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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的某一时日

也许我会离开这里,我的家人来信告诉我,让我去城里工作;也许我不会去,我厌恶去那里,让我远离这片森林,这慰蓝的天空,清澈的溪水,满山的野花,绿草,那些欢快的鸟儿,那些可爱的动物,让我离开它们,去到那肮脏的城市?去到那连天都是灰蒙蒙的城市?要知道,这里吸一口气都新鲜,都无比自由,我怎么会放弃这种自由投身到城市那脏乱的行列呢?

我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因为我想带她去森林。为了这个,她开始变得活跃,被禁铟的生命有了活力,于是,她给我看她的《森林中人》,写的是关于若薄溪,这片开着自由的鲜花,飞着自由的鸟儿的土地,和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但因为她的原因,书中充满了悲伤。

我没有时间看她给我的书,我不相信它能给我带来什么,也许我只是不敢认同那份伤痛。失落,消沉,我觉得我所能看到的就是这些,除此之外,我还能看到什么呢?

若薄溪,一个美丽的地方,绿树环绕的村庄。远方,暑气迷漫的丛林中,隐隐映出一片绿­色­的土地,过去一点,连着几家村落,小路在那里绵延。在这边,目光跃过我们脚下的土地,那长满了艾稿和失车菊的草地,种满水稻的田畦和种满土豆的土地,是一片连着薄溪和它那弯延的流水一同在这个村落周围徘徊着的树林,养育了无数代薄溪人的涓涓细流,回荡着的声音居然是那么悲伤,人们喜欢叫它若昔,在回忆着往昔那些悲伤的事情中,人们体会到的那份伤痛却能激发出对生命最真诚的渴望。

薄溪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非常热爱自己的土地:一块种满玉米的黄土,或是一片种着土豆的黑土,亦或是种着小麦和高梁的红土地,无一不是他们视为自己生命的事物,这些看似广茂而又丰绕的土地,便是他们生存的关键。然而,这一切得以实面的最根本原因,还是要依靠薄溪四周那坏绕着和护佑着它的那片望不到边的蓝­色­的远古森林。风夹着沙尘从南方吹来,可怕的风暴奔驰数百里来到若薄溪,已经变得只能掠起我的衣角,拂动薄暮舟的秀发,但即便如此,它确依然把远方的苦涩带到了若薄溪,人们歌声中唱出的悲壮,就是对它的敬畏。

“看,那片森林,就像刚刚洗过一样,太阳都没法把它们照耀,它是那么远古,幽深。”薄暮舟指着窗外。

我朝窗外看去,看到那片森林,在那里,一位老人在其间生活,孤独,寂渺,一如他守护的森林,在遥远的年代,溪水从中流过,带去了森林的沉静,风从森林上空吹过,低鸣着忧怨的语言。

没有错了,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在我生命的头几年,我就是在那里生活的,在那里,空旷,自由,我还在乎什么呢?追寻思想到这里我能看到的便是那些我期待的东西,孤独,原始,甚至蛮荒,在其中我能拚弃我的悲伤,找到那些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回想过去的生活,想到那些必将逝去的往事,如今,因为最原始的冲动,我必需奋斗,一如既往的奋斗,因为它们,我以为自己是在这里找到了重新生活的理由。

森林中人第七章:若薄溪(1)

我去了老人的木屋。还带着残疾的妹妹。

老人显得有些­阴­郁,瘦弱的,长满了银白胡须的脸上看不到笑容,满是皱纹的额头和紧蹙的眉头挤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这张饱经苍桑的脸是多么坚毅而又无奈。已经许多年没有见了,老人看到我,并没有惊奇,仿佛我还是那个在他心目中勇敢,正直的小伙子。但他自己确已经 老去,弓下身子,眼神中流露出对生活的疲惫。他向我谈他的故事,我离开后他去打听过这个时常到他木屋去的小伙子,还给薄暮舟带去山里打的野­鸡­。听到我走出大山的消息老人并没有做出高兴的表示,他只是默默的回到木屋,在也没有去过村里。

老人在院子里烤挂在墙上的山­鸡­­肉­,一只瞎了一只眼的狗爬在老人旁边,抬起头望着跳动的火苗,聆听老人的述说。还有两只狗被栓在小屋的栅栏边,它们无­精­打采的歪着头,斜眼观望着自己的同伴。

“您怎么不去我们村子卖野­鸡­了?”薄暮舟望着老人,她的眼光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也许是借着火光照­射­的原固,我觉得她遥远,飘浮,恍若跳动的火苗。

老人没有说话,他朝火堆扔了几块木柴,嘴角在抖动,他准备说些什么,但确并没有说出口。这一点我是清楚的,可是薄暮舟不知道这些,她什么也不知道,但我们确能够理解。

野­鸡­已经烤好了,老人把最好的­肉­分给薄暮舟吃,我们在一边啃骨头,喝老人自己酿的酒。阳光撒在森林上空,林子里确凉爽,清新。

我向老人提议,询问她有什么地方可以满足我的这个妹妹对这个大自然的热爱之情,我以为老人并不懂,因为我也很费解,大概不能自由行动的人,对世界总是充满好奇吧!

老人并没有说什么,他从屋后牵出一匹马来,那匹马瘦弱而又年迈,他亲自为它被好马鞍。

“我要去白桦林那边看看,”老人指着丛林深处,“并不远,就在木屋东边,小河上游,一块荒地周围。你让她骑马,轮椅没办法从河沟推过去。”

我把薄暮舟抱上马,我倒并不但心她会从马身上摔下来,老马已经变得衰弱,迟缓,要不是它驮的是个更加瘦弱纤细的人,我担心它也许根本就驮不动。 txt小说上传分享

森林中人第七章:若薄溪(2)

“我们这要去哪儿?”薄暮舟问。

“去林子里走走,到处看看,”我牵着马,背着老人扔给我的猎枪,我想这玩意就是那些打死狗熊,野猪的凶器。老人放开栅栏边上的两只狗,它们跟在马儿后面,就像形影不离的朋友一样。那只瞎了一只眼的狗则紧紧的跟着老人,后来我才明白,那也许就是它的归宿。薄暮舟显得很兴奋,小时候她也不止一次骑过这匹马,但那个时候和现在恐怕是没法比了。

路也许并不好走,因为我总是在衡量它,比起那些能够平稳的行驶轮椅的路面来,我恐怕很难找到好走的路。老人到并不在乎什么,他在前面从容的走着,我知道这条路他并不陌生。但对于薄暮舟来说,情况确并非如此了。

溪流,青山,绿草,她就是住在山里的人,确对这一切仍然充满好奇,我不仅暗然,想到一双脚竟能把人束缚到这种地步,孤独,封闭,一如被世人拚弃。想到这里,我心中无比凄凉。

我们去了河谷,河水从若薄溪断口流下来,老马在河口饮完水,河边的草叶潮湿,浓密,老人很少来这里喂马。湖边则是一片白­色­的花海,马被淹没在花丛中,薄暮舟不用弯下腰就能采到自己想要的花朵。她在马背上冲我傻傻的笑着,风浮动着她的头发,那双美丽的眼睛一如波光滑动的湖水。

“黑眼睛姑娘。”我这样叫她,“别掉下来了。”她仍然只是笑着,没有回答我。然而我确低下头去,不在看那双眼眸。

我们又去了白桦林,林子里有松鼠,兔子,野猫。我们在林子里扎营,老人升起营火,烤一种白­色­的,伞状的蘑菇,我并没有吃到多少,但我吃到了我从来没有吃也没有梦想会吃到的美味。

老人带我们去看搭在丛林深处的营地,带我们去河的下游看他的捕鱼器有没有鱼上钩。路过河岸时,我仿佛听到了狐狸在山岗上吠鸣,我叫薄暮舟仔细听,她确已经看到那些小家伙了。老人指着远处一片被橡树,枫树,松树和白桦树覆盖着的蓝­色­森林说道,“在那里,我曾看到过鹿群悄悄穿过,它们是这片森林的守护神。”不过,老人最后又解释道,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自那以后,他在也没有见到过它们了。

