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恬儿已经是第二年开春,这时节春暖花开,虽然作室仍旧一如既往地肮脏潮湿、拥挤杂乱,但是春日的和煦终于还是破开了整个冬日的严寒,让人似乎看到了一丝丝的希望。恬儿在暴室养了整整五六个月,那次无意间见到她坐在墙角晒太阳,暖暖的金芒洒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衬着她面无血色的脸庞,让人瞠目不已。
作室内的流言飞语传得风一般快,都说她和男杂役淫乱偷情,以至于珠胎暗结。可是许广汉却直觉地认为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但到底真相如何,他又说不出来。直到有一次和一名啬夫喝酒,那人喝醉了,絮絮叨叨地说了些有关恬儿的事,才让他稍许摸到了些思路——原来恬儿本是上官桀的一名侍御,上官安大逆不道、淫乱內帷是众所周知的事,他不仅和自己的继母乱搞,父亲的一些良人、侍御也都没逃过他的魔爪。现如今恬儿肚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估计除了她本人,谁也说不清。
许广汉不禁怅然,贵族们的侍御身份卑微,与府中蓄养的歌伶舞伎一样,都是奴婢。也幸得恬儿只是侍御的身份,否则大难临头,连坐之中只怕她早已难逃一死。
因为同命相怜,他对恬儿便多留了一分心。转眼春暮,进入四月初夏的一天,许广汉正在院里劈柴,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喊了声:“许广汉,有人找你。”
他随口应了声,继续埋头劈柴,正汗流浃背,一个细软的声音在他背后喊了声:“父亲。”
他浑身一震,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
“父亲。”那声音颤抖着又喊了声。
他霍然转身,因为直腰起身的动作太快,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金星乱撞。但也只是这个瞬间,一个柔软的身躯已经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父亲!真的是你!我可见到你了——”
许广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许平君打扮成了一个小男孩的模样,穿了一袭半新不旧的蓝色绸衣,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儿。
“平君,真的是你。”比比身量,他发现女儿在这半年长高了不少,难怪一开始觉得她的打扮眼熟,她这会儿身上穿的可不就是刘病已前年穿过的衣裳?那肩上撕破的一个口子还是他当时用针线缝上的。不用问,他马上猜到了女儿是如何混进宫的。“你用了病已的门籍?唉,你们这俩孩子,怎么可以这样胡来?”
许平君泪汪汪地看着父亲,“病已哥哥说今天守作室门的兵卫终于换了新人,他从没来过作室,所以这里的人也都不认识他。他之前把作室门到这里的路都画给我看了,虽然我还是找了很久才找到这里,但是……但是能够看到父亲,我觉得真的好开心。”
听她的口气,这两个孩子谋划这一出李代桃僵的计策,竟是从他到作室服刑时便开始了。
许广汉心里一软,把女儿拖到没人的角落,将她从头打量到脚,“长大了,我的平君更漂亮了,出落得像个大姑娘了。”
“哪有?”她娇嗔地扭动身子,见父亲头发凌乱,一张脸又黑又瘦,与她记忆中的形象相差的不是一丝半点,忍不住又红了眼,“父亲,你受苦了。母亲……母亲要是见了你这个样子,会哭得更伤心的。”
许广汉心口一痛,憋了好久才问:“你母亲……好不好?”
平君用力吸了口气,“母亲很好,先前她哭得很伤心,今年好很多了,已经不大哭了。”
虽然早有准备,可听到那句“已经不大哭了”,他的心仍是撕裂般疼了起来。
平君却一无所知,抹干眼泪,将自己随身带来的一只包袱塞到父亲怀里,“这里有两身衣裳,一件深衣是母亲做的,一套襜褕是我学着做的……权当换洗之用。”她进宫前原想不到原来服役如此之苦,身边的人也都不告诉她父亲到底被判罚做什么事,她总以为父亲仍是在宫里做事,只是没了年俸,没了休沐归家团圆的假期。今天到了这里才发觉所谓的作室原来就是一个超大的手工作坊,而自己一向尊敬的父亲,居然干着下等奴婢才干的贱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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