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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客(九)

“下次我应该领口香糖,‘绿剑’。”阿诺说完就沿着走廊向大厅走去。他的步伐稳健,高大的背影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格外注目、无人能及。

许可目送着阿诺远去。他这时才发觉两包“绿剑”口香糖还依然攥在他的手心里,一动未动。 txt小说上传分享

黑客(十二)

和早餐的翘首以待不同,病房的晚餐一般都不值得期待。按照比较正式的说法,晚餐是发福的捷径。所以,病房的厨师多半以咸面包与脱脂牛­奶­预示黑夜的到来。

不过如果真是那样就太没意思了。

今天的晚餐可真有些怪了,许可一时半会都起了里边藏有­阴­谋的念头。童话里总说,白雪公主后吃了王后送的苹果,就变成了植物人,而现在桌子上就摆着一个红得可爱的苹果。当然,手头的更好,草莓派不仅中间夹着厚厚的­奶­油,而且还配有土豆泥,虽然不能和酒店里的相比,但勉勉强强算是最美味的入夜食品了。(早餐打架的好处?)许可不知不觉吃掉了三份。不过,他留下了一个苹果准备晚上再吃。

天边的太阳仿佛早就有约在先,下班之后便迅速开始了夜生活。晚上九点整,许可准时躺在了病床上。他现在需要步太阳的后尘,沉到地下去­干­些秘密的事情。

再次下到个人的微机室,许可发现网络问题已经完美解决。现在,他坐在椅子上沉思了片刻,然后做了个深呼吸。

他首先把自己的IP地址乔装打扮了一番,试着在网上兜了一大圈。很好,没有任何异常。在确信没有任何人追踪之后,他开始联系林小雨。

许可进入了一个名为“林中鸟”的偏远社区。这里的地盘不算大,但是界面做得幽静深远,古老的松树和枝头的小鸟都活灵活现。他迅速地浏览了一番,在线的人不多,大概二三十个,不过隐身在线的就说不清了。他按照约定,用现成的用户名“机器鸟”和密码登录了。“机器鸟”下一步的目标是找到一只“黑鸽子”,然后互相验证对方的接头暗号。

他没有隐身,像最普通的用户一样逐个查看了公开的在线用户,没有。他不愿贸然使用系统提供的花样繁多的查找功能,主动与她对话。事实上,只要使用过网站提供的程序,就很有可能在管理员那儿留下记录。他决定在这片大林子里安身静养,等着她前来“偶然”相识。

现在的时间是22:38分。林小雨今天晚上的21:00到0:00都会在线。

几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人前来搭话。许可想了想,觉得应该进个聊天室摸摸情况。社区的聊天室并不多,但是个个充满了生活气息――比如“威尼斯酒吧”、“冒险者乐园”、“彩票,又见彩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边的热门话题是什么。他正琢磨着该进哪一个聊天室时,突然发觉多虑了,有人已经把他拎了进去。

这个房间里一共有三个人,“孤独的猫”,“疯乌鸦”,还有一个叫“生个小蛋蛋”。管理员是“疯乌鸦”。

机器鸟:大家好!

疯乌鸦:呱呱。

孤独的猫:喵喵。

生个小蛋蛋:叽叽。

许可顿时心里一震。“叽叽”是对方第一句接头暗语,谐音“机器鸟”的“机”字,有戏!他赶紧打起了­精­神。刹那间,“生个小蛋蛋”已经改名成了黑鸽子,而其余的两只全都不见了。

机器鸟:嘿嘿。

黑鸽子:天气怎么样?

机器鸟:糟透了。

黑鸽子:你怎么样?

机器鸟:好极了。

验证顺利地通过了。林小雨没有迟疑,立刻与许可连接上了对讲机。

许可:那两位是怎么回事?

林小雨:哥们,负责看门。现在他们还在聊天室说得起劲,我们在聊天室里的“地下室”。你那边有什么新鲜事吗?

