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给我罢演(吠)!惹得我一赌气,就把整个word档丢到垃圾筒——哼,你们有脾气,我也有呀!大不了就是从头重来一次,我才不会觉得心疼哩!(呜,捏住自己的大腿忍哭)
当初设想《情不自禁捉弄你》时,故事就分为两个走向,我一直在挣扎要以A剧情来发展,还是B剧情来写,A剧情写了六章,发现它的不讨喜,写出来的味道不对,砍掉,重新往B剧情来写,竟然发现B剧情好顺(就我自己在写稿子的感觉来看),果然是危机就是转机吗?
之后和某一位“劳作小公主”(这是她自封的称号,因为她的手很巧,老是会做一些发簪耳环手环什么的发送给亲友)聊了一些关于写作的事情,也聊到了砍章这种挖心之痛的事,她的观念非常的棒,我觉得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作者心态,当时我正好砍掉六章剧情,从零开始,她手边的稿子也砍了几乎两本的字数(劳作小公主,你比较狠,两本二十万字耶……),她说,一本连作者自己都无法满意的东西,怎么可以给读者看?(呜,好高兴我是这种作者的fans,我会继续支持你的!吹口哨ing——),虽然这种话,心里一直都是知道而且认同的,只是那天在电话里听到还是乱感动一把的(我不知道我在感动什么,可是就是觉得很高兴,然后就一直很恶心的在电话里大喊:“你人好好噢!身为你的读者好幸福噢!”),我可不是随便喊的,而是真的受到感动了,为了纪念我的感动,所以我要写在序文里。
就是这样,喵。(猜猜这是哪一个卡通人物的口头禅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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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唐虚怀在大雨中奔驰。这场雨下得又大又急,哗啦哗啦打湿他全身,一头向来梳得整齐油亮的发糊粘在他脸上及颈后,黑色医生袍底下的西装已经凌乱不堪,衬衫透出底下的古铜肤色,领带扯得失去原状,整个人看似狼狈,却无损那张雕刻般俊颜及颀长身躯组合而成的赏心悦目。
皮鞋踩过水洼,喷溅起水花,然而对一个浑身湿透的人来说,再多那么一些些的湿漉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他只专心一意地追逐——追逐前方那抹跑得恁快的小小身影。
“等等!”他追着大吼,可是小小身影不等人,远远的将他抛在后头。
怎么跑这么快?!
唐虚怀绕进巷子,长腿一跨,踩过矮围墙,一跃而起,抄捷径到前头去堵那条只顾着低头狂奔,莽撞得犹如尾巴被点了火的牛只,完全不理会周遭情况的身影。
他的时间抓得刚刚好,当他从巷子窜出,展开双臂正好迎面抱住撞进他怀里的身影。
“别再跑了。”唐虚怀气喘吁吁地说。从脱离学生时代后,他就没再做过这么费体力的事,此刻大口大口地呼吸,气管和鼻腔都吸进了雨水,呛得胸口很不舒服。
被迫贴在他湿透胸膛上的身影也很喘,抽气之间还隐约夹杂着哭泣声,只是在滂沱雨声中变得模糊。
“你弄坏了我的脸……”细瘦的手臂使劲隔开两人的距离。
“那你也犯不着跑给我追呀。”唐虚怀好不容易顺了气,才有精神和被他双臂牢锁的身影周旋。
“你弄坏了我的脸!”回应他的,就只有这句指控。
“我知道,我弄坏了你的脸。手术的风险,我在动刀之前就分析给你听过了,整型这种事,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无论技术多好的医生,至少都可能会有百分之二的失败率,就连我这个自诩无人能及的医师都有万分之一的不确定性……”这种时候还是要先替自己辩护几句,虽然他知道自己理亏。
“而你那万分之一的不确定性全部都发生在我身上!”她低头,只用发涡面对他,哭哑的声音低低吼着。
“呃……”没错。
在她之前,他操刀的手术没有失败过,无论是隆鼻、垫下巴、削骨、割双眼皮,成功率百分之百,而现在——隆鼻,失败;垫下巴,失败;削骨,失败;割双眼皮,更是失败中的失败……所有的失败情形都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老实说,他没有失败的经验,不知道如何安抚及面对受害者,才正想生涩地平复她的激动,她给的反应却是哭着跑掉,让他自责到只能追着她跑了三条街,中途还有好几次差点被车辗到及追丢了她,全凭锲而不舍的毅力支持他到现在!
“梁宛歌小姐,我很抱歉,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将脸弄回原状。”他有这个信心,但显然她没有。
“我绝对不再让你碰我的脸!”她捂住自己的脸,十指巴住小巧的脸孔,生怕他毁得还不够彻底,要将她残存的皮相再弄坏。
“你别对我完全丧失信心,给我补偿你的机会。”他知道一个人在拆掉绷带后,发现不但没得到自己预期的整型效果,还看到歪掉的鼻、垮掉的眼皮、不对称的脸,会受到多大的打击,也难怪她会这么绝望。
“你动手术之前也是这么自信满满的要我相信你呀!”她真的很信任他,把一切都交给他全权处理,结果呢?她得到的竟然是那万分之一的失败机率!
人果然不能太自傲,踢到铁板时会特别特别的痛!唐虚怀这次深深领悟到了。
“我说过,手术是有风险,不过我不会这么逊,同一种失误还犯两次。”曾经自豪本身医术到狗眼看人低地步的他,现在只能勉强挽救自己的公信力。
指缝稍稍打开,一只被泪花及雨雾浸湿的骨碌碌黑瞳,在手掌后头怀疑地打量他,然后指缝又合起来,用行动表达对他的不再信任。
唐虚怀动手扳开她的手指,让她的食指及中指分开成Y字型,一双微肿的眼再也无处遁逃。
那是他的失败作品之一。
“你的眼睛还有救,双眼皮拆线重缝。”
再拨开她并拢的手掌,露出不挺不直的泛红鼻梁。
那是他的失败作品之二。
“那支歪掉的鼻子只要取出人工硅鼻骨,就可以重新矫正。”
“不要看——”虽然雨雾让视线变得不清楚,她还是不喜欢自己那张歪斜的脸孔暴露在任何人眼前,但她敌不过男人的力气,只能任他抬高脸蛋,让淅沥的雨打在脸上。
“至于下巴,我再帮你垫一次。”
那是他的失败作品之三。
“……万一又失败怎么办?”她的口气很绝望,完全不认同他嘴里说来轻易的补救方法。
真是个好问题,依照他平时过度自大的习性,应该要回她一句:“在我手下没有任何一个失败品!”,不过,在她身上偏偏发生了令他感到汗颜的失败纪录,就算他还有自信,恐怕她也不会相信。
“还是你赔我一笔钱,我去找别人试试看,说不定还有救……”她提出建议。
“不行!”他立刻否决。
“为什么?!”她又不会狮子大开口坑他几百万,更不会要求什么精神赔偿,只是要“合理”的重整补偿费罢了。
“向来只有我替其他整型医师收烂摊子的份,从来没有别人替我收尾的纪录!”这对他而言是极大的侮辱!他唐虚怀摆不平的ease,没人敢保证能摆平!
“烂摊子?那是在说我吗?!”梁宛歌忘了要挡住脸庞,对他的形容词感到错愕。
是谁把她弄得像个失败品,五官没有一处是对称的?以前的她充其量不过被归类为长相平凡的女孩,现在却沦为连“平凡”都构不着边的……烂摊子?!
太伤人了!
“那只是比喻,不是人身攻击,而且制造出烂摊子的人是我,我比较需要反省。”
反省?!反省不应该用这么傲然、随性的态度,至少要谦虚、忏悔、表情苦恼一点吧?
