躲在贺兰雪的背后冲他做鬼脸,原本他不愿与贺兰雪交恶,贺兰家与海家关系密切,他跟贺兰雪虽无深交却也没有宿怨,但是如今他却觉得非得如此不可。

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他们身边,露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笑容。

“我还在想,贺兰兄为什么要将一个‘贱民’,伪装成一个贵族小姐,这个问题,令我很困惑。”

他的眼睛注视着七宝,他看见她的脸­色­发生了一点变化,虽然几乎轻微到察觉不出来,但是她脸上天真的表情还是变了,这让他觉得心里微微喜悦,因为他成功地改变了她的表情,虽然用的是很特别的方式。

当他说到“贱民”这个字眼的时候,他敢肯定,这打击到了这个女孩,让她不由自主露出一点抗拒的情绪来。

没有人会喜欢被称作贱民,尤其是七宝。

她即便再单纯,也能听出来这是一个侮辱­性­的字眼,是对她的出身,她的父母,她所生活的世界的一种嘲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七宝很敏感,听出了勃日暮语气中的轻蔑,从丽水城到京都,尽管很多人都看不起她,但是却没有人当面这么说,因为他们都或多或少维持着表面的矜持,七宝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对别人够好,那么,别人对她,也不至于太坏。

可是,面对勃日暮,七宝第一次意识到,即便她不伤害别人,一样有人用恶意来回报她。她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勃日暮这样的人存在,用高高在上的姿态将别人在脚底下碾碎,这样的人,真可恶——

七宝讨厌他,第一次,七宝明确了心中的情绪,淡定也不能控制她对这个人产生愤怒。

如果是她做错了事情,被人骂被人打,七宝虽然会委屈却不会特别难过,但是在她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被人当面称作是“贱民”,绝对不是一件叫她愉快的事。

所以她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贺兰雪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他无声地握住七宝的手,七宝一愣,看着包裹住自己爪子的手掌。

“既然是我妹妹,还不劳烦到世子­操­心,世子还是多多关心明亲王才是。”贺兰雪也同样微笑着回踩勃日暮的痛脚。

勃日暮却没有听到这句话,因为他看到七宝眼中分明出现一种叫做愤怒的情绪。

他为此感到兴奋鼓舞,仿佛做成功了一件非常伟大的丰功伟绩,很多年前,当他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将一只死青蛙丢进父王心爱的那个贱女的裙子里的时候,他也有这种感觉,一个能够愉悦他的恶作剧,这是多么有趣的事。成年以后,他再也没有在任何人任何事情上找到这样让他由衷感到兴奋的感觉。

贺兰雪见他没反应,也不打算跟他罗嗦,拉着七宝转身就要走。

谁知道七宝突然定定地盯着勃日暮,贺兰雪疑惑地看着七宝。

七宝笑起来,特别天真可爱,显得十足真诚。

勃日暮感到迷惑。

七宝说:“京都人都说,你是跟我哥哥齐名的贵族公子。但是现在我觉得——”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确保勃日暮一字不漏的听齐全下面的话。

“像你这种公子哥,就算把扇子摇断,吃牛­肉­撑死,喝美酒喝死,装美男装死,也永远成不了像哥哥那样高尚的人!再见!”

十六

七宝坐在马车上,看着贺兰雪的脸­色­,觉得自己似乎做得过分了,毕竟那个人是明亲王世子,她这么得罪他,不知道会不会给哥哥带来麻烦。

贺兰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七宝心想,好在哥哥没有发火,这么长时间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贺兰雪生气或者发怒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唉——

七宝小小心心地叹了一口气。

贺兰雪心里在生闷气,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本来不是为了七宝出言讽刺明亲王世子,但仔细一想又好像就是因为她居然出言讽刺他。这心情真是古怪之极,却又说不出是什么缘由,七宝什么时候会对别人的出言反驳了,七宝怎么会对明亲王世子那种才不过第一次见面的人那么愤怒呢,如果不是七宝很生气,生气到了无法再沉默的情况,七宝绝不会主动去攻击别人,一来她太单纯,很少听得出人家话里的讽意,二来贺兰雪一直以为七宝根本也不会在意这些人的无聊之语,那她怎么会对明亲王世子这么不同,这让他心里别扭又奇怪,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看到七宝一脸忐忑不安的表情坐在马车的一角划圈圈,小心翼翼地偷偷拿眼睛来瞄他,他又觉得七宝还像刚来他身边的时候一般胆怯如孩童,明明再过两年都是快要及笄的大姑娘了,偏偏还像孩子一样,叫他怎么放心的下。可是看她今天说的话,倒又让他觉得,七宝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软弱可欺,也许是因为他是她的哥哥,有着保护她的心情,才会觉得有些微说不出来的失落也是很有可能的。

贺兰雪勉强弯弯嘴角,向七宝招招手,七宝高兴地一头扎进贺兰雪的胸口,贺兰雪才露出一个笑容来:“七宝,哥哥今天觉得你长大了。”

七宝仰头,蹭啊蹭,蹭啊蹭地,“哥哥,长大不好吗?”

贺兰雪想想,是啊,长大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总是觉得七宝长大了以后不好呢,为什么不好呢……

好纠结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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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宝近来上课,觉得连宁歌也怪怪的,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七宝心想,人还是不要长大,一旦人长大了,连心情也会变得复杂起来。

课间的时候,七宝躲在湖水边的假山旁边啃糕点,一边啃一边看着湖水里游动的鲤鱼流口水。

“七宝小姐是不是很寂寞,不知是否需要解忧陪伴?”

七宝的身上起了一层(又鸟)皮疙瘩,没错没错,这声音一定是金刀公主身边的新宠刘解忧,平日公主在的时候他还收敛,公主一不在,这个人就极其放肆。

她不搭理他,继续啃啊啃,装作没有听到。

“七宝小姐,莫非真的那么讨厌解忧吗?”

七宝啃得一脸糕点屑,“­干­什么!”

刘解忧不但人生得十分英俊,更是京都富户家的公子,一向自命风流,潇洒不凡,被公主看中,他不以为耻,反而认为这是他的荣耀,加上他通些文墨,嘴巴也甜,在金刀的一群男宠中,算是最为春风得意的。但是看久了一个女人,尤其这个女人骄横跋扈,喜怒无常,刘解忧也觉得渐渐无趣,便盯上了七宝,虽说这小姑娘年纪还轻,却已经出落得十分动人,如果把她也弄上手,左拥右抱,岂非十足乐事。

所以趁着金刀公主进宫的机会,他迫不及待地到处寻找七宝。看她一人坐在湖边,当然心花怒放。

此时七宝一脸糕点屑地回过头来,呃,虽然美好的容貌与她粗鲁的行为有点不搭,但是女人嘛,长得好看就行了。刘解忧自我安慰了一下。

他上前去摸七宝的脸,“七宝小姐,你的脸上沾了糕点,不要动,我来帮你擦掉。”

七宝一偏头,“你做什么,走开点!”

刘解忧大为惊奇,“难道七宝小姐对解忧有什么误会,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上次我说你比公主年轻,不及她有风韵,所以七宝小姐生气了?”

七宝继续啃啊啃,连衣服上都全是糕点屑,看也不看刘解忧一眼。

刘解忧以为自己猜对了,竟然厚着脸皮坐在七宝身边,“七宝小姐,公主是金枝玉叶,解忧怎么敢得罪,其实在解忧心里,她哪里比得上你的容貌出­色­……”

他见七宝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以为她嫌他的话还是不够动听。

“解忧自认也见过不少美人,就单单这锦绣苑里的万千芳华来说,无一人能够与七宝小姐相较,就说那贺兰怜,美则美亦,过于矫揉造作,太过无趣,七宝小姐年纪尚轻,又足不出户,如果让外面那些公子哥瞧见,只怕京都的美人儿都要靠边站了……”

七宝继续面无表情地啃啊啃。

刘解忧多少有些恼怒,他都这么夸她了,这丫头居然连句自谦的话都不会说。他狠狠心,预备把所有­肉­麻的话都拿出来说,总有可以打动她心的时候。

“七宝小姐,其实解忧见你一面,就觉得你就是解忧心中的小仙女,像天空的繁星一般闪闪动人。”

“七宝小姐,其实解忧对你一见倾心,日思夜想,你缘何对我这般冷淡。”

“七宝小姐,解忧心里只有你一个,对公主不过逢场作戏而已,将来等解忧离开这里,立刻叫父亲去你家提亲。”

“七宝小姐,七宝小姐,你怎么就不能体会到解忧对你的一片真心呢?”

“可怜我对你这般心爱,你对我视若无睹。”

“你能不能等等再吃!”

七宝一脸糕点渣,她拍拍手,将脸上的糕点屑抹去,“说完了没?”

刘解忧一愣,愕然点头。

七宝说:“你的想法很好。”

“但是,我吃完了,要走了。”

“你站住!”

“不用送了。”七宝很真诚地道。

鬼才要送你!刘解忧的自信彻底崩塌,他对于七宝的不解风情可以容忍,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容忍她对他视若无睹。

他一把扯住七宝的胳膊,“等等,你敢这么侮辱我!”

侮辱?七宝眨眨眼睛,这个人在说了一堆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的话以后,居然说她侮辱他,她什么都没说好不好,她要甩开他,他却非死死抓住他,七宝用力一挣脱,转身就要走,刘解忧恶向胆边生,忽然冲上去抱住七宝。

七宝狠狠跺了他一脚,刘解忧嚎叫一声,猛地推了一把七宝。

湖边石头本来就滑,这下子,七宝站立不稳,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入了湖中。

刘解忧目瞪口呆,他本来没想这么做的,他不是故意要推她下水!

他闯祸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七宝掉入水中,扑腾了两下,慢慢沉了下去。

最后飘浮在水面上的,是她的头发,漆黑的发丝在碧波中荡漾,看来就像是开在水面美丽的墨­色­莲花。渐渐只剩下阵阵温柔的涟漪,直至水面恢复平静。

池水中只剩下成群的红鲤游来游去。

刘解忧腿软了,他根本不会游泳,更遑论救人,况且真的救上来,他就死定了……

他一下子跌倒在池边。

这时候一个人跳了下去。

刘解忧猛地一惊,宁歌!

他心思一转,万一宁歌把人救上来,他还会落个蓄意谋杀的罪名,不行!“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刘解忧大声呼喊。

水下,宁歌到处搜寻七宝。

可是水里除了游来游去的红鲤之外,一片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到底在哪里?

在那儿,七宝的衣裙在水中散开来,像花朵一样盛开……

宁歌还没到跟前,七宝突然睁开眼睛,飞速舞动自己的小爪子,迅速地向湖面游上去。

宁歌目瞪口呆,惊慌中猛地后退,突然水草缠住了他的脚。

他溺水了。

他眼睁睁看着七宝用狗刨式越过自己。

突然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七宝当然会游泳,她就是太烦刘解忧才故意这么长时间不肯浮上去。虽然是难看的狗刨式,但是她三岁时就跟着|­乳­娘去河边洗衣服,穷人家的孩子怎能不会游泳呢?

但是,她突然看见宁歌正缓缓沉下去。

老师怎么也掉下来了?也是为了躲避刘解忧?七宝看着宁歌一沉到底,才想起来去把他捞起来。

七宝拎着宁歌宽大的衣袖,把他像萝卜一样从水草丛里拔出来。

宁歌苦笑,在水里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

七宝坚定地拽着宁歌,用非常朴素的狗刨式浮上了水面。

她的头上粘着水草,看起来就像突然冒出来的水鬼,惊得众多围过来的小姐们一声尖叫,七宝用尽力气才把宁歌拉上岸。

宁歌几乎快被淹死,呛得咳个不停。

“老师,你不会游泳,跳下去­干­什么?”七宝打了个喷嚏,抽噎着鼻子道。

他不是不会游泳,他是太惊讶自己要救的人其实会游泳这个事实,一惊之下被水草缠住了脚而已,宁歌实在是没脸把这种话说出口,索­性­躺在地上不说话。

刘解忧在人群中偷偷溜走了。

七宝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我叫人通知表哥,下面的课你就别上了。”贺兰怜竟然弯身抱住她,浑然不顾她浑身湿透,将她自己的衣裙都弄湿了,还在吩咐一边的随从立刻去找贺兰公子。

“谢谢你,怜姐姐,啊欠!”七宝话没说完,开始猛打喷嚏。

七宝已经没力气说话,光喷嚏就已经打了不知多少个。

宁歌看着面­色­苍白的七宝,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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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宝被贺兰雪抱在怀里,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湿漉漉的,连睫毛上都是水珠。

贺兰雪紧紧搂着她:“学校咱们不去了,以后都不许去。”

七宝眼泪汪汪打了个喷嚏,“哥哥,我没事的,明天就可以好了。”

贺兰雪抿着嘴­唇­不说话,每次他这样,七宝就知道这事儿没得商量。

她从怀里掏出来一样东西:“哥哥,你看!”