许可:有两个家伙似乎有点神秘,其中一个是外国人,具体的我还拿不准。

林小雨:不要动他们,注意隐蔽。对方既然能三次从我们手心里逃脱,就绝不简单。你要想尽一切办法发现疑点,以便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强行进入。换句话说,就算我们进入了,没有证据,国安局也无权从劳伦斯医院带走任何人,更何况还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许可忽然发现她后面几个字的发音有些不对劲,断断续续的,夹着嘎嘎的电流声。他还来不及弄清楚怎么回事,屏幕紧接着晃晃悠悠地抖动起来,随后――就一微秒的时间,剧烈的强光突然在眼前巨现,令人暴盲―――不,这些都还只是引线,是点燃炸药包的引线,真正的灾难瞬间爆发了。

很久以后,许可回忆起微机室的那个晚上还心有余悸。很明显,他躲过了一劫;或者,他遭到了报应。他甚至有好几个晚上整夜都在想,如果他当时还残存一丝意识,能够爬起来仔细看看事故的现场,或许会发现一点点蛛丝马迹。毕竟,这种事情在劳伦斯医院里谁也没有遇到过。即使碰巧遇上了,也绝对是一个死人。

但是,他当时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他的十个手指猛地被键盘击开,整个人砰地向后飞去,在全身沙漠一般的炽热焦苦中失去了知觉。

许可醒过来的时候――还好,他总算醒过来了――他有一阵子感到凌乱的光芒在眼前不停地忽闪飞跃,脑子里全是沉闷混杂的回响。一张诡异的男人的脸在他的身边若即若离,时而皱折,时而碎裂,时而一格格地在闪光中向前凸显。当他惊恐地一把抓过去时,所有的一切突然消失了。

许可睁开了双眼。

急救室里红的绿的指示灯眨巴眨巴地闪烁着。身边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没法动弹,全身上下布满了各种仪器。突然,他使劲握紧了双拳――非常吃力,但是至少证明没有瘫掉,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结束了,而我没有死,一切就像一场梦。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黑客(十三)

许可接下来只在急救室呆了一个星期就返回了自己的病房,是走着回去的,没什么大碍。他确实是个奇迹,整整昏迷了一个月――曾经一度还呼吸、心跳嘎然而止,脑电图成了一条死亡直线。当时,就连抢救室的医生也摇了摇头,准备给停尸房打电话。

重获新生后,他恢复得很快。醒来一天之后,他已经能够在护士的帮助下在病床上吃力地翻身。接着,身体上的变化开始越来越快:他一步步地尝试着坐起、站立和进食……等到重新走回病房的时候,他看到左右一边一个护士紧紧地跟随着,心里不禁有些好笑。他觉得自己的步子还算稳当,只是脑袋似乎长大了些,里面充满了白茫茫的棉絮。还有,第二天早晨刷牙时,他的两只手有些抖,结果牙刷和水杯也跟着抖起来。

早餐的时候他享受了特别待遇,苏珊亲自将面包和牛­奶­送到了身边来。她坐在餐桌的对面看着他,目光里流露出母亲一般的关切。这个母亲也太年轻了。

“还行吗?”她问。

“还行。”许可抬起头,故意将一片面包很快地塞进嘴里。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嚼着嚼着越来越慢,但愿她没有看出来。

“我知道,你­干­什么都行的。过去行,现在也一定行,哪怕是闪电击伤,”她微笑着站起身,看到了他身后很远的地方。“世界上无法预料的事情真是太多了。那天晚上,一道罕见的‘闪电云’袭击了我们,死了三个人。你是最幸运的一个,好像坏运气全转移到别人身上了。”

许可费力地咽下一口面包。有点呛,他又喝下了大半杯水。

“确实够幸运的。那三个死去的病人都叫什么名字?”

“全智贤、全智忠,两个韩国人。还有一个捷克人。”

“叫什么?”

“本·杰明。”

“哦。”

许可举起杯子,把剩下的水都喝光了。奇怪,他总是觉得食道有点堵。阿诺和秃头都没事,他在心里说。

“现在已经确定是闪电云了吗?”他问。

“有天气记录。”

“有没可能是人为故障?比如说――”许可仔细想了一下,发现这个例子还真是难找。“比如­操­作不当高压电漏了?”