“那你就好好反省,不要再让这种『烂摊子』发生在其他女人身上,我帮你将所有万分之一的失败机率都用完了,希望接下来有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女人能成功。”
她掉头要走,却又被捉回他面前,两人继续站在人行道上淋雨,他与她,都湿得找不到半处干爽。
“既然你已经把我这辈子的失败机率都用完了,就更应该信任我,这次一定能让你变成理想中的漂亮模样。”
“……”她沉默了久久,才回道:“我不想连你下辈子的失败机率也先透支来用。”
“你真的完全不指望我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何况她还不是只有被蛇小小咬一口,而是整张脸都被整坏了!“你开张支票给我,我保证不跟任何人说我是在你这里整坏掉的,你还是可以对外宣称自己从没失手,我不会揭你疮疤的。”她很认真的与他商量。
“不,我说我要自己负责,不假他人之手。”她方才的话分明就是在暗指他不败的名号是自己封的,说不定被他整型失败的人不少,只是全被金钱摆平,让他得以继续号称整型界最传奇的密医,欺骗其他无辜小羔羊。
“我也希望你负责,你可以算算我去别家重新整型所需要的总金额,开张现金票给我。”这样的负责,她就心满意足了。
唐虚怀的手指爬梳过自己的黑发,似乎对于说服她这项工作感到力不从心,湿淋淋的发丝淌着水珠,和着雨水滴滑在她脸上,他动手抹去她颊边的水——或者也有方才边哭边跑的泪痕,但是雨势越来越大,擦也擦不完,加上她突然连续打了两个喷嚏,他当下拉着她往骑楼下躲雨。
“你……你现在是打算找个地方开支票给我吗?”梁宛歌被他拉着跑,才问完,一件又湿又重的黑袍迎头披来,罩住她的头脸。
好半晌,她才知道他是在替她挡雨,她被揽在他的衣服与胸膛之间,贴着他又湿又粘的衬衫,本来被雨给淋得又湿又冷的身子感觉到他暖暖的体温,一时之间,她忘了要挣扎。
“我不想和你在大雨里讨论事情,我的车停在隔壁巷子,有什么事上车再讲。”真是庆幸他今天找不到停车位,不得已之下只好将车子停在离诊所相当远的地方,这下反而方便他们躲雨。
“我以为我们已经讲得够明白了。”她必须要伸长颈子才能看到高出她许多的他,雨不再打到她身上,反倒是他,看起来真像滚到大海去浮浮沉沉好几回的水鬼,一个好看的水鬼。“照理说,要补救一张失败的脸不是比一开始的整型还要困难吗?我现在既不缠着要你补救,又不麻烦你做白工,你只要爽快点个头,就可以丢掉我这个烫手山芋,难道你是舍不得开支票吗?”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开支票给你——我愿意用金钱赔偿你精神上的损失,但是我坚持第二次替你动刀的人,一定要是我,这是身为医师的骄傲。”他不吝啬金钱,为的只是抢救自己的名誉。
“那身为受害病患的我,是不是也可以拥有病患的骄傲,坚持不让你再碰我的脸?”她咕哝。
“别这么怕我,我没有你想得这么差劲。”他指的是开刀技术。
“我就是因为没有把你想得太差劲,才会来找你动刀。”她投去一瞥,将没说出口的话用眼神补全——然而也就是因为没有把你想得太差劲,才会沦落到今天进退不得的地步。
唐虚怀看到了她的指责,却没立场替自己说话。
唉,在她面前,他的权威一落千丈,要爬起来还真困难,他只好小退一步。
“如果我第二次又失败,我保证第三次我就不坚持什么医生的骄傲,不单单全数整型手术费加精神赔偿,我还可以推荐几个不错的整型医师给你。”几个失败率比他还高的医师——在业界,他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除他之外,要找失败率万分之一以下的还真困难。
“你当我的脸是画布,画坏了还可以不断涂涂改改吗?”还第三次咧!
“我不会让你有第二次机会哭着跑开的。”
梁宛歌刚才还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再因为他过度自信的表情而信任他,可是此时此刻,心里却又小小的动摇……这个男人太适合用那张脸骗人了,他的眉宇之间只有满溢的傲气,那是一种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并且毫不怀疑他有什么事情做不到的自信。
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点头信任他,因为她很担心第二次手术过后,那支本来只是有点歪的鼻子会变成掀盖式的鼻梁,用力擤鼻涕时还得从卫生纸里捡回掉下去的鼻子……
梁宛歌收回始终仰头觑他的视线,要是再多瞧他一眼,她绝对会二度被他拐骗,再一次躺上手术台任他宰割。
“你的车子停好远。”她选择不正面回应他的话,抱怨道。
“你现在才知道你跑了多远的距离吗?”这段路不过是她从诊所跑出来到他抱住她为止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快到了,我记得就在那家7-11前面。”他指着还有一分钟脚程远的绿色大看板。
抵达他车子旁,唐虚怀打开车门,将她塞进前座。
“我会弄湿你的椅子——”
她没来得及说完,唐虚怀已从另一边车门进来。“我也会。”别忘了,全身湿透的人不只是她。
按下暖气,他探身在后座寻找可以擦干彼此的东西,勉强找到一件干净的替换衬衫和好几盒加油送的免费面纸。
“快擦干。”衬衫和面纸都塞给她用,他自己则只抽了三张面纸擦头擦脸。
“你要不要换上这件干的衬衫?”她小心翼翼拈起干衬衫,不让自己正滴着雨水的手弄湿它。
“这句话是我想问的。你要不要换上衬衫,至少舒服一点,如果你不要的话,拿它擦头发也好。”
她怎么可能在他面前换衣服,那衬衫的下场当然是沦为毛巾擦头。
“我是比较建议你换上,因为现在的你如果感冒了,会很麻烦。”
她一脸问号,用眼神在探问她会有什么麻烦。
“感冒的症状不外乎咳嗽、喉咙痛、鼻塞流鼻水,你那支鼻子会很辛苦。”他解答疑惑。
“我如果用力擤鼻涕的话,它会断掉吗?”
“断掉是不会,会更歪。”他善尽医师的告知义务。
梁宛歌当下决定换上那件刚才拿来擦头发而略微湿掉的衬衫,虽然同样是湿的,但是它怎么样都比她身上这件完全湿透的衣服来得有御寒效果吧。
她用了一整盒的面纸贴在湿衣上,再套上他的衬衫,用最快的速度将里头那件湿透的衣服从袖口拉了出来,上半身是比较干爽一点,但内衣及下半身都还是湿得发冷。
“还是找个地方让你洗澡换衣服吧。”
“嗯。”为了她的鼻子好,她也不坚持了。
车子发动前行,雨刷左摆右摆,规律地刷掉阻碍视线的倾盆大雨。
“回你家?”
“不行,我现在变成这样,不能回我家。”被她家人看到会吓坏他们的,况且她整型的事情是瞒着他们进行,才不会在这种时候回家去讨骂。
梁宛歌一手小心翼翼用面纸捂住受苦受难的鼻梁,不让它有机会伤风感冒,另一手则是摊在暖气出风口取暖。
“那回我家。”
她楞了一下,“没有更好的选择吗?例如旅馆?或是你的诊所?”
“不顺路。”简单明了的答案,清楚扼要的拒绝。
“随便你了。”看他那副土匪样,大概从小到大都是习惯发号施令的人,抗拒他应该也不会有任何效果,索性别白费唇舌。
“这么好说话?那第二次动刀的工作也交给我——”他打算趁胜追击。
“随便你了。”梁宛歌应得随口。
好吧,她承认,她不小心又瞄到他那张骄傲自负的脸,心里很好奇为什么他在失败过后还能无损自信,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的傲慢?
“真的?”
“先说好,你只剩这一次的机会,再用掉就没有了。”她面向车窗外,看着雨中即景。
“我绝对不会再失败。”
她已经算不出来这是今天听到他第几次的保证了。
“老实说,我比你更希望你不会再失败。因为要付出最大代价的,是我那张可怜兮兮的脸。”本来就不出色,再被他玩坏下去,就真的一无可取了。
糟糕,鼻子好痒,好像快流鼻水了,这是感冒的前兆吗?
