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吃了一吓,急急的和小夕相互看了一眼。冲出教室。
是满天在空气中稀稀落落飘荡的灰褐色档案袋。开口朝下,好像一个又一个寂寞的颓败的氢气球。悬浮在潮湿阴冷的天空的病态的蓝。它们四下游移,没有方向,有时候偶尔彼此相撞,轻轻推开,渐渐地离得又远了。
谁都没有见到过这种奇观,于是觉得这样的惊讶和不可思议。绝大多数的学生连同老师都停下自己手边的事情仰头向天空看。
微微拨开人群,挤到小北和小夕面前。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谁可以解释?
三个人都在发愣,这一切过于突然,纵使自己早已经在心里预想了无数种灾难降临时的状况。可是没有人会想到是这样的情景。这么多的袋子像是飞扬离散的死者的灵魂?
小北他们发愣地看着,觉得唯美但是悲伤。这难道就是Yoyo臆想中的末日景象吗?小北自言自语,她到底是怎么了?又是发生了什么呢?
这一句话被小夕听在耳朵里,她仿佛警醒一般,拉着他们就往学校外边走。
三个人急匆匆地连奔带跑的出了校门,他们隔着铁栏杆向校园里张望。小夕说,你们快看!
是一只悬浮的档案袋,娓娓地跟随着一个男生。一点一点的渐进,无声无息的飘到他的脑袋后面。小北他们的心脏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微微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一句,小心后面!
那男生似乎是听到了,愣了一下。回头看见纸袋子,也没有觉得什么,反而有些责怪他们小题大做的意思,潇洒的用手指轻轻一推,那纸袋子就晃晃悠悠的飘开了。他继续向自己的方向走着。
【9】伤之傀儡
世界是不真实的,眼所看到的是虚幻。-
玩偶是有生命的,死亡却在边缘。-
那是线,并非牵连,只是身后,藏着另一面。-
1.看见你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翻飞,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要小夕和安格在一起,安格铁定会一直抓着小夕的手。从一开始到现在,应该有半年的时间了。那天中午,安格抱了一堆临床药理书籍逃难似的在高温的空气里穿行,路过音乐系的三楼的琴房。音乐系教学楼就是有感觉,老房子木地板比医学系的白瓷砖和马赛克好多了。安格这样想。-
然后他听见琴声,不是很熟练,细碎的音符像是冬末的冰凌一滴滴地落下来。看来这个哥们的水平还不行哦。安格不自觉地慢下来,寻着声音停在音乐教室门口。-
他和小夕就是这样子认识的。那天小夕正在练习一首钢琴曲,联谊会上打算露一手的。当这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的阴影满满地爬上地板的时候。他们都吓了一跳。小夕愣一下,怎么会有这么英俊的男生呢?大热天的跑到琴房来。一定是热迷糊啦。-
后来安格总是摩挲着小夕的手。像是最挑剔的玉匠捧着和氏壁一样。末了,还要轻轻的吻一下。小夕就咯咯的笑起来。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双手呢?安格一个人轻轻地自言自语。-
是吗?小夕说,不用这么夸张吧。-
你知道吗?那天我看见你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翻飞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窗外的阳光像是遇见寒流,簌簌地碎了一地。-
小夕于是就笑得更开心了,花枝乱颤。想不到呀,你一个医学系的学生说话还这么文绉绉的。-
但是小夕从此还是加倍地爱惜自己的双手,每天认真地涂抹安格买来的最高级的护手霜。这么贵的东西,我一个多星期的饭钱耶!小夕向寝室里的姐妹们炫耀。-
等两个人到了最热乎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下了夜自习,小夕刚刚回到寝室把围巾外套脱掉。安格就来找她了。-
你怎么来了,这么晚啦。小夕既开心又惊讶。-
走,我带你看这个世界上最棒的艺术品。安格不等小夕同意,拉着她就往外面走。-
等一下,我穿好衣服啦。小夕抓着外套就被安格半拉半拽着出了门。-
1月份的冬天,小夕还没来得及穿上外套系好围巾就和安格一起走在路灯昏暗的去医学系实验楼的路上。突然刮起一阵很大的夜风,那种单纯的寒冷就已经深入骨髓。-
2.头发丝一样的微弱光线,黄|色皮肤上一道愈合了的暗黄伤疤-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潜入实验楼。小夕既害怕又兴奋地说,到了没有啊,你不是说带我看艺术品吗?这里不是美术系啊?!-
宝贝,小声一点,不要让查夜的校警发现了。安格抓着小夕的手头也不回地猫了腰爬楼梯。-
整栋楼没有一间房间是亮着灯的,连声控灯都沉默着,不理会他们的轻手轻脚。漆黑的楼梯一圈一圈的回旋而上。看上去似乎没有尽头,每一层的走廊都像是一条漫长蛰伏的蛇,两头黑黝黝的看不见底的秘密洞|茓,张着诡异的嘴,关节错位一样。-
小夕冷的牙齿打架,紧跟在安格后面走。-
有悉悉窣窣的声音。旧的木质门被风一吹,吱吱呀呀的滑行一段距离,再咚的一声撞在门框上。吓了他们一跳。凌烈的穿堂风跟死了爹妈一样呜咽不止,那种压抑低沉的声音如同鬼哭。一阵一阵断断续续的舔着小夕祼露的皮肤。-
小夕觉得有一团灰黑色的东西打着滚从自己脚底下一下就跑过去了。她不由低声惊叫起来。-
怎么了?-
刚才有什么东西从我脚底下过去了。-
是试验用的大白鼠,前一段时间有个大脑进水的学生走的时候忘记锁笼子了,结果现在实验楼就开始闹耗子。-
话这么说就没有什么可怕了。但是小夕觉得这个时候安格变得不像平时那个幽默温暖的大男孩了。虽然他仍抓着小夕的手,来自他手心的温度真实传递过来。可是这时安格冷静的失常,陌生人一样。小夕一下子好像就不认识他了。-
七楼最西头,他们站在一大片黑乎乎的面前。小夕看了半天才认出来那是一个铸铁的大门。左手边是走廊的尽头,窗户被人用木板钉死了。缝隙之间有头发丝一样的微弱光线,像是黄|色皮肤上一道愈合了的暗黄伤疤。-
我们到了,安格说,另一只自由的左手环过腰去摸右边裤兜里的钥匙。-
这是哪里啊?这么冷的天,而且这么晚了,咱们明天来不行吗?-
傻瓜,你以为白天这里没有人啊?我偷偷配的钥匙,让学校知道了是要背处分的。-
哦,这样子啊,对了,小夕凑在他耳边问,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到底是哪里啊?-
安格不说话,掏出打火机,是一声清脆的点火声。豆大的一颗火苗当风抖着,一点点很小的照明范围,忽明忽暗的像是在做垂死挣扎。-
安格把火机移到门中心的铜牌上。暗绿色的铜锈爬满了长方形的牌子,黑漆的字迹已经有些剥离脱落。不过还是能够分辨出那上面写着“标本室”。-
3.灯泡亮的刺眼。她看不见安格的表情-
开关在哪里呢?一进屋子,小夕就问安格。其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全部被一股极其强烈的福尔马林的味道淹没了。她赶紧捂紧嘴巴,用手臂碰碰安格,借此引起他的注意。-
你等一下,安格仿佛是一种夜视动物,在黑暗中游刃有余。他先轻扶着立着的圆柱体玻璃皿走到那两扇窗户前面把厚厚的黑色避光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然后又折回来关上门,然后才说,这样就可以了,我试验过的,这样的话外面绝对看不到屋里开着灯。-
小夕不明白他这么谨慎是为什么。只是哦了一声,然后按安格的吩咐开了灯。-
昏黄的四十瓦白炽灯,时间很久了,连光线也是旧的,一排排的吊在头顶上,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是一个又一个卑微的头颅被挂起来。所以大概有200个平方的标本室里的光线很差,但是足够让小夕看清楚了。她从来没有想象过医学院的标本室里面会放着什么东西,这下看清楚了,当即被吓了一跳。她几乎就要尖声呼喊起来,安格把小夕拥在怀里用厚厚的手掌捂住小夕的嘴巴。你别害怕呀,都只是标本而已的,而且都是人身上的东西,你应该换一个角度,用欣赏的眼光去看它们。-
可是小夕做不到,她不敢看那些大大小小的玻璃皿,有的玻璃皿里泡着一个尚未出生就夭折的婴儿,小小的死去的身体诡异地蜷缩着,眼睛的部分有些破损,空洞洞的两个黑窟窿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有的是一块癌变的胃脏,紫色的巨大的皮囊一样病变的器官,像是一只溺水死亡的猫祼露出肿胀的腹部。还有真菌滋生的皮肤,化学腐蚀的手臂。以及其他的一些正常的部分。-
小夕抓住安格的手臂说,她的声音里面已经有了哀求的味道,安格,我们回去好不好?好不好?-
为什么?安格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小夕你难道不觉得这些都是仅此一件的艺术品吗?它们一开始存在于我们的身体里,许许多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有的个体被上帝选择,于是发生了很奇妙的变异,于是就成了这些标本,我这样的喜欢,因为每一件的生成都是需要满足很多很多的要求的并且花费很多时间的。-
可是可是,小夕怎么样都不能平静下来。-
寂静的标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起伏的呼吸声,小夕的很急促,安格却很平和。他是经常来这里的,也许都已经习惯了,在自己的哲学观点的支持和怂恿下坚持这种异常的审美眼光。-
小夕靠着窗户,窗帘上抖落的灰尘像是一团烟雾,她剧烈的咳嗽起来。蹲下身子,看着安格在林立的玻璃皿中间穿梭。他停下来,似乎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么久了,这里面的东西几乎都没有什么增加呢!上一次我们上观摩课的时候又少了好几件。有的学校的标本不齐全就从咱们学校借,然后就不还了。真让人头疼。哎,对了,小夕你说,要是我们可以把世界上每个人最完美的那一部分集中到一起,假设条件允许的话,我们能重新创造出一个绝对完美的生命吗?要真是那样,我们人类的创造能力是不是就可以说已经超过上帝了呢?安格说着,回头看着小夕。-
小夕惴惴不安地抬起头,她突然觉得安格头顶上的灯泡亮的刺眼。她看不见安格的表情,眼前只是大团大团的阴影。-
4.戴着黑色大帽子的女生看起来像个女巫-
冬天还在继续,而安格对小夕也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好。早上是一个温暖的甜甜的短信叫小夕起床。中午安静地站在雪地里微笑着看着她从台阶上走下来,然后一起去食堂打两人份的午餐。下了晚自习走在落雪的路上听小夕浅浅的唱着幸福的歌曲。周末的时候还会在一家很温馨很考究的餐厅里吃饭,细细地说起来这一个星期里发生的那些很小很快乐或者忧伤的点点滴滴。或者偷偷地跑到最高的教学楼顶层,安格把小夕藏在自己大大的外衣里陪着她一起看天黑。-
这样的日子,简单的,小夕想,是这样幸福的。-
可是自从有了那一次夜入标本室的经历之后,就好像已经有一截冷硬冰凉的部分横亘在小夕敏感柔软的心里了。她自己也不明白,平时这么体贴这么温暖的安格,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变得那么偏执那么吓人呢?她觉得就好像是有两个安格,一个就在自己身边,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安格,另一个潜伏在暗处谋划着什么,但是看不见。-
一天下午,音乐系没有课,安格他们医学院有外科实习,小夕一个人回到寝室。刚刚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冰冷的手指得到了解放。就听见有校友大声喊自己的名字,杭小夕!谁是杭小夕,出来一下有人找。-
于是小夕赶紧起身放下杯子就出去了。走到楼梯口,看见那里站了一个高个子的女生,不是很漂亮,但是给人的感觉很好,是个大气的女生。-
是你找我吗?小夕对她微笑。-
你就是杭小夕?那女生回神打量着小夕,那种眼神看得小夕非常不自在,说不清什么感觉,傲慢并且充满敌意,似乎又带着可怜的意思。但是小夕还是很礼貌地说,是的,我是杭小夕,请问你是?-
那女生没再说什么,她穿的衣服很时尚,但是戴了一顶很不相称的大的黑色帽子,连耳朵都包裹得一点也看不见了。她看着小夕问,你就是和安格谈恋爱的杭小夕?-
也许是喜欢安格,但是被他拒绝的女生吧?要真是那样,她对我的态度这么不客气也是可以理解的啊。这样想着,小夕也就不生气了。点一下头,嗯,安格是我男朋友。-
戴着黑色大帽子的女生又上下打量了小夕一遍,好像一定要找出什么似的。然后嘴里哼了一声,转身下楼走了。留小夕一个人不明就里地站在楼梯口,这人可真奇怪,小夕想,算了,等安格来了问问他。-
于是第二天小夕就把这些和安格照实说了。安格愣了一下,又问了小夕一些细节,然后低声嘀咕了一句,不可能啊,她不是已经走了吗?-
什么呀?安格你把我弄糊涂了,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没有,小夕,安格很冷静地对小夕说,那个女的,嗯,小夕你知道吗?她永远都会戴着很大可以包裹住头的帽子,我保证。-
嗯?是吗?那是为什么呢?这下子轮到小夕好奇了。-
我现在说不清楚,但是小夕,我希望你离她远一点,明白吗?她是不安全的人,是个女巫!-
啊?小夕好意外安格这么说,但是小夕看见他这么笃定而不容置疑的表情,自己又是这样的信任他依赖他,于是也真的有点相信了。她说,安格你不用担心,我会小心的。-
于是直到小夕藏在被窝里面的时候,她还在想,那个女生到底会是谁呢?她干吗要戴那么大那么难看的一顶帽子呢?难道真的就像安格说得,是个——女巫? -
5.蝙蝠黑色的翅膀扇动不安,一下子就咬住自己-
天气渐渐的转暖了,渐渐地在没有被安格握住的时候,小夕的手指也不再觉得那么冰冷了。因为在冬天里自己也还是要练习钢琴,所以手也总会被冻得通红通红的像是一把纤细的胡萝卜。安格总是会无比心疼地摩挲着小夕的手指很关心地问她要不要紧。-
没有关系的呀,反正冻不掉的。小夕很受用很幸福地微笑着说,再说还有你给我买的那么好的护手霜,等天气暖和了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漂亮。-
哈哈,那就好,不过我还真是担心你呀,这么辛苦。-
于是为了纪念这个冬天手指的灾难,安格提议周末去腊艺馆做手模。小夕欣然应允。-
修长完美的手掌浸入温热的液体腊,被妥帖地包裹起来。而那些腊也似乎是充满了生命,一下子就活了过来。做好了之后,安格小心翼翼地捧着小夕的手摸,爱不释手反反复复地看。好啦,你都不看我了!小夕嘟着嘴不满意了,说得安格摸摸头发不好意思的傻笑。-
2月14号,小夕制。小夕在底座上细细地刻下痕迹,然后她抬起头很认真地对安格说,安格,你说,我在我的生命线爱情线事业线上面都刻上你的名字好不好?-
啊?这……还是不用了吧。安格有些吃惊,表情有些不自然,停了一下又说,傻瓜,你已经刻在我心里了,不信你来看看?-
于是作罢。-
回去的路上,安格一只手拉着小夕,另一只手小心地把手模捧在胸口。还是那双大大厚厚的温暖的手。-
回到学校走在校园里,小夕沉浸在刚刚经历的快乐里,牵着安格有点小小的张扬的狂妄,没看路。突然有人从背后冲过来撞在小夕身上,差一点让小夕摔在地上。她不禁啊的尖叫了一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又一把夺去安格怀里的手模,狠狠地摔向地面,听见一声沉闷的破碎声,他们刚刚完成还没有来得及欣赏的作品就已经被摧毁了,淡黄|色的碎块散落在灰色的水泥地面上。-
小夕心疼得叫出声来,非常生气地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不速之客,却又一次被吓了一跳。-
竟然会是上一次去寝室找自己的那个女生。而且真的就像是安格说得那样,这个女生简直就像是一个邪恶的巫婆,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的话。她今天穿了不同的衣服,但还是那顶很大的黑色的帽子,表情冷冷的,脸色苍白,看着就让人发怵。-
她没说话,瞪着眼睛看着安格,嘴角抽搐似的冷笑一下。目光凛冽的像是锋利的剑,让人有被洞穿的局促。-
小夕跟我说起来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没想到真的是你。短暂又漫长的对峙之后,安格说。-
很意外是吗?那么我有没有打乱你的计划呢?那女生说,没错,安格,我回来了,医学院的赵沫沫。你不用搪塞说你不认识我,那真是太可笑了。然后她的目光越过安格看着躲在安格身后的小夕,杭小夕,我们已经见过了,这个手模是你的?倒真的是很漂亮的作品,不过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她一连说了两个可惜了,那口气似乎是话里有话的。然后她继续说,你说,我应该怎么对待你才合适呢?-
她的语调让人听起来莫名的发怵,小夕不说话,也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自称是赵沫沫的女生到底是谁,来做什么。但是她真的很害怕,这女生的目光像是一只黑色的蝙蝠,黑色的翅膀扇动不安,一下子就咬住自己。-
赵沫沫!咱们之间的事情和小夕没关系,我不允许你动她一根手指头!小夕听到安格说这句话,心里一下子就被感动了,她觉得担心和不安,但是不再害怕了。有安格保护自己呢!-
你究竟是谁呢?小夕问,你和安格之间有什么误会吗?安格待人很好的,要是她得罪你了,那,那我替他说对不起。-
那女生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她看着小夕说,杭小夕,你真的什么都相信他吗?-
嗯!小夕很坚定地点点头,是的,我相信安格,他对我很好,我感觉得到。-
赵沫沫突然笑出声来,笑声里颇有些轻蔑的意思,然后她转身之前,竟然有些怅然地说,为什么都这样傻呢? -
6.暗色的水迹在窗玻璃上曲曲折折,一大片阴影缓缓的流动着-
小夕和那个叫赵沫沫的女生就见过两次面,但似乎是有一颗顽强的种子在小夕心里扎了根,密密麻麻地长出许多猜疑和担心。赵沫沫的眼神小夕一直记得,那么吓人的样子,她印象深刻。-
可是令小夕更加意外和不安的是,赵沫沫再次回到学校之后,竟然就住在自己楼上。小夕六楼19号赵沫沫七楼19号,都是每一层楼的最西的拐角,四个人一间。可是这座宿舍楼一共就七层,也就是说,赵沫沫一个人住在最后一间寝室里。于是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一连几天小夕都睡不着觉,她确信自己听见了楼上的脚步声,缓慢但是肯定存在,心跳一样的节奏,钝重地踏在水泥地上,每每持续到深夜。-
同寝室的姐妹们忍不下去了,楼上那个新来的到底是怎么搞得啊!她都住单间了,还要半夜跳踢踏舞吗?她是院长的亲妈啊!这么大胆!也不考虑一下大家的感受。-
于是大家决定去找这个赵沫沫理论。四个人浩浩荡荡趾高气扬地上楼,这其中只有小夕因为似乎比别人多了解一些所以显得有点底气不足。-
门被拍的直响。寝室里传出声音,谁啊?-
我们!你楼下的。619里有着最开朗笑容的老三猪猪说。-
大概等了一段时间,大家都有点不耐烦了,719的门才被打开了,仅仅开了一条缝,赵沫沫堵在门口不让其他的人进去。小夕站在室友后面,却踮起脚尖想看看赵沫沫的寝室是什么样子的。可是还没看清楚什么,一股刺鼻的但是熟悉的味道让其他的人都不禁后退了。-
你这是什么味啊?这么难闻?猪猪捂着鼻子说。-
福尔马林,一种防腐剂。赵沫沫的声音还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寝室里的暖气烧得热腾腾的,大家都是只穿一件羊毛衫,可是眼前的赵沫沫还是戴着那顶奇怪的,很大很大的黑色帽子,把眼睛以上的部分都裹了起来。她说,我是学外科的,经常用到这东西,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到觉得你比较奇怪,猪猪说话还是这么直接,我们来是想对你说,不管你是学什么的,但是拜托你不要半夜起来把地板踩的咚咚响,你不睡觉随便你,大家都是要休息的!-
然后四双眼睛一起看着赵沫沫,等着她表态。-
哦,这样是吗?那么对不起,我会注意的。然后她看看大家,你们还有其他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关门了。还没等四人反应过来,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啥啊!这么臭屁!说着一行人就回去了。回去的时候,小夕又不禁回头看看赵沫沫紧闭的房门,心里想,这是不是女巫的密室呢?福尔马林的气味让她想起那个夜晚,于是赶紧摇摇头不去多想。-
这个夜晚楼上的脚步声没有了,大家都睡得很安稳,只是猪老三下了夜自习之后就没回来,这可不是她的风格,她第一次夜不归宿。这让小夕有点担心。-
担心到12点半,寝室断电了,小夕躺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儿,就快要睡着了。楼上似乎有沉闷的敲击声,很小声的不明确。这个时候她觉得外面好像下雨了,有水滴答在窗户上的细微响动,汇集着,慢慢地流下来。暗色的水迹在窗玻璃上曲曲折折,一大片阴影缓缓的流动着。-
小夕迷迷糊糊地想,下雨了呀,明天早上记得让安格多穿件衣服,然后就进入自己小小的属于女孩子的甜美梦境了。-
第二天一早,小夕还在梦境里享受自己的快乐呢,一声惊叫把她拉回来了。-
怎么啦,小夕嘟囔着,谁把自己的ρi股烧了?她坐起来,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昨天夜晚没有下雨,小夕睡前看见的并非是雨水。-
寝室窗户上流动着的,现在已经凝固了,半个窗户都被浸染得殷红无比,空气中几乎已经可以闻见腥味,那样一大片血迹。 -
7.整个寝室像是食人魔的货架-
有人报了警,老大被吓傻了,和二姐一起躲到别的寝室去了。-
血迹是从楼上流下来的。719,赵沫沫的房间,一瞬间好像真相大白一样,老大哭着说凶手一定是赵沫沫,昨天猪猪还训了她,她肯定因此怀恨在心,没想到她会这么狠,下这样的毒手。-
而且这个时候,赵沫沫不在寝室。二姐也说,她一定是畏罪潜逃了啊!就像那个马加爵,赵沫沫这个心理变态!-
于是警方也把赵沫沫列为第一犯罪嫌疑人,下午就在她家里找到了她,马上就拘留了。-
可是赵沫沫说,昨天下午她们走了之后我就离开学校回家了,在宿管那里请了假,我父母和我妹妹都可以作证,昨天来我家做客的几个阿姨也可以证明,她们在我家打麻将一直到两点多,我一直在客厅看电视,没有离开过。-
警察验证了她的话,那些证人的证词也得到了验证。认定赵沫沫并没有撒谎。-
那么会是谁呢?-
小夕她们都不相信赵沫沫,是啊,她都杀人了,能承认吗?她家里人怎么可能不包庇她?而且老三猪猪是个多么开朗的女孩子呀,每个认识她的人都会说,猪猪的笑容会打动身边每个人的。谁会对这么一个可爱的女生下这样毒手呢?而且——-
而且,猪猪被肢解了,那个丧心病狂的凶手把猪猪分割了碎块。警察破门进去的时候,所有看见719房间里面的女生都吓得失声痛哭,一下子就晕了好几个,整个房间里都是血迹。从窗台到地板,散落着大大小小破碎的尸块,四肢,腹部,胸腔,内脏,货物一样码放在书桌书架上,整个寝室像是食人魔的货架,不同的器官分开摆放着。唯独猪猪的头颅不翼而飞。-
凶器是一根绷带和一把手术用的锯,猪猪就是被绷带勒死之后又被凶手惨绝人寰的肢解,但是那把锯上找不到任何指纹。-
于是一时间整个学校都轰动了,一起无头碎尸案让大家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校方加大了管理力度,配备了比平时多一倍的保安人员,警方也把这件事情列为重大案件。可是半个月过去了,恐惧并没有消减,案件也一直没有侦破。-
赵沫沫也没有被开除,据说她去和校方谈了一下午,又加上警方有没有足够的证据公诉她。所以她换了一间寝室,继续留在学校。即使她已经成了焦点,并且被彻彻底底地认定和孤立了。-
她说的所有证词小夕全体否认,她开始相信这个始终裹着黑色大帽子的女生是个极其恶毒残忍的女巫。因为所有人都肯定,除了赵沫沫没有人会这么做。-
不过还好,这段最可怕最混乱的时间里还有安格一直陪在小夕身边,悉心照料,妥帖呵护,形影不离地保护着惊魂未定的小夕。-
8.在危险来临的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有多爱安他-
小夕觉得,自从赵沫沫来到这个学校之后,所有不幸的事故和灾难都跟着她一起在校园里落脚。就好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许许多多让人意料不到的变故统统迫不及待地钻出来寻找寄主。-
四月的一天,老大急匆匆地回到寝室,还没有站定就对小夕说,小夕你快去看看吧,隔壁医学院那边失火了!-
小夕脑子里嗡的一下爆炸了,安格!安格!他第一想到的人,他今天有解剖课,在外科教学楼四楼,而且,而且那个赵沫沫也和他一个系,那个对安格充满敌意的女巫!-
她胡乱套上外套,趿拉着鞋子就冲出去了。-
小夕拼命跑,好像真的再晚一点,安格就会出事一样。路上已经可以听见消防车也在鸣着警报往这边赶。她一口气跑到医学院那里,脚步还没有停下来就开始发疯一样地喊安格的名字。-
整个楼似乎都在燃烧,火舌从楼道窗户冲出来夹杂着滚滚浓烟,烤得人都不能靠近。很多人在身上淋了水,用毛巾捂住嘴冲进大楼抢救珍贵的实验器材和研究资料。场面混乱不堪。然后在嘈杂的人群中,安格的声音救命福音一般从天而降,小夕小夕!这里!我在这里!安格应着朝小夕跑过来。-
小夕看着安格,脸上全是汗,还有黑色的灰尘,火焰的灰烬。她鼻子抽搐着,哇地一声扑进安格怀里,安格安格的叫他的名字。像一只挨了烫的小猫要安格用尽一切办法来安慰自己。在危险来临的这一刻,小夕才发现,自己有多爱安格。-
消防车终于来了,大火很快得到了控制,可是学校损失惨重。最开始是一楼的仓库着的火,那里面的化学制剂其中有一半都是酒精。于是火势一发不可收拾,从一楼仓库烧到二楼的资料室再蔓延到三楼四楼的实验室。在消防队赶来之前短短的十五分钟里,整个楼至少有一半都被火焰烧干净了。-
死亡人数十一人,火灾发生的时候,他们在资料室查阅,等到发现火情的时候已经晚了,浓烟和火焰已经封死了出口。无一人幸免,-
当救援人员把烧焦的尸体抬出来装进袋子里的时候,很多人都不敢看,刚刚还在一起说笑打闹的好朋友转瞬间就离开了,一些人难以接受,燃烧声平息之后随着水蒸气蔓延的是哭声。-
清点人数,大家都在,连同罹难的那11个学生,唯独少了一个人。-
外科的赵沫沫不在。-