“你的想法我们能理解,但答案是:不会。这个可能­性­只能在大型实验室里才会成立,实际生活中并不存在。只有在极高的电压下,才有可能产生能推动人的斥力。普通的漏电产生不了这样的高压。就你受的伤害来看,闪电产生的感应电压估计得在几十万伏或者更高。不过好在传到你身上的总电量很小,才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这好比磨擦起电的那根橡胶­棒­,电压已经上万伏,能够吸引小纸片,但是由于电量很少而对人体无害。”

也许这真是一次意外事故,许可想,只是发生的时间太巧合了。他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屏住呼吸。“但愿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他说。

“事实上,这一次就不该发生,” 苏珊说。她随后站起身来。“慢慢吃。昨天门诊来过电话了,说是过一会儿有几个专家要来看你。”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黑客(十四)

专家来的时候比预料中的还要早。一个身高体重都特大号的蓝眼睛老外带着三个西装革履的助手,像是赴一场盛大的社交宴会。他见到许可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头长长的金发有点艺术家的气质。

“小伙子,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他见到许可头一句话就这么说。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许可回答说,“我是唯一活下来的一个。”

专家看着许可,沉默了一会儿。“昨天夜里,韩国哥俩在电击中当场死亡。今天,大概是零点前后,捷克人在手术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据说,他在临死前断断续续说出了一个词,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丽莎。”

“丽莎?”

“他前妻。”

与专家真正的交谈并不是在病房里进行。专家在护士长的登记簿上签了字,他们便一起走出了­精­神科病房。专家领路,三个助手一边一个,还有一个断后,许可夹在中间好像是一个押送犯。

他们要去的实验室离得比较远。这幢充满现代化气息的大楼显然是新修的,来来回回的医生都是令人起敬的人物。在医院里,重量级人物很好区分,胸牌是金­色­的。

穿过了一条够­阴­冷的过道,他们钻进了一部电梯。电梯再次启开的时候,许可注意了一下,18层。

几个人走进一个宽阔的房间,房间的中部砌了一堵墙,将空间分成了两半。

“你是第一个来我这儿的病人,后面那三个家伙也是。”金发大胖子对许可说,“我叫迪恩•霍金。在这里,你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宝贵。安娜,我的好学生,来,你帮他解下头盔,女孩做这些事总是比毛手毛脚的男人强。”

“教授,我已经不是女孩了,我结婚了。”安娜小心翼翼地说。

“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一个女孩。女人从来不会拒绝别人叫她女孩。”

霍金教授首先仔细地观察了许可的双手,要求做了一些两个中指互碰之类的­精­细动作。他完成得不太好,指头发抖还不是最讨厌的,视力的景深也有问题。接着,教授拿来一台小型­色­温仪,为这双手拍了几张­色­温照片。在与标准图片对比的时候,许可看到自己的图像要更红一些。也许是皮肤的温度稍稍偏高吧,但他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哦,不必担心,”教授向他解释说,“这只是一个检测。温度偏高说不定还是个好现象,表明你手部的血液循环比一般人更快。”

霍金教授指了指房子正中的一把真皮转椅,示意许可坐上去。“坐好了,下面我将给你的大脑做些检查,还要问你一些问题。”他说完就与一群学生走到隔墙的后面去了。

许可趁机仔细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特别的地方不是很多,或是与预想的有些不同。一开始,他甚至都看不到什么大个头仪器,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了­精­密的小仪器会更讨病人喜欢。这不,从头顶上方­射­下了一束光,在接触头皮时瞬间融化了,平铺开沿着皮肤四面淌下来,最后完全渗进了他的大脑里。

“不要紧张,放松点,稍微动动没关系的。这是光量子立体扫描,能够将你大脑内内外外的东西以三维的形式全存入电脑。许可先生,我们没有侵犯你的隐私权吧,你会不会在大脑回沟里秘密藏些毒品?”

“如果有的话,”许可笑了,“请不要报告警察,全送给你好了。”

扫描开始了,房子里一时显得非常的宁静。大约进行了十分钟,霍金教授的声音又从隔间那头传了出来,“感觉怎么样,难受吗?现在我们给你换换口味。”

酸甜苦辣咸,赤橙黄绿紫,生活的滋味好像是越多越有盼头。

许可慢慢地感到四面的光线逐渐变淡了,越来越淡,越来越黑。他的身子也不易察觉地原样微微悬浮起来,整个人失去了重量。某一瞬间,心灵的存放地突然开始无限地扩张,就再也感觉不到屋子的边缘,城市的边缘,乃至世界的边缘了。这不是黑夜,黑夜总还能够察觉一点点微弱的动静,表明自己的存在――树叶轻轻摇晃,脚下是地球,风吹在脸上冰冰凉。而现在,就只剩下一种颜­色­了,你什么也看不到、什么颜­色­也没有的那种颜­色­。许可顿时体会出了一种恐惧正从比胃底更深的黑洞里,瑟瑟缩缩地往上爬。