梁宛歌不敢去揉鼻,只能小口小口呼吸,并且一蠕一蠕地抽动鼻翼,企图用这种方式止痒。
“鼻子痒?”
“嗯。”鼻音很重。
“我看看。”
“喂!你在开车耶!”看到他准备凑到她面前,梁宛歌急忙提醒。她可不想才刚经历过整型失败,紧接着等待她的却是车祸身亡的不幸,要死也要美美的死,她绝对不要带着一张歪脸上天堂!
“我当然知道我在开车。”事实上,他已经将车子暂时并排停车之后才凑过来。“有点红红的,是不是刚才你哭过的关系?还是你边哭边跑时有不小心抹到它?”
“我怎么可能会去注意这种事?”她忙着哭都来不及了,哪还有时间去注意自己有没有去弄到鼻子?!“歪掉了吗?”
唐虚怀摇头。就算歪掉,也跟她有没有揉到鼻子无关,罪魁祸首是他的手术失败。
“我可不可以枢它?真的很痒。”
“动作轻一点应该没关系。”
“怎么样的动作才叫轻?”她伸出食指,正要枢向鼻尖,却有根长指抢先一步抵在她鼻尖,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的、慢慢的在她鼻上搔动止痒,她的视线完全集中在那根长指上。
“你变斗鸡眼了。”唐虚怀笑着提醒她。
“你的手指……”
“在示范什么样的动作叫做『轻』。懂了吗?”
“懂。”梁宛歌戒慎地将身子往椅背靠,避开他的长指,自己用手掌捂住鼻尖,看起来像是打算自己来,实际上却是不让他碰。
被他这么一枢,鼻子反而更痒了。梁宛歌抿抿嘴,觉得鼻心开始发热,而且就像导火线一样,将热度整个蔓延开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身子不再觉得冷,反而暖暖热热的。
她猜,她脸红了吧?
因为他刚刚靠得好近,她眼睁睁看着他几乎快要贴在她鼻尖,用他的手、用他的眼、用他的气息,让她不知道该将视线摆在哪里,好像多看他一眼,就会被动摇,但却又忍不住想注视……
她透过车窗凝觑坐在一旁的他,从窗玻璃的反射中发现他也在看她。
真讨厌,她向来习惯将头发拨到耳朵后来,因为她全身上下就属那对耳壳最漂亮,他一定也看到她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吧……
她甩甩头,勉强让几根发丝撩落耳旁,藉以挡掉一些耳上的红晕。
最讨厌是他突然笑出声,一点也不懂得掩饰,好像在嘲笑她举止幼稚及狼狈。虽然想问他笑什么,但又觉得问了只会得到让她更无言以对的答案,最后她还是决定选择他笑他的,她继续装傻。
车窗外,雨还在下,但是阳光也从厚厚云层中挣脱束缚,透下一些些灿亮光线,将天际的阴霾一扫而空。
轻轻洒落的光芒穿过车窗上的水滴,每颗晶莹的水珠里都有道小彩虹,而同样映在玻璃上的,还有唐虚怀那张越笑越有深意的俊颜。
第二章
唐虚怀的车子停在一栋高级公寓前,三层楼的建筑还算清爽大方,最顶楼似乎种植着各式红红绿绿的花草,她喊不出名称的翠色藤蔓爬满半面的楼墙,神奇的是公寓周遭没有半片落叶,清扫得相当干净。
第二层和第三层的阳台上也有不少景观植物,紫红色的波斯菊,白色的满天星、绿色的黄金葛,点缀着生生不息的活力。
公寓外围则是由手工竹篱圈成一方独立天地。
她发现这栋公寓的正面外观和寻常公寓没什么差别,但是由侧面去看,会发现它非常的“深”,几乎是三、四栋屋子的加总。
“你住这里?一个人?”
“分租的,我的房间在那里。”他指着三楼某扇窗。
“唯一没种花的那间?”果然很像他的风格。
“对。你先别下车。”唐虚怀打开车门,淋着已经变得稍小的雨来到她的车门旁,绅士地替她服务,并且摊开右臂,等待她钻进黑袍里躲雨。
梁宛歌没辜负他的好意,弯低身子——事实上这个动作是多余的,以身高来说,她只到他的胸口——钻到他右侧,让他替她挡雨。
“谢谢。”
不可否认,他这个举动使她感到体贴,像是展开羽翼将人纳入其间,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奔到大门口,梁宛歌才更觉得屋子占地不小,手工竹篱所围绕的,不只是房子主体,还有一片宽敞的草皮、一泓人造水池、一个小型儿童公园——溜滑梯、荡秋千、翘翘板、沙堆,一应俱全。
唐虚怀看出她的好奇,“屋子里有小孩,那些游戏设备也是我的『邻居』亲手做给孩子玩的。”
“你分租的房客有多少个?”手工真巧,那秋千还绑在大树下,看起来就让人好想爬上去晃两下噢。
“最多三十八个,现在大约九个。还在下雨,不能去那边玩。”他又看穿她对荡秋千有极大兴趣,但很抱歉,他必须打破她的幻想。
“那是小孩子的玩具,我才不会想抢着玩。”她脸上有被看透的窘状,“房东还真爱钱,把一栋房子的经济效益发挥到极致,每个月光收房租就够了。”
他笑而不答,掏出钥匙,还没Сhā入钥匙孔,大门已经应声而开——
“先生!”一名年约四十出头的妇人在门后唤道,他们两人都还没踏进屋子里,一条干爽的大浴巾已递上来,“你怎么淋得这么湿?快进来、快进来——”
“玉玲姐,家里有什么热汤热茶吗?”唐虚怀将大浴巾整个包在梁宛歌身上,自己才脱下湿漉漉的黑袍,玉玲姐立刻接了过去。
“我可以马上煮热汤,姜母茶好不好?保暖。”
“你敢喝姜母茶吗?”他问向梁宛歌。
“不敢。”她可以容忍姜拿来当佐料,反正不吃可以挑掉嘛,但她无法接受将一大碗热辣辣的玩意儿灌到嘴里。
“那韩式泡菜锅呢?敢吃吗?那喝起来也很暖噢。”玉玲姐温婉和善地提供另一选择。
梁宛歌点点头,也道了谢。
“玉玲姐,我先带她到三楼去洗澡,等会儿再下来。”
“需要我向贞梦拿一套衣服借给这位小姐吗?”玉玲姐瞧见梁宛歌身上那件过大的男性衬衫,好意问道。
唐虚怀瞄向梁宛歌,她不懂他在打量什么,却听到他接着说:
“贞梦的衣服太小了,雅惟的可能会合身一些。”他一边说,一边将她往右侧的大楼梯推着走上楼。
“那位……是和你分租房子的邻居?”
“是呀,叫她玉玲姐就行了,她很热心。”
“她看起来像管家……”而且超像书里面伺候豪门大少爷的老管家,通常还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头一眼就超讨厌女主角,用尽心机要为难人,趁少爷没注意时凌虐可怜兮兮的阿信女主角;另一类则是媲美圣母玛莉亚,所到之处,处处光明灿烂,偶尔还有悠扬的圣歌围绕左右,此类管家还可能隐藏一个身分,就是大少爷的亲生娘——
“玉玲姐不是管家,只是她很容易主揽这些事,我倒觉得,她像这间屋子里的妈妈。”
“那……什么贞梦,呃……惟什么的,也是这里的分租房客?”她刚刚不小心瞄了客厅四周,短短一瞥就瞄到至少五个人,真热闹。
“没错,都是。”
“你的邻居都是女的?”她停顿下脚步,足足等了五秒,才再朝上一层阶梯跨。
“没有,一楼是女人的天下,二楼则是男人的,嗨,豪哥。”他们正巧上到二楼,唐虚怀和一个撑着拐杖的男人打招呼。
“先生。”叫豪哥的人也是用尊称回应他。
从方才听见玉玲姐唤他“先生”,梁宛歌就觉得奇怪,一般邻居应该会在“先生”前头冠上姓氏,例如唐先生才对,再熟一些就叫名字了,哪有人用“先生”这种尊崇的叫法在和普通邻居打招呼的?