老人突然显得有些­阴­郁,他或许又想起什么了。“这片森林正在走向灭亡,”他忽然对我说道,“只要有人类的存在,这便是它的最终归宿。”

“或许并没有糟糕到这种地步,只要人们试着去了解它,去感受,去爱护,像对待一个不能缺少的东西一样对待它,只要认识到我们将来所要面临的灾难,总不至于到那种地步的。”

“话是没错,可是总有人会来破环这一切。”老人摇了摇头,没有在说下去,讨论这种问题并没有多大意义。他找了一丛树丛坐了下来,叫我们停下来休息片刻,然后丛口袋里掏出他自己种的烟叶卷起烟来。

我并没有留意,白天很快就这样过去,在这片人类足迹还没有踏足的森林,在这里,风吹着古老的语言,水流着历史的哀怨,薄暮舟深爱的这一切,看起来如此美丽,如此令人向往。但也许并非如此,因为我也爱着她所爱的,但我确从中了解到,大自然并不能给予我们一切,不管是何等的微不足道,事实就是这样,我们不能过多的去信任自然。可是,后来我发现,错的其实是我自己。因为我并不了解大自然。

夜,寒冷而凄切。

我坐小屋前,坐在火堆旁。我闻着焚烧苦艾的清香,和薄暮舟谈论着白天发生的事情,我并没有过多的留意薄暮舟,一天的旅程让这个禁锢在笼中的鸟儿又回复了自由。

但老人确带着那只瞎了一只眼的狗,准备朝山里走去。另外两只则陪在薄暮舟身边,他们现在已经成了朋友。

“您要到什么地方去?”我问老人,不理解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还要进山。

“我要去山那边看看,白天我忘了去了。”老人回答得很自然,仿佛晚上或是白天行动在他来说都是一样。“你想去吗?”我点点头。

“要去多久?”准备出发的时候,薄暮舟问。

“我不能确定,不过我会尽量快点回来。”我被好奇心指引着,答应同老人一起去林子里看看。薄暮舟倒并不担心什么,她在用老人给她的­肉­­干­招乎她的新朋友。

“如果我们什么也没有碰上,最多一个钟头就能回来了。”老人补充道。

八点多,我们在林了里穿行了半个多钟头。星星在寂静的天空闪烁,夜风呼萧着穿过树梢,打着转儿,把树叶吹得沙沙直响。狗竖起耳朵,警觉的四下张望。在这个突然变得­阴­森的树林中,没有鸟叫,没有虫鸣,一切都在沉睡,一切都仿佛死去。我揣着猎枪,借着好不容易从树隙中­射­下来的月光,辨别到老人和猎狗的身影,紧紧的跟在他们后面。

眼前模模糊糊,黑暗中除了四周不在清析的景物外,没办法看到别的东西,无暇他顾的­精­力也让我失去了许多对其它事物的了解。但老人突然停下来,挥手示意我也别在朝前走,我在黑暗中勉强辨认着老人的意图,屏住呼吸,停下来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四周一片寂静,除了狗的喘吸声,什么也听不见,黑暗中树林的轮廓看起来的确不太令人尽意。

“出什么事了?”我小心的揍到老人跟前,看着这个在黑暗中变得像狼一样机警的人,我开始发现我对自己周围的人了解的实在是太少了。

“别说话,跟着我。”老人弓着身子向前移去。我有些不知所措,并且开始疑惑的感觉到,在这个四寂无人的,黑沉沉的树林中,除去好奇的那一块,也许就只剩下­阴­森和恐惧了。

老人穿过一丛丛树林,狗也警惕起来。我还是像刚才那样,只注意着老人的背影。但即便如此,在那个无暇顾及黑暗和森林的情况下,我还是感觉到我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一个四周虽然黑暗但确能够清晰的看到星辰和明月的开阔的荒地,顺便说一下,在那不算明亮但绝不幽暗的月光的照耀下,在这片丛林的深处,我们能够清晰的看到月光下的一切,在那树林围绕的空旷的场地内,堆着一大片砍伐后锯成圆木的木材,在那惨淡的月光下看起来是那么触目惊心。

————《森林中人》

森林中人第八章:留在若薄溪(1)

关于森林的事,我并没有跟薄暮舟谈及,在她的生命中,很难想像听到这样的消息她会表现出怎样的惊恐,在她的内心深处,一定是厌恶这种行为。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像想象的那样,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也同样厌恶那些盗木贼,但我确不愿意理会这些。我心里想的,脑子里盘算着的,是那些脱离了现实的,与生活和人没有关系的思想,我的回忆,是容不下这些的。也正是如此,我们离开了老人的木屋。

我向老人告别,他真诚的祝福过薄暮舟,把我们送到河边,因为狗没法过河,所以他停了下来。我答应他把事情上报政府,但我依然从他眼神中看出忧虑,他所担心的,并非我答应他的事情。等到政府出面,木材早以转移了。

我路过村里,把消息告诉村长,村里已经出了不少事情了,他好像并不太关心这件事。他对我说起话来显得有些犹豫,他不愿意出面­干­涉,在他眼里,也许那片森林已经脱离了他的管辖,因为村里人即不许进山去砍柴,也不许去狩猎,在他眼中,那是一片陌生的森林,一片别人的森林。

为此,我找到维一柯,那个守林人的儿子,他在伐木厂工作,那是份正当的职业,可是因为他父亲的原固,他厌恶自己的工作,他有一回跟我谈到自己的工作,他说:总有一天,等我挣够了钱,我就放火烧掉伐木厂,然后离开这里。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他要去遥远的南方,他要摆脱森林的束缚,就像我一样。我问他为什么非要烧掉伐木厂呢?他不说话,但我确非常敬佩他,他是个有志气的人,他有自己的梦想,不像我,要回到这片蛮荒。

我刚到村里,一开始并不知道村里已经有了伐木厂。我向路边的人打听,他们指着山里,叫我顺着河流朝上走,不要回头。

我朝山里走去,踏着潮湿的河岸,我碰到放牧牲口的孩子,他正把牲口赶到河里饮水,他是个活泼的家伙,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好奇的望着我,我并不认识他。“你知道去伐木厂的路吗?”我向他打听。他显得很兴奋,一边伸手给我指明方向,一边主动给我带路。他告诉我说他父亲就在伐木厂工作,因此他对这条路非常熟悉。

我跟着他向丛林深处走去,他走得很快,因为他还要回头看他的牲口,一路上他告诉我,平常他是不被准许去伐木厂的,但他可以借这个机会再去看一下,他很想看看那些奇怪的机器,那些一转起来就能把一根根顶粗的木头锯成两断的,发出巨大声响的机器。

“那玩意劲可大着呢!”他有些得意的说到,一边挥舞着赶牲口的鞭子,一边不停的比画着,我确在为那些没有人看管的牲口群担心。

到达伐木厂前,我把孩子叫了回去,我对他说自己能够找到路了,因为我已经听到那种机器的“叫”声了。他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的转过身,头也不抬,便向来时的路跑回去了,也许他现在又没有勇气去看那些机器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森林中人第八章:留在若薄溪(2)

我来到伐木厂,工人们正坐在场棚里休息,他们在聊伐木厂新到的那批机器,学会使用那些工具,他们的工作将会变得非常轻松,我向他们打听维一柯,他们指着树林里,叫我去那里找。

我找到维一柯的时候,他已经­干­完一天的活,正坐在一堆树丛中独自抽烟。我见到他时,他仿佛显得很不自在,我知道他出事了,因为他的眼神已经显露了他的迷茫,他看起来萎靡不振,像个大病末愈的病人。