究竟害怕什么。

黑暗对一个成年男人也许还不足以产生畏惧。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极不情愿又控制不住地注视着前方。此时哪怕是一点微小的声响,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全身的肌­肉­都在静默中警惕。许可终于知道了,他害怕的是什么――此时此刻,如果一米之外,刷地闪出光亮――他的心脏会骤然停跳,血液哗哗的逆流成河。不,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始终牢牢地抓紧心脏的,是光亮一直都不曾闪起。下一秒?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四周的黑暗渐渐地、渐渐地褪去了。当已经初现黎明前的微光时,隔间里传来了脚步声,霍金教授的声音同时从身后发过来。“好了,”他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保持柔和,但许可还是不禁全身咯噔一颤。“今天就到这儿了。立体成像的结果有些异常,我们需要好好地研究一番。在抗压测试中,你的表现令人惊讶,看来闪电云对你的心理并没有造成多大打击。如果有幸碰上了《蜘蛛侠》的导演拍续集,我会力荐你去演男主角。”

“谢谢。但是我更喜欢演佐罗,佐罗有剑。”

“现在的敌人可不光有转轮手枪,还有火箭炮。”

“无所谓。必要时我可以把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胁道‘你们不要过来,否则就只能得到一具尸体!’。他们保准会吓坏的。”

“闪电云不是你的对手,连我也不是。”霍金教授最后说。

三个助手将许可护送回了病房。在路上,那个叫安娜的女孩――霍金教授是这么认为的,好像对许可很有兴趣,问了好几个问题。其中的一个是:“你为什么喜欢佐罗?”

许可本来已经想好了一句话“你难以理解一个孤儿对孤胆英雄的喜好”。但是,鬼斧神工般,另一个单词从嘴边滑了出来,“是个小秘密,”他说。书包 网 想看书来

黑客(十五)

再次回到自己的病房,许可一进门,就发现胖子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口中念念有词。“3、5、8、7……”看见许可走进来,他停了一下,然后费力地吐出最后一个音“4”,这才从床上爬起来。

“在数钱?”许可笑着问。他随后咕噜咕噜喝下了一大杯水。紧张会造成脱水,这倒是不假。现在他才感到刚才确确实实吓着了。闪电云有没有可能再次出现?

“比钱更值钱。今天上午有些实习生来过这里,给几个病人做了智力测验。”胖子来到许可的病床边,重重地坐了下去。“下一周该轮到我了。我闲得没事做,正在自我测验。你要不要试试?”

“怎么试?”

“我慢慢念出一个数,你把它复述出来。答对后每次增加一位数,看看最多能达到几位。”

“留着自己用吧。我自信得很,程序员天天与一长串的数字打交道,它们长几个脚趾头我都清楚。”

“我知道,我知道,劫后余生的许可先生。不是老天都奈你不何吗?说实话,那天晚上可真够吓人的。有好几回,我都以为你与阎王谈判谈崩了呢。”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许可的病房里来了两位技术员。他们进门时朝两位病人点了点头,并未搭话。其中的一位掏出了一柄“光尺”,量了量房间的长宽高。然后,独自走到了窗户的金属栅格前,默默地注视良久。他看上去大约四十来岁,好像是一位资深的技术专家。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许可好奇地问。他看见他们一脸的庄重表情。

“是这样,”旁边另一位专做记录的高瘦男人说,“用金属栅格兼做网络收发天线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当避雷针不起作用时,那些能够下到地面的闪电,就会通过栅格―墙体里的缆线传至微机室,瞬间杀死更多的人。对不起,今天我们必须把这栅格给断掉,做些技术处理,可能要影响你们好些天不能上网了。”

“你们真是太好心了。新的网络什么时候接好?”