一条红鲤活蹦乱跳地在她手心里拱来拱去。

“丢掉!”贺兰雪突然抓起红鲤丢出车窗外。

七宝目瞪口呆地看着贺兰雪冷冰冰的侧脸,哥哥生气了,这回真生气了。

呜呜呜呜,哥哥生起气来好可怕!

“七宝,你为什么不为哥哥想一想,你不知道,哥哥接到消息有多害怕!你让我这么担惊受怕,居然还满心想着玩,你让哥哥心里多难过你知不知道!”

“为什么你这么任­性­,做事情之前不想想后果,要是你真的淹死了怎么办?哥哥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你不是不知道,可是你做事情难道只想着玩只想着吃吗,为什么不替别人想一想?”

七宝感觉哥哥的脸­色­冷冷的,说话的语调也冷冷地,连抱着她的胸膛都是冰凉的,呜呜呜呜,七宝要被哥哥冻死了。

“不是七宝自己故意跳下去的,哥哥你不要生气。”七宝害怕地扯扯贺兰雪的衣袖。

贺兰雪不理她。

“哥哥,我下次不敢了。”

“不敢什么?七宝,哥哥觉得,你并没有把我当作你的亲人,你始终觉得我是个外人对不对?不管我对你多好,你都不能把我当作你的亲人看待是吗?如果这样的话,哥哥以后就再也不敢对你好了,因为你始终觉得自己在贺兰家是个下人,而不是个小姐。”

贺兰雪看着七宝的眼睛,很肯定地道。

七宝眨眨眼睛,水珠子掉落下来。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啊,他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七宝并没有做错什么呀,是刘解忧推她下去的,不是她贪玩掉下去啊!为什么要骂她呢?

七宝感到委屈,别过脸也不跟贺兰雪说话了。

贺兰雪的嘴­唇­抖了下,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下去。七宝如果真的把他当作哥哥,当作在世上很重要的亲人,为什么受了委屈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为什么从来不肯把别人欺负她的事情告诉自己呢?他越想觉得心越冷,对她再好,她还是把自己当成外人。

他却没有想到,七宝小时候对待|­乳­娘也是一样的,因为不希望她生气,不希望她难过,哪怕在外面挨了打,她也不会吭一声,只是,两个人生活在不同的环境,在此刻,无法互相理解,产生了这样的误会,在所难免。

十七

七宝难得任­性­了一次,马车一停下就立刻从贺兰雪身边像兔子一样飞快地逃开。贺兰雪没有阻拦她,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他也在生着闷气。

直到吃晚饭时候,也没有见到七宝出现在饭桌上。

贺兰雪­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桌子上。

没有关系,他从来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亲情对于他来说就像是美梦一样,总是一触即碎。父亲母亲是这样,七宝也是这样,他一直以为七宝现在就是他身边最重要的人,到头来发现她不过是把他当成一个外人而已。

他猛地摔下筷子,愤然离席。老管家胡子一抖,莫名所以地看着在他眼中一向十分温和平静的少爷出现从来没有见过的焦灼情绪。

七宝从这天起就不肯出房门,一直把门紧紧关着。贺兰雪连续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七宝在餐桌上出现,她不吃饭,他也更加气得吃不下。七宝竟然跟他赌气,竟然因为他的几句话就一天不肯出来吃饭。

贺兰雪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要去管她,等她知道错了一定会来认错。可是她却一直都没有出现。管家看在眼中,微微有些不安,招来一个侍女让她去探探情况。

侍女敲门,可是七宝没有反应,门也没有打开。

反复敲门,可是房间里一直都没有任何回应,一直是安安静静的,仿佛里面没有人。她心里有些害怕,匆匆将事情回去告诉了老管家。即便是真的生气,也不该一天都不出来吃饭,这不太像七宝啊——老管家担心出什么事,就偷偷下命令去把房门撬开。

谁知道进去之后,他们发现七宝躺在床上,发着高烧,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贺兰雪一下子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悔恨万分,七宝不过是个小女孩,他为什么这么较真,非要逼她认同他不可,他又不是小孩,为什么要这么不稳重地跟她赌气,明明知道七宝昨天掉到水里,肯定会受风寒,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生她的气。大夫来过又走了,诊了脉,开了药,可是虽然吃了药,七宝还是发着高烧,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贺兰雪更加恼怒自己,又气七宝始终不肯认错,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怒气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只能一遍一遍去摸七宝的额头,看她的烧退了没有。挥退侍女后,他自己陪伴在她身边。

七宝当然对此一无所知,她蜷缩在床上,发着高烧。

“哥哥真讨厌……呜呜呜……”七宝很难受地呓语着,贺兰雪赶紧握住她的手,“对,哥哥不好,七宝不要生哥哥的气,哥哥不应该对七宝乱发脾气……”

贺兰雪苦笑,因为七宝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她只是皱着眉头,小小声地抱怨着。

平时七宝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这一次是真的感到伤心了吗,因为落水后不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被责备而伤心了?贺兰雪这么想着,心里的内疚更加一波一波涌上来。他默默坐到床上去,把七宝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她:“等七宝好了以后,哥哥再也不会骂七宝了,给七宝买好吃的,陪七宝一起玩,不会随便对七宝发脾气。”

可是这些话,七宝依旧听不见,她还是不断地说着哥哥生气哥哥很讨厌之类的话。贺兰雪心里很难过,觉得自己完全是无法再听下去,但是额头滚烫的七宝还是这么不停地说着,更加叫他心里觉得特别煎熬。

七宝烧得满脸通红,却还是紧紧攥着贺兰雪的衣角不放,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抓住救援者,更像是迷路的孩子依依不舍地拽着寻来的亲人的衣襟,深怕被丢弃。

“|­乳­娘……不要丢下……我……呜呜……哥哥……”七宝翻来覆去都是不完整的只言片语,贺兰雪却听懂了她想要说的话。

“哥哥不会丢下七宝不管的,哥哥这么喜欢七宝,怎么会不管你呢?”

七宝小小声地抽噎着,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贺兰雪伸出手将她的泪水抹去,突然感觉到她心底的不安定和孤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很少会有被家人抛弃的经历,也许就是她被|­乳­娘赶走的事,虽然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她心里一定留下了很深的伤口,平时还要那么开心那么乖巧,是不是害怕着随时随地都会被丢掉……贺兰雪心里感到十分的难过……原来七宝是因为这样才什么都不说的……而不是因为把他看作是外人……为什么自己要那么曲解她……

他把额头贴在她滚烫的小脸上,尽量微笑着对她说:“七宝不要难过,哥哥不会不要七宝的。七宝也不要丢下哥哥一个人,因为七宝就是为了哥哥而出生的啊……虽然七宝不知道……但是哥哥一直都知道七宝的存在……从很小开始,哥哥就在等着七宝出生……”虽然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在他心里,她是很重要的人,虽然贺兰雪从未解释过领养七宝的理由,但是,现在连他自己都觉得,那个理由不重要了……因为七宝就应该是跟他在一起的……

贺兰雪不由自主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他的嘴­唇­温热,可是触碰在七宝的额头的时候,迷迷糊糊中七宝却觉得特别清凉,所以不由自主就往他怀里钻了钻。

贺兰雪笑了笑,轻轻撩开她额头上的湿发,耳边是七宝轻浅短促的呼吸,虽然她没有意识,却连眉尖都微微蹙着,昏睡中小脸还不忘皱成一团,却可爱到让人想冲动地吻下去。贺兰雪没有忍住,最终还是在她脸上轻轻地吻着。慢慢的,温情的吻却渐渐有些变了味道,可是贺兰雪深受迷惑,自己也没有发觉自己在做什么。她的脸娇美可爱,如同童年记忆中的糖果一般吸引着他,显然他也没有抵抗住这种诱惑。他强烈地想把睡在自己怀里的这个少女占为己有,这种想法充斥着他的大脑,令他的思维变得混沌不堪,贺兰雪紧紧拥着七宝,舔吻着她因为发烧而略微有些­干­燥的柔软嘴­唇­,急切地想要贯彻着将她变成自己独占的宝贝的想法。

如果他有丝毫的理智,他也应当明白,这绝非他所认为的兄妹感情,远远不是。正如他千方百计想要隔开七宝跟海蓝,不愿意让七宝对海蓝太亲近,这种独占的心情,已经远远超出一个兄长的感情范围。他连自己的心情都完全地曲解了,怎么能区分出对七宝的怜惜与温柔是出于什么感情界限。他并不希望七宝离开他去锦绣苑,更加不希望七宝认识别人而疏远他,不喜欢看到七宝对待别人的情绪那么特别,这些都会让他感到焦躁不安。

但是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

贺兰雪抬起头,站在门口的海蓝,脸上的神情是极度的愤怒,表情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僵硬。

“你出来!”

他刚才做了些什么?贺兰雪摇头,感觉自己的大脑刚才几乎是一片空白。他轻轻放下怀里的七宝,帮她盖好被子,摸摸她红润的脸,才走了出去。

一走到庭院里,海蓝的拳头就已经挥了过来。

“你刚才做了什么!”海蓝愤怒不已的心情根本无法再让他假装平静,刚才亲眼目睹贺兰雪在抱着七宝,吻着她的嘴­唇­的时候,他脑海里的那根弦就一下子崩断了。

贺兰雪没有提防,被揍了一拳,脸上瞬间红了一片,他却还有些茫然地望着海蓝。

海蓝的拳头不由自主握紧了又松开,重复这样的动作好几次,才使自己稍稍平静下来,最后只是看着贺兰雪,“我不明白,你跟我说把七宝当作妹妹,可是你刚才做了什么?有哪个兄长会将妹妹紧紧搂在怀里吗?”

贺兰雪突然一惊,不敢置信地想起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一时之间无法反驳,“我…只是…七宝她病了……”

海蓝冷笑,“可是我却看见你吻她,我亲眼所见,怪不得我每次来,你想尽办法都要阻止我接近七宝,是因为你监守自盗,因为你打着哥哥的旗号,实际上却转着近水楼台的好主意!亏我一直尊重你这个师兄,如果你真的喜欢七宝,你就应该堂堂正正跟我竞争,躲在暗处以哥哥的名义接近她,七宝是个孩子,她根本什么都不懂!”

贺兰雪扶住额头,觉得头痛欲裂,不想跟海蓝争辩,因为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我把七宝当作妹妹,我说过了,刚才……我只是一时糊涂……糊涂了而已……”

海蓝渐渐冷静下来,胸口的怒火也压住了,不管贺兰雪是不是一时糊涂,他都不能掉以轻心,“如果你发誓,你对七宝永远只有兄妹之情,我就相信你。”

贺兰雪愤怒起来,脸­色­也变了:“我没有必要向你发誓!七宝是我妹妹,我说过很多遍,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有关系,我喜欢七宝,我是认真的喜欢她。”海蓝咬牙切齿。

贺兰雪惊异地看着海蓝,又不由自主回头看看七宝的房间,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说你把她当作妹妹,那你就该做好你的哥哥的本分,我喜欢七宝是我的事,你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挡我!”

贺兰雪感到很混乱,他想反驳海蓝的话,想要阻止海蓝继续说这些他根本不愿意听的话,但是他又觉得自己的立场没有原来那么坚定,如果他只是一个哥哥,那他是不是必然要面对七宝将来找到她自己喜欢的男人,然后跟着那个男人一起,永远地离开自己……

十八

京都远郊

明亲王世子和海蓝各立于马上,侍从们只敢远远地站在别处,他们的手中提着各自主人­射­落下来的猎物。

只是,明亲王世子随从手中的战利品远远多于海蓝一侧的随从,他们也似知道今日主人力压另一方,一个个拎着猎物趾高气扬,看得那海家随从心生不满,却都暗自压下惊疑,自家主子出身将门,怎么今日反而被明亲王世子力压一头,看眼下情形,根本无赢的希望。

这时候远处树林中的随从轻轻打开早就备好的鸟笼,霎时树林上空,一片飞鸟腾地升起,黑压压一片仿佛树林向天空的延展,它们张着羽翼,惊慌地冲向云端。海蓝的目光瞅准其中一只,搭箭的手瞬间加上了劲儿,一路追寻着它飞行的轨迹上升。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他出手,然而鸟却越飞越高,最后消失在天空深处。

海蓝懊恼地垂下了弓。

勃日暮哈哈大笑:“看来今日我是赢定了,海蓝你可不要怪我。”

海蓝哼了一声,此时却没有半点玩笑的心情,与他一贯的嬉皮笑脸完全不搭,像换了个人似的。

勃日暮奇道:“你既然没有争胜之心,缘何邀我围猎,早知道你这么快认输,我还不如找别的去处!”