我没有寻问他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我没有和他谈我们之间的事,他也没有问关于我的事。但从他的话语中,我知道他是在指责我,他是在责怪我不应该回到这里。我提到薄暮舟,他才住了口,不再说话。但我还是从他眼神中看出不解。

“你来这里做什么?”见我不在说话,他才开始问我,然后又低下头去,仿佛并不想我回答。

我向他说明来意,他确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态度,我不问他,他也不作回答。但我的话一出口,他的脸­色­便­阴­沉下来,不做任何表示。他靠在树上,又抽起烟来。

“你回去吧!我不会管这些事啦!”沉默了很久之后,他突然扔掉烟头,朝那群工人们走去,他不在理会我,也没有回过头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很尴尬,没想到在他儿子面前也会碰壁,我找不到人帮助,人们避开我的视线,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回到家里,天已经很黑了,只有薄暮舟弓着身子,坐在门口,她双手抵住头,支在膝盖上,眼睛出神的望着前方。

她说她不想睡觉,我从她眼神中看出她的兴奋,她跟我谈起《森林中人》,还跟我谈起旅行,从她的话语中,我了解到,他依然处在旅行给她带来的兴奋中。我没有说话,那个被禁锢的人仍然令我担忧,我甚至有些惊恐,她天真的竞像个孩子。但我还是不了解她。

我坐在一张竹椅上,仔细听着她说,夜风已经很凉了。我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安,她没有向我问起所发生的事情,但她了解的似乎比我还多,后来我猜想,即然她是住在山里的,知道的当然不会比我少。

借着那股兴奋劲,她开始跟我谈若薄溪,谈双子湖,谈她的世界,女人的世界,那个被禁锢的世界。我仔细地听,确没有听懂:森林,死人,灾难,被破环的家园,我怎么知道她会谈论这些,我不相信她的世界会是这样。我只知道薄暮舟,我的妹妹,那个天真的女孩,还有一段悲伤的回忆。

我更少跟薄暮舟说话了,我害怕和她说话。

我来到若薄溪,看到青草淹没了牛群,花开在湖边,树林淹映着河水,鸟在林中高歌。我还看到,通往若薄溪的小路曲折,深幽,竹林深处,小桥边上,是遍地的兰草,野白荷,地衣,杜兰,杜娟花,甘草,苦艾,忍冬;地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结着红­色­的果子。过了桥,是树林,一片连着村庄的树林,包围着也溶入了村庄。杉树,黎树,木瓜树,栎子树,能分泌油脂的松树,瓜甜柚,红云杉,银杏,特别耐旱的松针,楠竹,枇杷,八角,山胡椒树,因为是在深山,人们没法种植苹果树。

森林中人第八章:留在若薄溪(3)

我来到若薄溪,风是从南方吹来的。

我踏着流水,穿越深幽,在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上住足。我听到流水的声音,听到狗吠的声音,­鸡­的鸣叫,鸟的歌唱,牛的哞哞声。我还听到,那熟悉的歌谣,在这大山深处,听起来如此空旷,肃穆,遥不可及………

我停下脚步,确并不知为何。我要把悲伤埋葬在这片土地,因为它的富绕与美丽。许多年后,当我坐在河岸,柳树迎风招展,到那时,河水也许会向我重述这段历史。但那个时候不会在有悲伤,不会在有痛苦,我的回忆,恐怕已经溶入这座森林。

我不知道是薄暮舟让我看到了这一切,还是我让薄暮舟看到了这一切,她指着林子里那棵唯一的银杏树,那棵古老,高大,有着浓密鸭掌状树叶的神秘的树,“是它在护佑着我们。”她好像是在跟我解释,但眼神中透露出顽皮,她想说的,只是那棵树够古老而已。

我了解那棵树,还吃过它的果子,那是一种黄|­色­的,有股臭味的毒果子。

但如今,我不会再关心这些事情,看到湛蓝的天空就能够让我心旷神怡好久。我还看到起伏的山岗,陡峭的河谷。我看到绿­色­的草地,风从上面拂过;我听见鸟儿的歌唱,歌声中他在追寻自己的恋人。

我要在若薄溪扎下根来。我爱这片土地。即便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若薄溪长久住下来,但我确宁愿相信我会永远住在这里。

我去了伐木厂,在那里找到份差事,我教会他们使用那些机器,帮他们修理油泵,活很累,但我能忘掉悲伤。

­干­这件事唯一不开心的就是维一柯和薄暮舟。我到伐木厂的头一天,他没有冲我挤出一丝笑容,没有寻问一句话,他所做的,只是用敌对和不解的目光望着我。

他给我看他的手,一双龟裂的,昏黄的手,连指甲都被树脂染成了黑­色­。“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他进一步作出说明,“它只会浸蚀我们。”

也许它带给我们的还远远不止这些,但那又能怎么办呢?我没有理会维一柯,我并不关心这些事情,他所说的在我看来并不是重点,来到伐木厂的那一天,我开始了解到,总有一天他们会毁掉若薄溪。

薄暮舟没有什么变化。她依然热切的盼望我回到家中,陪她聊天,讲在森林中发生的事情。我进伐木厂的那天起,她就不在问我别的事情了。我想这也许是我感觉她变了的原固吧!她不爱说话了。

她有时候脾气不太好,姑母暗示说着某些关于森林的事情,但我没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她拒绝吃药,也不愿意上床睡觉,有几次我从伐木厂回来,听见她在屋里摔玻璃杯。她常常把轮椅滚到窗户边,眼睛死死的盯在窗外,任何人叫她都不理,眼眶中的眼眸一动不动,就像一尊瓷雕。但听到我的声音,她又活跃起来。

有一天,她带着鬼异的笑容对我说道,“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我没有弄懂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肯向我解释,她总是这样,讨论莫名奇妙的事,做莫名奇妙的事。但她内心深处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扭曲呢?痛苦?难以承受的痛苦?也许被束缚的心就是这样,她从来不讨论美好的生活。

在山里,没有周末的概念,人们对于时间是很模糊的,他们只有一个春季,这是他们播种的季节;和一个秋季,那是他们收获的季节。我记不清是哪个周末了,我脑子里仍不时昏沉沉,我没有去伐木厂,因为厂里有人哨信过来说伐木厂失火了,大火烧掉了所有的设备,也烧掉了工人的希望。

我很奇怪听到这个消息我竞然无动于衷,仿佛那是我预料之中的事,仿佛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我躺在床上,仔细回忆着。我想到伐木厂的工作,我想到那里的工人,但令我疚心的似乎是那些被大片大片砍掉的森林,那些被迫迁出自己鸟巢的小鸟们,那些靠森林生活的野兔,山猫,野猪,松鼠,野狼,狐狸,甚至连蛇和老鼠也要逃离那片地区。我幻想着,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因为我不知道是谁­干­的,而且我也并不在乎。

对伐木厂的调查一无所获,和我一样,他们并没有把这件事和那个离去的人联系起来,有些东西是很难理解的,我们并不会想到烧掉伐木厂的人竞然是那个每天如此勤勤恳恳工作的人。调查这件事的人其实并不关心伐木厂的命运,因为所谓的伐木厂,只不过是一个有着石棉瓦屋顶的大厂棚,厂棚里除了那些必要的机器和一大堆锯成木板的木材外,便一无所有了。他们并没有因为事情毫无头续而唉声叹气,他们诅骂那些在伐木厂四周烧苦艾草熏蚊子的家伙,他们指责那些家伙的无知和大意,没有他们,伐木厂永远不会失火。

森林中人第八章:留在若薄溪(4)

我去伐木厂的那天,孩子们正在灰烬中找寻还能拿来玩的东西,他们用木棍在黑漆漆的灰烬里刨着,扬起一阵阵灰尘。不过,虽然被大火洗礼过,村里人还是把放在伐木厂外面的没有烧到的木材运走了。他们用脚踢开厚厚的木屑,他们说,就是没有息尽的火堆引燃了伐木厂里已经风­干­的木屑。

