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笑道“我一手戎马生涯，从不知何谓俱怕，送侧福晋回京那日起，心下便有了今日的决断，只要……”

“不，亮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愿意这么做，这份情我欠不起。”

“你可以的，只有你可以！”他急切道，再次紧握我的手，不肯放开。

我摇头。

“你对他，真的有情？”他脸­色­俱变。

我哑然失笑“何谓情？我早已分辨不出，如今只是不想再多杀孽，我只想我夫君平平安安，分别多年，到现在，我只想和他度过些平淡的日子。”

“你若真对我有情，便让我去见他，不管过程如何，我定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如今我也只能给这样的承诺。

他颓然放下我的手，身子微微摇晃，自嘲笑道“侧福晋的心，一向都如此坚定，皇上都有遗憾，我还抱怨什么，只叹，那年漫天的风雪，迷了我的眼，我的心，怕是要纠缠至死。”

我默默看着外面的风雪，竟转不到他所谓的场景去，我给了他人太多的深刻和回忆，轮到自己，却找不到了。

他吹了一声哨，急促的一声，便慢悠悠的坐了下来，还为我与他斟了一杯茶。

递给我道“侧福晋，可否应我一个请求？”

我接过，但没有吭声，连自己都无从把握，何来承诺给人？

他一口饮尽，紧紧闭上眼，慢慢露出一笑，缓缓道“有生之年，侧福晋再给我重复那日的情境吧。”

“如何来，便如何去……有始有终。”

“好。”我哑声道，别过眼，不忍看那被执念纠缠的脸孔。

他起身，接过待卫递来的厚大披风，为我披上，带我走出房门，那些张廷玉带来的人马已经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过去。

我翻身越上马背，他朝我点点头，拍拍马儿，招呼身后四人护我上路。

“谢谢。”这一声，毫无作用，说与不说，都不是重点。

他凝脸一喝“你们四个给我听说，路上出了差错，本将军定让你人头落地！”

“是!将军，属下定当誓死护卫，不辱使命！”四人齐声道，即刻便护在我四周，我挥鞭疾驰出去，这场太煽情，却又让人不能燃烧般的感动哭泣，隐隐的，压在心底。

四人身手极好，一人在前面开路，使得这路程顺当许多。

由此去边防，我们为图近路，都是直接跨河越冰，好几次，领头的将士几次遇险，几度要掉入冰河，我看得心惊胆颤，其它三人仍然稳当护在我身边，只有一手挥着长鞭助他一把。

近凌晨，四人齐齐策到我前面，从他们的肩膀中，看到前面开阔的山地，一望无际的雪白帐蓬，已有早起的小兵架灶烧饭，袅袅青烟升起，与四处的冰天雪地融为一体，我说不出来的亲切与熟悉。

正想让他们走开，让我过去，只听得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从四处围了上来，不多时便将我们团团的围住，手中的利箭毫不客气的绷紧指向我们。

四人毫不畏俱护在我中心，一直领头的将士正待扬声说话，一柄冷箭便直直的朝我­射­来，力道之大，又事发突然，来不及躲闪，我惊叫一声，领头的将士身一挺硬是将箭给挡了下来，翻落在地。

我忙下马查看他的伤，他咬紧牙关，眼一闭，伸手将他肩窝里的箭给拨了下来，这箭带了倒刺，硬是扯出些皮­肉­，我忙抽出手巾捂住他的伤口，血腥一刺激，眼一红，双手颤抖了起来。

“侧福晋，奴才没事。”他满脸冷汗，挣扎起身，手一横仍护在我前面。

“哈哈哈，若兰，我们又见面了！”丽华收妥箭，策马走近，肆意大笑，丝毫不管这四人紧张护我的神­色­。

“你是什么人？！竟敢伤将军的侧福晋！”

她哼声一笑，不屑回声。

我推开他们，走了出去“何必伤及无辜。”

“我可没让他挡啊。”她妩媚一笑。

我凝脸冷冷的盯着她，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子宸，别胡闹！”策零气吁吁的赶来，抢过她手头的箭，见到是我，愣在当场。

一声闷声的哨声响起，前方策马走来一队人马，十四身戴厚重的盔甲奔在最前面，我眼一热，再管不了其它，推开护卫，穿过丽华与策零便奔跑了过去，一路泪水飞溅。

果然是我的十四，他神情一震，手一举，马蹄声顿时静止，待他刚跳下马，我奋不顾身的冲了过去，在他来不及反应下，便已经紧紧的抱住他，脸贴上他冰凉的盔甲。

“胤祯，胤祯！我的夫君……”我泣不成声，明明抽不过来气，还拼命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双手越抱越紧。

良久他才哑声道“兰儿？”多么的不可置信，如同当年他不敢揭开我的面纱，害怕失望一般，整个人定在当场，只任我死死的抱着，一动也不敢动。

“是我，是我，你的兰儿……”我抬起脸，如哭如笑，完全没了任何形象，双手仍不敢松懈，害怕再一错过，我们便又擦肩过去，想到出京前那惊心动魄的一晚，泪水流得更凶，胤祯，我终于见到你了，是真的，四年多了，我终于如愿。