矛头又一次指向了她,警方再次调查了现场,意外事故的可能不大。于是大家理所当然地怀疑是赵沫沫所为。指责谩骂风一样流窜而起。但是赵沫沫还是同样的说辞,很冷静地说自己请假了,在家里,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据。-
抽丝剥茧,缜密调查。还是证据不足。-
一时间关于赵沫沫的流言四起,所有人都认定接连的灾难都是赵沫沫造成的,她成了中世纪时期的女巫,邪恶残忍,让人发指。-
小夕渐渐的不再害怕了,因为安格告诉她,当他从火中冲出来抱着她的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有多么爱她。 -
9.她突然看见一个身影,在后面的转角好像在看自己-
三月中旬,安格要过21岁生日了。小夕打算去街上好好的给他挑个礼物。-
一件天蓝色polo衬衣,好贵,但小夕一跺脚一咬牙还是买下来了。她这么开心地想着高高大大的安格春天里穿上自己买的衣服站在阳光下的样子,一米八几的个子,干干净净的脸庞,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细小的纹路,亲切又安稳。-
大功告成,小夕轻松地在商业街里游逛,看看这个试试那个。发现了一双小兔皮子的女士手套,带在手上,连售货员都惊讶,这简直就是为你定做的呀,你的手这么好看,配上这双手套简直没的说了,而且现在季末特价,很划算的。-
是呀,小夕也非常喜欢。但是口袋里的米米已经所剩无几了,她又一次一跺脚一咬牙,不买!然后小夕看时间还早,为了省下几块钱的公交车钱,她打算溜达回去。-
就在小夕抄近道刚走进一片老巷子里,她突然看见一个身影,在后面的转角好像在看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又不是很熟悉,等等,黑色的大帽子。她一下子想起来了,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加快脚步,匆匆地往回走。-
经过一片低矮的老房子,灰土土的水泥楼房,脏兮兮的路旁堆着垃圾。这里似乎是被废弃了,不仅脏乱,还很僻静,人不多,再往里面走人就更少了,已经快六点了,天色渐渐暗下来。小夕开始后悔走这条路,她只盼赶快走出去。-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小夕吓了一跳,站在路边左右张望。心里害怕得不得了。-
脚底下的路不平,她打了个趔趄,没站稳,身体向后偏了一下。小夕连忙用手扶着墙不让自己摔倒。-
就在同时,一只花盆瞬间从小夕眼前落下来,几乎是擦着鼻子的。然后啪的一下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小夕一下子愣住了,不敢动弹。-
要是刚才我还站在那里,那……小夕被吓傻了。太危险了,会是巧合吗?这么巧?啊!一定是赵沫沫!小夕吓得一刻也不敢多停留,起身撒腿就跑。-
一口气跑到寝室,赶快打电话给安格。然后缩在凳子上眼巴巴地等安格来。-
安格匆匆赶来,问小夕怎么了,这么着急?-
小夕喘了口气,压制紧张的情绪把下午的事情告诉了安格。-
安格也很吃惊,什么!她!安格气愤地站起来。我去找她!-
安格你别生气!小夕拉住他,冷静一点好不好,我总觉得那个赵沫沫好古怪,你还是不不要去招惹他好不好,我怕你吃亏,真的安格,我以后会小心一点的。-
安格看着小夕,然后拍拍她的头说,我担心的是你呀,小夕,你没事就好,我听你的。-
10.所有的故事中和女巫讲条件都是要付出自己所不能承受的代价-
一连几天安格都神秘兮兮的,也许是因为精神紧张吧。小夕想,安格是在担心我,他害怕我真的出事,可是这样子的话他会很疲惫的。于是她也开始心疼起安格了。-
天气渐渐的转暖,终于,校园里梧桐开始泛出青色,也许一切都要复苏了。小夕一个人在校园后面的树林里静静慢慢地走着,手指祼露在干燥的空气里微微跳动,刚练习不久的曲子,肖邦的第二十五号练习曲之九,蝴蝶,简短的破碎的音符蝴蝶一样在空中飞舞。很多的不安和惊惧在心里纷飞逸散,又再次聚拢。小夕对着一片刚刚萌发的嫩芽看了很久,然后她悄悄地许了个许愿,请保佑安格平平安安的,我们都能平平安安的。于是小夕决定,下次见到安格的时候,自己也一定应该是微笑着的。冬季慢慢走远了,春天灿烂温暖。-
运动鞋踩在湿湿的泥土上没有一点声音,她刚想转身回去,但是似乎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在林子更深处的地方,低低絮絮的说着,听不真切。-
小夕觉得好奇,悄悄地踮着脚凑上前,侧身在一棵大大的梧桐树后面偷看是谁。-
她看见安格,自己的梧桐树一样挺拔的安格站在林子里,他在和一个人低声交谈,那个人,戴着大大的黑色帽子,正是赵沫沫。-
为什么事态的发展,永远出乎意料之外?那一刻,小夕躲在树后,走也不是,留在不是。此时她发现自己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我为什么不好好地呆在寝室里而非要出来踏青呢?这个念头让小夕害怕,她宁愿待在还没有停止供暖的寝室喝一杯芒果口味的热果珍,而不是在林子里闲逛刚巧撞见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最害怕的人在一起。-
可是转念一想,安格和赵沫沫私下交谈,也许是为了让她放过自己,安格也许是为了自己才冒险去找她的。可是安格你真傻,赵沫沫是个女巫啊!不是所有的故事中和女巫讲条件都是要付出自己所不能承受的代价的吗?你会付出什么呢?安格。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不要出问题。-
于是小夕不知道从哪里的勇气,一种很强烈的念头指使着自己,不能让赵沫沫这个女巫伤害到安格,绝不!在他们的对话结束之后,小夕异常冷静谨慎地跟踪了赵沫沫。-
赵沫沫没有在学校里多待,她出了校门径自往大路上走,上了一辆公交车。小夕也叫了一辆计程车,让司机跟牢前面的车,然后看见赵沫沫下车。街上行人不少,但是赵沫沫的那顶大大的黑色帽子那么显眼,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来。她进了一处比较老的家属院。小夕跟在赵沫沫后面,她脚步走的很急,转身进一栋楼道,小夕也快步跟上去。-
这里应该就是女巫的老巢了,小夕想,老的家属楼,一扇很大的黑色铸铁门堵在面前,听不到里面一点动静。看来这下子是没有什么收获了,女巫会在自己的家中谋划下一个恐怖的计划,但是没有人能知道。-
于是小夕在确定今天是没有什么收获之后,决定回去。-
就在小夕转身下楼的同时,那扇门开了,生锈的轴承发出巨大的刺耳声响,小夕呆在原地,然后听见身后冷冰冰的声音,你站住!-
小夕转过头,赵沫沫推开门站在门口看着小夕,那眼神还是老样子,让人心里发怵。杭小夕,你跟踪我一定有事情吧?嗯?-
小夕不说话,原来她都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一路上她都没有回头啊,难道?她心里好乱,又害怕又紧张。-
我家门上有猫眼。赵沫沫说,进来吧。我有话对你说。-
小夕硬着头皮进去了,反正被发现了,跑也跑不掉。-
可是赵沫沫的家和别人的家没有什么两样。很温馨很干静的布局摆设,似乎还有点清贫的优雅,旧家具旧沙发,一台老式熊猫牌彩电。-
坐吧,赵沫沫说,然后去给小夕到了杯水,她还是戴着那顶大的黑帽子,似乎到哪里都没有摘下来过。喝水。她说。-
小夕不敢接。-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恨我,我也不想解释什么,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可能相信,那我就不多说。赵沫沫靠墙站着对小夕说。杭小夕,你喜欢安格吗?-
小夕坚定地点头,是的,我爱安格,所以我不能让你伤害她。-
赵沫沫很轻的冷笑了一声。你不是想弄明白真相吗?好的,我可以告诉你。-
什么?-
赵沫沫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些字,然后递给小夕,你不是想保护安格吗?好的,你按这个地址找到这间公寓,答案就可以知道了。并且,赵沫沫停了停,似乎想了一下又说,你只能自己一个人去。-
小夕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是一个地址,她装进口袋。-
怎么?你还想在我家多呆一会儿?赵沫沫看着小夕,用一种复杂的目光,自顾自的叹口气。-
小夕一刻也不想多留。赶紧离开。 -
11.她心里第一时间感觉到的,并不是对死亡恐惧,而是悲伤-
城南海棠路双鱼小区四号楼七楼B座。纸条上写着。-
小夕只身前往,地方不偏远,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层楼一个单元四户,应该是属于那种小户型的房子吧,一间卧室带一件厨房一间浴室加卫生间,一个人住刚好,那么会是谁住这里呢?赵沫沫吗?女巫的所有阴谋的策源地?-
小夕站在门口,对着厚重的防盗门深吸一口气,然后敲门。-
咚咚咚三下,等了一会儿,铁门纹丝不动,没有人答应。-
没有人在吗?赵沫沫说来这里就会知道答案的。怎么会没人呢?小夕想,时间不凑巧吗?那好吧,过几天再来。-
一路上小夕都特别的留心,很快女生天生的敏感直觉就让她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好几次自己走着走着猛然回头,却找不到是谁。-
会是赵沫沫吗?还是,这本来就是个陷阱?已经布好了局,只等着我来?-
隔了两天,小夕又站在这间房子门前,紧张地拍了好几次门,还是铁将军把门,无人回应。-
小夕突然就觉得害怕了,四周突然安静的失常,她心跳的厉害。于是转身下楼回去。-
就在下到三楼的楼梯转角,一个身影突然从一侧的楼道里窜出来,小夕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那人就已经在自己背后了。一股气息包围了自己,紧接着一张白色手帕瞬间捂住了小夕的嘴,一股诡异的奇妙香味充斥了小夕的口腔和鼻腔,小夕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很快晕了过了。-
渐渐的清醒过来之后小夕发现自己在浴缸里,她刚想站起来却又根本不能动弹,她被人用绷带紧紧地捆绑起来。她想呼喊也是不可能的,嘴巴也被胶带封住了。自己完全被困在浴缸里。而且,浴缸一头的水龙头是开着的,水流很小很缓慢,一滴一滴地流着,小夕突然就明白了。自己被人扔在浴缸里一动也不能动,而水龙头是开着的,积水会慢慢地涨上来,慢慢地淹过头顶,自己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溺死但是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寂静和恐惧中死去而没有一点办法,被这样恶毒的方式,杀死。-
小夕努力挣扎了一会儿,没有任何用处。她渐渐的安静下来,头靠着浴缸的内壁,积水已经流进耳朵里了,她的眼泪也像潮水一样汹涌的流出来,但是没有声音,此时小夕心里第一时间感觉到的,并不是对死亡恐惧,而是悲伤,那么那么悲伤地流着泪。-
她清楚地记得在自己被那张沾了麻醉剂的手帕迷昏之前,身后的那个人的气息包围了自己。那么熟悉那么让自己快乐的幸福气味,最亲切最让自己牵挂和安心的气味,即使在千万人中一闻到就能知道是谁的味道,安格身上的味道。-
12.她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结局会比这更残忍-
就在恐惧像浴缸里的水一样已经漫过下巴抵达嘴角的时刻,绝望中的小夕听见嘭的一声巨响,像是一闪惊雷,闪电一样使浸在冷水中已经麻木的身体灵魂苏生了,厚厚的防盗门被人强行打开。有人冲进来,又一脚踹开浴室的门,是刑警和赵沫沫来救我了。小夕激动的又哭了。-
浑身湿漉漉的小夕坐在卧室的床边哆哆嗦嗦地打冷颤。然后赵沫沫也坐下来,对小夕说,现在你明白答案了吗?-
可是为什么?赵沫沫,我不明白,也想不通,安格为什么会这样做?猪猪也是他杀的吗?还有那起火灾。-
是的,是安格,他有自己的荒诞血腥而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你,杭小夕,也不过是个傀儡罢了,我不是说安格不爱你,他真正爱的只是你的这双漂亮的手。-
小夕不说话,睁大了眼睛看着赵沫沫。她突然发现这间卧室里摆放的东西,一瞬间又想起冬天里的那个夜晚看到的东西。大大小小的玻璃皿,里面盛放着不同的器官,人的器官,一个又一个标本,它们都是很完美的样子,只是被泡在福尔马林里,让人无法感觉到美好,只是毛骨悚然。还有那种气味,福尔马林混合尸体的恶劣气味,让在场的警方都皱着眉头拍照取证。-
小夕问赵沫沫,你知道安格的事情是吗?你究竟是谁?洞悉一切的女巫吗?-
赵沫沫笑起来,她没直接回答小夕,起身拿起一只小号的玻璃皿,里面的标本是一对耳朵,很柔美的线条弧度。你觉得这双耳朵是不是很好看?-
小夕不明白,怎么了?她说。-
赵沫沫的表情突然变的很悲凄,她抬手把一直戴着的黑色帽子摘下来。小夕这才看清赵沫沫的样子,很独立很有性格的样子,也是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当她撩起头发的时候,小夕不禁愣住了。赵沫沫没有耳朵,那个位置上只是一道丑陋的骇人的伤疤。-
你现在明白了吗?杭小夕。和你一样,我曾经也是安格的女朋友,我曾经也和你一样全心全意地爱着他而且我们都一样的愚蠢,被他的表象鬼迷心窍,以为这个有着严重人格分裂和偏执症的疯子会真心地爱着自己!-
小夕突然觉得像是做了很漫长很荒诞的一场梦。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原来自己不过是一个傀儡被他操纵着。原来所谓的爱情,却只是这一场杀戮中的一个环节而已。而自己却一直天真并且愚蠢地坚持认为真正的魔鬼会是这个暗中一直保护并且拯救自己的女孩子。-
如果这样也算是一个结局的话,小夕真的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结局会比这更残忍。-
13.他所追求的,仅仅是一张画皮-
晚上,小夕没有回寝室,而是住到了赵沫沫家里。安格还给她发了好几条短信,问小夕在哪里,让她快回来,说自己很担心她。安格以为小夕还不知道,而这些平时能让小夕温暖快乐好久的短信在此时更像一记又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小夕的脸上,她即羞愧又愤恨。-
赵沫沫,真的谢谢你救了我,我还一直以为凶手是你,处处提防你,真的对不起。-
好啦,小夕,现在终于好了,我查到了安格的那套房子,又因为你而找到了足够的证据,我们没事了,安格逃不掉的,他必定要受到惩罚。-
赵沫沫,你把安格的事情告诉我好不好?-
怎么?你想知道?-
嗯,我实在是想不明白,现在还会猛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这究竟是怎么了,我真的想知道。-
好吧,我告诉你,赵沫沫靠着小夕坐下来,慢慢地说。-
安格原本也是一个单纯英俊的男孩子,他一直爱着一个叫冬洁的女生,深爱。我其实也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子,但是安格说,那是一个很可爱很让人舒心的孩子。瘦瘦的身子长长的头发,有着很干净白皙的皮肤还有大大的灵动的眼睛。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是在一起的,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上高中的时候,很美妙的那一根神经懵懂之后,他们就成了很温和很美丽的恋人。-
我想,安格也一定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这份感情会被突然摧毁,自己又能怎么面对生活。他们一起考到同一所大学,一个学中文一个学外科,幸福的日子平淡持久。-
可是似乎连上天也嫉妒了他们的爱,于是降下灾难破坏这段感情。小夕你知道吗?安格对我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的眼睛潮湿而伤感,连声音都渐渐颤抖起来。他说,在刚进入大学校园不久,大一下半学期,有一次冬洁去安格的实验室找他,等他结束了一起回去。碰巧那天实验室提供沸腾的蒸馏水的设备出了故障,安格有一项实验没法完成,于是一起去水房看看是不是管道堵塞了。就是在那间小小的水房里,安格抬头仔细检查盛满沸水的密封水箱,发现真的是水垢把出水口堵住了。-
就在那一瞬间,水箱里因为压力的增加而变得非常不安全。在安格抬头检查压力表的时候,水箱突然破裂,沸水全部喷出来,兜头罩脸地朝安格砸下来。-
可是安格没事,没有受一点伤。因为那一刻,冬洁扑过去推开了安格。初春的厚厚衣服起了作用,但是她的脸,头发,还有暴露的手完完全全地被沸水灼伤了。冬洁为了救安格,被开水彻底地摧毁了容貌。-
嗯,那段时间,安格每天都陪着冬洁,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他觉得自己不管怎么做,都对不起人家。可是小夕你知道的,女生的容貌是多重要的,毁容也许比死亡更让人绝望。她的脾气变得很古怪,不停地发脾气,骂人,然后又难过地抱着安格哭。-
那后来呢?-
后来安格和冬洁的家人去湖南一家据说是最好的外科整形医院,要不惜一切代价回复冬洁的容貌。安格说冬洁那个时候很开心,她对安格说,安格你不要自责不要难过啦,大夫不是说有很大的把握吗?他保证说我会比以前更漂亮的,等我的头发又长出来,我还是那个你最爱的冬洁妹妹。安格说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时候他藏起来所有的镜子,看着也许别人一见到就会受惊的冬洁,那种饱含希望的目光像是一把针,刺痛他的心脏。
可是手术却失败了,一开始挺顺利,但是植皮修复之后冬洁出现了很严重的排异反应,抢救了一天一夜,冬洁还是死了。-
就是这样了,小夕,这是安格最秘密的痛处。他也就在那之后精神开始崩溃。-
所以他才会做后来的这些事情,他对冬洁的爱已经让他彻底疯狂。他要完成冬洁的愿望对不对?他努力收集最完美的手掌,五官,皮肤,还有头发。为的是用这种方式来向冬洁赎罪。但是这样子就会让冬洁复活吗?他真傻,小夕说,她的眼睛里有泪光,安格,可怜的安格。-
嗯,你说得对,他不择手段地残害别人获取这些标本。我的耳朵,你的双手,猪猪的皮肤,还有其他的人。他把那些标本藏在学校的标本室里,在被我发现之后不惜纵火掩人耳目,还统统嫁祸给我。可是我真正心疼的却是,我自以为他全心全意地爱着我,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骗局。-
小夕又哭了,她说,沫沫姐,我知道了,我不过是一件被人控制的傀儡,安格追求的,也仅仅是一张画皮。-
14.手术刀准确无误地划断动脉,鲜血烟花一样绽放喷涌-
赵沫沫请求协助警方抓捕潜逃的安格,得到了允许。-
于是,小夕和赵沫沫还有几个刑警等在那间安格的小小房间里。赵沫沫说,再多一点时间,这件屋子里的东西,安格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他一定会来。-
果然,没过几天,门外传来钥匙的开门声。小夕紧张地握住赵沫沫的手。安格来了,他真的明知道回来是死路一条竟然还是要回来,小夕心里的失落让她呼吸缓慢。她曾经发现自己是这么这么地爱他,而今天她终于明白安格是这么这么地爱着别人。-
门被推开了,所有的人都朝门口看。安格站在门口,见到这阵势也吃了一惊,刑警们已经做好准备扑上去了。可是安格并没有拔腿就跑,而是苦笑了一下,很平静地关上门,站在门口。-
安格,赵沫沫说,你在一开始决定做这一系列事情的时候,也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吧?-
安格不说话,他闭上眼睛仰头深深地呼一口气。身体靠在门上。然后看着小夕的手指,说,是,我没想过我能逃避死亡,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还要苟活下去,我只希望是在我完成之后。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差这一步了,安格说着,嘴角又显现出让人看了心酸的笑容,杭小夕你知道吗?就差一步了,我得到了你的手,就完成了。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安格,小夕的声音那么难过,她明白自己心里的感受,没有仇恨的。她说,你低估了爱情的力量,你玷污了你的信仰,我和赵沫沫都曾经那么爱你,所以才会在乎,才会想深入查清问题。多可笑?我以为赵沫沫要害你,于是跟踪她,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我知道你爱冬洁,可是我想,如果冬洁知道你在用这种方式来纪念她,她会安心吗?安格,你这么做不是因为爱,而是你自己的愧疚,你在惩罚你自己。-
不是!安格突然咆哮起来,你们不会明白冬洁有多想让自己能变回以前的样子。我明白,她其实是恨我的,但是又不忍心,那种折磨你们知道吗?!-
就算你得到了这些标本又有什么用?你能把生命还给她吗?赵沫沫说,安格你已经疯了,你徒劳无功地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残害了这么多人!可是你能把生命还给冬洁吗?!你在制造的并不是冬洁,那只是一张什么也不是的画皮!-
安格定住了,他的表情极度痛苦,他叫喊着,我可以,我至少可以让她知道我尽力了。因为,安格停了一下,我想补偿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我所有的收藏里最完美最重要的那一部分,是我自己!我的心!-
说着,安格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术刀,只一刺,冰冷锐利的刀刃瞬间没入安格的胸腔。鲜血烟花一样绽放喷涌。安个不愧是临床外科的高材生。手法准确无误,只此一刺,便划断动脉,绝无生还的可能!连一旁的警察也惊呆了。-
安格看着小夕,他说,小夕,对不起,原谅我真的不爱你,对不起。-
大家都乱了阵脚。小夕看见汩汩的鲜血渐渐平息下来,脑子很复杂,但是又很清楚,安格死了。但是死去的究竟是哪一个安格呢?是那个照顾我关爱我一直陪着我的安格,还是那个欺骗我伤害我利用我的安格呢?-
赵沫沫走过来,扶着小夕的肩膀,她说,他已经走了。算了小夕,不要再想了,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他免去了繁杂的法律程序,这样的话也能少受点罪。而且刚才他的表情那么的坚定,毫无退缩的意思。小夕,我知道你还是放不开,你是不是还想努力把安格的病治好,自己也许还会有一些希望,算了,不值得。我承认,我们曾经都是一样的傻。-
小夕把脸埋进赵沫沫的肩头,她微微有些抽搐,她说,我没事,真的,就是心里难受。-
15.一起去世界的尽头,看一场烟花-
整件事情已经公布于众了,所有人都愕然,觉得不可思议。连安格的导师都不敢相信,自己平日里这么青睐的学生竟然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竟然会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他连呼人不可貌相。-
是呀,小夕想,我们都被骗了呢。可是为什么那些日子里,所有的关怀都还历历在目呢?真的是假的吗全部都是假的?他看我的眼神也在撒谎吗?-
2007年元旦,音乐系组织活动庆祝新年,小夕特意邀请赵沫沫也来。-
舞台上小夕纵情地弹了一首压抑和缓的钢琴曲,莫扎特——安魂曲。-
她的手指依然完美无缺,在琴键上可以演奏出动人的音符。可是此时小夕发现自己的手指是冰凉的,这么冷的冬天,也没有人肯握一握。-
她想让安格可以放下时光往事留下的阴影,只记得那份甜美和快乐,可以健康地在阳光下微笑。然后牵着自己的手一起去世界的尽头,看一场烟花。-
在乐曲快要结束的时候,小夕对着话筒说:-
世界是不真实的,眼所看到的是虚幻。-
玩偶是有生命的,死亡却在边缘。-
那是线,并非牵连,只是身后,藏着另一面。-
很精彩的表演,每个人都被小夕熟练精湛的弹奏折服了,大家很热烈地鼓掌。-
那一刻,小小的剧场里,有两个女孩热泪盈眶。-
【10】巫毒娃娃
文/杭小夕
在大学里,我最常出没的地点是海棠街。
那是C城理工大学一侧的一条步道,并不长,路的两旁种植着上了年岁的法桐。很多学生都会趁着大学里功课不紧时间充裕,日落后拿一张单子铺在路边,摆一些日常的小物件来出售。从洗漱用品到手机屏保再到玩具挂件,一应俱全。买的卖的好不热闹,宛如跳蚤市场。
我也时常会在这里摆摊,卖一种很有趣的小挂件。叫巫毒娃娃。
那是用线绳缠绕制成的小娃娃,大大的脑袋有点呆,玻璃珠子镶成的眼睛,身体却显得羸弱,细细的胳膊腿,一根绳子自头顶连着娃娃。脑袋小的如一枚弹球,最大也不过网球大小。你可以买回去挂在手机上,或者背包上。
我吸引买家的噱头是,这些娃娃有着不同的功用。有的能增强抵抗力,有的可以带来桃花运,也有的会让自己讨厌的人倒霉。
我的生意还算过得去。大的十五小的五块,一个月的生活费就是这么来的。只是我需要不厌其烦地向那些饶有兴趣的同学介绍这些娃娃的特点。我说这些都是南美印第安神秘文化的产物,是下过咒语的,因此真的会有相应的效果。我专业新闻,口才自然不差,经常能把对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等到买家掏了钱拿着娃娃离开之后。我通常会摸着自己的腰包低笑,哪会有这么神?不过是用线绕成的物件,标准中国制造,还南美印第安呢!要真有效果我还用在这摆摊挣零钱?早就整一个能让我捡到钱的娃娃一天到晚街上溜达去了。
不过这些东西我自己都觉得没激【和谐】情。只有遇到真正的大客户,肯往外出百元大钞的主儿,我才会把真正的宝贝拿出来。
我ρi股底下一直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黑色小皮箱此时才会被打开。昏暗的路灯光线下,箱子里排列了四个小小的巫偶。乒乓球大小,只有一个脑袋,没有身体。暗黑色或者褐色的皮肤,却有着长长的头发。虽然只是一个娃娃,做工却很精细。眼睛、嘴巴都用银针或者丝线封死。有点狰狞恐怖,一看就会觉得比那些线绳缠绕的娃娃管用。
我会好不得意地说,这些都是我以前到南美的时候带回来的,数量有限。只有在当地很偏僻的村庄才会有的一种特殊工艺品,那里几乎就是原始部落,制度习俗还很愚昧,是萨满巫术或者猎头文化盛行的地方。自己费了不少心思才偷偷带回来这些。我说这些的时候有一种对遥远神秘文明的敬畏。对方看着这些只有三四厘米大小的娃娃头大多是满意于他们的奇特和那份不可掩盖的异域之感。只是我的要价可不低,一个三百,毕竟不是made in china。
进口货哪能便宜了?