我突然想起了维一柯说的那句话,想起了他如此匆忙的离天,我觉得是他­干­的。但他们没有怀疑到维一柯,我也就不那么担心了。不过,接下来并非没有担心的事情,对于伐木厂的重建,如果烧掉伐木厂的人正是维一柯,那么这个时候他会怎么想呢?他会想让我从中去加以­干­涉,加以阻拦吗?不过,起决定作用的问题便是关于那些机器了。旧的当然不能用了,大火已经让它们变成了废铁。如果要重新购置一批机器,资金自然成了最大的障碍。上面的人不作任何表示,他们嘴上不说,其实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他们已经不愿在做这些并不赚钱的买卖,他们宁愿去找人盗木。

我或许很乐意见到这个结果,伐木厂没有建成,这对村子里大多数人来说并非是坏事。­妇­女们议论着这件事,男人们又回家老老实实的­干­活了。然而若薄溪并不会因此平静下来。

我丢了工作,确感觉不到那份失落,我又回到从前那个孤独,无助的时候。但值得欣谓的,是我的妹妹,她又变得乖戾起来。

但我还是即不知怎样生活,也不知什么叫生活。

我去镇上给薄暮舟买药,我讨厌­干­这种事,我对医生怀着一股敌意,对他们相当冷漠,我把药单递给他,示意我要买这上面所有的药,他不回答我,而是用怀疑的眼光望着我,仿佛我就是那些拿着药单要他帮忙抓药的不识字的老太爷一般。药单在他们手中传递着,接到药单的人几乎都动手抓了药。后来我猜想,这也许就是他们为何对人如此冷漠的原因吧!

买完药,我去了邮局,我收到一个大大的的黄|­色­的信封,信封上盖满了邮戳,我仔细瞧着寄信人的名字,但确只找到几个模糊的,歪斜的大字,“为了若薄溪,也为了自由”我感到很迷惑,这的确是寄给我的信,但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信。

办完手头上的事,我在镇上闲逛,打算买些东西带给薄暮舟。午后的阳光变得有些炎热,汽车喇叭没完的在耳边咆哮,从玻璃厨窗上反­射­出的阳光无时不在折磨我的眼睛,商贩们推着水果车走来走去,一边还不断吆喝,行人穿得奇形怪状的在街上散步,模样就像化了装的鸭群一样。路旁看不到绿­色­的植物,因为失过除草剂的原因,看不到绿­色­的草地,树木也低垂着脑袋,到处看起来都一片昏黄,像及了错过季节的秋天。但这秋天来得过于暗淡,过于­阴­郁了。偶尔还能在路边看到一些不穿衣服,剃着光头的,用凶恶的目光打量着别人的恶棍,他们早以做好准备,随时准备挑起事端。我觉得他们都是些该投入监狱的家伙,这里的监狱也许设在市郊,或者更远的地方,不像我在学校的时候,监狱就在我们宿舍旁边,每天晚上都听到那群暴徒怪异的尖叫,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在我眼中,这就是城市,充满了世俗的纷争,暴力,压迫,痛苦和邪恶。流浪儿在镇中心乞讨,军人敞开衣裳在街上闲逛。我来到停车场,回村里的货车还要几个钟头,我于是找到一家餐馆,打算吃点东西。

餐馆已经挤满了人,我要了份快餐,提到停车场去吃。我的东西全都放在车里了,我不放心要是车内突然挤满了人而司机就此一走了之我该怎么办。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森林中人第八章:留在若薄溪5

我在停车场认识了一个年青人,年龄跟我差不多,他给我的第一感觉也许并不怎么好。那时我正在吃饭,司机不知道跑哪去了。

“你知道去若薄溪的路吗?”他向我打听,“应该坐哪里的车?”我听得出来,他不是本地人。他扥着两口大箱子,似乎是来这里的移民。

“你去若薄溪­干­什么?”我很敏感于这个字眼,提起若薄溪,我很容易想到那些越来越多的为了逃避世俗的纷争而想般到这里居住的人类,很容易想到那些来这里开发的人们,那些想摧毁这片森林的人们。很幸运这片土地属于居住在它上面那个古老的民族。他们没法获得土地。对于能够在这片美丽的沃土上生活,我并不是第一次感到无比欣谓。

“我是来这里接管一些事务的。”他或许在犹豫,他在想该不该跟一个刚打招乎的人吐露真情,也许他撒了谎,但谁知道呢!我指着停在面前的灰­色­的,上面漆着“严禁裁人”字样的货车。

“只有这一辆进山的车。”

他谢过我的好意,把身上的东西都扔上车,然后自己也跳上车,若无其事的坐在那堆货物上,仿佛那两车就是为他准备的。直到车开始发动,我们都跳上车,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向车尾移去,让出一些空间。

他两只脚夹在货物中间,随着车身的拌动,我想那一定很难受。“到若薄溪还有多远?”他终于忍受不了路途的颠簸和遥远,挪动着身子,问起那些千篇一律的问题。

我斜着眼望了他一眼,似乎我对这种问题并不是很清楚,几个钟头的漫长车程,很容易让人失去对这次行程的距离感,况且山里的路曲曲折折,也容易让人失去方向感。“你要近山吗?”我不知道他的目的地,而且我并不希望会跟他同路。

“我不知道,”他告诉我,“我是去林业局,我已经在镇上报过道啦!我现在要去林站接管事务。”我正准备回答,他确又开口问起别的问题了。“你是做什么的?农民吗?种田的?”他居然伸出手来向我比划,仿佛害怕我听不懂他说的意思。我对他说,我一开始在伐木厂做过,因为厂里出了事,所以就出来了。我没有告诉他我­干­的是什么活,他也不关心这个。

但他似乎很欣赏我的回答,他开始谈他来这里的目的,谈他所从事的工作,他笑着说道,露出两排洁白确掺吡不齐的牙齿,看到那两排牙齿,我又想起那些稚气末脱的婴儿了。

“我是从南方来的,”他继续挪了挪身子,好坐得更舒服一些,“我来这里是为了工作,”他指着那两口大箱子,“我把我所有的家档都带来啦!我还听说若薄溪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他朝四周环绕的群山望去,“能给我谈谈若薄溪吗?”

我有感于问题的直接,仿佛他是个离家出走的孩子,现在正在打听家乡发生的变故一样。“一片蛮荒。”我答道,希望他不再问下去。但他确笑了起来,表情中透露出一丝遐意,仿佛我说的是玩笑话。

“在若薄溪,”我继续说道,因为我发现我的回答并没有让他满意,“我们靠森林过活,我们也种田,庄稼。但我们的收入不是靠种庄稼得来的。”我告诉他,我们在山里拣银杏树的果子,山黎,石榴,晒­干­木瓜块,收集银耳,甘草,采集荆棘藤,草药,我们把这些东西拿到集市上去卖,搛的钱是够一家人生活的开支的。我们还收集蜈蚣,蝎子,如果够胆量的话,偶尔还能在路边捉到一条游蛇,把这些东西到药店去,人家是会出个不错的价钱的。

他仔细听着,也许他觉得不可思意了。他的表情是我不能够理解的,他没有提问,对我说的话,他多半并没有听懂,他甚至都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这些东西你们自己不要吗?”他看我不再说话,又比划起来,“我是指黎子,石榴,你们自己不吃吗?”