海蓝叹了一口气,眉眼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勃日暮心思一转,突然了解了他眉头紧锁的缘由,故作恍然大悟状:“莫不还是为了那个小丫头?”

海蓝不发一语,但眼神中已经隐隐透出­阴­霾,心神不宁中策马走了几步。

勃日暮跟上去,笑道:“如果喜欢争来便是,你又不是女人,在这儿唉声叹气有什么用。以你海家今日权势,莫说是个贵族小姐,便是公主也万万没有娶不得之理。”

海蓝闻言反而更加黑了脸,“如果是公主还好办些,只是这个小姑娘,连太后都做不得主——”

勃日暮听他话中有话,也不由暗暗琢磨起来,什么人连太后都做不得主,海太后算起来还是海蓝的表姑母,海家当今除了当初匡扶先帝灭前朝继位之功,更有海太后主政,怎么会连个小丫头都搞不定,“我不信,你定然是胡乱搪塞我。”

海蓝回头,明知勃日暮是故意拿话来激他,但这几日压抑之下,他也需要有个人能够听听他的苦衷,“我求过太后,她不肯答应。”

勃日暮不禁莞尔,“那你定然是嬉皮笑脸,太后没有当真而已,或者是那小姐门第不够,攀不上你海家,太后心中不乐意。如果是这样,那就当侧室进了门,也无妨。女人嘛,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你海公子身边可缺不了可心人。”

海蓝却突然叹了口气:“不是这些原因。若是为了这些原因,太后都不会拒绝。她说,不是她不肯,而是她不能。”

勃日暮对海蓝说的话半信半疑,海太后杀伐决断,果敢之处绝不似一般闺阁女子,当年她本已是豪门主母,却因海家与勃家的盟约而背弃夫族、改嫁先帝,先帝驾崩后,她更是一力匡扶朝纲,辅佐幼帝登基。有什么是大权在握的她不能的。

正要再问,就在此时海蓝已经策马奔了出去。

一只雪白的兔子蛰伏在草丛里,被奔驰而来的马蹄声惊吓到了,撒开小短腿,就对着那辽阔无边的荒野狂奔而去。勃日暮兴奋地紧追海蓝之后,不甘将出现的猎物拱手相让。

虽然起步甚晚,但明亲王世子最爱的就是抢走别人爱物,只要这么一想,就能令他血液沸腾起来。

两匹马穷追着一只小小的白兔。海蓝一马当先,一度,他已搭上了箭,张弓欲­射­,但是忽而看见那白兔受惊的样子,不知怎么脑海中突然想起裹着麻袋瑟瑟发抖地躲在巷子口的瘦小女孩来,手下一顿,兔子已经飞快地跑了很远。

身后一声急弦声起,只听“嗖”的一声,划破长空,那声音攸然而至,穿过海蓝身侧。大力地钉入那小兔后腿,那小兔一下子摔入草丛再也爬不起来。

海蓝突然愤怒,“谁让你­射­箭的!”

勃日暮放下弓箭,脸上表情半点未变,下巴微扬:“先下手为强。”

海蓝策马飞奔至那兔子消失的草丛,下了马,只看见那兔子奄奄一息,抽搐着倒在草丛里。那只箭已经牢牢钉在了它的后腿,雪白的皮毛上一团血迹,甚是凄惨。

海蓝把兔子抱在怀里,对着随即赶来的勃日暮道:“这兔子给我吧——”不待勃日暮应声,他已经一跃上了马,狠狠一抽,飞快地奔了回去。

也没有给勃日暮拒绝的机会,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兔子而已,你喜欢就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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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宝醒过来,看见海蓝坐在自己床头,不由笑起来:“海蓝哥哥,你又爬墙进来了?”

海蓝却一副神气样,撇撇嘴角,“你海蓝哥哥以后不用爬墙了,你哥再不会拦着我了。”他自己都心虚的说不出话来,还有什么脸来拦着他,哼!

七宝脸上烧的有些嫣红,眼睛却突然黯淡下来。海蓝见不得七宝这样,从怀里揪出一个白团儿,“七宝,你看!”

七宝眼前一亮,立刻伸出手要来抱,海蓝闪了开来:“不许清蒸!”

“不许红烧!”

“也不许烤!”

七宝笑,看来自己劣迹斑斑,已经深入人心。

海蓝见她点头,才把包扎好的兔子塞进她怀里,“我已经让人洗得­干­­干­净净了,你抱着吧。”

七宝的脸在那白白一团毛身上蹭了蹭,“它受伤了?”

海蓝点头,“我去打猎的时候发现的。”

七宝目光柔和下来。“我给它起个名字,叫西门兔子怎么样?”

海蓝嘴角笑容抽了抽,这真是个很奇怪的名字,“为什么要叫西门兔子?”

七宝默默摸摸它的耳朵,西门兔子也抽了抽,睨了七宝一眼,七宝笑:“因为我觉得它像上课的西门敬老师。”

“哦?锦绣苑还有长得像兔子的老师?”海蓝为了让七宝高兴起来,颇有兴致地问。

七宝摸了摸兔子后腿的伤口,“恩,讲房中术的老师。”

海蓝差点被自己口水噎死,早听说锦绣苑中课程独树一帜,五花八门无奇不有,但是,但是对着一帮青春年华的小姐讲房中术,这也……太离谱了……

七宝却恍然不知海蓝心中的想法,“西门老师年纪很大很大,白胡子很长很长,总是板着脸,可是他上课的时候特别奇怪。”

海蓝大为警惕,一把握住七宝的手:“那老东西没有趁机占你便宜吧?”

七宝抬头,想了想上次海蓝所说的占便宜的定义,摇了摇头,“西门老师最不喜欢我。”

她回忆了一下每次上课时候的情景。

每次西门老师上课,学生们都要装作羞涩忸怩地在位置上坐着,等到老师讲到紧要处,赶紧装作羞怯不胜,集体晕倒,以示千金小姐矜持贞洁,不受凡俗污染。所以一堂课下来,只有七宝坐得笔直地从头听到尾。

虽然她从来也没有听懂,那个西门敬嘀嘀咕咕讲些什么。

所以每次都要西门敬走到她跟前提醒她:“七宝同学,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七宝茫然。

西门敬戒尺一拍,“你看看周围的闺阁千金!”

七宝环顾四周,果然全部倒下了。

七宝并不明白,既然这些地方不能听,那做什么开这堂课,不是浪费时间吗?

“不求上进,不求上进!”西门老头的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眼睛更是通红,“寡廉鲜耻,可耻啊可耻!”

七宝莫名所以。

“你再这样不让你毕业!没收你全部的糕点!留堂留堂!”

西门老头刚喊到第二条,七宝晕倒了。

西门老头这时候才满意地回到讲台上,继续授课。

听七宝回忆完,海蓝才明白,这就是一堂教育课程,教育名门闺秀,沉迷夫妻欢乐是可耻的,耽于享乐是不对的,女子的首要任务是督促丈夫多多上进,而不是将他留在闺房之中,明明是这么古板教条的东西,偏偏冠以房中术的课名,引得许多小姐心中好奇,报了这门课程。完全是为了吸引人而故弄玄虚!可怜的七宝,海蓝摸摸七宝的脑袋,显然她还没有明白过来。

七宝揪了一下西门兔子的尾巴,那兔子委屈地抽着鼻子,看起来反倒跟她颇为相似,七宝乐得笑起来,看得海蓝心花怒放。

“海蓝哥哥,你说哥哥为什么最近都不来看我,是不是我真的惹他生气了?”七宝转眼又沉默下来。

海蓝心中很不屑,明明是贺兰雪没脸见你才对,但是脸上却笑(被禁止)地没有露出半点端倪,“你哥哥最近很忙哦,说不定在哪个温柔乡里混着呢!”

他极端无耻地诋毁着贺兰雪的名声,决心从今往后让贺兰雪在七宝心中彻底变成花花公子的代名词,至于事实,还是让它见鬼去吧,只要能够让七宝完全依赖海蓝一个人,他很愿意往贺兰雪身上抹黑,越黑越好。

七宝“哦”了一声,没­精­打采地看着西门兔子。

十九

贺兰雪不是对七宝避而不见,实在是他根本不敢去见七宝。连他自己想起那天的情景,都下意识地选择将之全部遗忘,明明说将七宝当成妹妹看待,为什么有那种举动,情难自已四个字就可以解释吗,难道这样可以选择­性­地将自己所做过的事情抹去。

面对海蓝责问的时候,他居然会有无地自容的感觉,究竟是七宝病了,还是贺兰雪病了?为什么他抱着七宝在怀里,会脸红心跳不能自已,大脑不受控制,这是对妹妹的感情吗,如果不是,他到底想怎么样,该怎么办才好?贺兰雪不是小孩子了,可是茫然无措的感觉却是第一次遇到,他不知道该找谁倾诉,似乎找谁都不对,找谁都不行,看见七宝他会觉得内疚又自责,看见海蓝又会想起他所说的那些责备自己的话,老管家年纪大了,如果知道他有这些想法,恐怕更加不能理解,他要对谁说才好……

贺兰雪苦恼不已,明明知道不可以去想,可越是自我控制,这种脱离理智的行为就越发失控。好像是困在他胸口的野兽突然一下子被释放出来,尽管他拼尽全部的力量想要把这种念头压回去,将那野兽困回牢笼,却半点效用都没有。最可怕的是他简直陷入妄想中,看见七宝就会有不该产生的念头,再也无法回到以往相处时那种平静的心情。

老管家将贺兰雪的失常全看在眼里,想了又想,是不是公子的房里该添个人,老爷夫人早早就过世了,公子一直以守孝为名迟迟不肯收房,现在看来真的该给少爷挑选两个可心的丫头先送进房去。他眉眼笑得十分开朗,借着送茶的机会向贺兰雪暗示了一下。

以往贺兰雪都借故推了,可是这一次他只是看着茶水愣愣地不说话,老管家觉得这事儿有谱。当即在府里物­色­起人选来。

当贺兰雪晚上掀开帐子,看到俏丽的侍女躺在他床上,并没有露出吃惊的神­色­。老管家的暗示他都明白了,他也觉得自己肯定是因为一直没有跟女人亲近过才会突然对自己的妹妹起了绮念,如果可以断了这种念头,说不定明天他就能回去正常地面对七宝。

那侍女的容貌端庄秀雅,娇丽可人,此时脉脉含羞地看着贺兰雪,能为贺兰公子侍寝,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也是她天大的福气,所以老管家在众多侍女当中挑中她的时候,她想也没有多想便答应下来,只要过了今夜,她就能成为贺兰公子的枕边人,这简直是让全京都女子都羡慕的好事。公子没有侍妾,如果她运气好受孕,那么说不定很快就能成为半个主子。

七宝想了又想,觉得真的是自己任­性­,居然让哥哥那么生气。所以她偷偷地从床上爬起来,抱着小兔子悄悄走到室外。避开了巡夜的侍女,在七宝眼中看去,眼前是一个花木扶疏的庭院。此时天上只有一轮明月,柔光照的青­色­的地砖白得吓人,四周­阴­森森的气氛让七宝心里害怕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连鞋子都没有穿,赤着脚就抱着怀里的西门兔子在走廊里奔跑起来。

在冰冷的夜里只穿着轻薄的底衣,还在生着病的七宝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她搂紧了怀里的白­色­小团儿,义无反顾地往贺兰雪房间里跑,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她急速的心跳声,西门兔子在她怀里挣扎了下,七宝察觉到自己差点把小兔给勒死,稍微缓了点力气。

“嘘,我们去找哥哥。”