所以至今我也就卖出去两个,一个是学生会主席竞选失败的男生,还有一个是个女孩,据说他男朋友被第三者抢了。这些人心里是有难以平息的怨恨,所以才会相信我这个买卖人的信口雌黄。
通常我会在十点之后收摊。盘点一下今天的收入,然后低声很温柔地说,晓涵,我们回去吧,天气凉了,你要是感冒了又要麻烦我照顾你。然后晓涵说,那行吧,你早点休息,我先睡了。于是我抱着剩下的商品回寝室去了。
这些也都是很正常的大学生活。除了一点,那就是我从来都独来独往,刚才的那段简短的对话,没有人知道是谁在和我说。
和我说话的晓涵,是我的女朋友。以前是,现在也是,将来也还会是。
我们从小就一起长大,我们父母都是医院里的大夫,父辈的交情很深。大家一起玩乐,一起上学,一起打闹,和别的故事中那些老套情节也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有点特色的,也就是我们那时候经历的一些事情了。
医院家属院是在医院后面。虽然各有各的门,但两个区域是联通的,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不会穿过医院到家属院。因为它们之间的那条小路,是太平间的所在。
父母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从医多年,看待这些事情都有些麻木了。连带的,我和晓涵从小怕黑,怕老猫,怕大灰狼,但唯独不怕的就是死人。每天放学我们都会在路上逗留嬉闹,回到家为了节省时间不去绕远,一准就是从医院穿到家属院。路过森冷阴暗的停尸房,也会因为好奇而溜进去看。捉迷藏的时候,也会经常躲在停尸房里,甚至钻到平躺着尸体的木板下面。毕竟还只是小孩子,因为无知,所以无惧。
那时候我们还认识到一件事情。尸体其实也是很值钱的。那时候的人对待自己的身体还是有很重的传统观念,一般都不会答应捐助器官或者捐助遗体。因而市里面的几个医学院、卫校时常都弄不来尸源。解剖课就经常无限期地推迟。一些医院和学校就开始在尸体上打主意,一旦遇到无人认领的无名死尸,马上就会上演几辆救护车呼啸着疾驶而至抢夺尸体的戏码。
也就是那时候,我和晓涵就明白,原来死人也是很值钱的。
我们就是这样慢慢长大。看够了生离死别,也觉得人生苦短。所以我们在初中就早恋了,我记得是初三那年,稀里糊涂地恋爱了。后来到了高中,高一那年我爸参与了国际援助活动,随医院的医务团一起远赴巴西农村,刚巧我妈妈忙着考医疗职称,没工夫照顾我,加上我那时正逢暑假,于是我爸爸就带着我一起去,我见识了不少新奇的东西……
回来之后我却得知,晓涵的爸妈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他们偷看了晓涵和我之间的信件,听说了其他的多事之人的小报告。寒爸寒妈怒不可遏,不顾两家的交情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小流氓。我们挨了骂之后依然故我,爱情的小火苗在父母的极力阻挠下越烧越旺。一发不可收拾啦!
后来晓涵的父母就发现了女儿和自己不是一条心。他们管不住我,于是就只好管住女儿。他们联系了国外的学校,竟然要把晓涵送到加拿大读书。那几天晓涵一见我就哭,梁山伯祝英台的爱情也不过如此。
最后,晓涵没去加拿大。我想她一定想不到,自己小时候曾经去过无数次的太平间,将会是自己最后停留的地方。她父母不想让她见我,于是将她关到了书房里。她不停地闹,先是哭求,然后怒骂,最后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了,出国是板上钉钉了,她于是就吞下了写字台抽屉里的一整瓶安眠药。以前她躲在灵床的木板下面,最后她躺在上面。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爸掂着棍子追着我打,我背上挨了好几下,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淤青的伤口一阵阵疼痛,我蹲下来点了一根烟,咬住自己的胳膊,像是一头小兽一样压抑着恸哭。
我那时候就不是个好孩子。但是晓涵依旧爱着我。
现在我上了大学,自那件事情之后就变得冷淡安静了。很少说话,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心里面盘算。从一个不学无术难以管教的刺头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大学生。我知道自己有很多地方是没变的,比如说,这么些年了,晓涵像是我心头的一根刺,一想起来就会疼痛。
因为我还爱着她。
晚上回到寝室以后,我刚把卖剩下的货物放进自己的柜子里。杨丰就从闪烁着CS激烈枪战的笔记本前抬起头,安子回来了啊。刚才学生会的那群人来过了,要咱们搞寝室文化,你有啥意见?
听他的话语里透着客气,我就知道他有活思想了。毕竟我虽然是土木工程系大二607寝室的一份子,但是寝室里除我以外的五个人并不会把我当朋友看。因为我一天到晚也不怎么说话。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我家里跟他们比很穷。
我刚才提到我跟随父亲去巴西的事情里漏掉了一个重要事件,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能发奋学习考上大学的原因。我爸爸最后是因公死在巴西了,我妈妈受了很大的打击,早早退休静养。我在晓涵和爸爸这两个对我来说无比重要的人离开我之后才痛改前非,但是家境却一落千丈,这也是我摆摊的最大原因。
而这五个家伙都是家境殷实目中无人的主儿。一开始学校恐怕他们惹事,干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把系里最富裕的六个学生安排在一间寝室。反正他们都半斤八两,要斗富也随他们斗去,只是其中一个大一就被劝退了,学校调整了一下,竟然稀里糊涂地就让我过来了。
麻雀误入凤凰窝,这滋味不好受。我知道自己是被彻底孤立的,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平日里也不和他们来往,他们似乎也认定了我是一闷葫芦窝囊蛋,时常拿我开心。每每叫必胜客的外卖一路送到寝室门口,五个人齐聚一堂把酒言欢,只当我不存在。CK香水一人一瓶,摆在写字台上耀武扬威,他们用这种奢侈品驱赶蚊虫,而我的一瓶六神畏头畏尾地缩在床头。
我听着新鲜,叼了一根白沙,脱鞋爬上自己的床。什么寝室文化啊?
就是布置一下咱们寝室呗。对面床上看小说的林莫奇放下书说,其实就是做给上面人看的,对面寝室不知道怎么想的,搞来了一堆气球,把寝室都给挂满了。你有兴趣就去看看,搞得跟幼儿园大班一样。还有隔壁,弄了一个温馨之家,六个大男人还温馨之家,想想就恶心。
哦,这样啊。我深吸一口烟说,我没想法,你们打算怎么做?累了一天,昏昏沉沉,我只想睡觉。
杨丰这时候露出本来面目了。哥几个听着啊,上次学生会来找咱们的茬儿,这事都还记得吧,此仇不报非君子,刚好趁这个机会好好刺激他们一下。
其余四个人一听就来劲了。
我暗想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上次只是因为寝室里面卫生没打扫好被人家说了两句,就结了梁子。杨丰一天到晚叫嚣着要放学生会的血,如今也不知道要搞出什么名堂来。
杨丰站起来走到窗前,指着对面的一家医院说,咱们布置的寝室,一定要有震撼力。这次不玩死他们我就不姓杨。看见没?对面医院的太平间就是咱们的奋斗目标!
天!我倒在床上哭笑不得。宿舍楼对面是一家医院,我们寝室刚好就对着太平间。隔了一条马路,对面房间里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偶尔停放的尸体,家属堆放的花圈。在风中翻动的白布。心理素质差的您还真就适应不了。不过我是练的童子功,打小就不害怕。这五位没心没肺的,也不在乎。
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杨丰他们似乎还在商量着计划,不时地迸发出一阵哄笑。
我梦呓一般地轻声说,晓涵,我现在过的不快乐。我好想你,真的。
她于是对我说,没关系,有些事情不在意就没事了。别忘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于是睡得很好。
第二天中午我吃完饭回到寝室,一进门愣是被活活地吓了出来。
杨丰他们用了一上午的时间,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花圈挽联还有招魂幡和白蜡,把整个寝室布置成了一间灵堂。白色的幔子覆盖住每个人的写字台,就连床单也换成了白布,寝室四角天花板上装点着白色的纸花,桌子上安静地燃烧着白蜡,总之双目所见的,都是白色,除了墙角立着的一个大大的黑色“奠”字。
我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李优从我们后拍了我一下。怎么样,够绝吧。这可是我们五个人辛苦了一上午布置出来的,连你的床铺也搞定了,你只要配合我们就行了。
我讪讪地笑了笑。我的床上,白色床单上散发出一股浓重的来苏水味道。擦过身旁堆放着的白花发出簌簌的声音。李优依然一脸兴奋地向我介绍他们的成果,哥几个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些东西从寿衣店运回来的,你瞧,还有这个。
我顺着李优的方向看过去,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好几套薄而光滑的寿衣。还是老大想得周到,下午检查,咱们就穿着这些衣服见人。我敢保证,这可是理工大有史以来最疯狂最恐怖的一间寝室了。我们的寝室文化就是中国丧葬文化,哈哈。他肆无忌惮地笑着,让我着实觉得这群人很无聊。
果然,当黄昏来检查的人走进我们寝室里的时候,我和其余的五个人一样,穿着寿衣冷笑着从床上坐起来朝人家打招呼,瞬间把来检查的两个学生会干事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误入太平间。他们夺路而逃,留下杨丰他们阴谋得逞后的哈哈大笑。
那些人兴高采烈地为了自己的创意而兴奋不已。寝室里像是诈尸,几个人穿着寿衣手舞足蹈,然后拉开桌子找出扑克开始玩斗地主。窗户被幔子封得死死的,房间里很暗,恍然间我觉得这就应该是地狱,我们每一个人,不过是行尸走肉。
这疯狂的举动马上引起了校方的强烈干预。我们的辅导员一进屋就脸色煞白。他强压着怒火和惊恐训斥我们这般胡闹,最后勒令我们在天亮之前必须恢复原状,并且做出书面检讨。
老师离开之后,老大杨丰满不在乎地切了一声,继续打牌,并且嘱咐大家说,好不容易搞点名堂,效果还这么的好,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学生会真能把咱怎么样!
我轻笑着摇了摇头,不打算和这群疯子同流合污。他们不怕处分我却是害怕的,我换了衣服,带上自己的包裹继续到海棠街卖巫毒娃娃。
那天晚上的天气不好,我的娃娃没有卖出去。一直守到十点钟,我把东西收拾起来打算回寝室。
但是我不打算住在寝室,杨丰他们那趟浑水,沾上我就甩不掉了。所以我只是把东西放回寝室,林莫奇正捂着鼻子责令他们少抽点烟。他一直犯着鼻炎,他床头有一瓶药,褐黄|色大玻璃瓶,黑色瓶盖,里面足有二百片。我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天晚上,我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网吧过夜,和另外两个闲着无事的同学玩了一夜的魔兽。
第二天我在网吧里睡到十点多,起身打算回去洗把脸。走到我们寝室楼门口,围了很多人,警察已经将现场封锁。明黄|色隔离带拒绝了所有人好奇的窥探。
那一刻,我就知道,607出事了。
大约是早上八点多的时候,昨天被杨丰气走的辅导员一早就来寝室,可是在他敲门之后,回应他的只是走廊里寂静的风声。他去询问了宿管,没见607一早有人离开,就用备用钥匙打开了607的门。
寝室里依旧是昨天的老样子。除了地上散落的瓜子啤酒瓶子和凌乱的桌子,那五人也都在,穿了寿衣直挺挺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用白布蒙着脸,似乎还在睡觉。他的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他上前挨个要把他们叫醒,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失声尖叫。
昨天这五个学生不过是做戏胡闹,可一夜之后,他们假戏真做,竟然真的全体死在了自己的床上。身上的寿衣,甚至不用再脱下来。
如同是平地惊雷,这件事情一时间在我们学校里被传得沸沸扬扬。法医鉴定的结果是死于服用了大剂量的安定成分。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一点钟到三点钟之间。
可如果是集体【和谐】自【和谐】杀,那总也要有个原因的吧。这五个人都是纨绔子弟脸皮厚得像是城墙,怎么会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非要一起上路呢?当天下午五辆私家车前后驶入学校,五位有钱有势的成功人士对学校施加了莫大的压力。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如此诡异的样子。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我被隔离起来,接受询问。警察们轮番上阵,似乎已经认定了我就是杀【和谐】人元凶,只等着我低头认罪。
可是我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那天和我通宵的两个同学也为我作证。
折腾了一周之后,案情迟迟没有结果。
我的寝室空了,没有人敢住进来。寝室对面的医院停尸间里依然很冷清。我想杨丰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去那里,躺在寒冷的冰柜里。一场闹剧突然结束,瞬间竟成了事实。
我对晓涵说起这些,她沉默着面对我。然后对我说,你恨他们吗?
恨。我说,我看不惯他们目中无人,看不惯他们仗势欺人,不过是家里有点臭钱,又不是自己的,有什么好显摆的。有些东西,是拿钱买不来的,也有些东西,就算有再多的钱也不会明白。
下午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如今她已经是一位苍老的、絮絮叨叨的妇人了。她在电话里问我这些日子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别人欺负我,钱够不够花。
我心里温暖着,这是我至今仍然健在的最后一个亲人了。
然后不知道说起了什么,我妈又问我,你谈朋友了吗?
我如实回答,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妈妈沉默了一会说,你老是一声不吭的,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面,也不和别人打交道,我真是担心你会吃亏。就算有女孩子喜欢你,你能把过去那些事情放下吗?恩?安子,你能忘了晓涵吗?
妈妈突然提到晓涵让我措手不及。我沉默良久才开口说,妈,你别说了,这不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是她执拗地偏偏要提。多好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连个全尸也没能留下。
听着妈妈自言自语地陷入到回忆的漩涡里,我感到心里面有一根神经被铮铮然拨动了,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我呼吸困难。
其实这件我始终避而不谈的事情,是和晓涵有关的。那是六年前发生我们那座小城市还引起轩然大【和谐】波的一件离奇案件。
晓涵自杀之后,尸体停放在父母工作的那家医院里,第三天的时候,有人就发现她的头颅不见了。
这对于晓涵的父母无疑是雪上加霜。他们一早就明白医院里一些人买卖【和谐】尸体的那些勾当,此时这就发生在自己的女儿头上,也不知道她的头颅是会被人取走了眼角膜然后销毁还是被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做成了标本,但是这是对死者极大的不敬,那些日子里,我经常能听到从晓涵家里传出来的悲恸的哭声。
这件事情,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也是我的禁忌,我永远都不愿意提及。
这个电话让我陷入到痛苦的回忆中,整个下午,我都浑浑噩噩地走在校园里。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我忍不住把这些对晓涵说了。然后我听到晓涵轻轻笑了,她说,我都快要忘了,现在我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些陈年旧事,不要再去想了。
她从来都是明白我的。
我的巫毒娃娃在这个季节卖得很火。仿佛大家都打算在秋天把积攒的仇恨统统发泄出来,黑色的咒诅娃娃我已经去厂家重新进了好几次货。只是那些真正的来自巴西的巫偶一直无人问津,他们沉默着安睡在我的黑色箱子里。
我的床头挂着一个白色的祈祷娃娃。我不求那些亡灵能够安息,只希望自己不为其所害。
因为那一次离奇死亡的事【和谐】件尚未平息,停放尸体的医院里就传来了更惊人的消息,杨丰李优他们一共五个人的头颅不翼而飞。
是被人砍下的,利器自脖子处齐齐断下骨骼与血管肌肉。死者家属来领走尸体送往殡仪馆的时候,掀开覆盖着的沾染了血迹的单子,就看到了那惊悚的一幕,缺损了头颅的尸体安静地躺在铁抽屉里,头部空空如也。
医院一直疏于防备,所有的病房里都安装了监控设备,唯独停尸间,毕竟谁能想到有人竟然会去打尸体的主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出了这么重大的事故,医院难辞其咎。我从窗口看到警察进进出出,拍照,侦查。究竟是什么人偷走了头颅还真是个谜。
不过考虑这些事情对我也没有什么用处。唯一让我高兴的是,我皮箱里的珍贵娃娃又卖出去了一个。一开始有五个,前后卖出三个,现在我手里只有一个了。
因为学校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弄得人心惶惶,那个学生一听说我的娃娃可以避邪压惊,想也没想就直接掏钱了。后来他还带着自己的朋友在天黑后的海棠街找到我,点名要买。
那天是阴天,云厚的像是没有云。我蹲坐在马路边像是一截木桩,连日来的变故让我对人更加冷漠了。我眯着眼睛看着从树叶枝桠间漏下的灯光,慢慢地把自己记忆中的旧事拿出来晾一晾。那个男生就是这时挡在我的眼前,他说,兄弟,你卖给我的玩偶还真是管用,我今天把我俩好朋友也带过来了,算是捧捧你的场。
我懒懒地看着他,不过有生意上门我自然是高兴的,打开箱子然后有点遗憾地说,真是不凑巧,我本来准备的就少,现在就剩一个了。
那两个慕名而来的学生眼力够好,他们认出了我。惊讶地张大嘴巴,你,你是607寝室的?