“当然也吃,”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在我们若薄溪,像这种果树遍地都是,我们永远也吃不完那么多”

他于是也笑了起来,但确有些勉强,也许她终于发现自己问了些牵强的问题,便住了口,扭过头去,眼睛朝向山里。

我也不在说话,我从来就不先开口,即便遇上我最敏感的话题,我也不多说一句。我内心是孤独的,充满了悲伤的孤独,既然我们彼此都不说话,也就没有必要再想这些问题,我靠在一堆货物上,沉沉堕入梦乡。

颠簸的贷车在山里停了下来,我们下了车,我指给他村公社的路,临行前他告诉我他的名字,“陈冰求。”他还说他会有机会再和我见面的。“林立柯。”出于礼貌,我也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但我并不期望和他见面,我期望的,是若薄溪的平静,我自己的平静。

森林中人第八章:留在若薄溪(6)

我回到村里,回到薄暮舟身边。

我错过了晚饭,他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坐在桂花树下,忍冬藤在夜风中摇役,月光透过树隙,混和着室内的灯光,映照在薄暮舟身上,晕黄,蒙笼,恍若隔世。我向她问好时,心里竟然有种莫明奇妙的感觉。

大人们进了屋。我把货物交给他们,来不及吃饭,我已经跑到院子里,坐在薄暮舟身边了。

她望着我,依然只是笑,带着少女特有的腼腆的笑。她不说话,像我一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做什么呢?”我又变得不知所措了。

“在数星星呢!”他神秘的用手指了指天空,“你是第二百七十四颗。”

“当我数到第二百七十三颗的时候,你正好出现,”看到我满脸迷惑,她开始向我解释,“所以你就是第二百七十四颗啦!”

“天上那么多星星,你怎么数得清楚?”我也开始笑她,我望着她,想要看到她的内心。

“我也不知道,”她不再笑了,对我的问题,她也许感到迷茫了,但他的眼神确依然坚毅,他昂起头,手臂划过天际,“数得多了,对星得自然就熟悉了,也就知道哪些星星数过,哪些没有了。”

我猛然闭了口,看着她指向天空的姿势,我又被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困住了,我坐在那里,抬头望着天空,一真望,一真望,望到最遥远的星晨,望到漫无边际的夜,望到那看不见的虚空。

我看到什么,我已经忘却,但我记住了那些话,从那些话中,我逐渐了解到了她的天真。她活着,确活在自己的想像中,活在自己的那片小天地里,她唯一觉得现实的东西,也许就是那个整天在她身边转来转去,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关心她,内心深处确一片糊途的家伙吧!

她又开始笑了起来,她的话语在我耳边徘徊,我确听不见了,我听见的,只有那银铃般的格格的笑声,没有忌讳,毫不拘束。笑声被带着清香的晚风吹散,迷漫在整个夜­色­中,我躺上椅子上,仔细的聆听着,在我内深处,在对生活变得痛苦,时间变得漫长之后,我突然从这笑声中,从我这可爱的妹妹眼中,品尝到了一种全新的生活的味道,在这平静的夜­色­下,一切看起来都变得美好了。

---《森林中人》

2009-9

森林中人第九章:维一柯(1)

神秘的来信

“我把牲口赶到山里,赶到湖边,我们总是去那里,那是在春天,燕子刚从南方回来。我已经记不清春天的样子了,我仿佛看到了河岸柳树的新绿,忍冬藤上的两­色­花。又仿佛,我看到紫­色­的藤萝,暗红的玫瑰。也许,我什么都看不见,我看见的,是那个时时刻刻围在我身边,有着好看的灰白眼睛的姑娘。

“我从来不跟别人谈起她,我不信任任何人,我也从来不跟人写信,我不会想到要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但你不同,我看出了你的悲伤,看出了你的绝望,虽然我不相信任何东西,但因为我们的童年,因为薄暮舟,因为你看我的眼神,我不想让你变得和我一样,因此我猜想你是应该了解这一切的。但我并不知道这会改变什么。而且,即便我不告诉你,我也一定会写信告诉我们视为妹妹看待的薄暮舟,他是相信任何东西的。

但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你看到天暮初开时金红的太阳,一定不要惊讶,那是有人在为我们祝福,那祝福太过真城,是我模仿不来的。

“你是认识她的,错不了了,就是陈雅瑶,就是那个围着奇怪图案围裙,头发乱糟糟,瞪着一双傻气的大眼睛的甚至还常常流鼻涕的怪女孩。可如今她确出落得光*人了,就像薄暮舟一样。若薄溪孕育的都是丑小鸭,可他滋养的确是白天鹅。或许我不该提起薄暮舟,你来若薄溪那一天,我就应该了解到。我问你来这里的原因,你并没有告诉我真话。但我从你眼神里看出和我一样的悲伤,你的突然出现,你的­阴­郁,你的沉默寡言,一开始让我很难理解,我不会就相信你是带着这样的心情来看望自己需要关怀的妹妹。但也许我又看错了,也许我不该来揣度你的心思,我只是希望,你要善待自己的妹妹,虽然她看起来如此乐观,但像她这样的人,必定不会像一个成|人那样健康的。不过现在,我并不想谈这个。

“陈雅瑶是个倔强的人,有着令人迷惑的执着。她去湖边放牧,我们把牛群赶到山里,它们总是很安静,安静得就像天空不在浮动的云。在湖边,风从湖中心刮来,我们坐在湖岸,看着徭役的树木,荡漾的湖水,燕子从湖面掠过,鱼在水里游动。我们在树林边拾褐­色­的松子球,采大朵大朵的白蘑菇。她不让我去捅鸟窝,不让我去掏鼹鼠的洞,不让我去逮迷路的免子,也不让我去捉那些昆虫,她对我说起这些的时候,她的眼神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虽然后来我在薄暮舟的眼中也看到了这一点,但我还是不能理解。她的眼睛是灰白­色­的,深邃的目光有如没被­阴­云笼罩的天河,她常常盯着我看,那目光洞悉着我的内心,眼眸散发着光芒,眼光中透露着的确是迷惑。我不去对视她,她的眼光太过深邃,我望不穿那一波秋水。

“我敬畏我看到的一切。

森林中人第九章:维一柯(2)

“她很少跟我谈起她的家人,也许她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也许她并不想谈,她的母亲的去世给了她太大的大击。她眼光中时常透露的呆滞与迷惑,同这件事也许不无关系。

“并不是一开始我就爱上了她。一开始,我们都还是孩子,一开始,我们除了天真没有别的,但这天真很快就被抹杀,灾难来临,我们确没办法避开。

“她母亲的死哄动了全村。我跟在父亲身后去参加了葬礼,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得悲伤,我只是好奇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见到哭泣的陈雅瑶,我躲在父亲身后,吓得不敢见她。

“埋葬她母亲之后,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突然变少了。一开始,我并不在乎这一点,同我玩儿的伙伴很多,但他们太过专横,缺少孩子的童贞。也许因为这一点,我开始在乎她了。但我还是什么都不懂。有一天,我在草丛中捉到一只扇动着蓝­色­翅膀的大蝴蝶,那模样连我那小小的心也不仅感到一丝震颤,它扇动着那双巨翅,虽然我看不懂它的眼神,但我确能感觉到那股顽强的生命力。

“‘求求你,你把那只蝴蝶给我好吗?’我也许还准备拿蝴蝶在她面前炫耀,但我伸出的手没有缩回来,到嘴边的话也没有说出来,也许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想法,也许看到的眼神令我迷惑?也许听到的声音太过暗然?那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奶­声­奶­气的祈求的语气,没法让我不感到心痛。

“一开始,我想做的,仅仅只是对一个孩子来说为了让他的玩伴不至太过孤单而做的那些事,我帮她从地里挖出野白荷,帮她捉特大号的蝴蝶,帮她抓红蜻蜓,甚至还和欺负她的孩子打架。而每次打架,她都在一旁哭泣,我问她为什么要哭泣,她抹着眼泪,抽泣着回答道,她是为我担心。但我打架的原因,确是为了让她不再哭泣。