“我们还正在测试当中。不过放心,我们会尽快的。我们这帮人非常的讨人嫌,”他耸耸肩,“特别希望别人对我们说‘这么快呀,下一次请慢一点好不好’。知道吗,我们靠这种话加薪水。”

“希望你们的薪水越来越多。”

“但愿如此,那样我们的老板可犯愁了。”

接下来的时光,双方都没有再说话,房间里顿时显得很寂静。直至临走的时候,一直缄默的中年专家才开口说:“打扰你们了。绝缘涂层完全凝固需要二十四小时,这期间你们千万不要去动它。”他眉头皱了皱,好像还有话要说,“安全是绝对没问题了。顺便问一声,你们在这里住了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以为这间屋子是我们的了。”胖子Сhā嘴道。

“哦,请原谅,祝你们早日康复。”他们随后离开了房间。

技术员走后不到十分钟,送饭的餐车就到了。胖子带着他的两个好朋友盆子和勺子,欣欣然冲出了门。

自从那天晚上出事以后,病房的伙食蒸蒸日上。大厨们想必是平时捞了不少好处吧,害怕天打雷劈。许可好不容易从窗口端出了春卷,发现与他打过架的秃头正坐在餐桌旁,得意地哼着歌。

“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他一眼瞅见了许可,猛地刹住了喉头。“我很佩服你,你他妈闪电都打得过。你小子有种。”他头也不抬地说。他的右手还拿着一份留有半月形牙印的春卷。

“你爱吃春卷?”许可说。

“甜蜜蜜。”这兔崽子又咬了一口回答道。

黑客(十六)

傍晚的时候,太阳开始西沉。天空的尽头幻出了不可思议的红­色­,好像是所有的红颜料都沉淀下来,在地平线上逐渐变浓变深。难得大家同时有个好心情,好些病人都聚在活动大厅的窗户前,对着窗外的草地指指点点。

“许可,你过来。”护士站里远远地传来了苏珊的声音。

许可穿过大厅,从一片倾斜而进的余辉中走到了一片­阴­影里。他看到了霍金教授。

“有人说我不该来这儿,我却不这么认为。”霍金教授转向许可,“如果我和苏珊打赌,你觉得谁会赢呢?”

“赌什么?”许可问。

“赌你。赌你会很高兴和我单独谈上半小时。”

“教授!”苏珊在一旁不由得显出了一丝惊讶,“《­精­神病学基础》上面说――”

“那本书我也是编写者之一,我知道该怎么做。”霍金教授说。他拍拍许可的后背。“跟我来。顺便,苏珊小姐,请翻开那本《­精­神病学基础》第407页,最未一行还有另外一句话――‘有时候,让此类病人一五一十地了解自己的病情比什么都重要’。”

“教授,教授!”苏珊说,“请等一下,那本书好像没有407页――”

“当然,我正准备加进去。”

许可和霍金教授在空荡荡的就餐室里坐了下来。

“苏珊说,如果我把我所见到的一切告诉你,你就很可能提前陷入妄想症的怪圈。”教授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说。

“在你的大脑三维呈像中,我们发现了诸多异常。一开始,我们察觉到闪电云在大脑皮层的记忆中枢留下了莫名的印记。不得不说明的是,这种印记是永久­性­的,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不过,就目前观测到的情况来看,这种改变似乎并未对你的大脑功能造成任何不良的影响。今天下午,我约了你的主管医生和护士,他们一致反应你的恢复情况良好,甚至都看不出遭受过致命的电击。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还好。”许可回答说,“只是脑袋有点晕乎乎。”

霍金教授点点头。“这很正常,”他思索了一阵,然后盯住了许可。“你知道自己醒来多久了吗?”

“好像是一周。”

“从昏迷时算起呢?”

“快四十天了吧。”

“是三十八天。”教授说,“除了记忆中枢的莫名印记,在这短短的三十八天中,闪电云造成的强大电离使得你的大脑在事后发生了无声无息的改变――左右两个半球间的神经突触受到了电刺激,新增了许多回路。当然,这只是医学上的说法,对你来讲没什么实际意义。这么说吧,你现在左右两个半脑间的信息传递已经大大超出常人,在一定程度上跟­精­神妄想症相似。”

“你们认为我患有­精­神妄想症?”许可忍不住Сhā嘴道。

霍金教授看了许可一眼,并未答话。他继续说下去:“一般稍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左半脑主要负责逻辑思维,而右半脑则以形象思维为主。两个半球之间的信息传递大大增强,说明什么呢?根据以往的经验,除了99%的妄想症患者,还有一种可能――”他稍停了一下,放慢了语速,“虽然极少见,但仍有几例病人被报告在某些方面产生了特殊的直觉。”

特殊的直觉?