我点点头,你们看,这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我都大难不死,这说明我的娃娃真的管用。怎么样?买不买?一个三百,谢绝还价。
两个人因为我的特殊经历而更加相信这些巫毒娃娃的功能,他们谁也不让着谁。真的就剩一个了吗?他问。是的,这些都是从巴西带来的,卖出去一个就少一个。我如实回答。
可是你这不还有一个的吗?一个人眼尖,他看到我上衣口袋里装着的另一个单独的,浅黄|色缠着漂亮项链的娃娃,你把这个也卖给我们不就好了。他说着径自就把娃娃从我口袋里掏了出去,捧在手心里如获珍宝。
不行!我一把夺回来。这个不能卖!我突然间的愤怒让他们面面相觑,就这么僵持了一会。我转念一想也就没继续生气。而是说,你看这样吧,这个你们先拿走,你不是也想要一个吗?我扭头对另一个人说,我回家的时候去给你找找,两个月之后你再来。
晚上回到寝室,关好门窗,晓涵对我说,你差一点就把我卖给别人了。
我辩白道,我哪有?这不是差一点都和人家打起来了嘛。
那枚我绝不会出售的巫毒娃娃此时就放在我的枕边。浅黄|色表面,眼睛嘴巴都用银【和谐】针【和谐】封死。她带着我熟悉的碎水晶项链。我温柔地看着她,喃喃自语道,不过真的卖完啦,我必须想办法再弄一些过来。
就是这样的一句话,足以让我感动一生。
那么这些年我犯下的所有的罪,对于我来说,也是值得。
我打开铁门,走下楼梯,出了寝室楼。早就埋伏在楼下的警察迎面向我走来,他对我说,你就是一直在海棠街那个卖巫毒娃娃的人?
我点点头,就在那一瞬间,很多一早埋伏好的警察从不同的地方跳出来把我按倒,一个警察蹲下来把一张逮捕令展示在我的眼前。
我只觉得被那张单薄的纸张晃得眼晕。那颗头颅此时滴溜溜地从我的上衣口袋里滚出来,在地面上转动了几圈,然后停止。我盯着她一刻也不敢移动视线,没有了我的保护,晓涵是那么的孤独和可怜。
那个警察把她捡起来放在手心里,这个东西就是你卖给别人的巫毒娃娃?
不,我一字一顿地说,那是爱人的头颅。
【11】似是故人来
〔序言〕
我叫叶秋,是一所寄宿高中的学生。两个多月前与公寓室友凌凛一起发现了一盘录着默片的神秘录像带,当它处于录制状态下,任何外界物体都可以进入电影中成为情节的一部分。凌凛在影片里发现了三年前失踪的哥哥凌霄,决定进去把哥哥带出来。我则成了他在外界帮助他寻找出口的助手。(详见《男生女生》2007年第四期金版《电影》)
经过两个月的寻找,凌凛终于找到了凌霄,而我也帮他们发现了每轮只出现一次的出口,但为了另一个同时走进电影的同学管青,凌霄留在了电影中,凌凛回到现实。与此同时,电影的秘密被我们另外四位室友发现了。
因为增加了班宇杰、李崇、吴迪和肖勇四位室友的帮助,凌凛再次进入电影帮助凌霄一同寻找似乎爱上影片中女主人公的管青,而就在凌凛即将与哥哥会合时,刚刚相遇的凌霄和管青因为与女主人公的男朋友发生纠葛,被带入警察局关押。同时我们发现外界与影片中的联系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住,我们无法将发生的一切通知在影片里一筹莫展的凌凛。
为了尽快通知凌凛,同时也为了能结束这一离奇的事件,我走进了这部奇异的电影中。(详见《男生女生》2007年第五期金版《重回电影》)
一〕
2006年12月25日凌晨2:18,我沿着一股温暖的暗流,穿过神奇的通道进入了电影。当我站在影片中一个热闹的街口时,清晨的阳光下,空气里有股陈腐的香气渐渐包围在我的身周,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对突然到来的我视若无睹,一些古老的大型自行车在人群里穿行,偶尔有一辆老式道奇汽车鸣着车笛扬长而过。
我暗地里捏了自己一把,竟然没有痛感,难道在这部影片中就如同做着一场梦么?
临行前班宇杰依照影片的情节设计为我画了张草图,标志出片中各个重要建筑物有可能出现的方位,按着草图的指点我找到了曾在电视上无数次看到的公园大门,用表上指针大概测算出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多不到十点的样子,也许不一会儿凌凛就会如常出现。
公园门前有两个卖风筝的小摊,摆着些做工精美的纸风筝,我不知道自己会被安排在哪一组镜头里,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班宇杰他们如果在看片子的话是否会看到我站在这里徘徊。
正在胡思乱想着,街上响起几声车笛,一辆笨重的德国汽车渐渐驶近停在公园门前,车门打开,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里面跳出来,她雀跃地跑到风筝摊前拿起一只“蝴蝶”看。
“小艾……”这张脸是如此地熟悉,两个多月来我天天看着她,旁观着她的生活,从她是那个小镇上面带落寂的女孩,到眼前这个习惯城市生活出落得美丽动人的女子。当她此时真切地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的脑海里跳出了这样一个名字,小艾,她叫小艾。
“立平,你看这只蝴蝶漂亮吗?”她拈起风筝笑着回头,顺着她的目光我见到了那个年轻人。他比镜头里看上去更高大些,摘去眼镜的面容也更加清秀许多。他对她微笑着,一脸阳光灿烂的朝气,我站在一旁想假若有一天我也能这样对她笑就好了。
念头刚一泛起,那个叫立平的年轻人将目光游移到我脸上。
那两只眸子里闪过一丝强冰冷,似乎想要立刻令我在他面前消失。我连忙垂下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回复:妖刀的《似是故人来》-男生女生金版
没走几步肩上突然被人重重地一拍,我一边苦恼地等着警察的哨音响起一边无奈地回头,却不料迎面遇上的是凌凛神情复杂的眼睛。
“你怎么进来了?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我哥在什么地方?出什么事了?”凌凛把我拉到一条小巷子里劈头盖脸问了一堆问题。
我从凌霄和管青在公园门前相遇讲起,因为管青对小艾的过分关注引起了年轻人的不快,他们发生争执后被巡警带进了关押所,在我进入电影之前仍然没有被放出来,与此同时我们投入影片的消息条接连不断地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被凌凛发现,我们察觉得到这一切都与那个被小艾称作立平的年轻人有着微妙的关联,于是我跑进来亲自与凌凛联系,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凌凛听到那个年轻人对我们抱有敌对态度立刻紧张起来,“我们去警察局问问,尽快把我哥他们保出来,然后找到出口离开这里。”
我也想不出其他什么对策,也同意他的意见。在前往警局关押所的路上,我和凌凛说起那个女孩。
不知为什么,亲眼见过她之后,在我心里开始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感,她是那么美好,令我忍不住希望能与之靠近。
“你是说小艾?”凌凛听了我的话微微点着头,“我见到她时突然就知道了她的名字,好像已经认识她很久,感觉很熟悉很亲密,那种喜欢……”他用力眨眨眼,似乎在摆脱什么情绪,“那种喜欢就像我已经爱上她很久了。”
他说出了与我相同的感受,就是那种情不自禁的像爱情一样的东西在左右着我们对小艾的感觉,而对此我们既惊奇莫名又无能为力。
“但肯定不是电影里的所有人都会喜欢上她。”我看着周围那些路人甲乙丙,他们注定是这部电影的一部分,每天与小艾周而复始地擦身而过,他们不会产生感情。只有我们,我们这些来自于感情丰富的人类世界的人,才会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产生奇异的情感。
“先不管这个了,把我哥他们救出来再说吧。你们看到管青的变化肯定是因为他像咱们一样在遇见小艾时情不自禁喜欢上她了。”凌凛说完猛地站住脚,在我们面前是一幢古旧的红砖小楼,旁边用铁柱围着面积不大的院子,门口一间类似门卫值班室的屋子里坐着个警察。
那个警察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对我们厉声训斥驱赶,却也没有如我们希望的那样帮我们保出凌霄和管青,他只是查阅着一本厚重的册子,然后平淡地说:“没有这两个人。”
我们呆立在原地看着他,没有这两个人?什么意思?他们没有被登记在册还是已经离开了?这位警察看了看我们,耸耸肩,继续喝茶看报。这时又有个警察走进来翻找东西,他斜睨了我们一眼,目光凌厉,远不像坐着的那位亲和,我们不想再生出枝节,连忙离开了警局。
“怎么办?”凌凛站在警局对面不甘心地问。
“不如再去找找有没有新的情报投进来,万一有机会投入成功呢!”凌凛听从了我的建议,我们开始在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寻找。
走不多久便发觉有个人影在不远不近地跟着,我想起那个形迹可疑的乞丐,于是拉住凌凛走进一条小巷查看跟在我们身后的人究竟什么来路。谁知那个人影飞快地追了过来,似乎一点也不怕被人发现,当他出现在我们面前时,赫然正是那名跟踪凌凛许多天的乞丐。
乞丐并不惊讶被我们发现,而是说了一句“跟我来”就迅速穿过这小巷朝更偏僻的地方走去。我们仗着两人相伴,并不担心会有什么意外,远远地跟着他,直走到一幢荒废的小楼后面,乞丐才停下脚步。
“你们也是从外面来的吧?”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烟,看了看又放回兜里去。
“那是我的烟!”凌凛突然惊奇地喊着。
“呵,小小年纪抽烟可不好。”乞丐笑了笑,又把烟拿出来,递给凌凛一支,见我拒绝便把第二支放在自己嘴上,“我在外面的时候也抽这牌子,很久没有抽到啦,找到这半包后一直没舍得抽!”
原来他也是从现实走进电影里的人!
〔二〕
我感到既兴奋又紧张,又发现一个同样身份的人,却不知越来越多的发现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影响。我和凌凛都沉默地站着,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现在外面是什么日子了?”
我说:“我刚进来没多久,来的时候是2006年12月25日,现在大概应该快到新年了。”
“哦——”乞丐的脸上闪过一丝怅然,他划着了一根火柴把烟点上,透过烟雾慢慢地说:“我进来快十年了!”
乍听之下我简直都要晕死!这个人进来快十年了?!
“我是个球迷,只要有球赛就一定要看,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那是1997年夏天,白天和朋友出去吃饭,回家时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但心里还惦记着球赛,等到快要开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只好随便翻出一盘录像带来打算把它录下来醒了再看。低头按下录制键让我有点头晕,抬手要扶着什么东西时不小心把身边的台历打飞却没有听到它落下来的声音,左右找了一下都没找到,加上头晕反胃又睡意朦胧地也没在意,摇摇晃晃走到电视机近前不知怎么就觉得摔了个大跟头,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睡醒过来,发现周围的时代环境都变了模样,而且我发现这里没有时间。”
他停下来指了指我们:“直到后来我发现了两个穿着和你们一样衣服的人,又在医院里看到我自己的那个台历,才确信我真的进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里来,出不去啦!”
“你的台历上是不是注明着香港回归?”我记得某个医生的桌子上放着的那个台历。
“对,你也在医院看到啦?只要是外面来的人都会知道这东西不属于这里。”
他叫罗战,曾经遇见过管青两次,第一次在街上看到管青被别的乞丐欺负并被扒下了校服,那时他已经和这里的乞丐打起了交道,衣服也就落在了他的手里。但当他想要借这个机会找管青询问这件事时,管青却非常抵触而敌对地与他争吵起来,罗战一气之下把管青的衣服扔在一条小巷子里,不再打听这件事,安心地开始做个“剧中人”。但当他遇到同样穿着校服的凌凛时,疑问重又回到他心里,使他忍不住跟踪凌凛,想要知道事件的真相。
听了我和凌凛的粗略讲述,罗战才知道原来这部电影还有个出口,他完全误打误撞地走了进来,对录像带的所有功能都一无所知。
“我认识的人虽然多,却都是这里面的人,不可能依赖他们找到出口,看来是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罗战扔了烟头,似乎要结束与我们的谈话。
“难道你不想和我们一起找到出口回家去吗?”凌凛问道。
“这么长时间我已经习惯了,你突然一问我也不知道究竟想不想回去。再联系吧,反正这个世界很小总会遇上的。”罗战对我们摆摆手,“从你们这里知道了其他情况,我也就没什么好奇的了。”
我们见他没什么热情,便给他留下一本即时贴,并相约在那个“双妹”牌花露水广告牌旁边留言或在中央公园门口相见作为需要时的联络方式。才要分别,罗战迟疑了半晌,终于从后腰里摸出一只EMS的蓝色套封递过来:“这个也许是你们需要的。”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拆开EMS的封条,里面又是一只大信封,落款那里写着“宇杰”两个字。一时间说不出的激动,终于又收到消息了!
信封里有两页信纸和一张照片,我把那张照片抽出来,上面的男女仿佛一对呣子的模样,而那个男人竟然就是刚才在警局门口曾经注意到我们的那个警察。
班宇杰和李崇在校园的公告栏里发布了一个内容非常隐讳的寻人启事,其中没有提到录像带,而是用了“看电影”这个很模糊的说明,他们想要寻找那些曾经的失踪者或是失踪事件的知情人。这个启事发出后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唯一来找班宇杰的是一个刚进校读高一的女生。
女生叫周瑶,半年前她家里出了一件大事,她的叔叔在调查某个失踪案时也离奇失踪了。周瑶说她叔叔是个非常出色的警察,为了办案连休息时间也没有,他当时一定是找到了什么线索急着出去,所以连机器里的录像带都没顾得上关。这件事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因而班宇杰他们的启事引起了她的好奇。
他们并没有把事情真相完全告诉周瑶,只是说有了一些这方面的线索,希望知情人提供帮助,周瑶非常配合地回家偷偷拿来一张她叔叔周游的单人照片,还有一张与奶奶的合影。吴迪冲动地在周游的单人照片背后注上他的名字后丢进了电影里,现在不知落在什么情节中,只剩下这张呣子合影安全地到达了我们手上。
“他在现实中就是个警察,然后他又跑到电影里来当警察了?”凌凛不可思议地拿着那张照片打量。
“半年前?会不会是挂在立平那家伙客厅里2006年挂历的物主?”我琢磨着周游知情的可能性,他是在调查案件时失踪的,不可能像罗战那样误进电影中来,最有可能的是他用挂历试验了物体进入影片的可行性,然后亲自走了进来。
我们立即往回走,希望找到这个叫周游的人,不知他是否可以帮助我们释放凌霄和管青,同时我们有更多的疑问需要他的帮助。
但是我们并没有再次走到警局。
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开着一家豪华的照相馆,一楼橱窗里摆着许多照片,有点类似现实中的艺术照。在橱窗外的便道上站着一个男人,他定定地呆愣在那里,两眼发直地看着橱窗里的一张照片。他正是我们要去找的周游,橱窗里摆放的是他自己身穿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制服的单人照。
我们悄悄地走到他身旁,凌凛试探地叫他:“周游?”
他猛地转回身瞪着通红的双眼:“真的是你们?!”
〔三〕
这世上有太多离奇而又巧合的事在不断地发生着,而我们眼前的这件事就更加蹊跷。周游在外面负责旧案跟查,半年多以前他开始暗中查访凌家和校方一同报警的凌霄失踪案,他把重点放在占据凌霄大部分生活的校园,并渐渐了解到凌霄和管青消失前曾极度关注电影,同学们曾在他们的公寓房间里发现大量录像带。于是周游按照凌霄和管青留在图书馆的借阅卡找回了他们曾经借阅过的大部分录像带,那些正常的影片陆续被他又还了回去,最后留下的一些录像带里就包括这部奇异的电影。他像我们所有人一样被它的说明书所迷惑:
“当录像带处于播放状态时,与一般录像带无异;当录像带处于刻录状态时,任何实体物质都可进入电影情节;电影中所有情节均为不可擦写,一旦进入情节中,在下一实体进入之前不做任何改变;电影中的时间不受外界时光流逝的影响;本片只有一个出口,并锁定在可以被找到的位置,被使用后将随机变换方位。”
周游在片中发现了凌霄和管青,但他并没有将这件事上报,而是按照说明投放了几件物品进来实验它的可行性,他眼看着挂历和新买的天堂牌雨伞在电视机前消失,至此他确信自己追踪的两个学生的确进入了这部电影中,便义无反顾地踏了进来。然而影片中的世界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容易沟通,进来这半年多时间他一直没有找到凌霄和管青的踪影,虽然曾经见过穿着校服的乞丐罗战,但罗战却根本不理会他的问题。
周游因一个偶然的机会在警局里找到了位置,他以为借助警察身份可以查找到一些线索,但令他失望的是,警局档案里记载的资料全部是固定模式,那些外界进入的人口并没有被列入其中。这也是我和凌凛在警局没有查找到凌霄和管青下落的原因,同样,周游对他们被关押的事也毫不知情。
“你能把他们放出来吗?”我和凌凛把周游和他母亲的照片拿了出来,又让他看了班宇杰写来的信,眼前当务之急是凌霄和管青的自由。
“我试试看,这里的人大多只是摆设,如果没有情节的特殊变换,通常他们只是在一遍一遍地重复自己。”周游仍然没有恢复平静,也许他在这里独自一人太久,突然看到希望令他激动不已。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我和凌凛在警局门外看见周游带着凌霄和管青走出大门,凌霄见到凌凛跑上前来抱住了弟弟,而管青却是一脸茫然和莫名的懊恼。
“你是谁?”管青敌对地瞪着周游。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的眼神很像一个熟悉的人。
周游把我们带到曾经被我注意过的“绿叶”咖啡厅里坐下,他对凌霄和管青介绍自己是在现实中调查他们失踪案的警察,凌霄惊异地吹了声口哨。
我和凌凛隐讳地把管青造成的危机简单说了一下,正是因为他介入了小艾与立平的故事情节,才导致立平对这件事的关注并由此发生了内外联系被中断的情况。管青默不作声地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游已经冷静下来,他看看我们,说道:“现在那些事都微不足道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出口。大家各自在寻找的人都已经找到,只要发现出口就可以一起回到现实中去。”
“那我们分头行动,白天在那个街边的花露水广告牌留言,晚上聚在一起。”凌霄指点着弟弟:“你、我和管青一组,小秋和周大哥一组吧。”
不等我们表示,管青突然说:“我自己一个人行动。”
“不!”凌霄断然否决了他,“管青,咱们是朋友我有话直说。按照外面的时间来计算,咱们进来三年了,家人朋友一定还在找我们,不然周大哥也不会进来了,你不为他们想想吗?而且,你不想现实的生活了?生活学习未来全不要了?就想一直在这里面周而复始地重复每一天?”
不等管青回答,凌霄用力地摆摆手:“我不会让你单独行动的,我要把你带回去。而且你的介入已经影响了这里的平稳局面,如果那个叫立平的人对咱们的关注越来越严重,或许大家谁也出不去了。你明白吗?”管青无言地点了点头。
我和凌凛互看一眼,在我心底再次漾起见到小艾时的那种柔情,管青的感受一定比我们更加强烈吧。
我们五个人分别划分了搜索范围,然后走出咖啡厅准备分头行动,正在这时就见罗战一步三回头地远远走来,似乎在寻找什么,发现我们立即跑了过来。
“给!”罗战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破损的即时帖,“这是我从一个兄弟手里拿到的,估计应该是给你们的吧。”
凌凛接过纸条,我和凌霄一起凑上前:“速去天鼎百货公司三楼女装部第二试衣间!勇。”
“出口!!”我们三人异口同声地欢呼起来,不由分说,拉住另三个仍有些不明所已的同伴朝天鼎百货公司飞奔。
天鼎百货公司在这部电影里就如同一个豪华的标志,不论是身在其中还是观看电影的人都知道天鼎百货公司的位置。它是这个故事里上层人物的汇聚地,是那些出身豪门的小姐贵妇们购物的场所。
我们六个人行色匆匆地闯进雕花描金的大门,沿着宽敞的大理石扶梯找到三楼女装部。尽管我们并未引起这个富豪世界的注意,还是有两三位年轻的女士对我们的闯入发出不满的惊呼。
“第二试衣间……”我们的目光穿过那些美丽的衣裳寻找着带我们重返现实世界的那扇门。
“在那!”凌霄指出一个方向,六个人一起冲到了那扇紧紧关闭着的门前。
就是它了?看着凌霄慢慢伸出去握住金属雕花门柄的手,我突然有些说不出的怅然。这个离奇的世界就要这样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匆匆地闯进来又将永远离开,甚至我还不知道它因何而存在,又因何得以延续下去。此一别,从此便不会再回来了。
凌霄的手握在那个门把上迟迟地有十几秒没有动,我们没有人催促他,只是不约而同地望着他的手,也许在此刻,如我这般心情的人不止我一个。
就在凌霄似乎下定决心要打开门的时候,这扇寄托着我们全部希望的小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身穿浅色柔纱洋装的小艾从里面静静走出来,她眼露惊奇地望了我们一会儿,又垂下眼睑若无其事地飘然而去!
“立平,花花不见了!”
远远地听见小艾美妙的声音在唤着那个年轻人,我们六个人一脸疑惑地相互看了一眼,凌凛迅速进到试衣间里将三面隔墙都推了推,却没有任何收获。为了不被那个年轻人发现引起更多麻烦,我们悄悄从另一个方向下了楼,在彼此的脸上挂着的全是一副“怎么回事”的神情。突然面临的惊喜还未曾消退,彻底的失望又紧接着向我们砸了下来。怎么回事?
“是肖勇他们看错了?”凌凛垂头丧气地问。
“或者是出口被什么人意外打开过然后重置了?”凌霄一边摇着头一边猜测着。
“不会,如果它真是出口,影片中的人不会打开它的。记得上一次电影院里的出口么?好像除了我们这些需要使用的人之外,没有人会真正看到它。”我集中精力分析着,“只有可能是它被什么人使用过了,或者它原本就不是出口。”
“唉,不管它是不是被人使用过,反正现在它已经是个正常的试衣间,不是出口了。”罗战耸耸肩,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你们继续找吧,我玩我的去了。如果有新的发现我再找你们联络。”
我看着频频回头望向天鼎大门的管青和凌霄,忽然心里一动,连忙叫住罗战,跑到他身边悄声问:“那个……罗哥,问你件事,说错勿怪。”
罗战微微一笑:“咱们是老校友了,只管问。”
我惊奇地一愣,校友?
罗战更得意地笑起来:“咱们是同一所中学的,毕业后我回去做了教师,不然我从哪里得到的那盘录像带?”原来如此!
“啊!原来是学校老师!”我对他的感觉又多了几分亲切,“刚才是想问罗老师,见到小艾的时候有没有什么……那个……有点喜欢的感觉?”我想起发生在管青、凌凛和我身上的感情变化,不知罗战为什么对小艾的出现毫不流连。
“喜欢?见到她的人都会喜欢上她?”罗战探头看了看我身后的那几个,摇头笑道:“那个警察好像也没有反应。”他拍了拍胸前的口袋,收敛了笑容:“我妻子在新婚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出车祸离开了我,从那之后我一直随身带着她的照片,再也没有爱上过另外的女人。也许这是我对小艾免疫的原因吧。”他深深叹了口气,走了。
我心情沉闷地走回大家身边,问周游:“周大哥,你结婚了还是有女朋友了?”
周游脸色一暗:“怎么想起问这个?我有女朋友,进来之前准备要结婚了。不知道这么一走会是怎么个情况。”
“怎么了?”凌凛注意到凌霄脸上闪现出的一些迷茫,也诧异地问我。
“罗战一直爱着他去世的妻子,随身带着她的照片,周大哥也有心爱的女朋友,他们两个都是心有所属的人。但是咱们四个都还是学生,进来之前没有女朋友,所以,”我看看凌霄和管青,“所以我认为外界进入电影的人假若没有心爱的女孩,就都会被小艾吸引,情不自禁地爱上她。”
管青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我们三人,“每一个?”