她心中纳闷,跟着唐虚怀继续往上走。
“那三楼呢?”全天下人种不过就分男跟女,一、二楼都平均分配了,三楼住些什么人?
“三楼是我一个人的专属地盘。”他回头对她咧嘴笑,“我就是你口中那个爱钱的房东兼屋主。”
“……你这么缺钱吗?”
他的回应还是笑,没有辩解。
到了三楼,她简直是踩进另一个天地,并不是三楼的装潢多么富丽堂皇,而是三楼和一、二楼的风格差别颇大。一、二楼给人的感觉比较明亮,不过相当普通,三楼却带有太重的“唐虚怀”味道。
挑高的屋顶没有压迫感,但必须让人仰高头才能看到悬在上头的灯饰,这点很像他,她每次看他时也有这样的感觉。
站在原地,远远看过去,才真的目测到这栋房子有多宽敞,除了主厅外,运用家俱为装潢的设计还区隔出不少空间,像主厅旁的大窗户边就有间采光极佳的和式风味书房,再过去是吧台。
“洗完澡再仔细看,再楞下去你的衣服都快干透了。”唐虚怀将她带到浴室。“干净的衣服我会帮你挂在门上。”
“噢。你也要赶快换衣服,你的情况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她好歹还在他的黑袍里躲了一阵子,又换上他的衬衫,要是说谁会染上感冒,前头也还有他排着,轮不到她。
“我到二楼去洗,你洗完就直接到一楼去喝汤。”
“好。”
在别人家洗澡,梁宛歌当然没打算悠悠哉哉泡热水澡,随便冲洗出暖意,不再让身子被湿意糊得难受就好了,她这辈子洗最短时间的澡就属这次。
唐虚怀将衣服挂在门把上,意思意思敲两声提醒她时,梁宛歌已经洗好了,套上干爽的衣服,再将大浴巾包着湿发,一步步走到一楼,在经过二楼时,豪哥正坐在地板上削木头,一旁还有张半成品的小木椅,看到她下楼时,他专注地瞅着她,她回他一个僵硬的笑,但随即想到自己的脸孔现在歪斜到不适合露出笑脸来吓人,只好匆匆颔首,小跑步下楼。
“你怎么洗这么快?泡菜锅还没好哩……我先泡杯茶给你喝好了。”玉玲姐尴尬地看着手里还没来得及退冰的鱼板,她才在熬锅底而已,梁宛歌就洗好了澡,看来只好先用热茶垫底。
“温开水就好了,不用麻烦你泡茶。”梁宛歌不希望因为她的缘故,让玉玲姐要多加忙碌。
“不麻烦、不麻烦!你先坐一下。”玉玲姐回到厨房,再出来时,手上多了杯热红茶。
“谢谢你。”梁宛歌双手接捧过来。
这时,玉玲姐才算完全看到她的模样。
“你也是先生的病患吗?”玉玲姐问。
梁宛歌知道她是注意到她不端正的五官了。“……算是。”
“你是因为在别个庸医那儿整坏了脸,所以才来找先生求助的吧?”玉玲姐眼中流露出好同情的眸光。
“呃……”庸医?真好的形容。她看得出来玉玲姐对唐虚怀非常尊敬,要是她向玉玲姐坦白那位整坏她脸孔的庸医正是她的偶像,恐怕有损别人的美梦,所以她婉转干笑。“算是。”
“你放心,先生一定能让你变回漂漂亮亮的模样,全部交给先生吧,没有先生办不到的事,我等等拿些先生手里整出来的大美人照片给你看,你就会相信先生的技术真的非常非常的棒——”
接下来五分钟,玉玲姐全用在歌颂唐虚怀的丰功伟业上,还抱来好大一迭的病历资料,让梁宛歌看看整型前与整型后的改头换面。
虽然知道随便探看别人隐私是很缺德的事,但是梁宛歌的好奇心足够掩埋所有仁义道德,让原本只打算瞄几眼的她到后来变成一页一页仔细看——
“她……她不是那个最近窜红的玉女歌手吗?原来她也是整型的!天呀,为什么她的鼻子可以弄得这么挺、这么直?”而她的鼻子却是歪的!不是都出自于同一个人手下吗?
翻页。
“咦?这不是那个每次骂人都骂得特别狠的女立委?!她的胸部居然是做出来的?!我一直很敬佩她的身材耶……”A cup爆涨到F cup,好猛。
再翻页。
“这个整型前后也差太多了吧!”惊呼。
再再翻页。
“……原来唐虚怀有本事做到这样,为什么独独就在我身上失效?”低声埋怨的梁宛歌一连翻了好几份手术难度比她高几十倍的案例,唐虚怀都处理得相当漂亮,让她不得不去猜测,他在替她动手术时,脑子里到底在分心想什么呀?
“先生很厉害吧?他没有整坏过任何一个人的脸或身体,成功率百分之百,无论你之前遇到的庸医有多差劲,绝对都不能与先生相提并论。”玉玲姐很努力的向她保荐唐虚怀。
“噢。”
梁宛歌瞟见唐虚怀下楼来,还是一身西装外加一件诡异的黑色医生袍打扮,头发半湿,在他手中毛巾的揉弄下稍稍凌乱,玉玲姐笑笑地回到厨房顾汤,他则在她身边坐下。
“我一定要先说——不准把我的档案放在这里面。”梁宛歌转向他,义正辞严道。她可不想以后玉玲姐又拿这一大堆资料来吹捧唐虚怀的本领时,她自己沦为当中唯一被指指点点的失败品。
“你希望我销毁自己失败的纪录?”
“我是希望自己不要成为范本——唐医生,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把我整得跟这个女人一样歪鼻肿眼噢,拜托你了。”她拉高声音,假装自己是另一个要整型的人,指着脸庞央求道。
他朗笑,“我会特别把你的资料锁在三楼的抽屉里,没有人能去翻来看。”除他之外。
那就好,不然按照玉玲姐这么热络的性子,说不定每个上他家喝茶的人都有机会翻到医疗“秘”字档案。
她又翻看了好几页,心里的疑惑越升越高。
“可以麻烦你解释一下,这五大本厚厚的成功案例里,偏偏就只有我一个人失败,是我体质的关系,还是你那天动手术时不专心?”她想知道自己成为万分之一机率的倒楣鬼到底该怪他还是怪自己。
“我也很想知道原因,可能……我那天在发呆。”
“你在把我的脸像切牛排一样切开时,说不定我的脸正喷血喷满地,而你——在发呆?!”梁宛歌难以置信。
“你的整型都算小手术,是不会喷血喷满地的,隆鼻不过是由鼻孔内的切口植入人工硅鼻骨到鼻梁内,伤口很小,割双眼皮和磨骨都不会血溅五步。”
“那不是重点,而是你竟然在手术过程中发呆?!”简直不可原谅。
“我只是说『可能』,而不是我真的在发呆。”他用的是不确定句吧。
“那么,请问当时你『可能』在发呆些什么?”梁宛歌想知道他脑子闪过的念头有哪些。
唐虚怀拨顺半湿的发,交迭起长腿,半侧身的模样,豪迈中不失优雅,一双湛蓝蓝的眼珠子,镶嵌在带有西方深刻轮廓及东方肤色发色的面容上,望着她思忖。
梁宛歌挑挑眉,等他赏个答案。
“我在想,你为什么会想来整型?”他把问题又丢回去给她。
“不就是为了变漂亮嘛。”她喝着热红茶,说出公式化的答案。
“我除了是个整型医师外,还身兼精神科医师,在替你动手术前的几次面谈中不难发现,你不是那种单纯为了想变漂亮而躺上手术台的人。”说话的同时,他抽出一张黑色烫金名片及紫色名片,上头分别印着他的两种医生身分。
他的专长便是从谈话举止中去分析一个人的个性,这是身为精神科医师的本能及敏锐。
她虽然不特别漂亮,细细的眉、小小的眼,但还算有自信,就连现在脸蛋被他搞得像张五官没画正的人物草图,还能维持优雅在喝红茶,画面称不上美丽,但也不突兀。
他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她在乎外貌,不单单是为了美丽。
“你不用把我想得太清高,真抱歉,我就是肤浅到认为外在美绝对比内在美重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在看到你整坏我的脸时,会受到那么大的打击,只能哭着跑出你的诊所?”梁宛歌一点也不在乎会如何被看待,游移的眼瞟着好几个躲在门后偷瞧她的人。她长得很奇怪吗?不过就是五官歪了嘛,做什么好几双眼睛都不放过她?