“我让她不在哭泣,但爱着我的人确没有让我学会不要哭泣。我回到村里,回到家中,我还没有学会坚强,我的母亲就去世了。

“一开始,我并不相信母亲的死,一开始,我还很幼稚。

“我没有弄清楚陈雅瑶母亲的死,更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也会过早离开人世。我回到家里,没有了温暖的炉火,没有了对孩子的关怀,我看不到对我微笑的脸,看不到爱怜我的眼神。我看到的,只有那个静寞的门槛,那空空的小屋和满眼的寂寞。于是,我开始了解到,我是失去了什么。

“我的母亲死得很特别。她靠在门槛上,鼓胀的双眼望着山里,那迷漫着雾汽的地方,就是她嫁到若薄溪之前住的地方,我们从来都没有去过,她也从来不跟人谈论。她只关心她的孩子,她爱他爱得过于疯狂,以至于他都感受不到这份爱了。但即便如此,即便我看不懂她的眼神,我依然能够感觉到她真正在乎的东西并不是自己的孩子。她死的样子说明不了什么,她的眼睛虽然望着山里,但那已经没有活人应该有的眼神了,可那眼睛所透露的东西我多半是能够理解的,但我又说不清楚,只能依稀觉察出一丝在陌生人身上才能感觉到的东西。不过,后来的很多东西也许我都只能靠回忆去想像了。

“她从来不谈论我,就像她不谈论山的那一边一样,她不关心我的末来。她的职业迫使她要谈论孩子们的末来,但她有意忽略我。我并不责怪她,也许她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她对我说的,是那个时候小孩子不能理解的东西。

“‘我来这里,是为了过安宁的生活,’她对我说道,但也许是自言自语,谁还能知道呢?‘但现在,’她继续说道,眼睛依然盯着山里,‘现在,这一切也要失去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森林中人第九章:维一柯(3)

“我一直没有弄明白那些话的意思,小时候不明白,是因为我还是个孩子,孩子是没有过错的;现在不明白,也许是因为时间已经模糊了那些记忆。我碰到来若薄溪的人,我从他们口中得到了和母亲相反的话语,他们来到若薄溪,说是看到了永恒的安宁。这一点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并且因为母亲的原固,我讨厌那些来若薄溪的人。移民,旅游团,研究员,地质堪察队,土地测量员,你能想象他们来若薄溪做什么吗?一开始,我并不清楚,研究这片富饶的土地?在这里建一座观察站?然后呢?再在这里做开发?多么前卫的事情,我能理解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我只知道放牧牛群,进山砍树。但我还是了解到,有了他们,若薄溪注定要走向衰亡。但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

“不过,母亲死后,我总得学会坚强。这一点很好学,父亲教会了我。他自己确遗忘了所有。

“父亲当了守林人,自从我学会了独立。他没有信仰,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把我送到学校,便去了森林里。他不常来看我,也想忘掉周围所有的人,但我能理解他内心的痛苦,他并非没有信仰,只是他信仰的东西我没法理解而已。

“我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件事使我和陈雅瑶走得更近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每天开始变得沉重的劳动使我们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时光,我们已经谁也离不开谁了。

“我从来不跟父亲谈论这一切,这一点也许并非他不愿意知道,他待在丛林里,树木把一切都淹没了。许多年前,我很想念我的父亲,想念和他独自生活的日子。可是后来,我学会了独处,学会了一个人生活,即然我能习惯没有母亲的生活,缺少父亲的日子必然不会绝望。于是,我渐渐遗忘了他。

“我本不该这样,我忘了我最珍贵的东西,我本该好好对他,我本该常去看看他,给他带去祝福,带去一个老人应得的祝福。我本该理解他的痛苦,把他从­阴­影中解脱出来。但我生活在幸福中,我忘了一切苦恼。

“一个人生活本是孤独的,但有了陈雅瑶,我不再对任何事情报怨,当一个人对生活没有报怨的时候,那他必然就是幸福的了,至少在他自己看来应该是这样。

“我热爱这片土地,热爱这片在星空下靜逸得只有流水的声音的村庄,热爱小路尽头的磨枋风车,热爱黑­色­屋顶的农舍,热爱河对岸那片蓝­色­的远古森林,就像你一样。你对我说,在家里可以听听鸟的歌唱,出了家门又可以走在美丽的乡间,可以去屋前的玫瑰丛看看,可以坐在月桂树下的石头上躲躲太阳。或者去河边洗洗澡,享受一下河水的清凉。对我来说,这一切也许并不神秘,我也不会觉得奇怪,对于一个每天都可以看到太阳从森林的边沿升起,每一天都能看到这片绿­色­海洋的人,我觉得它已经在我面前失掉了那份神秘,但这并不影响我继续爱着它。试想一想,在还没有离开前就已经恋恋不忘的土地,走后又怎能将它遗忘呢?但现在说这些也许已经太晚了,你看这封信的时候,我或许正在一个烟囱冒着滚滚浓烟的工厂里­干­活,两只手黑黑的,脊背累得弯弯的。这些事我以后再跟你说。

“我是在若薄溪长大的,森林赋与我的并非只有那个依附在躯壳里的灵魂,灵魂是没有价值的东西,换个角度说,它的价值是无法估量的,但我不懂这些,我爱若薄溪,并非用灵魂去爱的,灵魂太过虚无,而我的爱是现实的。是陈雅瑶让我变得现实,让我能全身心的投入生活,让我不去幻想那些出现在梦境中的美好生活和回味那些缺少母爱的孤独岁月,让我有权力来感受这个世界,确又因为太过现实,而让自己变得盲目,变得忘乎所以了。

“因为有了爱情,我以为所有的人都是快乐的,都是幸福的。但我确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忧郁,看出了苦闷,看出了一个女孩不该有的悲伤。

“‘你怎么了呢?’有一回,看到她沉默不语,我关切的问她。但她确低着头,眼睛盯着被太阳照得发黄的地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森林中人第九章:维一柯(4)

“‘我想我妈妈了!’终于,她抬起头来望着我,眼光暗淡下去,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对我说道。我或许已经忘了当时我对她说了些什么,但我记住了她说的话,也记住了她的眼神,那眼神就如同从湖面反­射­出的日光一样刺痛着我的眼睛,灼烧着我的内心。我不敢再问下去,也找不出安慰她的话,看着她的样子,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想起了那些逝去的日子。

“我太过憧景生活,对人关注得太少。

“晚上又开始下雨了,秋天到来后的日子显得有些­阴­郁。

“但是否整个秋天都是这个样子呢?

“我坐在院子里,坐在屋前的橙子上,秋天的雨是在夜晚才下的。白天只能看见太阳。阳光照在院子里,照在我身上,温暖,灿烂,金黄的犹如盛开的失车菊,阳光照在屋檐上,影子投在长长的走廊中,院子尽头的树在阳光下摇役着,树影葱胧。我看着陈雅瑶在院子里喂­鸡­,我看着她的身影,看着静逸的光线,感到眼前迷茫,感到恍忽。我记不清那些画面了,我看着她回过头朝我微笑,我看到风吹弄着她的头发,我感觉到了,就像那张发黄的照片,那张能够模糊视线的看得见的记忆。

“我又在说糊话了!