“对,每一个。”我对他点点头,随后凌凛也点点头,凌霄撇了撇嘴默认了我的看法。
凌凛把手按在实际年龄比自己年长三岁的管青肩上,一脸成熟地说:“所以,小艾让你感觉到的喜欢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多情,对她的喜爱也不能成为我们留在这个电影里的理由。”
“管青,别放不下,回去吧。”凌霄也很诚恳地劝导着管青,“现实里有更多事情等着我们呢。”
管青垂着头,半晌,他抬起脸对我们点点头:“我明白。咱们这就一起去找出口,然后离开这里。”
〔四〕
寻寻觅觅的生活持续了不知多少时间,新情况仍是罗战带给我们的,看来丐帮的优势即使在电影里也可以横扫天下。
罗战带来的消息比一张纸条更重大,他说在中央公园门口见到了一个穿着我们校服的年轻人。说完他匆匆离开去到“双妹”牌花露水广告那里给凌凛他们留言,并尽快找到他们。我和周游迅速赶往中央公园。
那件校服醒目地向我们指明了来人,他背对着我们朝另一个方向张望着,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肖勇!在认出他的同时,我心里猛地跳了跳,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使他们在出口无效的情况下决定再进来一个人亲自通知我们?
“出了什么事?”我给他们俩简单介绍了一下,急不可待地问肖勇。
肖勇指着他显然塞着一叠东西的裤腰说:“我们找到了一些重要资料,但我们估计这些资料肯定不会到达你们手上,所以决定由我进来和你们联系。”
等到大家全都聚齐在一起,我们再次来到“绿叶”咖啡厅坐下,听肖勇向我们讲述新的发现。
让班宇杰他们最终决定由肖勇进入电影带给我们的重要消息是关于那个叫萧立平的年轻人的现实资料。
通过在网络上的寻访,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型电影资料库里,他们发现了一个与小艾长相酷似的小明星,这个小明星当年没有演过什么出名的电影,只是在一些不起眼的小电影里出演不起眼的小角色,直到后来她结识了一位富家子弟,他出资投拍一部由她担纲女主角的故事片,然而影片开机不久,这个女孩突然在拍片现场因道具意外而死去。传奇的故事发生在女孩死去之后,那位富家子继续投资拍摄完成了这部没有角色出现的电影,并将唯一的电影胶片保留了下来没有向世人公开。不久之后,他捐出了由他家建立的私立学校和一些企业工厂,这件事成为轰动一时的传奇爱情故事,但继而又随着他封闭家族房宅销声匿迹而渐渐被人们所遗忘。
在一张影像模糊又年久黯淡的照片上我们认出,这个多情而富有的世家子弟就是萧立平。
“原来他一早就是她的恋人。”管青说。
“原来他为了进入这部电影舍弃了那么多。”凌凛说。
“怪不得他不希望别人介入他和小艾的感情世界。”凌霄说。
我调侃道:“怪不得我们看了半天,他也没像我们预期的那样把小艾甩掉。”
“不开玩笑了,想想咱们自己吧。”周游说道,“从这些资料上来看,这个萧立平对咱们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否则的话目前咱们所知的罗战和凌霄、管青都已经进来三年到十年的时间,他们一直没有遇到过什么不测,让他成为障碍的只是因为管青介入了他和小艾的情节里。”
“那么就是说,只要我们避开他和小艾,再继续找到出口就可以回到现实中去了。”肖勇收起资料一副马上可以回到寝室继续睡觉的轻松,他可没体会到我们冲进天鼎试衣间里由希望到失望的巨大落差。
“那么我们就避开与萧立平和小艾有关的一切,尽快找到出口离开吧。”凌凛又显得信心十足起来。
“真的能避开他们吗?”我不太确信,不论是在看电影时,还是进入到影片之后,尽管我们在进行着自己的事,但仍然时时处处都与他们不期而遇,真想要避开,可能吗?
“一定可以的。”凌霄坚定地说。
“未必。”罗战靠在沙发的角落中叼着烟,他的目光越过我们向门口看去。
萧立平就像在那个小镇上出现时的样子,戴着黑框圆眼镜,穿着时髦的立领衬衫,笔挺的背带西裤,脚上是黑白相间的皮鞋。他静静地站在我们身后向我们望着。
我们七个人参差不齐地全部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当我们正在商量着怎么避免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来到了我们身边。
“你们好。”他淡定而从容地走到我们桌前,态度不亲和也不凌厉。“我想你们或许有件事需要我的帮助。”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名片将它按在我们桌台上,而后说:“这上面有我的地址,今晚上七点我在家里等着你们。你们可以来也可以不来,不过记住,机会只有这一次,如果你们拒绝,那么以后就不再有了。”
萧立平离开很长时间后,我们七个人仍然坐在咖啡厅里沉默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他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
“怎样?去不去?”周游首先发问了。
“去吧,我相信他没有恶意。”凌凛说道,肖勇也表示同意。
“我不知道。”管青郁郁寡欢地摇摇头,可能他仍然未能摆脱小艾对他的吸引。
“如果没人认为他有恶意的话,那就一起去吧,听听他会说些什么或对我们做什么。到时候见机行事。”周游替我们说出了最后的决定。
〔五〕
萧家的大门并不十分贵气,小巧的铁艺门外挂着一只刻着“萧”字的木牌,门里是个繁花似锦的小花园,古朴的小楼掩在树丛后面。
一位曾在影片情节中出现过几次的管家把我们引到宽敞的客厅里,吩咐女仆端上茶后一起躬身退去。
在我们的指点下,周游见到了他扔进电影里来的挂历,不可思议地笑起来。
不久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萧立平走了下来:“各位想必都是闯入这个世界的外来者。”一开口,他就道破了我们的秘密。
我和凌凛不约而同地冲口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能告诉我们么?”
萧立平低头思忖了片刻,开始向我们讲述他与这部电影的离奇过往。
出身豪门的萧立平爱上了身世平淡的小艾,他不惜一切去讨好她向她表示自己的爱慕,为名不见经传的小艾拍电影就是他的计划之一。然而命薄的小艾在开拍不久就死去了,留在胶片中的只是一段她在那个小镇上寂寞孤单的影像。就在萧立平痛失爱侣的时候,他遇见了一个奇异的人,给了他一个奇异的机会。那人声称可以帮助萧立平重新与小艾相识并相爱,而交换条件是他继续拍完这部没有角色的影片,并且在之后放弃他在世俗世界中所拥有的一切。
为了与小艾再次相聚,萧立平签下了这份诡异的契约,半信半疑地开始了接下来的安排。他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拍摄完成了这部电影,那份唯一的胶片拷贝被那人拿去封在一只黑色的袋子里,由他放进了家族建立的私立学校的图书馆,继而他捐出了这所学校和所有家族名下的公司、工厂,连这幢现实中的宅第也封闭了。
一天夜里,那个神秘的人来向他道别,并告诉他准备即将与小艾相见,他并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只在一夜之间,醒来时他已经在这里家中的床上,一切与现实的家完全相同,只是屋外的世界变换了空间。他到小镇上找到了纯朴天真的小艾,将她带回来,开始他们新一轮的恋情。
偶尔他可以感受到一些外来的事物进入了这个世界,在街上擦身而过时会对他产生莫名的冲击,但这一切都未曾改变他们平静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小艾身边多了一只来自于外世界的宠物,它触动了小艾隐藏在这个角色表面下会察觉真相的那个可能性,而管青的出现更使他感到危机。于是他把精力转移到搜寻与外界有关的事情上,并进一步阻挠我们的侵犯。
“我们在天鼎百货公司发现了一个出口,但是等我们找到时,遇到了小艾,并且那扇门已经不是出口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凌凛听到萧立平说起那只猫连忙问道,我也在同时联想到了小艾曾在试衣间门外对萧立平说“花花不见了”。
“我先小艾一步看到那个试衣间,当时她在挑选衣服,花花被我抱在手里。当我察觉到试衣间在别人眼里不存在时,意识到它是这一轮的出口,于是打开门把花花放了进去。当我关上门后,出口重置,它又恢复成一个正常的试衣间了。”萧立平很淡然地讲述着他比我们先一步使用了那个出口,从而破坏了我们的“逃亡”计划。
“好了,我叫你们来并不是向你们解释这件事发生的始末,而是有另一件事要告诉你们。”萧立平站起身,“我想你们此时都已决定要回去了吧?”
我们盯着他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在咖啡厅里曾说我们或许需要他的帮助,莫非……
只见萧立平走到客厅一侧的木门前,他回头看看我们,然后伸出左手突然打开了那扇门:“我想也许你们现在正需要使用一下我的书房。”
那团泛着淡金色的绿光从门里曼妙地涌出,我们情不自禁地走到门前,暖意渐渐将我们包围,正当我们苦苦寻找的时候,它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了。
管青忽然问萧立平:“你没想过要回到现实中去么?带着……小艾。”
萧立平第一次对我们露出了笑容,他轻轻伸出右手,伸进那团光雾中,他的手臂在我们眼前消失了,人也渐渐变得有些扭曲透明。他立即缩回手来:“你们看到了,我已经不属于外界,回不去了。时间不多,你们……”
“好,我们走!”凌霄突然迈步拉着管青走进那团光雾里,或许他仍在担心管青会因为放不下小艾而迟疑,所以迫不及待地带他出去,连凌凛也没顾及到。
周游见凌霄和管青在眼前消失,便向萧立平点点头,走进门去。
罗战此时忽然后退了一步,看着我们说:“我不走了。”
“为什么?”我担心时间会使出口重置,忙不迭地将肖勇和凌凛推进门去,回头焦急地问罗战。
但他却再次后退一步,笑道:“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对回到外界反而有一种恐慌,所以还是决定留下来。说不定下次再有什么人走进来,我还可以照应。”他对我摆摆手,“你们快走吧,再见。”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萧立平,无奈地走进门去。
来时那股暖流再次裹住全身,那些依旧嘈杂的歌声、水流声和低语从耳边匆匆划过,最后感觉到自己重重地跌落在一群哇哇乱叫的人群中,我晕了过去。
〔尾声〕
“……台下你望台上我做你想做的戏
前世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
欢喜伤悲老病生死说不上传奇
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
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我被缠绵入骨的歌声从遥远的梦里唤醒,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几个正在狼吞虎咽的人大吃大喝,音箱里继续飘飞出那幽怨的歌声,我有点茫然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听梅艳芳的歌了?”
“哇!你醒啦?”
“饿了吧?”
“吃鸡腿!”
“先喝杯奶!”
“蒸蛋羹要不要?”
“还是先洗个澡吧!”
我被一群热情洋溢的室友按在床畔,伸过来的各种食物勾起我巨大的食欲,不等我回答,只听我的肚子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叫,一众人全笑翻在地。
包括凌霄、管青和周游在内的所有人以及那只先前突然蹦出来把班宇杰和吴迪吓一跳的小猫花花都聚在我和凌凛的房间里,电视上是色彩缤纷的广告节目,音响犹在播放着那首让我几乎以为又回到电影中的歌曲,眼前一切景像都向我展现着现实中的美好。回来真好!
我看着电视柜上那只重又被裹进黑色袋子里的东西问道:“那东西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明天还掉它咯。”凌凛说道。“你醒来之前我们商量过了,本来我们想毁掉它,以免再有别人受到它的吸引进到里面去。但是又一想,这部电影里肯定还有其他由现实中进去的人或物体,他们也许像罗战一样打算留下了,也许找不到出口,不管是什么情况,万一将来有什么人需要出来时,我们毁掉了它是不是就把那个出口永远破坏掉了?”
“而且我们认为,”班宇杰兴致勃勃又不无遗憾地说:“即使再有人发现这盘录像带,因为好奇走进电影里去,我想那也不失为一种奇异的体验。一切自有安排。”
周游在一旁说:“唉,我现在头疼的是怎么在报告里说明自己的失踪以及找到凌霄和管青的经过。这比编个小说还要复杂。”
管青神情仍然有些落寂,一直坐在角落里不说话。
“好啦,小秋醒了,大家就到外面厅里去吧,这几个月挤在这小破屋子里真难受!”李崇起身建议道。
我猛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等下!谁告诉我今天是几号?”我抬起表,上面的日历和时间显示现在已经是2006年12月26日的下午两点半,说明我回到现实中已经有一天半的时间了。那么我在电影里失去了多少日子呢?
“今天是2007年1月14日,从今天开始,咱们放寒假了。”吴迪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道。
“好啦,出去出去。”李崇带头朝屋外走去,其他人也依次鱼贯而出。
傍晚,送走了周游和管青,凌霄与凌凛也回家去向家人报到。我独自坐在床边收拾东西,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凌凛告诉我已经轻而易举地把家人糊弄过去,现在他们正在为凌霄的回归高兴得发狂呢。他说:“嘿!等开学咱们终于可以看别的电影了!”我正要回应他的提议,无意中抬起头,只觉得浑身冰凉,猛然间失去了思考和语言能力。
电视柜上空空如也,那只包裹着神秘录像带的黑色袋子不见了!
【12】东风破花开却错`谁家琵琶东风破?
江湖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岂是这一曲琵琶可以道破.......................
他。他。还有他............
杀戮〈一〉
所有的热闹过后,剩下的竟然是无尽的空虚和失落。
他叹口气,望着窗外皎洁的月亮忧心忡忡。他年岁已高,再也无力去忧虑那些江湖中的琐事
。苍荣门——这个耗尽了他所有心血与年华的荣耀,而今对于他,却是那样的吃力。所幸门中弟子皆成气
候,目前由流明,流云,流倡暂时共同管理。不急于立刻公布继承人。他自有他的道理,不仅仅是为了苍
荣门,更是为了整个武林。任谁都知道,苍荣三少各有千秋,似乎选谁都可以胜任这个位置。他知道,暗
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如何不让如日中天的苍荣门衰落下去.................这才是他
最终的目的。
这是一招险棋,他会拿自己所有的一切做赌注。
所谓的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也许不是真正的结束,而是.....................开始。
“老爷..........烫脚了。”夫人轻轻推门而入。他年轻时争强好胜疲于奔命,身上大大小小
的伤无数。而今老了,才知道腰酸背痛的难受。
她是位面目祥和的妇人,本分,端庄,伴随了他三十多年。从新婚那夜起,她就亲自为他脱
靴泡脚。因为她知道他那双大脚踏过了太多的沧桑和磨难。这些年来他可以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虽不能
为他生儿育女开支散叶,但至少可以为他端茶倒水。
慕容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脚缓缓地放入水中,闭着眼享受这一天难得的轻松。水温刚刚好
,略烫。水中的药香伴着烟雾围绕着他的双脚..................夫人的手轻轻的按摩着各处|茓位。
“不好!”他一掌劈向妻子的天灵盖,原本不会武功的她居然轻轻一偏头就闪开了。而他,
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一股血气压不住直往外涌,“哇”的一声呕了出来,胸前的白杉顿时染红了一片。
“你到底是谁?”虽然知道会有今天,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样快。宾客不过刚走一盏茶的功
夫,仇家就找上门来了。看来他把流明他们遣走是对的。
“我不是你的夫人吗?”那人呵呵笑着,连笑声都惟妙惟肖。若不是水中的毒让他有所警觉
,一时半会还真不能拆穿这个假夫人。
“空灵教的灵人!”慕容葛发黑的手指着快要撕裂的胸口冷笑着,“区区邪教!天理不容!”
“老头儿,带着你的豪言壮语见阎王去吧。”妇人吃吃笑着退了出去,声音恢复了男子的
嗓音。这步步惊心的毒是教中苗疆巫师用毒蝎子,毒蜈蚣,毒蜘蛛等七七四十九种剧毒物在炉中用四十九
名少女鲜血熬制而成,还夹杂了死灵的强烈咒怨,可以从人体任何一个部位进入血液。
一个华衣妇人的尸体被人从窗户仍了进来,赫然是他的妻子。
遗憾的是杀手没有看到慕容葛临死前那诡异的一笑,中了步步惊心的人,半盏茶的功夫便会
化为枯槁的尸体,如同死了千年的僵尸般可怕。其实..............他八月初三占的那一封早已写好了结
局。世人谁都知道,慕容葛占卜算封号称小诸葛。这一切,都是天意,他早已知晓何谓“在劫难逃”。
灭门〈二〉
“朱朱,你说隔壁药店的小张如何?看起来老实本分,人又张的端
正....................”
“小妮子发什么痴梦呢!”择菜的丫鬟朱朱捂嘴直笑,半天不见回应。刚抬头,赫然看
见采薇捂着脖子目光呆滞,一副全然不可思议的样子。
“你怎么................”她的话还未说完,一股腥臭的热浪扑面而来。采薇直挺挺
的倒了下去,喉间鲜血撒了一地。她回头的刹那,脖子一凉,还未喊出声来已经无法呼吸了。后院不断有
人悄然无声的倒下。丫鬟,伙计,老妈子...................无人幸免。片刻功夫,喉间只有一线伤口
的尸体便排到了厢房。此起彼伏的鲜血从各色人的喉咙喷出,这惨烈的一幕宛如修罗地狱蔓延在了这月明
星稀的苍穹下。
一个戴着白玉面具的白衣人拖着血淋淋的剑从容不迫地行走在慕容俯中。剑在月光下散
发着诡异的光芒。剑身长二尺八寸,细如针,可倦缩藏于腰间,一剑毙命。伤口如一条红线,江湖人称其
“一线牵”。
女孩躺在床上睡得异常安稳,仿佛外面所有的杀戮和血腥都与她无关。床前那只小小的倦
龙兽警惕的守护着主人。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高大的影子黑压压的盖住了房间里微弱的烛光。
“小小倦龙兽.....................”他轻盈地看着那只蹦来蹦去不过两尺高的小兽一脸
警惕的嘶哑咧嘴。
“你除了让人熟睡和喷火再也没有别的把戏了吧?”狰狞的青铜面具后是男子冷冷的话语
。一团火焰从兽的嘴里喷了出来,直直往他手心烧去。男子只轻轻一挥手,强大的掌风便熄灭了火焰。那
只小小的兽面对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样子,不住的喷火阻止他靠近自己的小主人。然而
这样一只未成年的小兽又有多少力气不间断的攻击?片刻功夫,它靠着床沿“呼呼”的喘着粗气,偶尔有
半点火光从它口中涌出。它嘶哑咧嘴的“嗷嗷”叫着似乎在威胁眼前的敌人,那双短粗的双腿忙碌的跳来
跳去,仿佛随时准备玉石俱灭。
男子静静的看着这一幕,面具后那张麻木的脸忽然有些动容了。他一掌熄灭烛火走了出来
,顺手把门光上,从走廊拖了尸体摆在门前,倦龙兽呆呆的看着一切,复杂慎密的人心哪是这样一只单纯
的兽能明白的呢?她伸出爪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又全神贯注守护着主人。
一炷香的功夫,苍荣门除了慕容葛收留的那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其余一百二十三人皆毙命。
三个杀手站在大门前默契地点点头,分头散开了。三步后,三股犀利的剑气同时向上的牌匾
挥去。一声巨响,“慕容俯化为了灰烬。一团诡异的火焰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夜空仿佛也着了火一样
如血般狰狞着。
流云〈三〉
一匹汗血宝马带着尘嚣欢快的奔驰在林间小路上。马上坐着的白衣少年,二十出头的年
纪,举手头足无不带着意气风发的爽朗气质。江湖人称肃洲苍荣三少的二少流云便是他了。俊俏的摸样,
高强的武艺,整个就是所有未出阁姑娘们的梦中情人。
莫名的杀气像蛇般冰冷蔓延。
“不好。”他飞快勒紧缰绳。马通灵的拔地而起,瞬间化为了一头凶猛的兽立于主人身侧
。
“何方高人。既然挡道了就现身吧!”流云捏着剑,对着林子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声。但是除
了惊起了一片飞鸟,没有任何动静。说时迟那时快,无数利剑从松软的小路上破土而出。流云冷冷一笑,
轻轻一跃便上了树梢。兽咆哮着跟在主人身后。哪知树丛中也飞出了万千箭雨朝他们射来。
对于持剑者来说,剑术的最高境界便是剑与主人心灵相通。苍荣门最得意的就是那舞起来
滴水不漏,如龙人东海势不可挡,一招一式间如风如雨如月的苍荣门剑法。即有气吞山河的霸气,又仿佛
有儿女情长的温柔似水。一团团剑花卷着落叶刹那间把乱箭收入了袖中,好似游戏般,他大声笑着:“还
给你们!”箭长了眼睛一样朝着树丛中飞去。一片哇哇惨叫声传了出来,低地上顿时多了十多具尸体。兽
对着树林狠狠挥了一掌,一股巨浪卷着三五个蒙面人坠了下来。可是东面的攻击并没有减弱,茂密的树丛
里仿佛还有数不清的杀手不停的拉弓射箭。仿佛...................仿佛是故意把东面路拦截起来。
“走!”流云喘着粗气挥挥手,兽闪电般的驮着他往西晋城的方向飞去。忽然,坐骑嗷嗷
叫着,一翻身把他甩了出去。低头一看,一柄巨大的青铜剑深深的刺在了兽的右掌上。血顺着剑身滑溜溜
的滴在一个巨人手中。他长发飞扬,脸上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眼睛处有两个深深的孔。兽被激怒了,咆
哮着飞起爪子狠狠朝他拍去。那人动都不动,单手挡住兽锋利的前爪,右手不失时机的加大了力度——剑
深深的没入了它的身体里。这样可怕的力量惊得流云呆了,而这一瞬间,兽的身体被狠狠震碎了。淡绿色
的血液拌着那些支离破碎的残骸溅了他一身。雪白的衣衫顿时狼狈不堪。
他从未这样狼狈过。即使是杀人打架,比武切磋他也从不让自己的衣衫染上一丁点异色。
他如一个执著的女子,见不得半点瑕疵。可是这一次,他快要握不住手中的剑了。仿佛兽的支离破碎也把
他的自尊给破灭了。这样可怕的力量,仿佛不是人类。无关修为,无关内力,无关门派。只是一股可怕的
,蛮横的力量。
青铜男子只是静静的站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也不出手。就用那张看不清脸色的面具恶狠狠
的对着他。他的眼神透过面具上空空的两个洞朝他看来。深深的,幽幽的,没有一丝生气。
流云迅速提起一口真气,使出八成的功力挥出了剑气。足尖飞快一点 ,跃出了十几丈远。他
的轻功本就不弱,这搏命的飞奔更是让他的速度提高了好几倍。只觉得背心冷汗阵阵侵蚀着衣杉,他知道
——若不逃命,他的下场只怕和那破碎的兽一般了。可是身后那股可怕的杀气依旧不近不远的跟着他身后
,既不出手伤他也没有松手的打算。流云只觉得曾经的江湖经验武林道义到这里仿佛都说不通了。他实在
无法猜测那人的心思,只得喘着粗气往晋城的方向飞奔而去。进了城,人多就容易甩开他了。
——城门!晋城还未到关门的时刻,为何城门紧闭?此刻才酉时,西边一抹红的晕染在天边
。脚下的土地剧烈的颤抖起来。
不好!!!他警觉不对时,已经被千名官兵重重包围了起来——全是蓄势待发的弓箭手。苍
荣门从未于官家有瓜葛,今天怎么,怎么会这样?