许可顿时不由得在心底联想开了:妄想、直觉……他的脑子里突然无缘无故跳出了一句话,疯子和天才往往只有一纸之隔。

“那么你们认为我――”他脱口而出。

“到目前为止,你什么都不是。”教授说,“我们还需要对你进行进一步观察和测试。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结构决定功能,你的大脑活动在某些方面一定正在悄然发生改变。根据人类思维活动的特点,像这种半脑之间的超量信息传递,有时会在无­干­扰的潜意识状态下――比如冥想、睡梦中――表现得更为明显。”

“五年前,曾经有报道说一个产生了特殊直觉的病人在梦中看到自己的妻子猝然死去。他醒来后依然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她死前脸­色­发青,双手紧压胸口。结果,他的妻子果真在一周后因突发­性­心脏病死去。而更令人惊奇的是,她三天前才做过体检,丝毫没有心脏病的迹象。面对着种种不可思议的迹象,专家们推测,现代社会肯定还存在着许多人类尚未知晓的奥秘。他们认为像梦、直觉、死亡之类的东西,人类充其量也只是看到了冰山一角。譬如说,许多伟人就曾公开表示,梦给他们带来了灵感。在酐然入睡的瞬间,他们一下子就洞悉了问题的本质。”

“教授,”许可说,“抱歉。你似乎让我越来越糊涂了。”

“糊涂?”霍金教授望了望许可,裂开嘴笑了。“的确,你应该糊涂。”他接着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好像要把双方都从梦中惊醒似的。“好了,谈话到此结束。你可以走了。”

许可懵懵懂懂地站起来,与教授握手道别。刚刚迈出第一步,他又停了下来。

“什么是特殊的直觉?”他问,“你刚才说,仍有1%的病人产生了特殊的直觉。你的想法是什么?”

“你绝不是什么妄想症。事实上,在没有必胜把握之前,我从来不会和一位漂亮的护士小姐打赌。” txt小说上传分享

黑客(十七)

这一天夜里,许可无缘无故怎么也睡不着。时间仿佛甩面条似的,一秒一秒地拉长了。如果不是工作的缘故,他从来都没有睁着眼睛度过零点。带着头盔睡觉都这么久了,不应该说不习惯。霍金教授说他的脑成像有些异常(死里逃生的人不异常才怪),也绝对成不了失眠的理由――昨天就睡得好好的。

许可试着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他此时才真切地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好像变得陌生了。

四周静极了。窗外偶尔送来了无声的晚风,温柔地拂过脸庞。许可几次朝外面望过去,窗户栅格不知做了何种处理,断面映出了惨淡的冷光。寂寞的夜空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那一点冷光看起来随时都会被黑暗淹灭掉。

无聊地躺在床上,比疼痛的滋味还难受。许可闭上了眼睛,但是他仍然持续感到了眼睛的存在。远处,似乎有蛐蛐在叫,而那种叫声,是他在平时从来就不曾听到过的。

有点疯。

许可终于想起了一个对抗失眠的方法:数绵羊。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他吁了口气。退一步来说,就算把澳大利亚的绵羊数完了,睡着了;明天数哪儿的?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享受失眠。人类失眠的日子也并不常见。

快零点了吧。

天花板是白­色­的,现在是黑­色­的。

墙壁是白­色­的,现在是黑­色­……的……刹那间,许可猛地眨了眨眼睛,使劲放大了瞳孔。有东西在动……人?光?人形光!!!这不是真的!他顿时张大了嘴巴,在内心深处竭力地呼喊,全身紧缩成一团。

这不是真的――

对面的黑­色­墙壁上,一个有头有手有腰有脚的光形在不停地舞动,一会儿远离,一会儿贴近。有时像走,平静地走,向前向后向左向右;有时像跑,逐渐地加速,用极限速度在狂奔;有时他跳起来,引臂、投掷、跨越、跌落……过了不久,他似乎累了,低头含胸蹲了下去,小下去,慢慢凝结成了一个细微的光点。突然,光点再次放大,光形重现!仿佛表演进入了尾声,他保持一个立正的姿势,开始缓缓地、缓缓地退场――光形越来越淡,边缘越来越模糊,最后――如同涂满­阴­影的素描纸当中,一块脏兮兮的橡皮反复擦出的人形地带。

仿佛亲眼见到了一场凶杀案的结束,许可的心脏在瞬间停跳一拍之后,渐渐地陷入了疲软。手心的细汗已经冰凉。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动作如梦游般轻灵。抬腿,向前,他正在被一种与生俱来的好奇心推动着,每一个细胞同时迈进。他走了过去,不能不走过去。这是事发的第一现场,这没有危险,这不是闪电。