他还是看出她有所隐瞒,企图云淡风轻带过他的问题。
“你只是突然吓到,不知所措吧!因为你后来的反应都非常稳定,看得出来整型失败对你的打击并不如预期。”唐虚怀撑着腮帮子说。
“我生平头一次被整坏脸,不知道什么才叫预期中的反应。”不是哭个几声就好了吗?
“至少不会只是指控我两句,说我弄坏了你的脸。”
“我下次会多一些肢体动作,例如翻桌呀、砸招牌,或是用椅子砸破你的头这一类。”谢谢他的教导。
“没有下次。”他正色道,他不会拿这个开玩笑。
“喔。”她也衷心希望没有下次,不过他的表情太认真,让她不敢多反驳,就随便回他一个字好了。
“汤来了!”玉玲姐端着两碗烫手的热汤小跑步出来,香味及热气顿时飘散开来。
“玉玲姐慢慢走,跌倒就不好了——”梁宛歌话才说完,转角处突然冲来一个小黑影,直直朝玉玲姐的腿上撞过去!
“囡囡!”唐虚怀奔过去阻止,但已经来不及,踉跄绊跌的玉玲姐手上两碗汤抛飞出去,梁宛歌反应最快,包在头发上的大浴巾一扯,立刻往小黑影——她看到那是一个小女孩——身上罩。
洒出来的热汤大部分喂了墙壁和地板,但还是无法避免地淋在玉玲姐手臂上,所幸小女孩被厚浴巾包住,减少被滚烫汤汁喷溅到的范围。
“玉玲姐!冲……冲脱泡盖送!冲脱泡盖送!快!冲脱泡盖送!”梁宛歌捧住玉玲姐两只手,不断地念着处理烫伤的五字诀,拉着她就要往水龙头冲。
“不用不用,我没事。”玉玲姐还笑得出来,轻轻握住梁宛歌的手,安抚地拍拍她。
“什么没事!你手上的汤还在冒烟呀!”梁宛歌一急,声音也跟着大起来。
“我的手是假的,对冷热根本没感觉,就算是双手放进泡菜锅里煮也不会受伤的。”玉玲姐笑道,动手抹掉两手上的热汤,像在擦汗一般。
“呃?”假的?
“囡囡,过来道歉!”唐虚怀唤住披着浴巾准备跑掉的小女孩,小女孩回过头,抿抿嘴,倔强的不发一语,看了三人一眼,掉头就往二楼跑。
“囡囡!”他喊,但小身影已跑得不见人影。
“先生,没关系啦,反正没受伤就好,我先拿抹布来擦地,等会儿再重新盛碗汤过来。”玉玲姐替囡囡莽撞的行为缓颊,用围裙抹抹手,站了起身。
“我帮你……”
“我来就好。”玉玲姐婉拒梁宛歌的好意,“你跟先生到沙发去坐着吧。”
梁宛歌看着玉玲姐轻哼着曲儿离开,脸上的困惑只增不减。
“……她说手是假的,是什么意思?”她求助于唐虚怀解答。
“义肢,玉玲姐因为意外导致双手截肢。”他淡淡带过,没打算进一步说明是什么意外。
“原来如此……可是她的动作看起来和平常人没什么差别。”甚至比平常人还要灵活。
“那对义肢是很精密的机械手臂,外包防火仿真皮,一些生活上基本的动作都不会有问题。”
“来来来,喝热汤。”这次玉玲姐端出整锅汤,不过她走路的速度放慢许多,还左右瞧瞧会不会有人又突然冲出来——幸好没有,她总算安全的将泡菜锅放在桌上,舀好汤,递给唐虚怀及梁宛歌。
这下,梁宛歌真的确定玉玲姐完全不怕烫——当她看到玉玲姐没用任何抹布阻隔就捧着那锅还在冒泡的汤。
“快趁热喝。你们两个淋了一身湿,不知道会不会感冒,来,快喝。”
“那个叫囡囡的小女孩也是你的房客吗?”
“当然。”香辣的泡菜锅汤头真是好喝的没话说,才入喉,就觉得身体都暖热起来。
“你的屋子好热闹,真多人。”像现在,光一楼就有三个房间门边缩躲着三个人在看他们。
“我也不想看到这么多的人,这间屋子当然是住越少人越好。”唐虚怀的音量不小,完全没有掩盖这种赶人的口吻,梁宛歌瞄了在场其他人,他们的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
真奇怪,哪有房东对房客说这种话的?要赚人房租也该摆出和善一点的嘴脸吧。
“先生,要不要我顺便下些面,让你们加在泡菜锅里吃?”玉玲姐脸上的笑意还是很温柔,完全没受到唐虚怀的话影响。
“好呀。”他还真有些饿了,追着梁宛歌跑三条街,是得补充一些热量,她也是。
唐虚怀一个应诺,玉玲姐立刻又忙碌起来,烧开水、下面。
“……”梁宛歌骨碌碌的眼朝四周流转一圈。
“沉默什么?”他以肘轻碰她。
“玉玲姐事实上是你的妻子吧?”
正在喝汤的唐虚怀呛到,猛咳嗽。
“你在胡说什么?”好不容易顺了气,他立刻反问她何来这种怪想法。
“她的态度简直把你当成天,一个女人会把一个男人当成天般尊敬,除了父亲外,另外一个勉强有机会上榜的身分就是丈夫了。”而唐虚怀的年龄绝对构不到父亲,理所当然只能让她联想到另外那个啰。“还有……囡囡是你的女儿吧?”一个联想甫成形,另一个联想紧接着冒出来。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他给她一个假笑,“贞梦和雅惟还是我的大小情妇哩。”
他一说,躲在房间门后的三人倒抽凉气,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先、先生,你别开这种玩笑呀!”砰,关门。
“是、是呀,我和贞梦哪有……哪有那个资格?”砰,关门。
“……”砰,关门。
第三道没附加任何言词的关门声,大概是在抗议自己没被点到名。
“她们是在害羞。”以女性的直觉,梁宛歌有这种强烈感觉。
她不意外他的房客会暗恋他,光以外表来看,唐虚怀很吃香,生得人模人样,用来骗小女生最合适。
她不相信唐虚怀没有半点感觉,他又不是迟钝的人,面对女孩子的放电,他会没接收到才怪,可是唐虚怀的处理态度似乎是以不变应万变,不点破、不讲明,粉饰太平——是因为这样才能安抚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众多美人儿吗?
“我和她们的关系不像你想的。”
“是噢?”她摆明不信。
“她们住这里都是有目的的。”
“我知道。”目的不就是为了他这个美色吗?