几年的辗转反侧，计划，入藏，­阴­谋，回程，软禁，驾崩，登基，死亡，血腥，害怕，种种种种，多么的艰辛，多么的惊心动魄 ，我们这一见，是多么的不易。

他终于抬手抹去我脸上的泪迹，仰天大叫了一声，如同发泄巨大的苦闷，再定定的看了看我，终于神情一震，将我紧紧抱住，再不留一丝空隙，尽管这厚重的盔甲硌得我骨头都要散掉，我仍笑着，心稳稳的落地，我又回到令我安心的怀抱。

“哟，我说大将军，可别把您的小骄妻给闷死了，这可好不容易才见呢。”一声不冷不热的调笑传来，我厌恶的闭上眼。

十四轻轻的推开我，不管丽华的讽刺，眼中只有我的模样，常年征战的手，结满了茧，轻柔的抚着我的脸，微微有些哽咽“兰儿，真的是你。”

我垂泪点点头。

“你怎么还是当年我离开的模样？”他喃喃道，眼里闪过一丝惧怕。

“是我，就是我，不是梦，胤祯，你摸摸，我的泪是热的，我的身体也是热的，这些都是真的。”我将他的手重重的按上我的脸，他不舍的聚然松开，看到我脸上他手掌造成的红印，又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大哥！”三个护卫低叫，我脱开身。“胤祯，他为我受伤了，赶紧让军医医治！”

十四宠溺一笑，眼中的熟悉感涌来，一挥手，即有人带他们下去疗伤“兰儿，你还如当年一般的心软。”

我不再矜持，拈起双脚，揽过他的脖子，深深的吻向他，他伸手抱起我，一个翻身，策马回营。

胤祯，再等等，再等等吧，让我如何启口。

我，为何要扮演你最讨厌的角­色­，我也多想，就这样跟随你的脚步，没有迟疑，没有退后，十足放任的随着你，如同当年雪里，我踩着你的脚印一般的走路。

“胤祯，你受累了。”我抚上他的满脸风霜，只觉得眼泪怎么会有这么多，总也哭不尽，看到他身上的伤痕，我哭，看到他鬓角的丝丝银发，我哭，看到他随身带着我的手绢，时时放在胸口，我哭，一见到他，我的眼泪便没有停过，如同泄了闸的洪水。

吻遍他整个身子，还觉得不够偿还我的思念，紧紧的赖在他的怀里，不愿起身，如他一样，多么艰辛的会面，害怕到头来，只是梦一场。

“兰儿，见到你，才觉得，这一生实在是过得太长，四年，如同过了四十年，一回头，你还是盈盈立在那里，不曾变化丝毫，人生哪，可真像一场美梦。”

“胤祯，遇上我，不是美梦，你责怪我吧，我也恨不得杀了自己，但这样，仍然不能弥补我对你的亏欠。”

“六十年，我想过死，就此走了­干­脆，不至于拖累到你……”

“傻兰儿，不准你说这些话，你为了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就这样死掉，让我怎么办，去哪里讨这笔债。”他含住我的指尖轻咬，以示惩罚。

我咯咯一笑，抽出手来，心满意足的趴在他怀里，只觉得心被填充得满满的，再无空缺。

“兰儿，我们再要一个？”他眼神一暗，翻身压住我。

“不，我不要，春儿遥儿，已经是我不可弥补的两个缺陷，我实在愧为额娘，何况，现在，我只想守护你，和你在一起。”

一夜，如此的漫长，又如何的短暂，我们还会有多少这样的时光，我们不停的纠缠到一起，不让彼此有思考的余地，除了不舍，是否还有些别的。

多想如此天长地久的下去，没有争斗，没有­阴­谋，没有死亡，没有对峙。

我逃避去说，他放弃去想我为何而来，就让时光这样蹉跎下去吧。

可天，总会亮，看着身旁熟睡的他，一脸的满足，恍惚间又见当年那个冲动又率直的他，一着急，便涨红了脸，纵然痛，也只会气得跑开，从不解释。

哦，他还会在德妃面前撒骄，如同小孩一般，依偎在她边上，丝毫不顾虑别人的目光，他霸道，但他霸道得­干­净，总让我气不长久，马上又原谅了他。

自小被宠坏的他，轻易包容我的错误，天知道，因为我，他压抑了多少，忍受了多少，这个少年得志的皇子，如若不是我的存在，是否会过得洒脱。

我紧紧抱着披风，坐着看看他的容颜，如何也看不够，看不完，如若我走了，是否还记得这张脸，这辈子我最放不下，最不想放下的人。

掐指一算，我似乎从未为他作过什么，他却给了我，诺大的一片天地，我不喜欢的部分，他从不让我参与，也毫无怨言，无所欲求的，只要我呆在他身边，就足够。

可是，我对他又做过什么，一想，却又只惹得泪水纷落，连想都逃避。

他大手一伸，眼未睁，只拉我躺下，暖和我的身子，这一夜，原来，心从未安歇过，他的大志，他的野心，就算他想要灿烂的燃烧，我都未能让他如愿。

我的存在，只有头上一泼凉水的作用么。

就这样吧，偷得一些时候，我便是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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