站在最前面的赫然是骑着狻猊的城主。朔洲九城,城主的坐骑均是瑞兽,那是身份地位的象
征。从来没有人见过晋城城主的全貌,因为他的右脸一直戴着半张黄金面具。他残暴严谨,用铁血政策把
晋城治理得风调雨顺。
传说见过城主全貌的人——都得死。
这位尊贵的城主带着匪夷所思的冷笑,轻轻扬气右手,食指就这么轻飘飘的指了指。万千支
箭雨夹杂着可怕的杀气在半空中化为了一条凶猛的蛟龙朝着流云吞噬而来。风中只有寒冷的“嗖嗖”
声...................
片刻功夫,朱红色的城门被密密麻麻的箭雨覆盖了。一个挥身扎满长箭的尸体重重的跌了
下去。城门上顿时显眼的露出了一个人形的空白。只有那里,才没有被箭的银色所覆盖。
狻猊驮着城主走上前去。那个刺猬一样的身体从嘴里喷出了大摊鲜血,无数支箭贯穿了他
的身体,窟窿里潺潺的冒着血。他俯下身去沾了一点放在嘴里,喃喃的说了一句:“你大概也没有见过自
己会这样丑恶的死去吧。”可是尸体又怎么能回答自己的愤恨?
他缓缓的把尸体眼窝里的几支箭拔了出来,微微侧脸躲开飞溅的血滴,呵呵笑着:“我让
你看看,当初你曾嘲笑的那个人而今是多么伟大.................”
卸下了黄金面具的右脸——一条长长的疤痕如小蛇般从眉毛滑过脸颊,让这样原本就冷
酷的脸更显狰狞。
十二年前,他只是一个挨饿受冻的小乞丐。而他是华丽光鲜的苍荣门二少爷。他不过是行
乞时不小心与他擦间而过,那个有洁癖的白衣少爷便凶狠的叫嚷着如遇见洪水猛兽一般跳开了。
“滚开!丑八怪!脏死了!”他愤怒的看着他擦脏了的衣杉,飞快的抽出剑滑过小乞丐黑
糊糊的脸颊..............“这一切都是你赐予的。我的耻辱,我的荣耀,我的丑陋,我的伤痕,我的残
暴...................所以见过它们的人,都要去死。当然包括你....................”城主冷静的
把面具戴在脸上,又恢复了原本高傲的神情。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流明〈四〉
“带我走.............带我走!”他的脑海中一直记得那名红衣女子凄凉的拉着他的衣衫
喃喃的求他。十年了,他还是走不出那个梦魇。她含着泪的双眼,她柔弱的声音..................甚至
是她偶尔扶过的脸颊的发丝。
明月桥?怎么又走到了明月桥?不知何处吹来的桂花香妖娆的落在了他肩头。桂花,是
她最爱的吧。年年岁岁相似,岁岁年年人却不同了。茶桑,你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这个负了你的人。
该恨的!该恨的!
“明儿!你疯了吗!茶桑迟早都是田家的人!他们早就订了娃娃亲!她甚至比你大一岁!
你从小叫她桑桑姐,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爱上她!你们可以跑到哪里去?你这个逆子有没有把为娘放在
眼里.............娘一个人支撑这偌大的家业容易吗?”娘在门外哭得泣不成声。
“娘!娘!我求你了 ................放我出去,桑桑还在桥头等着我。
娘..................明儿不能没有她!”他死命的敲打房门,呐喊乞求至声音沙哑。可是都没有用,娘
举着剑守在门外。若是他真的出来了,她宁愿一剑劈了他,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丑事
玷污家门。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田家已经派人去抓那个贱人回去了。今夜就拜汤成亲!”
这翻话如晴天霹雳敲打着他的心。
“不!不!不!”他发疯了一样狠命撞着头。额上的鲜血温热的沿着鼻梁滑进了嘴
里...............
“不什么?明。”那声音又真切的传了过来。十年......................虽不是沧海
桑田,却也早已物是人非了。他捏了捏拳头鼓足了勇气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还是那窈窕的身段。只是,
多了分沧桑,那原本披肩的长发也盘了起来。衣衫,还有红得耀眼。
“桑桑................. ”他哽咽着走近她,“对不起..................对不起
。我以为你死了,他们说那夜你投河自尽了..................”娘把他关了三天,然后捆绑着送去了苍
荣门。
“是。可是我没有死,我被人救上来了。”她柔弱的身躯无力的靠着他,双手像十年
前一样缠绕着他的脖子。一切....................好象又回到了从前。
只是,这桂花香得太诡异了点。
一只匕首深深的Сhā进在了他的背上,怀中的女子冷笑着一把推开他。
“你..................”他痛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流明!茶桑在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就被你害死了!而今活在你眼前这个人是厉鬼向你复
仇来了。”女子强忍着泪水痛骂道,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利剑毫不留情的向他刺来。他的剑分毫不差的
从袖中脱出,稳稳的接着了这一招。背上的伤口被女子的内力一震,匕首夹带着鲜血飞了出去。
“我知道我欠你许多,可是当日我真的身不由已啊 !”他不忍还击,只是吃力的招架着
。十年不见,茶桑的武功竟然这么高了?而她,仿佛被仇恨掩埋心智,丝毫没有心疼的念头 ,招招都向
他要害刺来。
“你怎么忍心这样伤我,你知道我等得多么痛苦吗?没有等到你,却把那田家的畜生等来
了。我只好投合自尽。明!你知道河水有多冰凉吗.......................?她的眼泪滴到了他的手背
上。
他怔住了,刹那屏住了呼吸。
你知道河水有多么冰凉吗 ........................是的。他不知道,可是他却知道
这些年他一样冰凉的活着,行尸走肉般冷酷无情。所以他的苍荣剑法才会来练到无欲无求的境界。因为他
早在十年前就随着她死了。
剑稳准的刺进了他的心脏。低头的茶桑嘴角竟然扯出了一丝残忍而冷酷的诡笑。他瞪大
眼看着闪电般的剑从自己的身体里抽了出来,而他手中的剑无力的坠落在了地上。漆盖再也受不住身体的
重量,无力的跪倒在地。
桑桑..................桑桑.................我把命还给你,这样我们两不相欠。可
好?闭眼的刹那,两行泪水滑破了这张悲伤的面孔。
她留给他一个永远也看不清的模糊背影。桂花香也被她带走了。明月桥也消失了。那些引
起他伤感回忆的统统都诡异的消失了......................这里竟然是朔城十里坡的荒山。
她仍了手中带着鲜血的剑,右手麻利的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不错。茶桑早在十年前投
河死了。而她其实就是他。从小就在戏班子演戏,能哭能笑能忧伤。更可怕的是他可以看穿人心,可以看
见对手心中最害怕最柔弱的那一部分。他能把敌人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可以在一定
范围内随意收缩身体大小。他十岁就如了空灵教,成了教主座下的三大灵人之一。
至今,杀人从未失手。因为无论怎样的英雄好汉,侠女红颜都有弱点。
那是情,那是爱。是珍宝也是毒药。
可是他自己呢?一样不敢面对自己的心。因为演过了太多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可是没有一出戏属于他自己的人生。那些悲欢离合,他入戏太深难以自拔。他们痛,他也痛。
戏子,从来都是最悲情的人物。所以,内心的空虚才需要用杀戮和鲜血来填补。
流觞〈五〉
城门外,一个男子焦急的等待着。他的肩头立着一只小小的兽欢快的蹦跳着。
“苍苍。你安静点 !”他拍了拍兽的头 ,它立刻安静的蹲在肩头一动也不动。
一辆马车徐徐的沿着大路驰了过来,车棚边缘垂挂的妃色流苏的马车的颠簸下欢快的蹦跃着。
帘子被一只雪白的纤手掀了起来 ,娇滴滴的声音顺着响了起来:“你是流觞哥哥么?
”
“离歌!”流觞飞快迎了上去。一个异常娇小的女孩扶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跳了下来
。脉搏这么柔弱,全然是个不会功夫的弱女子。乌黑的发丝在夕阳下闪着奇异的光芒。衬得那肌肤更加雪
白娇嫩。小巧的嘴唇红得与肌肤成了鲜明了对比。那双眼眸大得有些不真切,也是黑漆漆的,只是没有半
点灵气,仿佛成了两点败笔。肩头的兽异常安静的盯着离歌,调皮的在她面前挥动着小爪子。看她没有反
映,它无趣的撇撇嘴,在流觞的耳边“吱吱吱”的嘀咕了半天。
“你的眼睛................”流觞脱口而出。
“流觞哥哥离家后,我得了一场病。病好歹好了,可是................可是我的眼
睛却再也看不见..................”离歌低着头,黯然说道,“难道哥哥嫌弃我么?”
“怎么会呢?门主金盆洗手后便把我们三个弟子差了出去。说给我们半个月的时间了
却自己心中所愿。这半个月我们三人不得踏进慕容俯和苍荣门.....................所以,我便想把你
接来和我一起去桃花岛看桃花。我离开平城已经十三年了,你一直等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回来后,我就
把你引见给门主,让他老人家为我们主婚,好吗?”流觞急急解释。“我怎么会嫌弃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呢
?我们从小就有婚约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你。“
离歌缓缓抬起头,脸颊上的飞红还未退去,眼眶里的泪水却涌了出来。这样一个楚楚
可怜的女子................流觞刹那有些失神了。
“来。我扶你。我们先回客栈吧。”他稳了稳心神,躲开她伸出的纤手委婉的握住她
衣袖遮住的手腕。离歌顿了顿,浅浅的笑了。不知为何,这一路兽异常安静。流觞小心翼翼的带着她躲开
喧扰的人群。却也不停口的介绍着街上热闹的风景。
“你看,右边有一个捏泥人的中年人。他的泥人捏得可好了,吹口起,泥人便会活蹦乱
跳。不过这戏法只能维持片刻,旁边呢,是个卖糖葫芦的小姑娘。要吃吗。”
离歌顺着他的话往那边看去,笑着点点头:“要。”
“那你乖乖在这等着,不要乱走。我马上就过来。”流觞飞奔过去,掏出两钱铜板拿
了串糖葫芦。站在对面,他有些迷茫的看着离歌飘扬的衣杉。
“吱吱....................吱吱吱,吱吱.......................”兽言语间竟
然有惊慌的神色,很显然,它对离歌没有好感。
“她没有你说的那么讨厌啊。”他宠腻的拍拍它焦急的脑袋。苍苍快成年了,可是
依旧很顽皮。苍荣兽四岁成年后便可幻做坐骑,且力大无穷。苍荣门的专属神兽只有座下三大弟子才可拥
有。这一代的雌苍荣兽产了三子,而苍苍是最弱小的一只.........................很多事情,他不想
刻意.去想。但他知道慕容俯一定出事了,门主他老人家想必早已安排好一切,才会谴走他们。他是看起
来对门主这个位置最不在意的人。可是——表现得不在意,就真的不在意吗?
她,同样张大眼睛迷茫的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买回来了。”他拿着糖葫芦顽皮的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给我。”离歌伸出双手去拿,却扑了个空。他静静的看着她。
“流觞哥哥,你在吗?为什么不说话了?”她有些慌了。伸长了手臂四处寻找他。
“傻丫头,哥哥在帮你看还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可以买给你。这里是不是比平城热闹
?”他把糖葫芦塞到她手里,重新握住她的手腕领她往前走。
“这酸酸甜甜的——就叫糖葫芦?”离歌好奇的问道,“很好吃啊。”
流觞看着他欢快的样子苦笑道:“你没有吃过?”她一愣,缓缓点点头 ,一路到
客栈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用心的吃着手中的东西。
“我住在你隔壁。有什么事情就叫我,好吗?”他把她安顿好,便退了出去。
月光薄薄的投过窗户映了进来,水银般泻在地上。门闩被针一样的东西挑开了,
一个单薄的身影无声无息的飘到床边。一倒刺眼的白光闪电般的刺到床上。好快的速度!
“来客了也不打声招呼。”流觞倒挂在房梁上轻轻的笑,剑气伴随着声音往刺客
头顶扎去。那戴着白玉面具的身影诡异般飘开了,淡淡虚掩了两招便退了出去。他也不追,只是静静的看
着远处。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离歌!离歌!”他用力的拍打着房门。
“流觞哥哥?”离歌摸索着打开房门,“怎么了? 这样慌张。”
“刚才好像来了贼。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他呵呵笑着:“没事了。关好房
门,不要乱出来。有事就大叫,我会保护你的。”帮她整理好散乱的头发,他忍不住一阵心软。瞧她睡眼
朦胧的摸样。这傻女孩还未睡醒吧。
她怔怔的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流觞忽然回过头傻傻一笑:
“睡吧。”
原本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了,他忽然松了一口气 “流觞哥哥!流觞哥
哥....................”她打开房门,提高声音唤了好久都不见流觞回答 。椅子 ,桌子 ,门槛 ,
墙壁 ................她细细摸索着往外走去。
“哥哥,你在么?”她不确定他是否还在 ,不是说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吗 ?为何
大清早就不见人影 ?她冷笑,步伐也变得流利起来 。右手在袖中一翻,一把小刀出现了手心,想了想
又收了回 去。
“小二。店小二!”她朝着楼下喊道。
“同我一起来的哥哥出门去了。麻烦小二哥开个门吧。”她温柔的笑着,小二连
忙点头开门。
“我想要壶热茶。”
“好好。马上就给姑娘你送来。”
片刻功夫,热茶便送了进来。
滚烫的热茶,刚一揭开茶壶,热气便扑面而来。茶叶不安的翻滚着,这味儿——
只是普通的客栈红茶罢了。她熟练的倒了一杯放在桌上。迟疑了一会,终究还是伸出左手在茶壶口轻轻嗑
了嗑,一些白色粉末不动声色的融入了茶水中。楼梯处传来了步伐声,离歌稳稳的端起了那杯茶喝了起来
。
脚步声在门口处停了一会,便响起了流觞欢快的声音 :“离
歌.................这么早就起床了吗 ?”
“恩。可是叫了你半天也没人,只好叫店小二哥端茶来在房里等你,我看不见,你
不在也不敢私自走动。”她放下茶杯,摸索着朝他走去 。
“真是累死我了。正想喝水呢。”流觞把一把带有芬芳的东西塞进了她手中,便倒
茶喝。苍苍也“呼呼”喘着粗气,好像赶了很远的路。
“这是什么?”她轻轻的触碰这手中柔软的植物,凉凉的,还沾有露水。
“这是梨花啊。朔城只有西边一家花农种植,还是从平城移植过来的。我怕你想家
,就大清早起来去买了两枝...................”他端起茶杯,慢慢说道。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放
了下去:“苍苍你还没吃东西,我让小二给准备点肉。”说罢,抱着苍苍就往楼下跑去 。
这就是梨花么?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满鼻芬芳。你这样辛苦的奔波就是为了离歌
采摘最早开花的那枝吗?你真的一点也不介意我看不见的双眼吗?花香这样的清淡,若有若无的飘进她的
脑海.................衣袖飞翻的瞬间,一股杀气隔空打翻了桌上的茶壶。她一脚蹬翻了板凳,顺势跌
在了地上 。
“流觞哥哥!”她惊呼一声后迅速服了一颗丹药,毫不留情的把双手压在了碎片上,
血飞快蔓延了出来。
流觞听到了她的呼喊声,竟然直接从大厅跃上了二楼,脚踏上地面的一瞬间,他自己
都有些吃惊为何这样紧张她。
“怎么这样不小心!要喝水,我给你倒就是了。”皱着眉,他心疼的扶起她。她的双
手沾满了鲜血,还有些茶壶碎片嵌在了皮肉里。
“梨花呢?我的梨花呢?”她无辜的望着他,虽然她什么也看不见。梨花被滚烫的
茶水浇得奄奄一息了,垂败的倒塌在地上。
“梨花弄脏了。没关系,只要你喜欢我以后每天早晨都去给你买。我还要带你去桃花
岛呢,那里的桃花可是漫山遍野的开。粉嫩嫩的,到处都是蝴蝶儿飞舞.......................等你的
伤好些了,我们就去,好不好? 这几天你先好好休息。我们去看大夫。”他径直抱起她往药铺跑去,全
然不顾客栈众人的眼光。
离歌埋在他怀里,忽然 眼睛湿润了起来。为何自己竟然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如果
,如果他知道她是.......................还会这样温柔的待她吗?离歌?这女孩的名字为何这样伤感
?是注定 了要分离的歌吗?这一曲要怎么落幕才不会显得我残忍?
“还疼吗?”他像个孩子一样轻轻吹气试图缓解她的疼痛。
“不疼 。”她痴痴的笑着,眼神却掩不住忧伤,“这点小伤算什么。”她从小眼睛就
看不见,一路成长都是跌跌撞撞,什么样的伤没有受过。
“我们后天就启程好不好?我想去看桃花。”她怕时间来不及了。
“好,我们后天就走。”流觞叹口气,“怎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是吗?”她虽然也觉得有点不舒服 ,可是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茶
水?可是自己已经吃了解药了啊。
这一夜,流觞寸步不离的守在她床畔。
她轻轻张开了眼睛,他趴在床沿边睡着了。一线牵在腰间嗡嗡做响,提醒着主人——
该是杀人的时候了,为何还不动手!白玉面具在枕下闪着幽光,只要戴上它,她就是一个杀手。可
是................这个人在她身畔睡得这样安稳这样宁静。空灵教中杀手任务不能完成的下场是很凄惨
的。从来没有一个失败的人可以完整的活着离开教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欲拔出剑。趴着的流觞迷迷糊糊的张开了眼睛:“离歌,是不
是还疼啊。睡不着吗?”
天意吧。她释然的笑了:“没有,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便惊醒了。”
“我,梦见不能和你一起去看桃花了................”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明亮得像颗
星星,闭眼的瞬间,那些星星都顺着她的脸颊落了下来。琵琶〈七〉
今天客栈异常热闹,众人围成一团啧啧赞叹,流觞从药铺拿了药刚进门就听见了悠扬
的琵琶声。凄凄切切,如珠落玉盘,声声缭绕。时而悲切,时而欢愉。众人情不自禁的闭山眼睛陶醉在这
美妙的天籁之音中。忽然,琵琶身演绎出了金戈铁马的豪迈气势。一名西域打扮的女子跃上了桌面,蒙着
棉纱的脸庞更显得诱人,露出的腰肢如蛇般阴柔,双手拨弄着琵琶,妖娆的身姿顺着曲子舞动
着................
众人如痴情如醉的听着靡靡之音,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子妖艳的舞姿。
琵琶声竟然有蛊惑人心的本领。每一个曲调都仿佛千万条诡异的蛇在舞动,充满了隐
忍的杀气,流觞吸了一口真气,定定神继续往楼上走去。离歌竟然不在房中?往楼下看去,琵琶女也不知
何时消失了。众人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吃饭喝酒。
“他是我的人。”走到一条幽深的巷子口,离歌忽然停了下来,面对着空空的巷子冷
冷说了一句。
“哦?我只知教主有令。苍荣三少的人头值黄金五百两。琵琶自知功力不如三位灵大
人。但是论到玩阴的.......................琵琶可不一定会输哦.........................”一个魅
人的声音从墙头传来。赫然是客栈中的丽人无比柔媚的趴在墙头,手腕上的青蛇撕牙咧嘴的吐着信子。
“哼。流觞是我的任务,还不需要你小小琵琶Сhā手!”离歌曲手一弹,一道亮光朝着
琵琶飞去。
“灵大人可真是吓坏我了....................”琵琶妩媚的捂着胸口做惊吓状,避
开了暗器。
“可是教主给你的时间只有三天!今天就是最后期限!你怎么还不动!舍不得吗?你那情
郎可是对你好得了不得了,小小的手伤也要抱着你穿越大街小巷去看大夫.....................呵呵。
”她诡异的笑着,如蛇般蜿蜒爬行,消失在了巷子深处。
离歌轻轻松开紧握的双手,缓缓裂开的纱布里那些受了伤的皮肤竟然依旧血迹斑斑,
丝毫没有愈合。她闭着眼重心包裹好伤口,风吹过她的脸颊带来阵阵凉意。
春风,可不可以带我到桃花岛。我怕......................来不及了。
远处有个瘦削的身影静静的站在屋顶山看着她,很久很久才不忍的别过脸去。
荒夜。一支支带着火焰的竹箭如瓢泼大雨纷纷射向客栈。流觞拍醒苍苍,推开房门冲了
出去。
“着活了!着活了!大家快出来。”可是原本人流众多的客栈竟然没有一个回音。
“离歌!”踹开隔壁房门,离歌的床上空空荡荡。他心知不好,急忙让苍苍缩小钻进自
己的衣服里,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偷偷往外看去,赫然发现客栈外面密密麻麻跪满了客人,四周都被刀光
剑影的蒙面人扎扎实实的包围着。捂住自己的鼻子,忍不住狠狠咳了几声。正寻思着如何逃出去,一个娇
滴滴的声音穿过墙壁透进来。
“苍荣门的三少爷真这么容易就被火烧死了吗?呵呵。快出来吧。”原来是白日里弹
琵琶的女人。大约也知道他不好对付,不敢强攻竟然用摄心术把客栈里的人弄出去做了人质。难怪他们不
哭不闹一副任人宰割的痴呆摸样。真够狡猾毒辣的!他不动声色的寻找可以出去的活路,哪知那声音又飘
了进来。
“流觞少爷。果真是个胆小鬼么?也许今夜你一个人能够逃出来,可是这客栈里的几十
个客人可是要因为你白白枉送性命了。倘若传出去,号称武林正派的苍荣门以后可怎样树立威信啊!”琵
琶捂住嘴,吃吃笑着。手仿佛不经意的拨动了一下琵琶弦,一道白光闪过,像把看不见的利刃削断了一个
男子的脑袋。血从空荡荡的喉咙处喷涌而出,热腾腾的撒了一地。可是其他人依旧目光呆滞的跪在地山,
没有半点动静。
这个恶毒的女人!他握紧拳头压抑住想要冲出去的念头。这样贸贸然出去,他别先留
着命回苍荣门。可是真若一个人离开,他流觞将要一辈子被江湖人唾弃。他只是在等,他知道某个人一定
会帮他。他要放手赌一把。
一个白影横空一扫,那些举箭的杀手顿时倒了一地 。
“灵空人!你胆敢叛教!”琵琶大喝一声,迎上了来人的剑。白玉面具后,是一双空洞
的眼睛。她一言不发,只是一招招冷静的厮杀。
“你疯了吗?为了那个男人!”琵琶的声音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妩媚,透出的都是寒彻
心扉的恐惧。她狼狈的躲避她的一线牵,本本无还手之机。身上衣衫不断被剑气冰凉的在喉间一扫——血
汹涌的洒了出来。手中的琵琶再也没有了响起的机会.........................