“你的眼神在说你不相信。”
“事实上,你也不用跟我解释什么,这是你的私事,我是旁观者,无从置喙,你爱在自家建个后宫,一楼藏些美娇娘,一楼藏些俏娈童也不干我的事,我没兴趣探人隐私,你继续放心的玩下去好了。”只是她嘴上说着,人却捧碗往离他最远的单人沙发上移动,不再跟他并肩而坐,呼噜噜吃着泡菜;只用斜眼瞄他。
“我有这么淫乱吗?”又是美娇娘又是俏娈童,想要他精尽人亡也不是这种玩法。
“我不知道,问你自己啰。”当事人还来问她这个无关者,真好笑。
梁宛歌才喝完半碗汤,鼻尖已经冒出薄汗,果然泡菜锅很袪寒,她不敢动手去擦鼻上的汗,怕弄伤歪鼻,只能用小手搧呀搧。
“要是每个住进我屋子的人都沦为我的玩物,那么你又该怎么定义你的地位,嗯?”他没放过她,端着碗,硬是要挤坐到单人沙发的扶手。
已经很热了,做什么还一直靠过来呀?梁宛歌用眼神瞪他。
“我?我只是进来洗个澡兼讨碗热汤喝的路人甲,你不用费心照顾我。”她吃完泡菜锅就会自动走人。
“你不是还要动第二次整型手术吗?”
“是呀,你要跟我约时间了吗?”她想摸出记事本,才想到她的皮包忘在唐虚怀的诊所里,那时忙着跑出他的诊所,压根没留意到自己的家当。“你讲吧,我记在脑子里就好,等时间一到,我会自动上你的诊所报到。”
“不用上诊所,我们就在这屋子里动手术,你也不用走,就留到动完手术后再离开,所以,恭喜你要在这里住下来,从路人甲沦为我的收藏品之一。”他的表情,还真的将电视剧里无恶不做的恶人脸给学得十成像。
梁宛歌怔了一下下,“什么?”
唐虚怀放下手里的碗,长指挑梳着她半湿发丝,将那些顽皮不听话的鬈翘给一根根抚平。
“我没跟你说吗?这里除了是住家之外,更是一栋——最居家式的豪华医院。”
第三章
梁宛歌总算有些懂他的意思了。
这栋公寓是他家,也是他的密医医院,他是房东兼主治医师,而玉玲姐他们则是房客兼病患,这个事实是晚上一大桌子的人围着吃饭时她才发现的。
十几个人一块用餐,感觉就像在吃宴席一样,她偷瞧大家,台面上除了唐虚怀看来最正常之外,几乎清一色都是身体有病痛或残疾的病人——当然也包括她这个整型失败的女人,其余的不是面色蜡黄到毫无血色,就是吊着点滴出来扒饭,再不然就是吃到一半,突然把手呀脚的拆下来往旁边丢。
“她是梁宛歌,从今天起,也会住进屋子里,大家多照顾了。”唐虚怀简单向在场所有人介绍她,可惜时间抓的不够好,在她正啃着油腻腻的鸡ρi股时,大家的目光全扫向她。
“……大家好。”梁宛歌只好赶快放下鸡ρi股,尴尬地向众人打招呼。
唐虚怀依序替她一个个介绍众人的名字,梁宛歌大概只记得起一半,另外一半根本是右耳进左耳出,她心里不禁暗想,别这样考验她的记忆力好不好。
“梁小姐,你就放心在这里住下来,大家都很好相处,你会喜欢这里的。”玉玲姐挟了好几样菜到她碗里,其中包含好几样她不敢吃的菜,她还是只能客气地全数接下来。
“嗯,我想我一定会的。”梁宛歌笑得很可亲,模仿玉玲姐体贴人意地挟菜,将自己碗里不敢吃的东西全往唐虚怀碗里放。
“你怎么跟囡囡一样,越营养的食物越不吃?”唐虚怀当然知道她的用意,否则丢进他碗里的,不会全是些青椒块、葱末和鱼皮。
闻言,梁宛歌和囡囡同时抬头看着彼此,两人碗里都只有肉。
“囡囡,不是跟你说过吗?青菜一定要吃完,不可以挑嘴——”玉玲姐挟了三大块的青椒到囡囡碗里,两只眼睛盯着要她吃下去,囡囡小小的脸蛋苦苦的,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蠕蠕唇,心不甘情不愿地捏着鼻,将青椒块咽下,连咬都没咬。
“需要我也用这种方式逼你吃青菜吗?”唐虚怀作势也挟来一块青绿绿的青椒,在梁宛歌面前晃呀晃的。
“那招只对五岁以下的小孩有用,抱歉,二十五岁的我不吃这一套。”她还是挑她喜欢的食物入口。
“我以为偏食是小孩子才有的权利。”
“小孩子总是会长大,讨厌的食物还是讨厌。”这跟年龄大小无关好不好。
“梁小姐,饮食要均衡比较好,青椒是蔬菜中含维他命A、K最多的,而且还有铁质,对女孩子是最好的,而且你知道吗?它的维他命B比番茄多,维他命C又比柠檬多,是非常不错的蔬菜,更神奇的是它还含有硅元素,硅元素是什么你知道吗?它是促进毛发和指甲生长的重要元素,多吃的话,就能滋养发根和强化指甲,它还有胡萝卜素和维他命D,可以增进……”玉玲姐开始对她分析青椒的好处,噼哩啪啦一长串的句子丢出来,而且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求求你,快吃吧!不然玉玲姐可以针对青椒这样食物歌功颂德十分钟以上——整桌子的人都用视线在恳求梁宛歌听话,千万不要忤逆玉玲姐。
唐虚怀和她咬耳朵,“玉玲姐以前是营养讲师,她可以一整堂课都针对青椒这项食物来讲解,唯一让她闭嘴的方法,就是顺从她的意思。”
他一脸遗憾,挟着青椒到她嘴边,挑挑眉,要她为大家捐躯吧,否则这顿饭,耳根子是不可能清静。
“以中医来看,青椒性温味甘,开胃消食,治肠胃胀气、散寒除湿。青椒用油炒不但维生素不会流失,还更能提高维他命A的效果……”玉玲姐还在说。
梁宛歌无奈张嘴,叼下唐虚怀筷子间的青椒,脸上的厌恶实在是太明显了,比方才囡囡的表情还要夸张,好几个人都忍不住偷偷笑出声。
“好女孩,这样就对了嘛。”玉玲姐心满意足了。
梁宛歌咽下没咀嚼的青椒块,连灌两碗汤才冲掉残留的青椒味。
饭桌上的气氛并不凝重,众人都偶尔Сhā来几句毫无头绪的话,东拼一句、西凑一双,话题没有范围,扯到外太空再回到海底两万哩,一顿饭下来,让梁宛歌对大家都有更深一层的认识。
王贞梦,二十二岁,女,慢性白血病患者,过分娇小的身材有些像未发育的小学生,但模样清清秀秀,笑起来很腼觍.