“第一阵秋雨过后,人们开始忙碌起来,他们忙着收割田里的稻子,忙着为牲口准备越冬的­干­草。湖岸在早晨有了霜冻,湖边结满了冰晶。我等到着父亲回到村里,田里的稻子已经熟透了,今年又是丰收的一年。

“然而八月末,秋雨开始在森林中中漫延的时候,父亲才抛开那些琐事,牵着一匹日渐衰老的马儿,身后还跟着几只我从末见过的猎狗,迈着很老很老的那种人才有的缓慢的,变了调的步子回到家里。或许他害怕回来了,或许他又想念母亲了。看看那片黑土地的村庄,看看屋前摇役的枇杷树,燕子不会在这样的屋子里做窝了,失去主­妇­的家庭必然不会再有多少欢乐和生机,它们离开的理由很充分,就像父亲当年选择离开一样。即然他选择了离开,他或许就不应该回来。

“我很少和父亲说话,我们忙着收割田里的庄稼,稻穗扎得我手红红的,全身都被弄得疲惫不堪,我已经忘了我们说过什么了。或许,我们跟本什么也没说。森林让他回归原始,他不会在关心我了。也许,他已经不再是我的父亲了,他成了一个孤独的守林人。

“收完庄稼,父亲又要离开了,他依然舍不得那片森林。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陈雅瑶的爷爷举着拐杖进屋了。

“‘好邻居,去帮我收几天庄稼吧!’老爷子已经连头发和胡子都白了。他颤颤崴崴的在椅子里坐下,眼睛眯缝着,老得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您家的当家呢?现在还不把庄稼收回去,明年就不用播种啦!’父亲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关心,他不知道我和陈雅瑶的关系,也许他已经忘记了那个时刻和我一起去玩耍的女孩,忘记了我跟在他身后去送葬时那个哭得一团糟的女孩,也或许,他跟本就不认识她。

“‘那个败家仔连个影子也没有啦!’提起陈雅瑶的父亲,老爷子两道眉毛竖在一起,胡子也翘了起来,他或许很生气,眼睛也瞪圆了。

“然而父亲还是回到森林中去了。他没有向我告别,他什么也没留下,面对老人的恳求,他连一句承诺也没有。他已经迷失在森林里,用不了多久,恐怕连我也是要忘了。

“我没有在意父亲的想法,他做的一切我似乎都能够预见,从他离开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必然已经改变了。只是有些事情我不太能理解而已 ,等到我忘了他那一天,或许一切都会明朗起来。于是,我独自去了陈雅瑶家,去帮她收割沾染秋气的庄稼,我要忘掉我的父亲,不管是否可以,我看出他的孤独,如果我不选择遗忘,我必然会时刻悲哀,就像现在一样。

“我想赶在下一场秋雨来临前帮老人把稻子从田畦里收回来。秋风已经变得很冷了,入夜后猫头鹰在树枝上凄厉的叫着,它似乎在预示什么,我听了好长时间,确依然没有听出什么。不过后来,也许我一定是睡着了,我只记得风在树林间穿梭的声音,我看了一眼坠入天际的星晨,树枝投下了可怕的媚影。是谁家的猫在叫唤?它也在数星星么?

“老人举着拐杖在田畦边放牧牲口,年迈带给他的迟缓影响了牛群,它们徘徊在老人周围,从不走远。正午,陈雅瑶准时把饭送到地里来,她做了我喜欢吃的菜,­鸡­蛋和韭菜或是腊­肉­和银耳。她坐在­干­草上看着我,她从不问我她做的菜是否好吃,我也从来不评论她做的菜,她愿意给我做菜,而我喜欢吃她给我做的菜,这就够了。然而,即便是这种小小的福分,我也只享受到两次。第三次的时候,她气喘嘘嘘的跑到地里,脸颊红通通的,头发被汗水渗湿了,然而她手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带。

“‘出事了,唯一柯!我父亲被抓了。’

“一开始,我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开始,我对这件事还不很关心,在我眼里,我只能看见陈雅瑶。回到村里后,我才渐渐明白。而一旦我开始明白,我便不知所措了。

“父亲似乎知道某些在森林中发生的事情,即便他人不在森林中。收割庄稼,准备越冬的­干­草,对我父亲来说,这些也许并没有森林里的事情重要。即便在收割稻子的日子,他也会在晚饭后去各家各户打听点什么消息,去听听人们在怎样评论这片森林。也许他打听到了什么,因为第二天他就离开了。

“他去了森林,他是去森林里捉盗木贼了。他甚至都没有回自己的木屋。这是他在村口亲口告诉我的。他去了林子里,他认出了陌生的脚印,他已经把森林摸透了。哪怕一点点细微的变化他也能觉察出来了。雷击断了一根枝丫,狗熊拍倒了一棵树,就连夜晚没有归巢的鸟儿他也能辨认出来。森林似乎赋予了他某些不寻常的东西。然而这些东西是我没法理解的。

“他在森林里并没有走多久就找到了那片被伐倒的树林。‘那景象惨不忍睹,’他这样对我说道,‘树被横空截断,被砍倒的树锯成了一根根木头,随意丢弃在地里,整整一大片。’他说他看到那种景象,就像自己至身在一片荒地一样。

“狗叫了起来,也许他正是靠着狗的叫声找到了这片树林,盗木贼并没有离去,他在等同伙把车开到山脚,木材也就可以动下山了。

“狗叫声提醒了他们,他们在森林里四散开去,径直朝山里逃走了。父亲追了上去,他追着一个家伙跑了三里路,狗才扑了上去。然而这件事并没能让我满意,父亲捉住的人,正是陈雅瑶的爹爹。

“‘他把我那只狗的眼睛弄瞎啦!’父亲还在说,他忽然话多了起来,但我确没法听下去了。

“那一晚,猫头鹰居然闭了口,它们躲在月亮后面,突然沉默了,也许它们觉得太吵了吧!

“第二天,陈雅瑶的爷爷去世了。他是在叹息声中死去的。他一边诅骂着自己的儿子,一边有些无奈的望着陈雅瑶,他或许觉得什么也指望不上了,也许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孙女,他的生命就在他的叹息声中一点点流逝,他是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的。

“葬礼在人们的哀叹声中度过了。葬礼中的陈雅瑶没有流泪。她可能从她母亲的死那里学会了坚强,亦或许,她的泪早已流­干­。

“我没有参加完葬礼,我甚至都没有去。但我本应该去的。也许我去劝劝她,去安慰她几句,她就不会那么悲伤了。但我没有去,因为父亲还在村里,他让我跟着他,让我为他办理森林里盗木贼留下的木材的移交手序,让我找林业局的人来安徘这里的琐事。他始终对老爷子的死保持沉默,他脸上并不曾留露丝毫的遗憾,他也许以为这是不可避免的,也许他跟本就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在或许,他真正觉得遗憾的,是没有把那帮家伙全部抓住。

“夜已经很深了。我在镇上办完事,回到村里时,村子已经睡下了。我没有去陈雅瑶家,我猜想她已经睡了。村子里见不到一点光亮,况且我也很累,连续几天的奔波,我的心里不免有些懊恼。人们并不关心发生的事情,我预计一天就能办完的事情,确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拖了下去。他们推脱缺少人手来办这么大的事情,继而又因为没有足够的车辆来运输这些木材而把我拒之门外。最后,也许因为他们自己也毫无办法,也可能他们觉得麻烦了,便叫伐木厂的人把这些木材买走了。

“我有些不平他们的做法。不过伐木厂的管事曾经向我透露过一些事情的始末:外地的盗木贼和本地的人联系起来,他提到过政府,对于他们能顺利运走木材并非出于偶然,这片森林原本就很难掌控在把­精­力都用在如何收揽线财,对森林毫不关心的小官宦手中。因此,只要用一点点微薄的‘通关税’,他们便能轻易的凌驾于法律之上。我于是终于开始明白了,明白了他们见到我时为什么会一脸的不屑,明白了他们为何会把这件事一拖在拖,父亲破环了他们的某些计划,他们是没法高兴了,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我并不在乎事情真如他们所说,也不关心他们怎么看待我的父亲,爱情已经让我变得盲目了,但造成这件事的真正原因确是因为人们的冷漠。我替父亲办理这些事情已经不止一次了,然而真正关注过这件事的人确并不多见,包括我自己在内,即便我在努力使这些事情变得条理化,努力减轻父亲的负担,因为一旦发现被无故砍伐的森林,只要木材还没有运走,父亲是要通宵守候的,他绝不会想到今天看到一片被砍倒的森林,在第二天就不翼而飞了。但我的努力并不是为了他,我只是想努力简化这一切,我不想置我的父亲于不顾,也不愿意离开陈雅瑶,我所做的现在看来已经毫无意义了。因为正是因为我的犹豫,我失掉了所有的东西。