贺兰雪的指尖微微颤抖,他解开了那侍女的衣结,轻轻覆在她身上。这样就好了,把不该有的念头都给忘掉,侍女的身体非常洁白,在他身下因为羞怯而瑟瑟发抖。贺兰雪眼神黯了一下,避开她的嘴­唇­亲吻她的脖颈。陌生女子的气息让他微微有点不舒服,但是只要能够帮助他忘掉一切不该有的念头,怎样都好。贺兰雪很努力地想要赶走脑海中浮现的模糊人影,将注意力转到这场在他眼中看来应该算是正常的情事中来。

“哥哥——”

贺兰雪心里一惊,又来了,为什么脑海里会不断响起这个声音,他用力咬了一口那女子的肩膀,却觉得滑腻的感觉有些恶心。

“哥哥,你在不在——”

“公子,是七宝小姐?!”侍女惊呼。

七宝听见哥哥的房间里有动静,还以为贺兰雪没有睡着,正兀自高兴得很。哪里知道她家哥哥正在非常非常努力地想要将她排除在脑海外,正在用心地与侍女培养感情。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贺兰雪的房间里漆黑一片,隐约有点声音,却又好像很模糊。

有女子很压抑地喘息声,好奇怪,哥哥的房间里怎么会有女人呢?七宝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才怯生生地喊着兄长。

贺兰雪过去的人生中从未如此慌乱过,他几乎有被妻子捉­奸­在床的错觉,那一瞬间的惊恐让他不知所措,平日理智万分的大脑在碰到七宝的事情时似乎全然停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是穿上衣服还是等着七宝掀开他的帐子,发现他跟一个女人正要发生某种关系。虽然在他乱七八糟的思虑下,不过刚刚开了个头,连人家胸口他都还没碰一下……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要怎么跟七宝解释……

那侍女看贺兰公子完全地失去平日的正常状态了,她不能在别人面前赤身luoti(被禁止),所以立刻飞速地穿着衣服,跌跌滚滚地爬下床来。

七宝愣住了,一个女人……一个穿着哥哥衣服的女人……

在这种情况下,有理由相信忙中出错这四个字。

贺兰雪的外衣被那侍女披了,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对上七宝的目光。即便他身上还穿着白­色­的底衣,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七宝一脸惊骇的表情看着他跟另外一个女人躺在床上。

七宝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难道是走错了房间?她迅速地跑了出去看看门,然后又进来,没错啊?哥哥的房间里真的是有个女人,有个女人的意思是……

七宝想着……尽量消化着这个让她大脑一片空白的信息……

三个人一只兔子僵持着都没有动作,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西门兔子。

它替自己的主子汗颜了一下,居然撞破了自己哥哥的好事,还一脸呆呆傻傻地堵在门口,让人家进退不得。所以它挣扎着从七宝的怀里跳了出来,飞快地撒腿就想跑。

可是它还没跨过门槛,就被绊倒了,这才想到自己后腿受了伤,根本跑不动。

事实证明,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兔子。

“西门兔子!”七宝惊呼,弯腰抱起兔子,看了看房内的两个人,决定也学兔子一样撒开腿就跑。

“七宝!七宝!”贺兰雪惊慌失措地要跟着出去,突然发现那侍女还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里。

他的头实在是疼得不行,追出去有什么用,怎么跟七宝解释这种情况。

“公子,我们——”那侍女的脸­色­平复下来,再次柔声道。

“出去吧,告诉管家以后都用不着侍寝的人。”贺兰雪无力地摆摆手,努力了那么久,被撞破一切的自己,居然还有松了口气的感觉,这是什么情况他不知道,只知道他没有任何心思再努力下去……

就这样吧……随便怎样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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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宝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躲在床的角落。贺兰雪轻轻地抱住她,“是哥哥的错,都是哥哥不好——”

把七宝的身体翻过来,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贺兰雪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如同对待易碎物品般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七宝的肩膀,亲吻她的脸颊,可是这种怡人的感觉令他心醉神迷,只想着更进一步感受,便像失控般将身体靠紧了她。七宝还在小声地抽泣着,贺兰雪再次陷入不该有的想法中。

他只知道用力吸吮着七宝甜蜜的嘴­唇­,手也自动自发地撩起她的底衣,轻轻触摸着她的身体。

七宝泪眼朦胧地睁开眼睛,不知所措,“哥哥……”

“乖……”

贺兰雪压抑住激烈的呼吸,抚慰着有些惊慌的七宝,“七宝乖……不要动……”

他已经脱掉了七宝身上碍事的衣物,刚才努力了半天也无法跟那个侍女进行下去,可是如今只是这样就完全无法控制自已高涨的欲念。

“哥哥不要、不要乱摸……”贺兰雪耳边是七宝轻轻的抽泣声。

“只摸一下就好,一下下就好。” 贺兰雪低声请求着,手上的动作一点都没有停,七宝不反抗他就得寸进尺的不留任何缝隙的亲吻着她,喃喃重复着喜欢、心爱一类的乱糟糟的话语。只要是七宝就好,其他的都没有关系。脱去衣服的七宝皮肤细腻的好像锦缎,小小的腰用力抱住的话好象就会从中折断一样。明明远不及那侍女丰满,但在贺兰雪眼中却更加动人心魄,因为是七宝,就因为这样。

七宝是自己捡回来的宝贝,他像对待珍宝一样的爱着她,为什么要有别人来抢走他的宝贝。当海蓝提醒贺兰雪,以后会有别人从他身边带走七宝的时候,贺兰雪脑海中自然而然会浮现出七宝依偎在别人怀抱中乖巧可人的景象,用撒娇的口吻跟某个不知名的男子说着他无法介入的话题…贺兰雪的脑中变得一片空白,难道七宝不该是自己的吗,是他把她带回了京都,是他一点一点照顾她成为含苞待放的少女,可是某个不知名的觊觎者在他辛苦的照顾着七宝长大后,居然就这么想要摘走他最美的花,七宝的一切都该属于自己,娇俏的脸,天真的话语,就连在他身下瑟瑟发抖的身体,都该是属于贺兰雪的不是吗……

可是,七宝是他妹妹,他不是说了七宝是他妹妹吗?如果是妹妹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独占的心思,七宝,七宝……

不对,他现在在做什么!贺兰雪猛地从床上惊醒,身边空无一人。阳光从外面照进来,他叹了一口气。

刚才所有绮念不过是自己一场荒唐的梦,不知道他心里此刻复杂的感觉,是庆幸,还是在遗憾……

昨晚被七宝撞见的情形,他该怎么解释……贺兰雪突然发现,他自己挖了一个很大的陷阱,还笨的跳了下去……怎么办……

二十

海蓝思前想后,既然太后不肯为他指婚,唯一的法子就是趁七宝还没明白过来的时候,抢先把她给定下来,而且如今贺兰雪的心思都还混沌不明,如果他晚了一步,等贺兰雪完全明白过来,他自己还有什么机会可言?虽说这样卑鄙了一点,但是贺兰雪本来就比他要有优势得多,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海蓝还是很明白的。如果当初他能够抢先一步买下七宝,把她顺顺利利地带回家,好好培养感情,今天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等七宝长大,等她一及笄就可以娶她进门,何至于像今天这样心里没着没落的。

对付七宝这个小姑娘,海蓝想了几天几夜,终于决定还是先下手为强。

只有直接挑开了明说,暗示对她来说是半点都行不通的。

对,要明说!

“海蓝哥哥,你怎么了?”七宝怀里抱着西门兔子,一只手伸到海蓝的眼前晃了晃,海蓝哥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说有话要对她讲,进来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怪怪的。

西门兔子刚刚啃过香喷喷的胡萝卜,此时窝在七宝温暖的怀抱里昏昏欲睡,昨天半夜被拎起来去串门子,谁知道撞破了人家哥哥的好事,兔子都挺不好意思。

海蓝一把抓住七宝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七宝,海蓝哥哥将来想娶你做媳­妇­儿——”

七宝瞪大眼睛,西门兔子的耳朵顿时伸直了,八卦八卦!

海蓝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松了一口气,早早打听好了贺兰雪今日要出门,他才专门挑了这个时辰,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七宝,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媳­妇­儿。”

七宝点点头,她怎么会不知道什么叫媳­妇­儿呢?她当然知道,当初她还说过,一定要带着|­乳­娘一起出嫁呢,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是,海蓝哥哥怎么会想让七宝做他的媳­妇­儿呢?

“海蓝哥哥,你还没有媳­妇­儿吗?”

海蓝愣了愣,心中大为高兴,“当然没有,海蓝哥哥没有媳­妇­儿。”心念一转,他居然看到七宝脸上露出同情之­色­,顿时想到用哀兵之策,“七宝,海蓝哥哥很可怜,到现在还没有娶到媳­妇­儿,白天没人陪海蓝哥哥说话,没人跟海蓝哥哥一起玩耍,晚上回去被窝都是冷的,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海蓝哥哥心里很苦啊——”

瞎话瞎话,西门兔子撇撇三瓣嘴,往七宝怀里拱了拱,直到只剩雪白的短尾巴冲着海蓝。

七宝抽回海蓝握住的手,想要把西门兔子摆正了,谁知道这只死兔子扭来扭去就是不肯从七宝怀里出来。

海蓝刚刚说了一通,现在一看,七宝正忙着跟兔子作斗争,半点都没听进去,他不免猛拍了下桌子:“西门兔子,严肃点,这儿正表白呢!”

七宝赶紧揪住西门兔子的耳朵把它搂紧,正襟危坐。

海蓝却也忍不住笑起来,看到七宝这么喜欢这只肥兔子,他更加确信将它带来给她是对的了,虽然没有事先料到它是只公的。“七宝,海蓝哥哥喜欢你,最喜欢你,将来嫁给海蓝哥哥做媳­妇­儿好不好?”

七宝皱起眉头想了想,眼睛里面满是困惑,那神情却十分可爱,看得海蓝咽了一口口水,盘算着要是能把七宝搂在怀里多好——

“可是哥哥说,将来海蓝哥哥是要做驸马的,海蓝哥哥娶了七宝,那公主怎么办呢?”

造谣造谣,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娶金刀那个女人,贺兰雪竟然敢栽赃陷害!海蓝暗地里磨牙,看样子他是怕自己对七宝有歪心思,所以抢先在七宝面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哼!走着瞧!

他一手拎起正腻腻歪歪的西门兔子的耳朵,把它扔到墙角去了。将七宝拖过来坐在自己腿上,七宝已经是个少女,身姿轻盈,曲线柔美,抱在怀里的感觉顿时引得海蓝一阵心猿意马,但是他还知道以大局为重,克制着蠢蠢欲动的心思,慢慢地诱导:“海蓝哥哥当然不会娶公主啦,娶了公主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男人。海蓝哥哥想要娶的人,就只有七宝一个啊!”

七宝眨眨眼睛,不明所以:“为什么娶了公主就悲惨?”

海蓝心想怎么七宝听话不听重点,后面那一句明明才是重点,可是看到七宝一脸认真的表情,虽然有点想哭,但是他还是如实回答:“金刀公主是先帝的女儿,莫说她本人的风流事迹数不胜数,就是普通的公主,我海家也是不屑攀附的。这些公主,管丈夫比管奴才还狠,做了驸马的男人实在是可怜的很,管家因为吃公主的饭,对驸马的一举一动处处­干­涉;仆人们因为畏惧公主的威势,索­性­全体变成木头;侍女们为表忠心,鬼鬼祟祟打小报告。你想想看,海蓝哥哥会娶公主吗?公主哪有七宝可爱?哪有七宝乖巧?”

七宝弯弯嘴角,笑得十分开心:“海蓝哥哥你肯定是骗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可怜?”