流觞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嘴角扯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叹口气,跃上了楼。火势越
来越猛,他知道自己还不能出去。
“流觞哥哥................哥哥.................”推开离歌的房门,角落里一个
嘶哑的声音轻轻的唤着他,仿佛在活中晕厥了多时,那张苍白的脸上还有烟火的灰烬。
“没事吧。我找遍了全客栈都找不到你.....................叫你,你也不答应。
”他的眼里闪动着泪光,用力把她抱起来往外冲。只是,他没有看见她别过脸去无力的擦掉嘴角涌出鲜血
。她的手还在颤抖......................却笑着温柔的依偎在他轻微跳动着的胸膛。
角落里躺着一张阴冷的白玉面具,几道裂痕刺破了它原本光滑冷漠的模样。
值不值得,已经无所谓了。那些带着露水的梨花已经彻底让她失去了理智。从未有人
拉着她的手腕这样为她领路;从未有人为她买好吃的糖葫芦;从未有人这样关心过她——即使他把她唤做
另一个女子的名字,这些都无所谓了。
离歌................离歌。她不介意他永远用这个好听的名字称呼她。
如果,他们还有永远。
幻影〈八〉
“穿过这片树林,就是伤城了。我们再走几天就可以到朔洲边境的桃花岛
了....................”他们骑着马悠闲的穿梭在林中 。她闭着眼睛微笑的靠着他,一路温柔听着
他绘声绘色的讲解。那些鸟语花香,春意盎然。偶尔有蝴蝶掠过他们的脸颊,带来不知名的花香。
“这是什么香? 这样熟悉?”她警觉起来。不好。他来了!
“好像是桂花吧..................”流觞使劲嗅了嗅。
“捂住鼻子,不要闻那香味。快走,离开这片树林!”她捂住鼻子,大惊失色。可是
已经来不及了,那香味其实从他们刚进树林就出现了。马开始昏昏欲睡了,竟然无力的跪在了地上不能前
行。
“流觞哥哥!拔剑!”她拉起他飞快下马一路狂奔。天色越来越暗,一轮圆月诡异的
照着这片土地。再也不是什么树林,他们已经被困在了一片乱坟岗。
“怎么回事?”流觞的腿竟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低头,竟然是坟墓中尸体的腐
烂的苍白的手腕。忍住恶心,他挥剑斩断继续狂奔。回头一看,手中牵着的哪里是离歌,赫然是一个阴阴
笑着的披发女鬼。那只手....................那只手露出铮铮白骨,大堆虫子在腐肉中嚣张大堆翻来翻
去。
“啊!”他惊叫着松开。
“哥哥。是我啊.....................”离歌的声音响亮地传了过来,仿佛有定
神作用。原来真的是离歌,他舒了一口气,再次牵起了她的手。一股杀气哗然涌来,他本能一躲险险避开
了。不是离歌,她不是离歌。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那离歌呢?离歌去哪里 ?
“离歌!离歌!”他无暇与女鬼恶斗,焦急的往回路奔去。一个瘦削的人冷冷的站
在坟抬头看着这一切。难道他真的爱她吗?
离歌躲在暗处,凝神喝道:“幻影!出来吧!难道你也要我死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他吃力地维持着幻术。他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他
拥有的灵 术是幻术和心术,而她拥有的灵瞳就像他的克星。她从小就看不见的双瞳却可以看穿他一切迷
惑人心的东西。他们相辅相成,相生相克。她虽目不能视,但靠着对世间万物敏锐的感知,一样可以如常
人一般 行走活动,甚至由于用得更多的是“心”,所以她与人战斗更不 易被表象所蒙蔽。
偶生是教主最后创作出来的灵人。他与他们截然不同。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完整
的生命体。他的头颅,他的四肢,甚至他的血液,脉搏,皮肤.................. 都是教主创造出来的
除了心脏——它生前属于一名强悍的大将军,骨子里流动着喜好杀戮的残忍。
偶生的四肢关节处由四颗大青铜钉固定,他永远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灵瞳戴着冷漠
的白玉面具。而自己永远戴着人皮面具。他们三人的人生永远都戴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生活着。
而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为空灵教杀人。他暗暗黯然撕下一张薄薄的人皮,是张异常
清秀的脸庞。
“幻影?你.................. ”离歌惊讶的轻呼。从十岁那年她就再也没有见过
幻影的真实相貌,可是她 依旧感觉得到那张陌生的面孔是他。
他叹口气,笑笑。走近她。
“教主已经知道了...................这是步步惊心的解药.....................
”他忍住痛张开双手。她怔怔地望着他,不知道该不该接。教主当日给的解药都是假的,幻影又怎么有真
的呢?
“噗哧~”长剑穿过了他的心脏,手中的两颗药丸顺着他垂下的手坠入了土中。
“离歌,你没事吧?”背后,满身伤痕的流觞气喘吁吁地举着血淋淋的剑,
“我......................”她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紧紧的,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想要嵌在
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要分开。
他哀伤转过身去,幻影的身体随着周围的一切慢慢的消失着。他的手无助的指着药
丸的方向——
离歌。我哪里是想要你死?我只是想看看这个男人是否真的爱你,是否真的值得你
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去袒护。我把身体给了偶生,作为他来世投胎的肉身才换取了解药。其实,解药是真
的。只是我们手中的都只有三分之一的药效。而你,只有今天的寿命了。
离歌。我曾经无数次的躲在高高的屋顶看着你的一举一动。看他拉着你穿越大街小
巷,看着你打破茶壶中毒,看着你.................看着你...................这么多年了。你知道吗
?
离歌。每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我都强烈的逼迫自己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因为再痛
苦的生活着,只要有你,我就会有勇气面对这惨淡的....................不由自主的人生
啊..................
这些,你又懂不懂.................
桃花〈九〉
苍苍全身的光芒照亮了黑夜。
“苍苍终于成年了!”流觞看着身子猛然膨胀的苍苍欣喜的说道,“离
歌................离歌..............”身后没有任何回答,离歌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离歌!你怎么了?”他抱起她坐在苍苍背上,缓缓把真气输给她。
“没事。只是................太累了。想睡觉.................”她苍白的面孔吃
力的泛起微笑,“流觞哥哥,我们去桃花岛吧。我刚才梦见 ,梦见桃花开了..................”
“好好。我们立刻去桃花岛。苍苍的速度很快的,我们半个时辰就可以到
了....................”他的心里涌起酸楚的不安,脱下衣衫披在她发抖的身上。
兽驮着他们翱翔在夜空,一颗流星闪亮的滑过了夜空..................
“冷吗?”他抱紧她。她缓缓摇头。
“很快就到了,很快我们就可以看见桃花了..................乖,别睡着。”他不
知所错的哽咽着。她脉搏跳动缓慢,可是身上并无任何伤痕和中毒的痕迹。但是,但是他为何惶恐的觉得
她就要离开自己了呢?
她闭着眼,嘴角那摸幸福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还好,还好 她吃了的解药足以让她
不会变成干尸般恐怖。她不要自己那样难看,她要他永远记得她是这样微笑着.....................她
的胳膊无力的垂了下去。
片片桃花瓣随着夜风忧伤的飞舞着。
“离歌,我们到了。”他小心翼翼的把她抱了下来。桃花岛漫山遍野的花瓣飞舞,芬
芳四溢。可是怀中的人儿却再也没有张开眼睛...................
“离歌——”他抱着她跪在地上嘶吼着。兽单膝跪着,轻轻的用鼻子拱她冰冷的身躯
..............
“我,梦见不能和你一起看桃花了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明亮得像
颗星星,闭眼的瞬间,那些星星都顺着她的脸颊落了下来。
我,梦见不能和你一起 去看桃花了....................
再也不能了。
流觞哥哥,请你记得。我不是离歌,我的名字叫灵瞳。可是无论是谁,我都不忍伤害
你。我只知道,是你给了我人生唯一一点亮光。是你让我充满血腥和无情的人生有了一点点温暖,让我明
白了——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需要人疼,需要人怜爱。
我多想你永远都不要放开我。你 ,是第一个牵起我双手的人啊。
因为,我还未和你一起去看桃花呢。来世,请老天赐我一双明目好么?我想要好好
看看你......................
重逢〈十〉
半月后,只有流觞一人回到了苍荣门。根据门主慕容葛的遗嘱,立流觞为苍荣门第
三代门主。苍荣门在他的带领下,不仅没有衰退,更有大势蓬勃的迹象。他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让苍荣
门成了众望所归的武林霸主。只是空灵教仿佛消失了般,再也没有出现在江湖中。
他从未取妻,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走进他的心里。只是每年他都会在春天到
桃花岛小住几天。
岛上有座孤坟,上面写着:妻离歌之墓。
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有时候一站就是一天,静静地在她墓前忏悔悲恸。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苍荣门,得到了整个武林就会忘记她。忘记自己对她做过的所有。
其实,他在故乡平城根本就没有一名叫离歌的未婚妻。他送去平城的那封信是故意走
漏风声的。
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是空灵教的人。
其实,他是故意对她那样好。他把柔情和蜜语当作武器害死了她。他故意千里迢迢为
他摘采梨花,故意抱着他穿越大街小巷引起空灵教人的注意.....................
其实,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中 。他无情地撒开大网,只等着她万劫不复地飞蛾扑火。他
从小就老谋深算,隐忍无情。从小,流明流云就那样引人注目。他们有庞大的家族支撑着,而自己呢?只
是门主偶尔路过平城捡回来的流浪小孩。甚至,苍荣兽产的三子他都只能选择最弱小的那只。可是,这一
切他都能忍。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 自己会有出头之日,他处心积虑地利用了她。
他以为一切完美得天衣无缝。
只是,只是忘了自己的心。忘记了第一次见她,自己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忘记了自己
看她受伤时的心痛是那样的真实;忘记自己回头找不到她时,那差点破腔而出的心脏..................
如果情真的是假的,又怎会骗过心思慎密的她。
她死了。他的心也死了。所以他要用余生的孤单来惩罚自己辜负她的罪恶。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现在他才知道所谓的权势,所谓的天下,一切的一切都比不过她回首轻微的一笑。
十六年后——
离歌的坟头坐着一个摇头晃脑的女孩,光着的小脚摇摇晃晃的接着飘落的花瓣。乌黑的
发丝在春风中不安分的飞舞着,偶尔顽皮的遮住她的脸颊。肌肤如雪般亮丽温暖,眼睛像夜空绽放的星星
一样明亮,她嘴里含着一朵桃花直直的盯着惊得目瞪口呆的流觞。
“你是谁?”她吐掉桃花瓣,嘟着嘴问道。
“我是前生辜负了你的人....................”他忍住想要欢呼的冲动,静静的看着
他。他已经整整十六年没有如此清晰的记起了她的模样。
“那苍苍妈妈要我等的人又是谁呢?”她的肩头忽然蹦出了三只唧唧喳喳的小苍荣兽。
“也是我..................”他哽咽着向她走了过去,紧紧的把她楼在怀里。
“你抱得我好紧啊?人家都不能呼吸了.......................你,你为什么要哭呢
?”女孩不解的擦着他的眼泪,“苍苍妈妈说你等了我好久好久啊,真的吗?”
“恩。我等了你快一生一世了......................”他把头深深的埋在她的肩头。
“那离歌再也不离开你,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好吗?请你不要哭
了......................你把我的新衣裳都打湿了.....................”女孩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
哭得泣不成声的男子,“你看,桃花开得这么美丽,你哭,它们会凋落的...................”
你哭,桃花会凋落的。
请你不要哭了好吗?让我们忘记前世的这种种,一起看桃花好吗?
流觞哥哥。
其实,我从出生就记得你了。
我,其实从未忘过你啊。
【13】怖寒镇
新华书店门口拥满了前来购买爱丁恐怖小说的人,今天是她第四部小说的首发日。"爱丁"这个名字已是小说界的又一亮点。她的小说描绘细腻,而且在每个故事开头都会印上一行字:别以为这只是小说,凡是知道这个故事的人都将活不过今夜。但就是如此,才让更多的读者为之疯狂。
她出版的恐怖故事都离不开一个地方--怖寒镇,几乎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那个镇上。其实没有人会留意这点,人们只对她小说中的恐怖情节感兴趣。但若华却跟别人不同,她不但爱看爱丁的小说,而且对小说中的怖寒镇也充满期盼。她相信世上确有这个小镇,而且镇上发生的故事都是真实的。为此她找遍了地图和地区资料,希望可以去镇上亲眼目睹爱丁的笔墨。她的这种行为早已被同学看做"疯子",可她却依然我行我素,能为爱丁做疯子也无所谓。
"铃……"一阵电话铃响惊醒了熟睡中的若华。
"喂……"疲倦的她挣扎着拿起电话,但在那一端却已挂线,气得若华把电话摔在了地上。
"铃……"
"哦,不……"若华愤怒地从地上找到了电话:"喂,"电话中仍无人说话,若华并没有挂机,她似乎预料到了什么,静静地等着。突然,传出一个女人的惨叫声,那种毛骨悚然的声音,可以从内心使人致死。
"天哪,这是谁?"若华大叫着,从半梦状清醒了起来。
"若华。"电话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谁?你是谁?"
"你要去怖寒镇,想来找我是吗?你等着,我会告诉你怎么去那儿的。"
"喂……你是谁?喂……"若华放下电话,望着墙上的钟指着十二点,心内仍在想着刚才的那个电话。她打开灯,找到了自己的深度眼镜,但不知怎么的自己左边冷冰冰的,她回头一看,天哪!一具浑身爬满蛆的死尸直挺挺地躺在自己身边,他那未合的眼正死死地瞪着若华,手中还抱着4本爱丁的小说。若华吓得抱着被子从床上滚了下去。
"啊呦,好痛。"若华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摔在了地上。
"不是吧,梦中梦,我可是中了头奖了。"若华摸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脑袋,笑着从地上爬起来。倒了一杯咖啡后,她坐在了自己的书桌边,望着桌上那4本爱丁的恐怖小说,她突然发现那4本小说的封面似乎是一张地图。她立刻把小说的封面拆下来合在一起,果然不出所料,这张地图可能就是指引她去怖寒镇的线索。若华兴奋地打电话给好友叶菲。叶菲也是一个热追爱丁的人,但却没有想过确有怖寒镇。两个有着同一个梦想的女孩决定去寻找自己梦中的"地狱"……
第二天上午,若华和叶菲按地图骑着单车去了爱丁笔下的恐怖小镇。似乎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她们一路都十分顺利,不过地图上的路线都是平时见的,好像跟去怖寒镇毫无关系。当她俩走到购买爱丁小说的新华书店门口时,地图上出现了一个注释:用血滴在门前的楼梯上,它会指引你该往那里走。叶菲照着注释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让血滴在了门前的楼梯上,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血慢慢地印出了几个字:向下走。"向下"是什么意思?她俩回顾四周,发现有一个无盖的下水道。
"不会是让我们往那儿走吧?"
"去试试。"
她俩顺着下水道一直向前走着。下水道中的阴冷潮湿让人作呕,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孩手拉着手向前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前方有了光亮,那个光口越来越大。终于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了,两个人终于从现实生活走到了另一个世界--怖寒镇。她们快乐地拥抱在了一起,可又有谁知道真正的噩运才刚开始。正像爱丁所说的:不要以为这只是小说,凡是知道这个故事的人,都将活不过今夜……
小镇中十分寂静,路上连一个人都没有。风很大,吹过耳边还能听见呼呼声。太阳已下山了,两个走了一天的姑娘又饥又渴。
"若华,不如我们先找家旅店住下吧。"两人来到一家戏院售票处门口,想寻问哪有投宿之处。窗口前坐着一个老头,正在津津有味地吃晚餐。
"老大爷,请问一下,哪有旅店?"若华的话音刚落,老头就猛地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她俩。他一言不发,用右手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地址。交给了若华。若华道了声谢之后,便和叶菲按地址走了。老人死死地盯着她俩的背影,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那只Сhā了五根钢针的手,在桌子上扯出了五条深深的痕迹……
路上仍然毫无一人,天越走越黑,若华和叶菲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脚步也越走越慢了,路上没有路灯,风的呼声让人全身发抖。幸好她们出门时带了电筒,在这微弱的灯光下,向旅舍走去。路上不停有水滴的声音,她俩走到一个拐角处,从里面的弄堂中传来"咚、咚"的响声,那是什么?若华和叶菲都不敢看。她俩站在墙边,静静地听着,声音越来越近,她俩屏住了呼吸。突然,从她们面前飞过一个皮球。"嗨……"两人都松了口气。
"终于到了……"经过一番周折,终于到了目的地。推开门,旅舍干净、明亮。一位中年妇女热情地站在柜台前招呼她们。
"若华,我去办理手续,你到那边等我。"若华走进大堂,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望着墙上的一幅油画,画中的情侣正在甜蜜地拥抱在一块儿。
"若华,我们订双人房好吗?"叶菲的叫声从收银台那边传来。若华回头答应了一声,转过身,继续欣赏那幅油画,突然发现画和刚才的那幅有些不同,原本画上的情侣是坐在草地上的,怎么现在却是站着的?
"眼花,一定是眼花了。"若华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
"若华,办好了,走吧。"叶菲办好了住店手续。
"来了。"若华边走边又一次疑惑地回过头。天啊!画上的人居然不见了,只剩下一幅风景画。若华已经不敢再回头,跟着叶菲来到了房里。打开灯,灯光若隐若现,一闪一闪地。
"这儿的电灯都坏了。"若华抱怨地说。
"你等着,我去楼下找人来修。"叶菲说着跑下楼,屋子中只剩下若华一人。一天的疲惫很是辛苦,她来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把头彻底地浸在水中冲着,然后她抬起头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满脸都是血。哪来的血?若华惊恐地望着水龙头。里面不断地流着血,若华向后退了几步,发现自己脚底粘糊糊地。回头一看,马桶的水箱和浴盆中接连不断地溢出血水。若华尖叫着向外跑,大叫叶菲的名字,来到楼下。楼下仍像刚才一般寂静,静得只有若华自个儿的呼吸声。
"叶菲,叶菲。"若华轻声地叫着叶菲的名字。但无人回答,若华的心怦怦直跳,她在楼下不断地转着圈,身上越来越冷,直哆嗦。
"若华……若华"是谁叫?
"若华……若华……"若华紧张地回顾四周,没有。若华的手冰凉,连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她紧贴墙壁,眼睛不停地搜寻着。她不敢看了,脚也开始发软。
"若华……若华。"若华慢慢站稳了。发现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她抬头看,楼下原本是那幅画上的情侣在叫她。他们手牵着手笑着在叫若华的名字,那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堂中回荡,若华抱着头向大堂堂外跑去。
"别喊了,别喊了。"
"若华,你跑什么?"没想到,低着头的若华撞在那个中年妇女身上。若华抬起头,用手拉着她的衣裳,悲惨地叫着。
"救救我,叶菲呢?叶菲呢?"
"叶菲去镇里的教堂了,你怕什么?"女人阴笑的眼神使若华本能地向后挪了几步。然而眼前的一切使若华瞪大了双眼。女人的左手拖着一个黑色的塑胶袋,塑胶袋拖过的地方留下一条又宽又长的血痕,而且还在不断地向外渗着。她的右手提着一条血淋淋的鞭子,那股血腥味儿让人闻着就头晕。若华凝视着,似乎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叶……叶……菲。"若华叫喊着向门外跑去……
"教堂,教堂……"若华念叨着跑到教堂门口。但她没有进去,而是站在了门口大口地喘着气。
乌鸦在教堂的尖顶上嘶叫着,若华知道教堂是爱丁笔下最可怕的地方,是变态医生吞食尸体的地方,若华怕看到那般血腥的场面。突然,教堂的门打开了,在黑暗中有个人站在门口望着若华。
"爱丁,是爱丁。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在这儿的。"若华兴奋地拉着那个人叫。
"若华,叶菲在这等你很久了。"那人果然是爱丁。她看起来很亲切,完全和写恐怖小说的那种作家联系不起来。
教堂中没有灯,很昏暗,空气中洋溢着一股发霉的气味,耳边不时传来水滴声,"滴答……滴答……"伴着人的脚步声合成了一种节奏。爱丁拿着一个火把带着若华向教堂的深处走着,能走在自己偶像的身后,前面发生的一切她已经开始淡忘了。但爱丁并未把她带出那个可怕的世界,而是将她引入一个更深不可测的地方。
"爱丁,你会出第5本小说吗?"
"会,我已经写了一半了。"爱丁用只有两个手指的左手指着桌上的那个盒子。若华快乐地打开了那个盒子,可以第一时间目睹爱丁的手稿是每个热爱她的人都想做的事。盒子慢慢被掀开,可里面没有稿纸。若华默默地站在那儿,慢慢地回过头看着爱丁。爱丁在火光的照耀下,眼神变得尖锐、阴险。若华彻底失望了,望着盒中那双手哭了,被自己最热爱的人骗是多么的痛苦。
"这是我的……"身边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是叶菲,她背着若华,断臂的地方还在不断流淌着血。
"若华,你知道为什么我只有两根手指吗?"爱丁望着若华。"每个成为地狱使者的人都要献出自身的一部分,叶菲忠爱我,为了我献出了自己的一部分,若华,加入我们吧。"爱丁手持一把斧头向若华一步步地靠近。
"若华,和我们在一起吧。"叶菲仍背着若华,头突然一百八十度地转过来看着若华,她的两只眼珠也早已不知了去向,血慢慢地向眼眶外涌出。
"爱丁,我恨你,你是魔鬼,是冷血的魔鬼。"若华愤怒地大叫着,一只手拽着叶菲向门外跑去。叶菲跟着若华边跑边叫,"若华,你背叛我,背叛爱丁,你跑不了的,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地狱使者抓到的,哈……哈……"听着这些话,若华放开手自己向外跑去……
若华两条腿几乎不听使唤了,但她不断地向前走着,前面好像已经没有路了。若华拿下自己的眼镜擦了擦,前面是堵半透明的墙,墙的那一端是人们的脚,忙碌的人在墙的那端走着。
"那是新华书店的门口。"若华高兴地喊着,并用手用力地敲着墙。突然有车的声音向这边传来。若华回过头,刺眼的光线照得她难以睁开眼睛。是爱丁,她开着一辆车向若华撞来……
"啊……"当若华再一次地睁开眼时,她发现一双双眼睛正焦急地望着她,她已经躺在了新华书店的门口。
"我逃出来了,我终于逃出来了……"若华疯狂地向家跑去。
"小华,你终于回来了,瞧!又是你的信。"华妈妈抱着一堆信丢在了若华面前。
"这是谁?这些人我都不认识。"若华望着那堆信不解地问。
"嗨,自从你被选中拍了爱丁第五部小说改编的电影,天天都有那么多人给你写信。"
"爱丁的第五部小说?"若华惊奇地拉着母亲问。
"是啊,《怖寒镇》,你和叶菲演的。"
"叶菲?叶菲去哪儿了?"若华听到这儿,更紧张了。
"叶菲?这个孩子真可怜。上个礼拜出了车祸,你不是刚刚去参加了她的追悼会了吗?"若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她跑出门,路上到处张贴着《怖寒镇》的宣传海报。若华慌张地来到新华书店门口,想寻找那个下水道。但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群群爱丁迷们正在抢购《怖寒镇》。
"不,这一定是梦……"若华疯狂地跑回家,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回想着在怖寒镇的那一幕幕,想着叶菲,难到她真的跑不了了?突然,一阵敲门声把若华惊起。
"谁?是谁?"
"小华,快去洗澡。"华妈妈放好了洗澡水。
若华迈着疲惫的脚步来到浴室,刚脱下衣服,她就发现有什么东西从衣兜滚了出来。她蹲下身拾起一看,是两只眼珠。若华吓得一哆嗦,转身的霎那,她看见镜子中有一个人,那是叶菲,突然,叶菲那张惶恐不安的脸在镜子中暗暗地笑着对她说:"若华,别忘了,所有知道这个故事的人都将活不过今夜……"
【14】圣菊
圣菊
文/小妖尤尤
1.