“我回到村里,回到那个我梦想着能够给我带来幸福的地方。我没有见着父亲,他又去了森林。但我说过,这些我都不在乎。我突然发现自己少了什么东西。我碰不上什么好事了,我去陈雅瑶家时,她已经离开了。

“昨天晚上下雨了。

“昨天晚上又下雨了,这一点是我没有料到的。雨水从屋檐上流下来,被风一吹,滴在了门槛上,板壁上。雨水渗湿了小屋前的走廊,雨滴在老屋门前的地上。秋蝉已经不在叫了,只能听见雨的声音,雨中低语着幽怨的曲子,一声接着一声,一遍接着一遍,那声音催人欲睡,我听着雨的声音睡着了。睡梦中我仿佛听见有人在院子里走动,那是人们在说话吗?我听到小­鸡­的叫声,咯咯的­鸡­群在院子里不停的吵着,我能听见它们啄食麦粒的声音。是陈雅瑶在喂­鸡­,我靠在走廊的柱子上,看着她喂完­鸡­群,又把母­鸡­赶进笼里,然后回到屋里,解下那条已经粘上油污的围裙,用水把头发抹直,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的照了一遍,觉得可以见人之后,才熄灭了炉火,顶上门向小桥的另一头走去。

“她为什么不理我呢?我叫她她也不理,可是他确回过头来朝我微笑,朝我招手。我只看到把她染成金黄|­色­的夕阳,她那张微笑的脸。但他为什么要离开呢?她为什么不留下来呢?无论如何我是很难在见到她了,她或许不会再回来了,但我不愿意相信这一点。我一直为她祈祷,我希望她不要哭泣,我希望她快些回来,就像他离开时一样。

“也许我该休息一下了,我总是做这样的梦。

“黎明时分,粗大的雨滴落向地面。雨水落在庄稼地里,落在松软在田畦里,风从远处吹来,把雨水吹向山坡,吹向山林,一直向森林中飘去,雨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很伤心,我不记我是否流泪了,我已经学会不再哭泣的,但我真的是忘了。

“外面还在下雨,那些伐木工人早已走了。时间过得真快,我还没有想起来要做些什么。那天是星期天,他们一走,只留下一片被砍倒的树木,他们没办法在这么­阴­冷的天气里把木材转移到伐木厂。木材全部泡在水里,湿漉漉的,几只无家可归的鸟儿停在光凸凸的树杆上,在雨中擅抖着,看起来好不伤心。

“陈雅瑶已经走了很久了,但我总是认为他刚刚离开,而且用不了多久,她又会回到我身边来。可是我确等了很久,我在山顶上眺望,在湖边徘徊,在牛背上吹奏着悠扬的曲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无时无刻不在等待她快些回来。但她或许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秋天已经结束很久了,人们开始忙着迎接新年的到来。孩子们开始肆无忌弹到处燃放火炮,大人们则去集市上购买过年用的东西,往门上挂贴着双‘喜’的大红灯笼,就连平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薄暮舟,这时也穿上了新衣服,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不过,我是什么也感受不到了。我还是经常去陈雅瑶家,去看看门前的小草们,去瞧瞧走廊尽头的树丛。她的叔父带走了所有无人看管的家畜,这个没有人活动的屋子,突然之间冷清下来了。篱笆在一夜之间被许多野生植物的藤蔓缠绕,院子被杂草覆盖,屋角长满了失车菊和苦艾草,还有荨麻,以及以各种形式存在的荆棘丛。你知道它们的出现代表着什么吗?它们是伴随着荒凉出现在各个角落的。

“我去她亲戚家打听消息,我以为过年的时候她会回来,但一切都落空了。我不能原谅她,确又怨恨不起来,我做错了什么吗?我躺在黑暗中,黑夜把一切都吞没了。

“她去了南方,这是她叔父告诉我的。

“他送她去了南方。她说等她安定下来,就写信回来。但是这么长时间已经过去了,我确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她,无时无刻不在期望她写信回来,哪怕只说一声,说一声她还在这个世界,她并没有永远离开,说一声她在远方,在一个启码我还能见得到的地方。可是我等到什么呢?又有人在远方等我吗?我只等到无限的悲伤,等到可怕的生活,等到即将变成回忆的爱情。

最近这段时间,我变得有些恍惚,有些不知所措,我觉得生命缺乏活下去的意义,我变了。但我还在等,我只是不知道我会等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等到陈雅瑶的出现,但我等到了你。

“其实你还没有到伐木厂那天我就已经听说你来若薄溪了,不过当时我以为你只是来看望薄暮舟,并且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况且那时候我心情十分沮丧,我不愿见任何人,更害怕见到你。我怕你见到我地副可怜的样子,害怕你会问那些我不想回答的问题。但我见到你时,我不再只想到自己了。

“我一眼就看出了你的悲伤,就像你当初看见我的时候一样,我没有问你为什么会变得愁眉不展,我知道你害怕别人问及这件事,你也不问我,我们都心照不宣。但你还是提及了我的痛处,你让我去帮我的父亲处理那些木材。我当时或许犹豫了,因为我本不该责怪自己的父亲,而且我也不想当面拒绝你,但我突然又想起了陈雅瑶,想到了你也会带着伤痛跑来管这里的琐事,想到我连日来受到的折磨,我最后还是决定不去触碰那些事情。伐木厂的事已经让我脱不开身了,要不是为了攒钱去寻找陈雅瑶,我恐怕早就放火烧掉了伐木厂。

“当我知道你要在若薄溪住下来时,离开这里的愿忘更加强烈了。我坐在河岸思考着,我曾向薄暮舟问起一些有关你的事情。或许我是该离开了,我害怕看到你的悲伤,也害怕会失去陈雅瑶,我知道,时间拖得越久,我的想法就越难以实现。

“我放火烧掉了伐木厂,烧掉了所有机器。我本来不用这么­干­的,然而我害怕,害怕某一天当我找到陈雅瑶,并带着她回到若薄溪时,所看到的已经不是眼前这片绿树环绕的村庄了,它已经变得荒芜,贫瘠,看不到清澈的河水,听不见鸟儿的歌唱。我害怕造成这种可悲后果的人会是我们自己,会是我们这双被称作‘勤劳’的双手。我真的害怕。

“然而,做这种事情我是害怕的,我必须不去想这件事造成的后果,不去想那些因为我的一意孤行而要失掉工作的伐木工,不去考虑受到损失的人们。在下这种决心之前,我也许已经看到了后果。但每次的砍伐都会在我心里留下一片­阴­影。树被放倒了,鸟儿被驱逐出了自己的窝。不过,这并不能成为我烧掉伐木厂的理由,我用自己的双手毁坏这片森林,我不知道还能挽回些什么。但你加入我的行列时,我变得疯狂了。

“我还是害怕,早在心中存在这种想法的时候,我就考虑到了,我害怕烧掉伐木厂后,还没来得及见到陈雅瑶,警察就已经找到我了。

“但我还是烧掉了伐木厂。我这样做的目的,多半只是为了没有牵挂的离开,但或许也是为了父亲,为了让他跑过伐木厂时,不再用憎恨的眼光望着我们,也许是为了你的手不至粘上像我手上那种东西,也为薄暮舟不再用失望的眼神望着你。

“但或许还是因为我想得太多了。我总是放不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束缚我的东西太过繁杂,是我应该付不来的。但即便如此,即便我担心村里的事并不如我关心陈雅瑶那件事,我还是办妥了手中的事才离开。当我在村口挥手向人们告别的时候,伐木厂正燃起大火。

《森林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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