海蓝心念大动,不由自主在七宝脸上啃了一口,顿时一片红印子,七宝习惯他总是没有正经,也没有太过防备,这时候被他亲一口不高兴了,想起哥哥说的要离海蓝远一点,立刻想要离开他,被海蓝一把抱住,“好,海蓝哥哥不闹了,咱们说正经的。”

七宝兴致盎然地看着海蓝,显然对于婚姻生活是半点也不明白,海蓝叹了一口气,把她搂在怀里,贪婪地将她身上香甜的味道全部吞入腹中,才继续往下说:“海蓝哥哥要是不幸做了驸马,光是每天回去调查盘问,就没完没了。皇帝总是给公主陪嫁好多三姑六婆,一个个趾高气扬,发现家里残茶剩饭偶尔不见了,就冲上来,脸对脸地吼‘你送给谁啦!’,”海蓝为了逗七宝开心,故意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好像真是有个泼­妇­冲上来大吵大闹的模样。

七宝当然笑得十分开心,从离开学堂开始就没有这么可乐的时候,她的笑容灿烂得让海蓝心动神摇,越发想要逗她高兴,便接着往下说,把自己的初衷都给忘了个­干­净,“平日里的生活,做驸马的更可怜。仅只出门入户,就大有学问。进了自己房间,不等公主点头,万万不可跟她亲热,即使公主恩准了,却又不能提前离开。如果驸马生气要走,好啦,那一定是故意疏远她。如果有要紧的事情,急着要离开,好啦,那肯定是别有居心。”海蓝虽然用语夸张,但是却也并非都是在胡说,历朝公主府中规矩十分严苛,要海蓝这样跳脱的­性­格去做驸马,等于是把他的脑袋架在刀口上,他当然不愿意。

顿了顿,海蓝目光炯炯地看着七宝的眼睛,很认真地道:“七宝,虽然海蓝哥哥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你并不十分明白,但是还是希望你知道,等你完全明白的时候,一定要嫁给我做媳­妇­儿。如果你肯答应,海蓝哥哥一定对你很好很好。”

“很好很好是多好?”七宝以为他又在玩笑。

“以后海蓝哥哥陪你等晨星,陪你去看晚霞,陪你踏月散步,陪你聊天弹琴,白天还会陪你读书玩耍,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海蓝哥哥有的东西,全都给你。”

海蓝深深吸了一口气,像在等待判决一样等着七宝给答复。

七宝看他那副从未有过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胸口也突然跳得很厉害,一下子从海蓝身上跳下来,“海蓝哥哥……你回去吧,七宝不跟你胡说啦……”

刚才被撇到角落里踏实蜷着的西门兔子不屑地看着,哼,小妮子就是好骗!

海蓝误以为她不肯答应,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错过了这个机会,七宝也许就更加没有明白的时候了。他上前一把抱住七宝,将她搂在怀里,用力十分,七宝完全想不到成年男子的力气是这么大,根本挣脱不开。她惊慌失措,仿佛昨日撞破哥哥跟那女子在床上一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海蓝哥哥你放开我!”

海蓝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只是希望她不要赶他出去。可是七宝挣扎的太厉害,他只能死死抱住她,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让七宝明白过来。“七宝,你不是孩子了,海蓝哥哥对你说千万句话为什么都没有用?是你根本不愿意听吗?还是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七宝怔怔地看着海蓝亮晶晶的眼睛黯淡下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是摇摇头,她并不明白一向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海蓝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激动,喜欢是什么概念,为什么海蓝会喜欢她呢?海蓝松了手,倒退两步,低语道:“对你花再多心思都是没用的,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他转身就要走,恨不得再也不来这个房间,再也不见这个女孩,可是走到门口他就像是腿上灌了铅,半点挪不动步子,七宝虽然可爱,但是她更是可恶,不管他花了多少心思,她都如孩童般懵懂,真是——可恶……

海家还怕找不到媳­妇­儿吗?当然不会,可是海蓝想娶的,就是七宝而已。

他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七宝愣愣站在原地,并没有开口挽留他的意思,想着她自己的心思,仿佛入了迷,又带一点点迷惘。

最后最后再努力一次!海蓝几步跨了回去,站在她跟前。

呜呜呜呜,西门兔子看他神情十分骇人,立刻将兔子脑袋对着墙,不敢看啊……

七宝也害怕地后退了半步,他脸上的表情,仿佛下一刻就要揍她一般……

二一

海蓝不是想要吓唬七宝,不过他此刻心情实在复杂难言,一时无法用语言对她表白,即便是说了,她的心思这么单纯,也根本不明白作为哥哥的喜欢跟作为一个爱慕者的喜欢有什么不同。

与其这样毫无希望地空等,还不如——

先下手为强!

海蓝这么想着,走近了一步。七宝的神情有些害怕,但是却显得更加清丽可人,海蓝早就是一个成年的男子,怎么可能对自己心爱的人毫无欲望,不过平日里他可以克制住,不想吓坏七宝。但是这时候他看见七宝对自己露出怯生生的表情,心中还是感到伤痛。难道她怀疑他会对她做什么吗?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难道他会伤害她?平日里他的百般忍让和保护,在她看来都是无用的?

“七宝,你不要后退,海蓝哥哥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要你明白,我对你的感情,绝不是一个兄长对待妹妹的感情,至少跟你哥哥对你不一样。”

七宝并不愚笨,虽然天真,却还没有到真的以为海蓝对她是兄长对待妹妹的感情的地步。她小时候就在艰辛的生活中度日,对世上男女之间的情感,未必真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懵懂无知。不过她往往下意识地不承认必须要面对的感情,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情愿当作一无所知,可是问题是,现在海蓝想要捅破这层窗户纸,揭开她死死捂住的盖子,她一时间彻底慌了手脚……

海蓝向她伸出手,七宝畏缩了一下,看见他仿佛被打了一拳的受伤表情,她就站在原地没有动摊了。

海蓝苦笑,嘴角的弧度却无论如何弯不起来,“七宝,你该知道的,海蓝哥哥是不会伤害你的。”

他重复着这句话,将手摊开给她看,“海蓝哥哥随时随地都会想要安慰你,拥抱你,即便是在人群中,也能第一眼找到你,你觉得这是一个哥哥对待妹妹的感情吗?”

他的手微微颤抖,克制着想要上前抱住她的想法。他也害怕,害怕吓到她,他­精­心呵护了这么久,他不想功亏一篑,如果今日的表白会让她躲避,那他情愿什么都不说。

七宝的身体也突然僵硬起来,她努力想要回应海蓝的感情,因为这是她长到这么大以来,第一个向她表白的男子,虽然对于她来说考虑是不是要嫁给他这个问题还太早,但是至少到现在为止,就只有一个人这么强烈地需要她……父亲母亲不需要她……|­乳­娘也不需要她……哥哥很快也会有嫂子……那时候她要怎么办……会不会无家可归……会不会再度被人抛弃……

七宝眼睛里开始蓄满了泪花,却倔犟地一点都不肯滴下来。不要哭,要淡定,七宝不要哭,总是会有解决的办法……

七宝不想要无家可归,七宝想要人关心,也想要让人宠爱,虽然这是自私的想法,但是对七宝好的人,七宝一定都会回报啊……七宝这么想着。

用什么回报都可以……

海蓝炙热的眼神落在七宝身上,他看出来她在动摇,只这一点点动摇,就可以让他的心头涌上喜悦,涌上希望。

只要七宝不再以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理由故意岔开话题,只要贺兰雪不来捣乱,海蓝相信一定可以打动她。

“七宝,你记不记得那时候在巷口,是谁送你回家的?”海蓝靠近了她一小步。

七宝抬头,那天不是做梦吗?难道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

“是我送你回去的,你会不会奇怪我为什么会找到你的家,为什么知道你住在哪里?”

七宝心中的不安已经完全被惊讶所代替。

“七宝,海蓝哥哥愿意全部都告诉你。你是我最心爱的人,我不想瞒着你。我去丽城本来就是去找你!”

“你是姓孔,你根本不是丽城人,你叫娘的那个女人,也不是你的亲娘。”

海蓝的语气非常笃定,笃定到七宝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奇妙。

“找我?”

“对,孔家是前朝的世家大族,可惜并不肯追随本朝的皇帝起兵,所以才会有覆灭之祸。”

“那找我做什么?”七宝的声音微微颤抖,她在害怕,很害怕,因为她感觉到,海蓝想要说的,并不是她乐于知道的。

“七宝,你该长大了,不能总是这样单纯,这世上要害你的人总比爱你的人多,千万不要随便相信别人。我去找你——”海蓝顿了顿,“是受人所托保护你。”

七宝愣了愣,突然反驳道:“我不是什么孔家的人,我的名字也是|­乳­娘起的,我从来就没有爹娘。”

海蓝叹息:“你不是没有爹娘,只是你根本不记得你的爹娘而已。正是因为你出生以后你爹娘太珍爱你,所以你也只有|­乳­名,不,我该庆幸孔氏族谱上还未来得及登上你的名字,在灾祸突然发生的时候,你也才能逃过一劫。”

七宝当然不会去问他们如何找到她,|­乳­娘带着她躲在丽水城那么多年,也许正是因为她预料到很快会被人找到,为了防止她陷入危险之中,才会将她送出来。

原来是这样……

海蓝的爱意溢于言表:“七宝,你不要担心有人会伤害你,海蓝哥哥向你保证,没人能够伤到你。虽然孔家的人大多都没能活下来,但是至少你还有我啊,我愿意照顾你,爱护你,一辈子保护你,不让任何危险靠近你。”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她,深怕她接受不了,却又矛盾地害怕她无动于衷。

七宝的手指有些痉挛,她感觉自己连脚尖都是冰凉的,海蓝的保证并没能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既然能够被海蓝找到,那么别人一样轻易地可以找到她,躲到哪里都一样,相反,只有呆在这里,她才是暂时安全的。至少在哥哥没有赶她走之前,这里是安全的。在海蓝没有离开她以前,她也是安全的。

这一瞬间,对于生存下去的希望,远远超过了一切的恐惧和担忧。七宝只是觉得,任何情况下,绝不能被压垮。什么时候,都要微笑。

什么时候,都要开心,都要快乐,即便此刻她很害怕,即便此刻她恐惧到全身发抖。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将这些露出来。

她很快就要及笄了,很快很快,她就是一个大姑娘了,而不是几年前只能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乳­娘也说过,什么时候,都要微笑。

七宝看了一眼墙角的西门兔子,“既然海蓝哥哥希望我长大,又为什么要把小兔子送给我?”

海蓝语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一方面希望七宝在心智上成熟到可以接受他强烈的爱情,另外一方面又希望七宝永远是一副单纯天真的样子,这样快乐无忧过一辈子。他不希望七宝知道她的身世,一直都刻意地避免谈到这个话题,今天为什么一时冲动说出来,也无非是希望七宝能够有危机感,能够……依赖他……很卑鄙……他确实很卑鄙……但是只要能够成功……以后被七宝怨恨,也不要紧……况且七宝不会怨恨他……

七宝还是走过来,轻轻靠在海蓝怀里,仿佛她从来没有害怕过他,逃避过他,“谢谢你,海蓝哥哥,谢谢你来找七宝,谢谢你一直保护我。”

她的眼泪快要落下来,但是当她抬起头看着海蓝的时候,眼睛里已经连一丝泪珠都没有了。她的脸上,依旧是灿烂的笑容,眼睛里,也是纯然的信赖。

因为她愿意相信他,如果海蓝愿意继续喜欢她,七宝也一定能够喜欢上海蓝。没有人能够拒绝别人的爱,在没人任何人爱她的情况下……相应的……她也会付出同等的感情……虽然她还不是很明白……海蓝希望她付出的,究竟是怎么样的感情……

海蓝摸摸她的头,“七宝,你不问我,是谁要托我保护你吗?”