高雅惟,二十七岁,女,全身性红斑狼疮患者,头上戴着包头帽,眼睛大大的,水灿灿的很漂亮,左右两颊都有朵蝴蝶似的红印,或许出于自卑,她总是压低头,不想让别人注视那些红斑。
阮玉玲,四十岁,女,双手截肢,也就是玉玲姐,梁宛歌目前为止最熟悉的人。
陈俊豪,三十二岁,男,正是梁宛歌在二楼遇到的那位“豪哥”,沉默寡言,拄着拐杖,行动有些不便,但从众人言谈中无法得知他的其他情况。
方立忠,三十五岁,男,胃癌初期患者,吊点滴出来扒饭的人就是他,食物方面有许多限制,玉玲姐替他煮了特别料理,偏偏他的筷子老是越过楚河汉界,想偷挟他不能吃的菜。
杨依伦,十五岁,男,梁宛歌不知道他在跩个二五八万什么的,永远只用鼻孔瞪人,除非唐虚怀跟他说话,他才会少少的、但又不失尊敬地回话,至于对其他人,好像多说一句话就会脏了他的嘴似的。据说,他是个先天性心脏病患,虽然有点坏心,但是梁宛歌还真想瞧瞧他捧心的模样,没办法,他的外型太像日本杰尼斯美少年了,比在座任何一个女性都要好看。
周君,五十岁,男,五十岁是从大家嘴里听到的年龄,实际上梁宛歌目测他的年龄是七十岁……巴金森氏病患。
曾欣怡,三十岁,女,她大概就是那时第三道关门声的制造者,暗恋……不,是明恋着唐虚怀,因为一顿晚餐的时间里,她是盯着唐虚怀猛吃白饭,好像她真正垂涎、真正想吞下肚的菜肴就叫“红烧唐虚怀”似的。从外表看来,梁宛歌看不出她是哪号病患,充其量只觉得她的脸色比纸更苍白。
囡囡,五岁,女,自闭症患者,从头到尾,梁宛歌没听到她说任何一个字,有时那两片粉嫩的唇蠕动着,好像嘴里衔着话,但到后来,还是以沉默取代一切。
最后一个是唐虚怀,目测约二十九岁至三十一岁,男,无法以肉眼辨视他有没有什么潜在的病症,有一点自大、有一点骄傲……修正,很自大、很骄傲,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很好讲话,实际上却很固执,为达目的可以缠人缠到让人受不了。有张好看的脸、一对蓝宝石般的眼,她猜,他有外国人的血统,至于是哪国人混哪国人的血统就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那副外表骗死人不偿命。惯穿黑色医师袍,有点像漫画家手冢治虫笔下的怪医黑杰克。身为医生,穿白袍不是比较专业而且圣洁吗?虽然他穿黑袍非常的好看,让颀长的身材显得更俊挺……
“对了,梁小姐……”
“叫我宛歌就行了。”她笑着对玉玲姐说,对于这样和善的人最没有抵抗力了。
“好,宛歌。我替你整理好房间,就在一楼走道算过去第五间,你要是有缺什么物品,别客气,跟我说一声。”
“虽然唐医师好意留我住下来,不过,我还是自己找住的地方,等唐医师愿意替我动手术时,我再过来就好……”
“这里空房间很多呀,别见外,你就好好住下来,在这里,先生也比较能就近观察你的手术情况,若有突发症状,他也好立刻帮你治疗,再说……”玉玲姐又开始说教,仿佛不顺从她的意,就得要有耳朵被念到流脓的觉悟。
“好好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梁宛歌这次学乖了,以最快的速度打断玉玲姐。
“那就好,我还可以替你炖一些有助于伤口愈合的药膳,相信对你会很有帮助的。”玉玲姐又满足地笑了。
“反正你也不敢回家让家人看到你一脸惨状,就安心住下来吧。”唐虚怀补上一句。
“我实在很不喜欢你形容我脸部情况的形容词,也不想想是谁弄成这样的?”一脸惨状?好像一直在强调她的五官被人重新洗过牌,眼不是眼、鼻不是鼻似的,而且他唐大少似乎忘了,是他一手造就她的面目全非好不好!
“是我。”唐虚怀也不诿过。
餐桌上突然沉默,紧接着是一声声倒抽凉气的声音——在场九个人掉筷的掉筷,洒汤的洒汤,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脸上愕呆的表情。
“先生,你说……是你……是什么意思?”玉玲姐好不容易挤出问句。
“刚刚梁小姐那句话也很奇怪,什么叫做『也不想想是谁弄成这样的』?”曾欣怡也接着开口,白惨惨的脸色仿佛梁宛歌说出多惊人的话,让她吓白了脸一样。
“这两句话接起来讲很怪呀……”王贞梦嘴里念念有词,试图找到这两句话之间的关联性,但是怎么念就是饶舌。
“你们可不可以重新说一次刚刚那两句话?我在想,是不是我没听清楚……”高雅惟同样一脸不置信,声音有些抖、有些哽,身旁的陈俊豪、方立忠只能附和地猛点头。
应观众要求,重播一次。
“也不想想是谁把我的脸弄成这样的?”女主角念出台词。
“是我呀。”男主角对戏。
又是一阵杯碗筷匙乒乒乓乓的落地声。
“他们很受打击耶。”梁宛歌看着大家的脸色由白到青,再由青到黑,每个人都合不上嘴,她凑近唐虚怀耳边嘀咕:“没想到他们这么挺你,这种失败的打击,他们演起来比你还要敬业。”
“他们很信任我。”所以不相信他会有失手的时候。
“看得出来,所以一听到事实,每个人都不能接受。”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可能是宛歌的体质不适合整型,对药物过敏才会失败的……跟先生没有关系吧?”头号死心塌地的忠臣——玉玲姐强挤出笑,替唐虚怀寻找失败的借口。
喂喂喂,明摆着就是医生技术不良,怪到病患体质做什么呀?!
“我看说不定是动手术时,梁小姐在那边扭来扭去,才会害先生把她的鼻子弄歪呀!”二号死心塌地的忠臣——王贞梦也有她的一套看法。
喂喂喂,她那时因为心情太紧张、太怕痛而要求全身麻醉,人都不知道昏死到哪里去,还有办法扭来扭去噢?太瞧得起她了吧!
“明明就是她本身长得丑,怪先生做什么?谁知道她在整型前那张脸是不是根本就扭曲变形,现在才再将自己天生的失败赖在先生身上!”说话又贱又毒又不留情的当然不做第二人想,除了杨依伦那个Diao痞子外,还会有谁?
最气人的是全桌子的人竟然都同意了杨依伦这种混蛋论调!
她虽然长得不漂亮,但好歹活了二十五年的鼻子还是端端正正,虽不挺,但很直,是遇上了唐虚怀才会变成这样,如今倒沦为全是自己活该倒楣啰?
梁宛歌没对任何人“善意”或“恶意”的批评多做回应,只是淡淡挑眉瞄向唐虚怀,她很聪明,不会在这种敌强我弱的劣境中白目开口,她若是反驳,肯定会被同桌九个人仇视到死,只因她污蔑了他们心目中的天神——唐先生。
沉默是金,在这时候要全力实施。
唐虚怀接收到梁宛歌的暗示,她在威胁他,最好别让她再听到这些话,否则她会立刻掉头走人,再一次跑着让他追。
唐虚怀清清嗓,“大家都别胡说了,这次手术的失败,全是我一个人的错,梁小姐是受害者,基于对自己无能的自责及对梁小姐心灵伤害的补偿,我千求万求才求得梁小姐再给我一次机会。”他也不是蠢蛋,被她一瞪,自然知道该说哪些话来消火。
“先生……”九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对他满满的同情及更多的信任。
“到底是被下了什么迷|药呀?一个一个全拿他当珍宝一样看待……”梁宛歌咬着筷子,细声嘟囔。
特别是吃完饭,她主动举手要帮忙洗碗时,窝在厨房奋力和一大迭碗盘作战,九个人当中就有七个人偷偷跑到她身边,对她催眠唐虚怀好、唐虚怀妙、唐虚怀唐虚怀呱呱叫,要她放心将自己的生死全交到唐虚怀手中,说什么唐虚怀做不到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个医生做得到,要是她改找别人整型,只可能会把已经很惨的脸整得更加面目全非,还有人直接不客气地说,如果不是唐虚怀,说不定她整型失败的情况会更惨,连五官都分辨不出来哩,所以还好她遇上的是唐虚怀,要她心存感激、谢天谢地——
梁宛歌只有一个结论,这栋屋子里的人都好奇怪。
她无力无力再无力地摇头。
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不,这栋屋子里特别多。
“睡不着呀……”
认床超严重的梁宛歌从床上坐起,手表上的时间显示在两点十五分,也就是说——她已经在这张床上翻滚了三个小时又四十五分钟了。
她很明白自己通常只要离开家里那张床、那个枕头,绝对要准备失眠一整夜,她早在每一次的毕业旅行中验证了残酷事实,从来没有例外,一次都没有。
“起来喝杯水好了……”
她龟行地走出房间,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吵醒人,到厨房倒水,没想到水一下肚,淹死一堆瞌睡虫,精神反而更清醒。
“去外面散散步好了……”越消耗体力,人越累,应该就越容易睡吧?对于自己的认床癖了解得十分彻底的她,只能消极地自欺欺人。
踏出屋子,关上大门,梁宛歌才后侮呻吟。
好!好极了!