靠近,逼近。

眨眼,向前。

一点一点的,许可带着一种强烈的渴望置身于人形微光之中,直视光源。原来什么也没有的,而现在――呎尺之外,一点幽蓝的闪光突然出现在了栅格断裂处,正在不停地上下乱舞,忽隐忽现。他全身一凛,身子稍稍后仰,它又瞬间不见了。许久,待他调整好呼吸,再次恰如其分地整体笼罩在光斑里,先前的一幕接着开演。这次他更奇怪了,跳跃的蓝­色­光辉似乎还具有某种引力,看着看着,他头脑中的一小块也跟着搏动了。

许可静静地站在人形微光里,一动不动。如果此时一阵冷风吹来,会发觉他更像个雕塑:“眺望者”。他在凝视,专注地凝视,盯着一幕只有他才能看得到的景­色­,那里好像不仅仅有光。

后来,所有的一切在凝视中不易察觉地隐去了,他困得要命。不知是怎么躺回病床的,他睡着了。

一种下落的感觉……黑暗、虚无……他的身子正在下坠,内心紧缩成了一个铁球,拖着轻飘飘的躯体越沉越快。两旁是墨汁的颜­色­,偶尔晃出水淋淋的光泽。许多细微的声响在皮肤上尖利地划过,但是他感觉不到任何声音。也许是频率太高了,耳朵接收不到,只是令人震颤和­干­呕。

接着,仿佛电影里的镜头切换,他突然不再坠落。现在,他站在了一片开阔的旷野里。环顾四周,无边的黑暗正在向远方平铺过去……一路延伸,直至宇宙。

他的正前方,一扇两翼的旋转门正在黑暗深处自转着,跟大厦里的旋转门一模一样。门的中部,一片莫名的光斑流线型变幻着,仿佛一个闪闪的灵魂轻歌曼舞。

许可慢慢地走近去。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一道奇特的门,门上的光辉他从未见过。光线似乎只能向前传播,门的四周和后面依然是漆黑一片。不知为什么,他注意到,当他越来越靠近时,门的转速也越来越慢。终于,它停住了,将整个面貌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他面前:它的质地有点像玻璃,正中亮起的光斑如真人一般大小……男形,有手有脚,疑似­祼­体。现在,“男人”的光芒正在迅速地逝去……由白变蓝、由蓝变暗,最后完全融进了黑暗里。

就在这时,许可突然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正从遥远的天际徐徐传来,隆隆而嘶哑。 “世界有一个秘密。”它的语气震撼人心,仿佛已经在黑暗中沉睡了一千年。“一直以来,都存在着这样一种特殊的通道:微光通道。它与互联网占据着同一空间,连通着另一个全新的世界。”

“多少年来,人们都习惯将Internet称为虚拟世界。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在虚拟的背面,掩藏着一个真正的空间。在那些流逝的岁月里,它同步复制着现实世界的一切:高山、流水、阁楼、小径……这里,保存着现代文明的完美镜像②……只不过,在我们生存的土地上,仅仅有个别人能感觉它的存在。”

我一定在做梦,许可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忖道。然而在梦中,他的这一想法立即得到了回应:隆隆的声音突然间就变得宏大了,仿佛一下子从天边来了身旁。

“每个人活着的时候,他的一切活动都是由神经系统来实现的。神经网络遍布了身体的每一处,通过不停地释放生物电流、发­射­生物脉冲来进行信息传递,其功能就等同于一个超大规模集成电路。直到有一天,他死了,这个‘电路集’也就停止了工作,同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返回给大脑的记忆中枢一份出错记录……反映在电脑上,也就是一段特殊的代码。”

“不过,正如关闭的服务器不能被读取一样,死人脑内的出错代码也无法被电脑所识别。然而,一旦熄灭的生命侥幸复燃……”

接下来还说了些什么,但是许可已经听不到了。他醒了过来,脑袋晕乎得厉害。房间里已经大亮,对面的墙壁依然是雪白的,白得都有些不真实。他扭头往窗外看去,阳光正从栅格的断裂处­射­进来,灰尘在阳光中尽情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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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②:一个磁盘上的数据在另一个磁盘上存在一个完全相同的副本即为镜像。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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