七宝微微摇头,不由自主露出一个十分腼腆的笑容,“如果海蓝哥哥愿意告诉我的话。”

海蓝顿了顿,将她搂紧了,不敢看她的表情,虽然七宝还是七宝,但是海蓝却不敢告诉她,因为他突然发现,也许他根本没有全然了解她,他原本以为七宝会哭泣,会悲伤,却绝没有想到她如此平静地接受这样一个像故事的真实,尤其这个真实牵涉到她的家族。“海蓝哥哥暂时不能告诉你,因为这个人现在不方便跟你见面。但是,那个人跟我一样关心你,爱着你,你不是孤单的,我们不会让人伤害到你。”

他亲吻她的额头,没有发现七宝一瞬间的惊奇与困惑。

孔家既然已经没有别人了,那么谁在找她,又是谁要保护她?既然要保护,肯定有人想要伤害她,那这些人又为了什么对她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穷追不舍,到底想要在她身上找到什么?这些都是问题,但是七宝现在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在她没有自保能力的情况下,知道越多,死的越快。

|­乳­娘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七宝心想。

唔……可是她没跟七宝说,男人高兴不高兴都要咬人啊……呜呜……海蓝哥哥,不要咬七宝的脖子啦……

西门兔子转过兔头来,立刻翘着尾巴继续面壁,唔,下面的情形,兔子不宜……

二二

海蓝原先的计划里并不包括现在就把七宝拆吃入腹,但是意外总是会发生的,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自制力在七宝面前不堪一击,身为海家的嫡系公子,他身边最不缺少的,就是诱惑。

以前他最厌恶来自女­性­世界带有各种目的的诱惑,可是站在七宝身边,能够拥抱七宝的幸福,和任意触摸到她的喜悦,让他瞬间感觉这种甜蜜的诱惑浸透了全身。

海蓝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跟贺兰雪完全不同的人,贺兰雪这样的人,总是习惯­性­地压抑自己的心愿,因为他们那种人会恐惧被不知名的力量所左右,但是海蓝不会,他在很开通的家庭中成长,从小就只知道一件事,既然想要,就要去争取。争取不到,也还是要再争取。等到实在无法争取到的时候,才会考虑放弃。当海蓝明白自己的心意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表白,抢在别人前面表白。

依照七宝乖巧的个­性­,只要不拒绝,就已经有了八成的成功可能。现在她正柔顺地依偎在他怀里,像小时候一样,她信赖他,相信他,即便她已经成长为一个少女。或许他应该庆幸,他用了正确的方法,而现在,也是很正确的时间,至少对七宝来说,这是一个很让她不安的时刻,虽然有点卑鄙,但是海蓝觉得,在感情上如果大大咧咧,或是拖拖拉拉,将来哭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他趁势抱住七宝,热切地亲吻她洁白的脖颈,少女甜美的气息充斥他的周围,让他无力抵抗,或许私心里,只是想要更多的保证,他的手指已经深入她的衣襟,摸索着她柔软的曲线。七宝身体一僵,昨天晚上看到的画面在她眼前一闪,她不知道海蓝要对她做什么,只是直觉感到有些畏惧,可惜她还没有来得及退缩,就被海蓝整个的抱住,富有独占­性­的吻不断落在她身上。

七宝的身上,有春天花开的气息,清新,动人。可是现在是寒冷的季节,鲜花都凋零了,她身上的香气也便带上一种微微的冷,在海蓝而言,没有什么比这种诱惑更为让他无法抗拒。他轻轻舔舐着她的耳垂,七宝的背脊窜起一阵冰凉,她再也没有比此刻更慌张的时候,所以她后退了,她迫不及待想要挣脱。可是她挣脱不开,因为海蓝察觉到她想要退缩的意图,已经将她压在了身后的榻上。

她总不能指望一个男子在这种时候能够保持冷静和理智,不管他平日里有多少自制力。七宝不知道为什么平时看来嘻嘻哈哈没有正经的海蓝哥哥此时露出这么认真的表情,认真到她不敢相信,而他的手不再如同以前抱住她一般轻柔地落在她身上,而是急切地在她衣物里面摸索,虽然这感觉也不是很令人讨厌,但是就是很奇怪啊,七宝心里想着。

奇怪到她想笑出来,可是看到海蓝认真的表情,她直觉自己如果笑出来,一定会打击到他,呜呜,七宝的心情好奇怪……

海蓝没有注意到七宝脸上莫名的表情,他很专心地扯开她的衣襟,很虔诚地把亲密的痕迹落在她的心口,仿佛这样就可以将自己的名字烙在她的心上。七宝的皮肤细腻柔软到他的手指半刻都不舍得离开,想要占有她,姑母说过的小女孩,她曾经说过千次万次的小女孩,现在在他怀抱中,如同童年记忆里她一遍遍在海蓝耳边所说,要保护好这个孩子。虽然姑母没有说过会将可爱的七宝送给他,但是……

但是,索取一点报酬,是可以的吧,把七宝变成自己的,是可以的,一定可以。他保护她,爱着她,­精­心地护着她,也许从那时候开始,七宝就该是属于他的,从姑母提到七宝的那一刻起,就该如此,注定是这样。海蓝坚定着自己信念,反复地为自己脱轨的行为找到借口。他难以控制地抚摸着七宝的身体,尽情品尝她温暖的躯体,这些都是属于自己的,贺兰雪虽然比自己早了一步,但现在已经比他晚了太多——

七宝可爱,乖巧,柔顺到了他无法自制的地步,明明还没有爱上他,却因为依恋而没有反抗。海蓝轻吻眼前柔软的嘴­唇­,七宝微微想要逃离他的亲吻,可是海蓝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固定住她的头,极端任­性­地将舌头伸进去掠夺一切。贺兰雪有这么做过吗?在那天晚上看到那样一幕,海蓝回去以后嫉妒的彻夜难眠,他担心到无法入睡,担忧着在他所不知道的某个时刻,他可爱的七宝会被别的男人亲吻接触。不管那是什么人,都不行!

海蓝当然很认真,但是这并不表示另外一个人也认真。七宝被他的嘴巴堵得说不出话来,脸上涨得通红,唔唔唔唔地不知道到底是要发出喘息还是要说话。海蓝松开她,七宝下一句话立刻就让他后悔了:“海蓝哥哥,嗯……西门兔子还在墙角趴着呢——”

他要宰了那只兔子!

海蓝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开始思考西门兔子的皮­肉­分割问题。

西门兔子仍然兔头朝墙壁趴着,并没有意识到它因为自己毫无神经的女主人而面临被人宰掉的危机。

“不许看那只死兔子!”海蓝愤怒地咬了一口七宝的肩膀。

呜呜呜呜——

转移话题好像失败了,七宝心想。

“七宝,你还不愿意是吗?”海蓝克制着自己的欲望,非常慎重地看着七宝。

呜呜,也不是一点也不愿意。

是有那么一点点啦!

一点点而已。

七宝的眼睛里很诚实地反应出她的心意。刚刚已经下定了决心,此刻被她犹豫的眼神弄得瞬间全部崩塌,好像听见心碎的声音,海蓝突然起身,迅速拉过一边的衣服盖住七宝,“赶紧把衣服穿好!”

再迟一点点,他就肯定要摧残幼苗了,海蓝叹了一口气,非常沮丧地把盖着衣服的七宝捏捏掐掐,抱在怀里。还是吃不成,他太在意七宝的心情,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干­什么这么在意!好烦好乱!海蓝恶狠狠地盯着七宝,一副下一刻就要忍不住吞她入腹的表情。

七宝怯生生地被他抱在怀里,想动又不敢动,因为她发现海蓝此时的眼神真的很恐怖,忍得太辛苦,海蓝咬了七宝一口,又咬了她一口,不死心地在她身上到处咬来咬去,留下的都是很轻很轻的红印子。

七宝看了一眼西门兔子,恩,兔子这次也算是帮她挡掉了一次被人吃掉的危险,晚上给它加根胡萝卜。

要对贺兰雪说,一定要跟他说清楚,七宝是属于海蓝的,无比执着的男人这么想着。

………………………………………………………………………………………………………

“把七宝嫁给你?”贺兰雪坐在书桌前,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凭什么要把七宝嫁给你?”

海蓝笑:“你不是自诩是她亲爱的兄长吗,有什么理由阻止她结一门好亲事?嫁到海家不好吗,七宝一定可以幸福。”

贺兰雪的脸上露出笑容,“七宝是我的妹妹,我有权利决定她将来有什么样的人生,你海家再好,七宝未必会愿意嫁给你。”

海蓝的手撑在书桌上,笑得眼睛弯弯,嘴角的笑意也十分自信:“七宝已经答应了。”

贺兰雪脸上的笑容微微发僵,但是他却很冷静地道:“你撒谎!七宝不会答应你。”

七宝怎么可能会答应,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七宝竟然能够答应嫁给海蓝,贺兰雪恍惚,觉得不可思议,然后是异常可笑。

海蓝好整以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贺兰雪在与他争夺七宝的时候占了上风,可是现在胜利的人会是他,而不是至今连自己的心意都摸不清的贺兰雪,当他还没有发现他对七宝的特殊感情的时候,这个女孩已经要被海蓝夺走了。

他不争辩,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自信与喜悦已经彻底打击到了贺兰雪。

贺兰雪已经不用再去问七宝,她不会知道她答应了多么愚蠢的要求,这么快地将自己的终生许了出去,海蓝算什么,怎么可能带给她幸福,海家又是什么,海家对于七宝来说就是归宿吗,当然不可能是。

永远也不行。

贺兰雪笑了笑,却没有半点温暖之意。

海蓝以为他会发怒,可是贺兰雪只是很平静地让老管家送他出去。“七宝在没有及笄以前,即便是她所作的决定,我也不会认可。”

作为哥哥,有必要,一定要纠正她的错误。在他还能够决定一切的时候……

管家是一直看着贺兰雪长大的,所以他出去时特别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脸上的微笑有一点古怪。

说不出来的古怪,笑得仿佛很开心,但是管家觉得,就是觉得很奇怪。

因为贺兰雪从来不会有这种表情。

当书房里剩下贺兰雪一个人,他突然一下子将书桌整个掀翻了。那上面有他教七宝画的画,他教她写字的书帖,现在全部被砚台里的墨迹弄得一团糟。

贺兰雪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

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愤怒。

只是愤怒到近乎疲惫的时候,他颓然坐在椅子上,心里有一种被彻底抛弃的空虚感。

漫无边际地涌上来……

………………………………………………………………………………………………………

“什么时候发现的?”金刀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箱子,厌恶地移开了一步。

仆人战战兢兢,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箱子里,有一具尸体,男人的尸体。

连金刀看了,都觉得胆寒。

二三

“什么时候发现的?”金刀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箱子,厌恶地移开了一步。

仆人战战兢兢,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箱子里,有一具尸体,男人的尸体。

连金刀看了,都觉得胆寒。

金刀在宫中生活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死人,却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尸体。

尸体的肚子被剖开,四肢被拆解下来塞在那团血­肉­模糊的尸体的腹腔内,身上的肋骨和关节似乎已经全断,只剩下一双死鱼一般的眼睛突出来瞪着金刀公主。

难以想象这人昨日还风流婉转地为金刀侍寝,花言巧语地夸赞着公主的美貌。

现在就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好恶心——金刀挥挥手,示意将那箱子抬下去。

刘解忧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什么样的仇恨要到将他开膛破肚的程度,金刀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宁歌站在一旁,从头看到尾,他觉得反胃,极其恶心。

所以他把头转开了。

金刀公主走过他身边,长长的裙摆在地上拖出妩媚的痕迹,“你说,是不是他回来了?”

宁歌苍白着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金刀公主越想越兴奋,仿佛看到心爱的情人就在自己眼前一般雀跃起来。宁歌却差点因为这一句话而呕吐出来。

看到尸体的那种可怕的恶心感,伴随着强行压抑的恐惧,在他心里翻搅着。

“怎么,你害怕了?害怕郁之回来向你报复?”

金刀公主的表情非常甜蜜,笑容也异常灿烂。

“孔郁之已经死了,他死了!!永远也回不来!”宁歌难以忍受,僵硬地回答。

金刀的脸­色­刷的一下子变了,她几乎是恶狠狠地,柔美的表情瞬间扭曲:“郁之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该死的是你,是你们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郁之这样的男人,是永远也不会死的。”金刀公主的语气十分笃定,可是这份自信并没有出现在她脸上。时隔多年,当她看到七宝那双眼睛,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七宝与孔郁之的某种关系。可是,除了七宝以外,她再没有发现任何关于那个男人的踪迹。

不,只要七宝在京都,那么孔郁之,早晚会出现。

宁歌已经冷淡下来,对于金刀公主的言论不置一词。孔郁之当然死了,当年是他亲眼所见,已经死了的人,是永远不可能再出现的。

忘恩负义,这个词对于死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宁歌还活着,这就够了。

他挺直了脊梁。

………………………………………………………………………………………………………

天涯明月,方圆四十九里,直达历山,地点就在京都城郊。

建造者先是从遥远的地方运来奇石,处处­精­心规划好了,由全国最出­色­工匠垒叠成各种形状。接着从山上引来甘美的泉水,造成|人工的流觞溪水,比着天上的银河修葺。更别说园内飞阁步檐,无一不有­精­美的雕绘;斜墙磴道,全都挑选了斑斓的彩石铺设而成。

七宝此刻所站着的地方名叫莲花台,台下就是人工建造的瀑布。即便是身在旁观者的位置,七宝也不得不为设计者的匠心独运而感到由衷的赞叹。从开阔的台上看下去,瀑布下游,已经是众多衣饰华美的公子哥饮酒取乐的宴会。

这座天涯明月,原本是孔家家主孔郁之赠送给爱妻海明月的一座美轮美奂的园林,可惜,孔家覆灭之后,这座园林被先帝御笔一挥,轻轻松松赐给了明亲王。而海明月,也从孔家的主母变成了先帝的爱妃,如今的海太后。