在“圣菊”死之前,宋鲜儿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至纯至善的大好人。她不但施舍乞丐、救助孤儿、捐助着好几个山里的孩子读书,还每天挽救着那些沉迷在虚拟网游世界的孩子。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地藏菩萨,忍辱负重地挽救着这个世界的未来。
可事实上,宋鲜儿的职业并不光彩,她是个小偷,专门盗取网游里的虚拟财产。她利用各种木马程序,盗取各种大型网游的玩家信息,窃取他们的极品装备,然后在游戏交易平台上出售。她就像个横行霸道的飞天大盗,潜入到各个虚拟世界里,洗劫各个空间里的有钱人。
她一天的多数时间都像一条魅惑的章鱼,张牙舞爪地忙碌在电脑之间,电脑椅的滑轮和地板奏起好听的进行曲。进行曲的节奏越快,她银行卡里的数字涨得越快。
就像一开始说的那样,宋鲜儿并不为自己的职业感到羞耻。她喜欢看着那些被盗的玩家在世界频道骂盗号贼,即便他们用极其恶毒的语言问候她的祖宗八代,她也从未生气。就像很多事业有成的富翁倾家荡产后会自杀一样,很多游戏玩家在顷刻被洗劫一空后,会选择离开游戏,甚至一时激愤地删号——这在游戏世界里意味着自杀,意味着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她喜欢看到他们“自杀”,那让她觉得自己又挽救了一个现实世界的灵魂。
当然,这是在“圣菊”死之前。
她盗取过无数玩家的装备,当然无法记住所有人的名字,但她记得“圣菊”。“圣菊”是某款网游华北服务器里最厉害的玩家,事实上,那个服务器里排名第二和第三的帐号,都属于他。宋鲜儿一夜之间盗取了他三个帐号里的所有装备和钱,丝毫不剩,这让她立刻拥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圣菊”被盗后,并没有像其他玩家一样在世界频道大呼小叫骂爹骂娘,他只淡淡地发了个世界公告:“我一无所有了,再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永别了,我的兄弟、朋友们。”然后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游戏。
就在“圣菊”离开后的第二天,游戏的官方论坛和该游戏的“百度吧”纷纷贴出了一则消息和十几张照片——“圣菊”真的死了,在现实世界里,从28层的高楼一跃而下,在地面上绽放出一朵鲜艳的掬花。
那一张张惨烈的照片刺得她眼睛生疼生疼的,忍不住流了泪。那一刻她突然明白,对于某些游戏玩家而言,游戏就是他们的整个人生。
比如“圣菊”——她盗空了他所有的游戏装备,就等于摧毁了他的整个人生。
在宋鲜儿摧毁了“圣菊”整个人生的第三天早晨,她的卧室门口莫名出现了一朵掬花,鲜艳的黄,散发着并不难闻的微微臭。
2.
当时宋鲜儿有点蒙。那朵掬花新鲜欲滴,花瓣上还带着剔透的露珠,它凭空出现在那里,带着某种灿烂的嘲弄,耀武扬威地仰望着宋鲜儿。她当然不会相信地板砖上会长出掬花,况且它没有根,明显是被人放到这里。
宋鲜儿缓过神儿后,立刻本能地去检查房间。她一个人住在一所一居室的小单元房里,客厅里拥挤地摆放着四台电脑,各种数据线横七竖八,仿若盘丝洞。她首先检查了下防盗门,那门固若金汤,没有丝毫被撬过的痕迹,卧室的窗户也关得好好的,阳台的窗户虽然开着,但窗户外面焊着结实的防盗栏,亦没有破损的痕迹。
宋献儿紧紧皱着眉头,捏起那朵掬花,恶狠狠地从阳台上扔下去。掬花在半空摇摆了两下,歪歪扭扭地跌落在地上,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圣菊”——他在几天前用生命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菊。
整整一天,她都心神不宁。让她头疼不仅仅是那朵掬花,还有更新了的游戏。很多游戏都选择在这一天更新,加强了对木马程序的防御和监控。这让她不得不给“华丰”发信息。事实上,宋鲜儿并不是一个黑客,真正的黑客是QQ上那个叫做“华丰”的男人。他为她写木马,而她不过是一个木马程序的使用者。
宋鲜儿说:老大,木马程序需要更新了。
华丰:我知道,原来的木马程序需要重新写,有一些困难。
宋鲜儿:那困难什么啊?再好的防御措施也有漏洞,美国总统希尔顿保护措施够严密吧?不是还被刺杀了吗?
华丰发了一个大笑的表情说:美国被刺杀的总统好像不叫希尔顿吧?
宋鲜儿在电脑前撇撇嘴,百无聊赖地用小号随便登录了一个游戏,说:“管他叫什么,反正你尽快写出新的木马程序啦!”
宋鲜儿绝非故意。
她不是故意登录“圣菊”所在的游戏,也不是故意登录“圣菊”所在游戏的服务器。此刻,游戏的世界频道骂声连天,很多“圣菊”的追随者在世界频道大骂盗号者,说他们是杀人不见血的凶手,还说他们已经联合“圣菊”的家人,要为“圣菊”报仇,将害死他的人绳之以法。
当时宋鲜儿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几天来,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成为杀人凶手。
3.
清晨,雾气正浓。
一个男人握着一支黄灿灿的掬花,慢慢地踱到墓地。
他在一座墓碑前停下,轻轻地叹口气,然后将掬花放在墓碑前。他的脸在雾气后面显得朦胧而虚幻。
他说:“鲜儿,愿你在天堂安息。”
4.
宋鲜儿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朵被她扔到窗外的掬花在夜风里轻轻抬起头,然后飘飘忽忽地飞上来,轻盈地钻过阳台上的防护栏,飘落在她的枕边。它的花瓣轻轻挠着她的耳朵,带着恶意的调皮,散发出类似中药味儿的微微臭。
宋鲜儿腾地从梦中惊醒,仓惶地坐起来,梦里的味道依旧缭绕在身边,她微微扭过头,发现那朵掬花又出现在卧室门口,依旧是昨天的位置。
宋鲜儿咽了口吐沫,悄悄地起身,她坚信放下这朵花的人应该还没有离开,因为掬花的花瓣们在这密不透风的房子里微微颤抖着,似乎它刚刚被放在这里。她蹑手蹑脚地检查了房子里每个可以藏匿人的角落,甚至连抽屉都拉开看了看,可没有人。
等她再回到卧室的时候,赫然发现那朵掬花的周围飘扬着纸灰,其中一块未燃烧完的纸片写着:“鲜儿,愿你在天堂安息。”
宋鲜儿尖叫一声跳了起来,如惊弓之鸟一般仓惶地环顾着周围,黎明前的那一层淡淡的灰蓝正慢慢褪去,一缕阳光照进卧室,嫩黄的花瓣上掉下一滴露珠,不知是谁的眼泪。
宋鲜儿哭了。
她哭着说:“圣菊,我确实盗了你号,但我不知道你会因此而自杀。我其实是想帮你,帮你戒掉那虚拟的网络游戏,帮你回到现实里好好生活。你的死……你的死只能是你自己的悲哀……你怎么能把游戏当作你生命的全部呢?你……求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像一个疯子一样,独自站在卧室里自言自语,倘若真的有灵魂,不知道会不会对着她冷笑。
宋鲜儿哭够了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阳光明媚,并且有效地驱散了所有的阴晦。宋鲜儿洗了洗脸,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她想起了一部韩国电影,叫做《空房子》。那部电影里的主人公练就了一种奇怪的技能,他能永远站在某个人的身后,藏匿在某个人的视线之外,像个隐形人一般潜入在别人的生活里。宋鲜儿不相信鬼魂,她宁愿相信她的房子里潜伏着一个拥有这样的技能的人。那个人可能真的和“圣菊”有某种关系,他在报复她。
这个想法给了宋鲜儿足够的勇气,除了鬼,她什么都不怕。
她打开卧室的窗户,向楼下望去。这个社区的居民像往常一样无所事事,慢悠悠地买菜、做饭,楼下孩子的哭声还是像往常那么刺耳。
不,不对。
宋鲜儿微微皱起眉头,她在楼下秘道上发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陌生人,她之前从未见过他们。此刻,他们正在仰望着宋鲜儿,当他们发现她在看他们时,又假装不经意地互相聊天。但宋鲜儿能感觉到,即便他们假装不经意地聊天时,余光仍在监视着她。
难道圣菊的家人和朋友真的已经开始联络警方调查她了吗?难道他们的效率真的这么高,已经通过网络上的蛛丝马迹查到她的真正IP地址并找到这里了?
宋鲜儿微微摇摇头,心底否定了刚才的猜测,警察的技术和效率应该还没有这么高,他们如果真的已经查到这里,应该会立刻申请搜查令的。可倘若他们不是警察,又是谁?
她叹口气,管他们呢!说不定只是自己疑神疑鬼罢了,他们或许只是这个社区新搬来的住户。
5.
又是清晨,依旧雾气浓浓。
初秋的晨风有些微微的凉,男人裹了裹风衣,把手缩到袖子里,于是那枝掬花的部分枝干,也跟着缩进了袖子里。掬花在晨风里轻轻摇摆,几滴露珠落下来,带着淡淡的哀伤。
墓地里很安静,他穿过那一排排墓碑,又站在了上次的墓碑前。
他的脸依旧藏在雾气的后面,显得憔悴、疲惫。
他把那多掬花放在墓碑前,然后守着掬花坐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系在花枝上,温柔地说:“鲜儿,昨夜我想起了我们的初遇。”
6.
宋鲜儿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爬在床上认真的审视着地面。
昨夜睡觉前,她在地面上洒上了薄薄的一层面粉。她想要是真的有一个《空房子》里的隐形人躲在她的视线之外,他一定会留下脚印。
但是没有。卧室里没有他的脚印、客厅里没有、阳台上也没有,整个房子里都没有第二个人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但是掬花却如期而至。它无辜地躺在卧室门口,新鲜、带着剔透的露珠。和前两天不同的是,它的花枝上用红丝带系着一张卡片。她小心翼翼地蹲下来,静静皱起眉头,捏起那张卡片:
亲爱的鲜儿:
还记得吗?
那天你气势汹汹地来,
望着我满屋子的花。
像一只焦躁的小狮子,
踢翻了房间里所有的花盆,
然后留下愕然的我,
扬长而去。
还记得吗?
那是我们的初遇。
爱你的紫落
宋鲜儿把掬花和卡片一同扔进垃圾桶,然后站在客厅的中央发呆。房间里的四台电脑都处于屏保状态,弯弯曲曲的线条在黑色的屏幕游走,组成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但宋鲜儿似乎找到了出口——掬花是葬礼和祭奠时常用的花,它和那些写着哀悼字符的纸片一起出现在房间里,这意味着,她在送花人眼里是个死人。
宋鲜儿坐在电脑前,开始思索一个很深奥的问题——我是否还活着。
她看过一些电影,电影里的主人公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死了之后,灵魂出窍,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死了,灵魂还是像往常一样生活着,直到他因为某些缘由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死了之后,灵魂才逐渐散去。
如果这种事情发现在宋鲜儿身上,那么她可能一年半载也发现不了自己已经死去这个事实,因为她所有的生活都在这间屋子里,就连日常生活用品那些零零碎碎,也是从网上订购,这所巴掌大的房子,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宋鲜儿咬了咬舌头,疼;宋鲜儿把手伸进开水里,烫;宋鲜儿恶狠狠地吞下一块冰冻果冻,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无所适从地登录了QQ,华丰的头像闪了出来。
华丰:新的木马程序写好了。
宋鲜儿:……
华丰:怎么了?
宋鲜儿:我现在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这两天老有人送掬花给我……
华丰:哈哈!终于有人追求你了啊?真难得!
宋鲜儿: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些掬花和字条是凭空出现在卧室里的,你懂吗?凭空!!
华丰:别瞎想了,如果你现在是个死人,那么我也是,全世界的人都是,或许我们的生活的空间对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来说是天堂呢?我们都在那个世界死去了,然后来到这个继续以这样的生命形式存在。
宋鲜儿:……
华丰:如果真的有你说的那种怪事发生了,你可以在家里安装上摄像头用电脑监控嘛!笨!好歹你也算半个黑客呢!
宋鲜儿:汗……我怎么没想到呢!对了,你能再想办法帮我写个程序么?
华丰:什么程序?
宋鲜儿:我想入侵到户籍系统,查一个叫做紫落的人。
华丰:!!!!!!我帮你写盗号木马,是因为你的遭遇打动了我,同时我也认同你的做法:通过盗号来打击那些沉迷游戏的孩子,让他们对游戏世界绝望,从而离开游戏。可是入侵政府的户籍系统,我不会帮你做!!!
宋鲜儿:……
华丰:……你查紫落干嘛?!
宋鲜儿:没什么。
7.
这天早晨的雾比前两天淡一些,只是风更凉。
男人依旧在这个时间来到墓地,依旧为那座冰冷的墓碑献上一朵美丽的掬花。
和前两天相比,他显得更憔悴了,不知是因为伤心落泪还是睡眠不好,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得空洞,且充满担忧。
他缓缓坐在墓碑前,说:“鲜儿,是你把那些花收走了么?还是……”他突然站起来,警惕地望着身后。
身后,两个男人的身影在雾气里闪了一下,不见了。
离开墓地的时候,他对门口的守陵人说:“你最好看着点,别让别人拿走我献给死者的花!”
守陵人骂骂咧咧道:“你那花是金花还是银花?!谁稀罕啊!啐!”
8.
“人肉搜索”的力量太强悍了!
宋鲜儿在电脑前揉揉眼睛,只不过一天一夜,伟大的网民们就通过她留在网上的关于紫落的资料,为她搜索出了近千个叫“紫落”的人,她又在这些人里细细的筛选,最终锁定了一个叫做“安紫落”的男人。
安紫落,男,28岁,毕业于北京某重点大学,现定居T城,经营一间叫做“圣菊”的花店,花店的位置在中山东路287号……
宋鲜儿认定了就是这个安紫落,因为“圣菊”两个字,因为他们都住在T城。
她窝在电脑椅里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渐渐发白的天空,决定今天就是拜访一下这个安紫落,她要知道他是人是鬼,她要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她要知道他和那个死去的“圣菊”有什么关系。倘若他真的是那个“圣菊”的亲人,那么她情愿道歉,甚至认罪、自首,只求他不要再用这样的诡异的方式折磨她。
她起身,目光定格在卧室门口。在她专注于整理“人肉搜索”来的资料的这个夜里,那朵掬花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掬花上依旧系着一张卡片:“鲜儿,圣菊只献给最纯洁的亡灵,希望你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宋鲜儿抬起脚把掬花踩了稀巴烂,这几天积郁在心中的恐惧化成了怒气,她气势汹汹地出了门,直奔“圣掬花店”。
出门的时候,她看到那天在她楼下形迹可疑的两个男人依旧站在秘道的树荫下窃窃私语,他们见到她下楼,急忙欲盖弥彰地转过身,愈加显得鬼鬼祟祟。但她现在顾不上他们,她必须先找到那个安紫落。
中山西路287号临近西郊,西郊是本城的墓园集中区,有好几所大型的墓地,都座落在那里,而圣掬花店,是去往墓园的必经之路。
宋鲜儿站在花店的马路对面,看着从那里进进出出的人们。
显然,这间花店的花,都是送给死人的。人们把车停在花店门口,然后进去,继而捧着娇艳的、黄灿灿的掬花出来,然后上车,直奔墓园。
宋鲜儿在尖厉的汽车喇叭声里,横冲直撞地穿过马路,气势汹汹地站在花店门口。花店里的男人抬起头,眼神清澈,表情干净得如一尘不染的天使。说实话宋鲜儿讨厌这种类型的男人,看起来有点娘娘腔,她觉得男人就应该胡子拉碴粗壮豪放,全身上下都透露着豪气冲天的邋遢。
男人看了看她,淡淡地一笑:“如果你再像螃蟹那样横穿马路,那么相信不久,你就能收到我的花了。”
宋鲜儿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想,我早就收到你的花了。她扬起眉毛,飞扬跋扈地问:“你是安紫落?”
男人一愣,优雅地点点头:“是。”
宋鲜儿舔舔嘴唇,然后看了看花店小黑板上价目表,那字迹和卡片上的同出一辙。她冷笑一声,挽起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弯腰系紧了鞋带,最后尖叫一声,恶狠狠地向一盆掬花踢去,继而是第二盆,第三盆,到了后来她踢上了瘾,就像《红楼梦》撕扇子的王熙凤一样,(当然撕扇子的并不是王熙凤,就像被刺杀的美国总统不叫希尔顿一样)似乎从这样的破坏行为里找到了某种乐趣,干脆手脚并用,把整个花店满屋子的掬花砸了个七荤八素。
自始至终, 娘娘腔安紫落似乎被小狮子一般的宋鲜儿吓傻了,他一会儿看看那些无辜的掬花,一会儿又看看疯狂的宋鲜儿,一直手足无措地傻站着。
宋鲜儿是一瘸一拐地走出花店的,走的时候,她甩给安紫落一叠粉红色的钞票,嘲弄地说:“放心吧,这不是烧给死人的纸钱!”
安紫落傻乎乎地追到门口,望着她钻入一辆出租车,然后充满同情地摇摇头:“一定是死了亲人,伤心过度了吧?!”
9.
毫无意外,又是有雾的清晨,又是那个男人,又是一朵掬花。
只是这个早晨的男人,似乎很不安。
他的脚步有些凌乱,还不时地用余光瞄着周围——他觉得有人跟踪他,两个人。
他在墓地里毫无目的地晃悠了两圈,确定甩掉跟踪者之后,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来到了那座埋葬着他爱人的墓碑前。
他叹口气,放下掬花,说道:“鲜儿,我很后悔,那晚没有对你表白……”
他哀伤而又温柔地抚摸着墓碑,轻轻地说:“鲜儿,冬天快到了,你冷吗?”
10.
宋鲜儿很冷。
昨天砸完花店后,宋鲜儿顺路去电子城买了几个摄像头,安装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这个晚上,她睡得尤其不踏实,直到早晨看到卧室门口的掬花,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她一直担心自己安装了摄像头,掬花反而不出现了。
宋鲜儿没有碰那朵掬花,也没有碰那张卡片,而是像小孩子一样蹲下来,喃喃地读着上面的字:“鲜儿,冬天到了,你在天堂会觉得冷吗?”
宋鲜儿真的很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砸花店砸得太卖力的缘故,这一觉醒来,她觉得腰酸背疼的,甚至握鼠标的手都略略发抖,而当她调出昨夜的视频时,身上很干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它,那朵掬花,是在清晨出现的,那个时候白天将至未至,黑夜死乞白赖地不肯褪去,整个世界、包括宋鲜儿的卧室,都笼罩在一片暧昧的灰蓝色里。
当视频上时间闪至6点1分零27秒时,那朵掬花出现了。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没有任何载体,它硬生生地从那片灰蓝色的空气里探出头,然后躺在地上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当时送花的人(或者鬼)并没有走,他很可能正站在那里,充满嘲弄着望着熟睡中的她。
她没有办法用任何和“科学”有关的理论来解释这件事情,她只能认为,那朵掬花是一个鬼魂放在这里的,而那个鬼魂,正是自杀而死的“圣菊”。
除了“圣菊”,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宋鲜儿决定登录游戏,去寻找真正的“圣菊”。她觉得既然“圣菊”在发现自己被盗的那一刻选择自杀,那么他一定没有心思去更改游戏的密码。只要她用以前截取的“圣菊”的帐号密码登录游戏,然后询问他在游戏里的好友,或许有人知道他在现实世界的真实身份。她想找到真正的他,找到真相,然后认罪,然后自首。
她宁愿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也不愿再忍受这样的折磨。
可意外的是,当她用“圣菊”的帐号登录游戏时,系统竟然提示该玩家正处于游戏状态,无法登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急忙用自己在游戏里转移赃物的小号登录游戏,然后迫不及待的密语他:“你是圣菊本人吗?”
他说:“是。”
“你没有死?!”
对方沉默了几秒,回复道:“死了。”
“那现在的你又是谁?”宋鲜儿停顿了下,补充道:“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是鬼呗!”
“骗人!你不是原来的圣菊吧?你一定是他的朋友或者家人,你知道他的帐号和密码,对不对?”
“我就是圣菊本人。当然,我现在并不是人……”
“你怎么证明?!”
“圣菊”很久都没有回复宋鲜儿,当她已经失去耐心准备下线的时候,他突然淡淡地打出一行字:“我不是已经证明了吗?”
宋鲜儿瘫软在电脑椅里,是的,他已经证明了。她颤抖着又问了一个很弱智的问题:“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很干脆地回复道:“吓死你,咒死你!你这个盗号贼!”
宋鲜儿仓皇失措地下了线。
11.
这个清晨的男人,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挺拔了,他捧着一朵掬花,略微地躬着背。
他默不作声地把掬花放在墓碑前,然后默不作声地站着。
突然,他抱着墓碑痛哭了起来,边哭变喊:“鲜儿,你怎么了?鲜儿,你在天堂怎么了?!”
他的风衣上,沾了浓浓的鲜血,那血是从墓碑上流下来的。
远远地,隔着一层雾气,两个人一脸诡异地望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兴奋。
12.
宋鲜儿咬着牙,恶狠狠地坐在卧室的门口,她已经在那朵掬花出现的地方划了圈圈,并带着视死如归的悲壮,豪情壮志地守候在旁边。
她咬牙切齿地想,整人有整人的方法,治鬼有治鬼的套路。她买了整整一盆狗血,专心致志地等待着那朵掬花的出现。
在守候的这个晚上,她做了个梦,梦里也是一片夜,夜的颜色就像中学时用的蓝黑墨水。在这瓶蓝黑墨水里,泡着一排排墓碑,其中有一座墓碑上写着:“宋鲜儿,生于1983年5月25日,死于2008年6月23日。”
她腾地从梦中惊醒,看看表,已经快6点了,它就要来了。
在掬花出现的瞬间,她英姿飒爽地端起狗血,猛地向掬花的四周泼去,边泼边说:“泼死你,就算你已经是死人了,也要再泼死你一次!”
房间里弥漫着腥甜的味道,地板上、墙壁上溅满了浓浓的狗血,连她的脸上也是。她用沾满献血的手胡乱地抹抹脸,歇斯底里地笑着:“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真的不怕你。”
最后,她愣愣地望着满屋的狼籍,无力地扔下脸盆,喃喃道:“该结束了吧……不是说鬼都害怕这类东西么……”
她疲惫地打开电脑,打算再次登录“圣菊”的帐号看他在不在线,可华丰的QQ率先闪了进来。他发来一个笑嘻嘻的表情,问:“怎么最近也不找我要最新版本的木马程序了?难道你放弃你那伟大的事业,决定改邪归正了?!”
宋鲜儿在电脑前无奈地笑笑:“是,打算放弃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华丰沉默了片刻,突然转移了话题,问道:“对了,你找到那个紫落了吗?”
宋鲜儿:“找到了……”
华丰:“你找他做什么?他是谁?”
宋鲜儿:“我以为他是送花捉弄我的那个人……我砸了他的花店……”
华丰:“嘁!送花?我才没有那个闲心捉弄你呢!况且我店里的掬花都是精心培育的圣菊,献给那些纯洁的亡灵,我才不会拿他们来捉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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