她没有这栋屋子的钥匙,就算她散步到脚断掉,也没有办法回到床上去睡呀!
“只好等明天早上再说了……”现在也不能按电铃吵人,她很清楚睡得正好眠时被挖起来有多令人咬牙切齿。
白天下了许久的雨,幸好晚上雨停了,否则她的处境会更可怜。
“对了!荡秋千!荡秋千!”突然想到庭园里有玩具,她沮丧的心情总算稍稍恢复,雀跃地跑到大树下,不顾木板上还残留着雨水,一ρi股坐上去。
秋千不是用精致牢靠的铁链悬吊着,而是手腕般粗大的麻绳缠在树干,坐板也只是一块简单磨亮的大木板,相当阳春,但坐起来很实在呢,唯一的缺点就是秋千应该是为了囡囡量身订做,所以麻绳不敢收太短,小孩坐起来安全,大人坐就显得绊手绊脚了。
梁宛歌很克难地让秋千晃起来,一开始听到麻绳和树干摩擦的恐怖声音还很担心自己的体重会压断秋千,但来回荡了五次,发现秋千的坚固程度远超过她的想象,一颗悬着的心也松放下来,开始大玩特玩。
越荡越高、越荡越高,梁宛歌在夜风里享受难得的童趣。
晃到最顶点,就能看到三楼那处没种花的窗户,梁宛歌引颈望着,秋千却先一步像钟摆,将她向后拉,她轻轻叹息,不过下一秒,秋千又回到顶点,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再度出现。
这么晚了,他还没睡吗?还是……他会怕黑,所以要开着灯睡吗?
是没人规定一个又高又帅的男人不能怕黑啦,只是和形象不太符合。
晃高。看到窗户投映着黑影,是他。
荡低。眼帘又失去他的踪影。
晃高。看到窗户被打开,也看到唐虚怀叼着烟,往她的方向瞟过来。
荡低。两人的视线又被树影挡住。
“你还不睡,偷偷跑来玩秋千?”白天就知道她很垂涎这项玩具,只是他没料到她的偏执能支持她在深夜两点多爬起来荡秋千。
“我认床,睡不着。”她晃出来,回他这句话,身影很快又消失在树影下。
“我拿颗安眠药给你。”
“我认床癖超严重的,一颗安眠药根本没效。”包准她还能睁眼清醒到天亮。
“你在那边晃呀晃的,也不能包准让你睡着,而且晚上这么冷,不怕感冒?我告诫过你了,感冒对你鼻子的杀伤力很强。”更何况,她竟然只穿一件短裤和圆领无袖上衣在玩秋千。
他说话时,梁宛歌又被秋千带回最低点,他等了等,没等到她再晃出来,不由得更探身往窗外瞧。
“梁宛歌?”
慢慢的,她从树下走出来,抬头。“你说的对,我应该要照顾好我的鼻子。”
她那副认真的表情让他想发笑。
“要是真不想睡,上来陪我熬夜好了。”
他叼烟的模样很迷人,勾勾食指在引诱她。
“……你在忙什么?整晚不打算睡噢?”
“跟你有关的事。”
“哦?”她被挑起了兴致。“跟我有关?”
“上来再说吧。”
“你没发现我被关在屋外吗?我忘了自己没有屋子的钥匙还跑出来散步。”纤肩轻耸,对于自己犯的小错避重就轻。
“接着。”唐虚怀沉笑地抛下一串钥匙,梁宛歌直觉合掌去接。
好吧,不能在外头多吹风,上楼去看看他在忙什么吧。
梁宛歌费了好大的心力才从一大串钥匙中试出大门那支,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往三楼走。她直觉不能惊动一、二楼的大家,否则让他们看到她爬往三楼禁地,恐怕又要指控她企图染指他们的“宝贝”。
脑子里突然冒出九只《魔戒》里的Gollum(咕噜),阴寒寒冷澈澈的声音在喊着——
My precious……
“在笑什么?”唐虚怀站在楼梯口,看她走得又慢又捂嘴在笑。
“嘘。”别问,到三楼再开口。她打出来的手势是这么说的。
进到他的地盘,她才敢大口喘气。
“不过爬了三层楼,有这么喘吗?”今天追她跑了三条街都没见她这么累。
“不是喘,是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呼吸。”她先深吸一口清新宜人的芬芳空气,再把钥匙还到他手上。“我怕被楼下的人发现我偷溜到你房间,乱棒把我打死。”
“有这么夸张吗?”
“我本来也以为没有,不过今晚吃饭时他们的表现及对你的呵护,我不想冒这种险。”谁知道那群死忠的亲卫队会不会很偏激呀?
她跟着唐虚怀走到和室小书房,发现他还在看书。
“你不睡就在看书?”这种事情不是只有考生才要尽的义务吗?
唐虚怀绕到厨房,泡杯牛奶给她。
“重新查一些关于整型的资料。”
“是为了我?”捧着好烫的牛奶杯,她撅嘴吹了吹,小口喝着。
“是为了你没错。”
“说实话,我的手术失败是不是让你很受打击?”她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座垫拿来靠在背后。
“当然,你的手术对我来说,应该就像是剪指甲那么简单,毫无风险、不准失败,结果,出乎我意料之外,说难听点,你是我的污点。”
“污点呀……好严重的指控,不过对我来说,你是个学艺不精的庸医,所以我不介意当你的污点。”他与她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的不是。
“你的指控也不比我委婉到哪里去嘛。”学艺不精的庸医,真狠。“不过这是个很新鲜的形容词,我这辈子头一次被人如此称呼。”
“我也是第一次被人说是污点呀。”彼此彼此。
“而且还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你说的对,我是学艺不精的庸医。”
梁宛歌听他这么一坦白,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你也没这么差啦,先前我就是看到同事在你诊所整型的效果很好,才会甘愿放弃保险一点的大医院,而找上你这个没牌的密医。”
辜负她的信任才是唐虚怀今晚一直无法释怀入睡的主因。
他没有失败的经验,不清楚是不是每一次失败都会有这样的情绪——一种很气自己的无能、很气自己让她哭着跑走的惊慌;一种……心里悬宕着什么,想补偿、想挽救、想尽心尽力、想从头再来。
“你别露出这么歉疚的表情好不好?你这样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你耶。”骂也不能骂,吼也不能吼,尴尬的人反倒换成了她,明明是她比较需要被安慰吧。“反正你下次动手术就认真、专心一点,不要再发呆,手术要是成功了,我不再是污点,你也不是庸医,我们两个就当做第一次手术失败这件事不存在嘛,你不说,我不说,楼下九只Gollum也不可能说,你的名誉安全无虞——”
“Gollum?”
“My precious……”她模仿《魔戒》中Gollum的五官和声音,学完后自己又笑了起来。“对他们来说,你就像那只魔戒一样,precious.为什么他们这么尊敬你呀?”
“或许因为我是他们的主治医师。”
“这么简单吗?”她突然轻轻打个哈欠,不是因为话题无聊,而是觉得眼皮有些酸涩,是不是被他整坏了眼皮的后遗症?眼皮好重……她甩甩头,才继续陈述她的观感:“他们很信任你,也很保护你,甚至……爱你。”
“因为一楼的全是我的地下美娇娘,二楼则是我豢养的俏娈童嘛。”他拿她之前说过的话回她。
“是是,整栋屋子都是后宫,你是纵欲过度的野皇帝,还好我现在在三楼,不是美娇娘也不是俏娈童,嘿。”手里端的牛奶还没喝完,她却喝不下了,揉揉眼,眼睛一闭竟然沉重到张不开。
盘着的双腿自然而然伸直,努力变换成最舒适的姿势。
眯眯的眼好像还看到唐虚怀在说话,在说些什么……说些……什么……
唐虚怀一手拿起差点倾倒的牛奶杯,将它抽离她的手,不敢相信前几秒还在那边玩着模仿Gollum的她竟然……
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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