­色­香散尽,物是人非。

七宝跟着贺兰雪走下莲花台,她不想来,一点也不想来。但是哥哥要来,他一定要她来。

贺兰雪脸上依旧微笑着,仿佛并没有察觉到她心里的忐忑不安。

瀑布下面就是流杯池,九曲连环,只需放一只酒杯入水,就能稳稳当当地漂到下游,再由侍女供奉到各贵宾席上。本来贵族也都好席地而坐,仿风雅逐清风,可惜明亲王世子痛恨那些平民的玩意儿,坚持要布上席位,以示区别,客随主便而已。

七宝坐在贺兰雪下手边,很不自在地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注视。

京都的公子哥儿向来喜欢欣赏美女,更何况是七宝这样的美人。在场的当然有很多的闺阁千金,多是跟随家中的兄长而来。其中有几位还是七宝在锦绣院的旧识。

恩,虽然她们看着七宝的表情不是很友好。谁让七宝同学很不幸地坐在了贺兰雪的身边呢?坐在众多千金小姐目光汇聚的集中点,七宝顿时有变成刺猬的错觉。

她不自在地挪了挪。

可惜贺兰公子出身于最有名望的贺兰家,本人又是极端出­色­的一个人,七宝躲到哪里去,都还是在众人瞩目的焦点。

七宝看见了坐在同一边靠后点位置上的贺兰怜,她正微笑着向她点头,目光轻轻扫过贺兰雪,脸颊上嫣红一片,很快低下头去,闺阁典范就是不一样啊,七宝心想。可是,她身边的那两个男子,怎么都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其中年长的那一个还好点,似乎不过是好奇而已,可是另外一个,就……

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色­迷迷……

其他的七宝就忍了,关键是那个家伙一脸痴呆状,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就像西门兔子饿了好多天以后,突然看见了香喷喷的胡萝卜。

七宝很不幸的成为了贺兰茗假想中的胡萝卜。

这其实就是变相的相亲大会,借着饮宴为名,让贵族的公子小姐们彼此结识。以前贺兰雪从来不会带七宝参加这种场合,可是今天却突然一反常态,让七宝心中生疑。

贺兰茗一脸痴呆地盯着贺兰雪身边的小美人。“哥,给我去提亲!”他眼睛珠子好像长在了七宝身上,抠都抠不出来。

贺兰景当然也看见了七宝的相貌,虽然暗自赞叹了一番,但是不过出自男人天­性­中对美女的欣赏,却没有不轨的心思,一来他早已娶妻纳妾,安家立室。二来他深知贺兰雪对这个女孩的重视,主意不可能打到她身上去。可是,贺兰茗就没这个眼力了。

贺兰兄妹两人对视一眼,暗暗叫苦,这个呆子莫非又要发病!早知道不让他跟着,如果在这种日子闯出什么祸事来,可如何是好?在京都众多家族中没了面子不说,得罪的若是贺兰雪,那在父亲面前,连他们都要跟着一起受到责罚。况且这不比在家中,明亲王世子的宴会,出一点差错他们都要跟着遭殃。

贺兰茗抢了不少美人在府里,可是跟七宝的相貌一比较,他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啧啧啧,这个小美人一来,他就盯上了人家,看得目不转睛,十分入迷,当初以为金刀公主就是大美人,跟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比,好似又逊­色­几分,毕竟还是年轻好啊……贺兰茗一拍桌子,这个美人一定要弄到手!

他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决心,感觉热血沸腾,十分有劲儿,苦于不能上去跟美人搭讪。贺兰茗心中十分着急,贺兰雪在那儿坐着,他还真不敢上去跟美人儿说话。

咋办捏?

暂时按兵不动,伺机接近小美人,贺兰茗一边咽口水一边低声道:“真是美人啊——”

贺兰怜恨不得没有这样丢人现眼的兄长才好,这时对面座位的一位公子向她投来倾慕的眼神,贺兰怜柔柔一笑,眼神不由自主飘到贺兰雪身上去了,目中所及贺兰雪虽然神­色­淡淡,但是光是那份成熟的风仪,足以令她怦然心动。

旁人再好,怎么比得贺兰公子。

“会害怕吗?”贺兰雪压低了声音问七宝。

七宝摇摇头,露出一个笑容。

美人笑了,贺兰茗要晕了,他突然反手拍了一掌,引得贺兰家兄妹对他怒目而视,“我想起来有句话来形容这个小美人最合适不过,这美人一笑啊,就如花开迎风,月入歌扇,那是一个妙不可言啊——”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十分沉醉。

这都是哪里来的­淫­词艳曲,唉,贺兰家兄妹的心一直提着,这种混帐东西,怎么偏偏是贺兰家的人,冤孽啊——

贺兰雪闭目微笑,以他的武功修为,怎么会听不到那边­色­狼的痴呆之语。可是他一直面带微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七宝当然是他珍藏许久的宝贝,但是现在有人要从他身边带走她,却也未必那么容易。他的法子多的是,对于七宝而言,他跟海蓝都是她亲近的人,既然自己是她……哥哥,那么海蓝的表白,七宝不可能不放在心上,如果七宝的眼界开阔了,知道这世界上好男人多的是,那么她也未必会这么快答应海蓝的求婚,至少她会犹豫一下,至少她的选择会很多,她生得这么美,这么可爱,当然不会只有一个海蓝可以考虑。

这是贺兰雪想到的第一个主意,无论如何,只有先隔开七宝跟海蓝,才有彻底分开他们的机会,总好过七宝一成年就立刻被别人带走要好得多。可是,他心里却并不好受。那些公子哥把眼睛盯在他心爱的七宝身上,贺兰雪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当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如果不是海蓝非要从他身边带走这个宝贝,他断断不可能将她展示到众人面前。看到那边那个蠢人竟然敢­色­迷迷地盯着七宝看,贺兰雪心里实在是气到极点;众人对七宝的十分关注欣赏,不但不让他放心,反而让他怒气涌上心头;眼看七宝对这里的一切十分好奇,他心里又闷闷的说不出哪里难受;现在他对自己的行为也不确定了,不知道所作所为是对的还是错的,这步棋走对了还是走错了,也许无形中给自己带来了更大的麻烦,引来了更多的觊觎者,贺兰雪心里又很是恼火。

当真是无法形容。

明亲王世子站在莲花台上,右手扶着栏杆,向下望去,一眼便看到坐在贺兰雪身边那个娇俏的小姑娘,他咬咬牙,这个贱民一直都没有认出他来,上次竟然还出言讽刺他,今日一定不能轻易放过她!

他心里隐隐有几分兴奋,感觉这个聚会一下子有趣起来,让他期待万分。

七宝好奇地端起眼前的酒杯,就着阳光看里面七彩的颜­色­,身旁贺兰雪照旧是饮茶,与他们并不相同。七宝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似乎发现了这酒杯中的秘密,对着阳光反复照个不停,七彩的颜­色­落在她脸上,分外动人。

二四

贺兰怜是个十分美貌的女子,一颦一笑,顾盼生姿,一眼看上去就是个令男人顿生我见犹怜之感的美人。

她低头向明亲王世子行礼。勃日暮虚扶一把,“贺兰小姐千万不要客气,招待不周,请多多担待。”

两人一打照面,贺兰怜的脸上红云顿起,似羞似喜,十分迷人。

勃日暮嘴角笑意温柔,示意众人不必起身,他走向主座。经过贺兰雪的位置,两人淡淡打了个招呼。

贺兰景在一旁看了十分欣喜,有门儿有门儿,如果小妹能够成为明亲王府的儿媳­妇­,那将来就是堂堂的明亲王妃,这也是贺兰家与皇室关系加固的大好事。如果明亲王世子对小妹有意,那真是一件十分的美事。他转头看向贺兰怜,见她虽然脸红,却没有其他的表情,看不出是什么心意,还是回去禀告了父亲,再叫她嫂子去探探她的心思才好。贺兰景心里已经打了个转,面上却笑意盈盈。

勃日暮双手轻捧酒杯,向众人致礼道:“我常年在外,难得归京,能邀请到诸位,当是明亲王府的荣幸,还请各位今日开怀畅饮,不醉无归。”

众人纷纷起身回敬。

七宝咂舌,这人怎么像换了个人一般,端得这么文质彬彬,跟那一天那蛮横无理的样子,完全不同,他今天这样才当得起与哥哥齐名的美誉,像他那天一样无礼,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席间不断有公子向勃日暮敬酒,他都含笑饮下,与对方亲切交谈,看来半点没有生疏的样子,游刃有余,给众人留下的印象都非常之好。言谈间众人的话题从诗词文章、丝竹琴曲、飞鹰走狗,蹴鞠骑­射­扯到其他地方的风土人情,地方物产,勃日暮无一不­精­,无一不通,只是无论别人如何将话题往政见上引,他都极为轻巧地将话题带到吃喝玩乐上来,对当今朝廷上的时局仿佛毫不关心,倒叫众人摸不清头脑,不知道这明清王世子到底几斤几两,不知他到底是否和他爹明亲王真的如传闻中那般不合。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必然不同,千金小姐们的态度则完全不一样,她们并不特别关心这明亲王世子到底跟哪个家族走得近,她们只关心他如何风度翩翩,温柔体贴。明亲王世子如今在她们心中倒是知情识趣的翩翩贵公子,跟那个一脸淡漠表情的贺兰雪简直天上地下。虽然对贺兰雪的风姿仪态,众位千金都有所青睐,可惜她们毕竟不是蓬门女子,做不出她们那种讨好逢迎之态,反而要让男人将她们碰在手掌心里,这明亲王世子言谈间十分体贴温柔,正是合她们心意。

勃日暮刚刚对右下首的一位李家小姐示意,接着又对那边眉眼温柔的某某郡主含情脉脉,七宝看了真是叹为观止,这人简直就是孔雀,随时随地开屏,她想笑,又不敢笑,所以借吃糕点的机会把笑意都给掩藏了起来,腮帮子鼓起来也就看不出来咧嘴笑的模样了。突然有一只手捏了捏她的掌心,七宝诧异地抬头,贺兰雪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嘴角却带上了一分笑意。

用过餐点,侍女们撤下了宴席。这时候轮到小姐们退场了,下面是公子谈天说地的时间。贺兰怜过来邀请七宝一起去参观园子,七宝看了一眼贺兰雪,他轻轻点头,七宝才高高兴兴地跟着贺兰怜走了,再呆下去她就要笑死了,那只孔雀一直不停地四处放电,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华丽。

太佩服了——

勃日暮眼睛的余光一直轻轻瞥着七宝,发现她似乎很不以为然,他心中不悦,半点没有在脸上露出来。这时候小姐全部退场,他轻轻击掌。

重头戏在后面,不是淑女们应该看的场面。

丝竹声起。

一荷巨大的莲叶托盘在九曲连环上临水而卧,上面匍匐着一位妙龄少女,她先是羞怯地给明亲王世子行礼,抬起头来时候众人才发现她眉如新月,肤如凝脂。美女在荷叶上翩翩起舞的瞬间,已经有人认出这位美人正是京都近两个月来风头最劲的名妓香云,她因­色­艺双佳、技压群芳而受到公子王孙,豪门巨贾的重金追捧,可惜实在是太红,任何人想要见她一面,捧着白两黄金尚且需要候上半月,可是明亲王世子一回京,居然请到这位美人出场,真是大手笔。

美人献舞,当然让人心动。尤其这位美人还是身披薄纱,媚态毕现。

可是贺兰茗对于这些风尘女子已经看惯,再美也不过是玩物而已,刚才看到七宝才觉得清纯的闺阁小姐原来是另外一种滋味,他早已心痒难耐,借着尿遁的接口偷偷跟了出去。

却没有逃过有心人的眼睛。

七宝跟着一群千金小姐参观这座大园子,所到之处见到的雕栏画槛,莫不是极为­精­巧华丽,宛如仙境,纵然各位小姐都是出身名门,也不免惊叹这孔家当初该是何等风光,连一所园子都如此华丽,只是看在七宝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感觉了。

这些小姐身娇­肉­贵,没两步都说累,于是在一边侍候的侍女们就领她们去休息。七宝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向前来邀请一起走的贺兰怜摆摆手,示意她先行一步,贺兰怜点头,跟着那群人离去。七宝只是不太习惯那些千金小姐冷嘲热讽的模样,她感觉自己格格不入,也许自己就是平民的命,即便穿着同样美丽的衣服,也不可能成为千金万金。

七宝避开跟随的侍女,走到凉亭休息,看着那上面题的“明月”两个字怔怔出神。天涯明月,天涯明月,孔家是不是就只剩下七宝一个人了呢,只剩下她了,七宝坐下来,托着下巴盯着亭外松树上的小鸟看了半天。

总是别人认得她,她谁也不认识。这滋味,是不太好受的。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海蓝却没有来。

早知道把西门兔子带来,可惜是宴会,也没有胡萝卜,哥哥也不肯让她随身带着只兔子到处跑。突然一只手掌落在七宝的肩膀上。

她吃了一惊!

“小姐不要害怕!我也是贺兰家的人!”

七宝看了来人一眼,正是在宴会上死命盯着她瞧的那个家伙。这人不但眼睛直勾勾的,连面上都带着点痴缠,身上还挂着几个花花绿绿的荷包,拇指上戴着个墨绿的大扳指,看起来倒十足的富贵,不是贺兰茗又是谁。

“我是贺兰茗,小姐不要走!唉,小姐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哪!”贺兰茗急急忙忙上前挡住七宝的路。

“有坏人说自己是坏人的吗?”七宝眨眨眼睛。

“这个——”贺兰茗有些微发窘,看着七宝脸上涨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拦我做什么?”七宝眼波流转,十分灵动,看得贺兰茗目光炯炯,一点都不舍得移开。

“我……我……恩……我——”贺兰茗支吾了半天,平日里对付那些烟花女子的赖皮样半点都使不出来,生怕吓到了眼前这个小美人。她跟那些女人不一样,他一时口­干­舌燥,反而不知道如何应付。

七宝逼近他一步:“你待怎样?”

贺兰茗一把拉住七宝的手,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小姐,贺兰茗对小姐一见钟情,决定此生非你不娶,万望小姐成全了此番心意!贺兰茗对天发誓,如果娶得小姐,再也不去花街柳巷,不,呸呸,再也不寻花问柳……欺男霸女……呸……也不对,以后对小姐一心一意……”

七宝目瞪口呆。

手还真就被这家伙亲了一口,他跪在地上,乐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

七宝以为他是个­色­狼,谁知道他竟然是这样子,七宝真是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儿……

“看不出来茗公子如此深情,在宴会上就如此迫不及待啊——”一个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七宝的手背被一把十分华丽的扇子挑了起来。

贺兰茗眼睁睁看着那只十分美丽诱人的手从他手心里被挑出去,不由对来人怒目而视。

还未看清脸,恶言已经出口:“丫丫个呸的,敢管本少爷的闲事!”

二五

扇子很华丽,扇骨是用上好的象牙片打磨而成,镂空雕刻出美人图。

贺兰茗话刚说完,一看清来人的脸,他顿时脸­色­煞白,眼前言笑晏晏的华衣男子,正是勃日暮。贺兰茗再大胆,侮辱皇族的罪名,却还是担不起。

只是美人面前,他又不想露出怯意。这里进退维谷,不知道如何是好。

勃日暮轻轻一笑,“茗少怎么还在这儿,你兄长到处找你,可别误了正事。”

他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七宝,仿佛在说,碍事的人就是她一般。哼,七宝不愿意与这个人多说话,转身便走。她一走,贺兰茗就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告退,生怕勃日暮反悔,将侮辱皇族的罪名扣在他脑袋上。

勃日暮的扇子自在地摇了摇,向七宝离开的方向而去。

七宝脚下越走越快,可是勃日暮的脚程岂是一个小姑娘可以抵得上。很快他就挡在了她身前。在她眼中,勃日暮是比贺兰茗更讨人厌的家伙,简直可以说的上是面目可憎。

七宝刚才几乎用了最快的速度避开他,可是他却没费半点功夫便赶在了她前头,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七宝的后背出了一点汗,暖风吹来,反而添了几分凉意,那衣衫贴在后背上十分不舒服。七宝也不言不语,想从他身边避开,谁知道被他一把抱在怀里。

“你做什么!”七宝惊惶,这里十分僻静,这人到底要­干­什么,她心里半点也摸不清。

“啧啧,海蓝能亲得,怎么我就亲不得?”勃日暮嘴角挂着笑意,语调却微含讥讽。

问题是,他怎么会知道她跟海蓝哥哥的关系?七宝怒地用手抵在他胸口:“你这人到底要怎样?我根本不认识你!”

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勃日暮脸上虽然还是笑意盈然,眼中却一片­阴­沉之­色­,“不认得?”

七宝当然没有认出他就是当日小巷子里被人打得面目不清的少年,可是勃日暮却十分气恼,尤其当他听海蓝亲口说跟贺兰雪的妹妹要好的时候,他猜准了海蓝口中的女孩就是七宝,也是他所谓的贱民。七宝被贺兰雪带回京都两年时间,贵族中议论纷纷,不知道七宝到底是什么来历,贺兰雪对外的说法是世交的女儿,可是贺兰家哪位世交是在丽水的,又为什么直到这小姑娘十二岁了才找到带回来。勃日暮跟其他人并不相同,他要查当年的事情,比任何人都要方便,况且七宝的相貌越发与宫中的海太后相似起来,生得就是个无双的美人,又能瞒得了这些人­精­似的贵族子弟多久,心照不宣罢了。但是大部分人,谁也没有想要得罪贺兰家和海家的意思,即便七宝真是孔家的遗孤,孔家也早就倒了,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勃日暮却不像一般人那么想,他对贺兰雪的为人行事作风十分了解,当然不会以为他无缘无故带回一个小姑娘来是发了慈悲心肠,贺兰家的人要是有慈悲心,当初怎么会毫不留情地踩踏孔家,使得本来不过是流放之罪,最后变成灭门之祸,他们也不过是为了夺得孔家手上的势力而已。

这个七宝,只不过是个道具,虽然勃日暮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道具生得十分惹人喜欢。

“让开!”七宝想要重重踩他一脚。谁知道勃日暮身形闪动极快,不但没有踩到他,自己反而差点跌倒,被他搂得更紧。

“调戏一个贱民,世子真是有闲心啊。”七宝翘起嘴角,笑得十分甜蜜。

勃日暮面容微微一变,凑近她道:“七宝,你真喜欢海蓝吗?”

七宝没有想到他突然问这么个问题,冷冷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勃日暮眼神闪动,闻到七宝身上好闻的味道,他都有些把持不住,突然叹息道:“我是觉得你可怜,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单单只瞒着你一个人。”

七宝眼波转来转去,突然笑起来:“上当受骗的反正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两人姿势十分亲密,说的话却半点亲近的味道都没有,十分诡异。

勃日暮不怒不恼:“你不想知道别人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七宝看了他一眼,面上竟然还是一副天真的表情,“知道不知道,也不用你­操­心。”

勃日暮突然冷笑,截口道:“自然是不用我挂心,但是被人利用,心里只怕不好过吧。”

七宝奇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心里不好过,没准我乐在其中呢?”

她脸上微微有些红­色­,看起来仿佛是有些羞怯,看得勃日暮眼睛一眨不眨,心跳如雷,也不想再耽误时间跟她继续打哑谜,“七宝,我不跟你绕圈子,你从千金小姐变成贱民身份,难道半点怨恨没有?贺兰雪他们不过是在利用你,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孔郁之是天下第一大聪明人,海明月巾帼不让须眉,你是他们的女儿,难道生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傻瓜?还是你不愿意相信现实,不敢承认一直对你好的哥哥是别有所图。”

他字字句句像利剑一样穿透七宝的心,让她心里像是破了个大洞一般,疼得差点蹲下(禁止)子来捂住胸口,可是她动也不动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勃日暮,“他们是别有所图,难道你就是真心的好人?”

勃日暮大笑:“我虽然也不是好人,但是对你来说,我是大有帮助的良人。”

七宝低下头,似是琢磨了一下,“你想要什么?”

“孔家掌管天下最赚钱的生意近百年,光是这座天涯明月就消耗有半个国库的金银,可是在孔家也不过九牛一毛。”勃日暮慢慢道,显然已经胸有成足。

七宝叹道:“是啊,孔家当年的确是家资亿万,富甲天下。”言谈间似有悲戚之­色­,再不复刚才天真模样。

勃日暮呆望着她,面上微笑也渐渐消失,突然轻唤道:“七宝,你还好吗?”

七宝笑:“我很好,我好的不能再好了,你继续说吧。”

她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别的少女尚在父母兄长的手掌心里捧着,她却要面对一群别有居心的豺狼虎豹,纵然是勃日暮,也多少有些替她惋惜。尤其这些人,还一个个都披着漂亮的皮囊,装着十足的关心,对她呵护备至,体贴有加。换作任何人,都不能接受,可是她面­色­沉静,似乎早已对这一切洞悉,却还是隐忍不发,倒是让勃日暮原本对她的轻视有些愧然。

他想了想,反而问她:“你们孔家的生意,你知道都是些什么吗?”

“孔家当年是前朝的顶梁柱,百年来出了六位皇后,前朝有大半的皇子都是孔家的女子所生,而孔家虽然是清贵世家,掌文不掌武,却­操­持着国家经济的命脉。大凡国家一切用度,西南的琥珀、宝石和象牙,南方的香石,东边的金玉珠贝,还有西北方的银矿,凡是这些珍奇玩物,想要进宫,先要由专人验收入库,而这个职位,百年来从未由孔家以外的人接手。”勃日暮顿了顿,看了眼七宝平静的神­色­,才继续往下说,“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些,孔家百年来都掌控着一项赚钱的交易。”

“私盐。”七宝笑得惨然,勃日暮心里也不禁有些不忍。他还从来没有在七宝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突然卸了力气。

狠狠心,勃日暮咬牙道:“是,私盐。”

“可是当年抄家之后,先帝根本没有搜出多少东西。”

七宝看着勃日暮:“没有吗?明亲王世子真是健忘,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她的眼睛落在旁边的墙角,那里一个石桌,四只石凳,一条长长的竹管从墙外接进园内,每当竹筒承重,自动下垂,就有晶莹剔透的水珠滚落下来,全部滴入一只洁白的银盆内。勃日暮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也不由得觉得自己稍有失言,“是,除了你孔家的数所宅院,本宅的一些珠宝古董,以及从你家人身上搜出来的一千亩地契。可是除了这些之外——”

七宝突然大笑,与平日神情极为不同,“你还少说了一样吧,这所天涯明月,现在不就在你皇族手中吗,当年你勃家也不过是一介武将出身,得了天下抄了孔家还觉得不够,是不是觉得少了。我人就在这里,如果你还嫌少,­干­脆把我杀了,拖到市集去,说不定还有人能当猪­肉­买回家。”

勃日暮被她说的哑口无言,看着她半响,竟然一时间把早就盘算许久的话给忘了。七宝冷眼瞧着他很久,终于低声道:“虽然我说你们贪心,但是好歹你比他们强些,想要的东西明刀明枪来抢就是了,你说的不错,孔家的确没有把家底露出来,那又如何,你们找得到吗?是不是以为只要有我在你们手里,父亲一定会来找我?打的真是好算盘——”

勃日暮原本没有想到七宝其实早就已经洞悉他们的意图,这时候真的有些没把握,仿佛一帮男人设了个极其卑劣而且下等的圈套去围捕一只猎物,他们以为她是乖巧的禁止,谁知道却是只­精­明的小狐狸。这计策当然很浅,他们也一直以为对付一个天真的小姑娘,这点心思就够了,扣下她作为孔家的人质,那孔郁之只要还活着,总有一天会来找她,只要孔郁之没死,他孔家的财产总有一天会落入他们手里。

富可敌国的财富,的确是让人心动。

但是勃日暮突然觉得,也许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才是孔家的另外一笔最大的财富。

“他们除了想要那笔钱,还想要我父亲的命,当年所有人都一度以为我父亲死了,可是时过境迁,大家又都一致认为他没有死,还躲在暗处图谋着什么时候能够东山再起。就没有想过,也许我父亲早就死了,那你们不是白费功夫?”

勃日暮突然松开了手,上下端详着七宝,仿佛要重新认识她。

七宝后退一步,警惕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心里可害怕。”

勃日暮一笑,终于有些轻松模样,“就算得不到那笔宝藏,得到你,也是美事一桩。”

呸,­色­狼,想的倒美!

七宝翻了个白眼。

她突然向他浅笑,轻轻勾勾手指,“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猜到我哥哥别有目的的?”

勃日暮突然沉下脸:“你怎么还叫他哥哥,莫非你还真喜欢他?”这话就有点酸了,可是他还是想要知道为什么,便上前靠近她。

谁知道突然被七宝猛地踩了一脚:“我偏不告诉你!”

勃日暮伸手去抓她袖子,突然什么也没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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