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生死和爱情,都曾是这一带山水的绝唱。
许多年过去了。王伯瀚怎么还活着?而且,他的活着给小镇老街老屋的拆迁,乌溪小镇红色旅游开发,带来了机遇,还是带来了麻烦?他女儿要回来买下东头绣楼老屋,还要在老屋地基上修建更大的别墅。唉,如今的世事,真难以预料。
多年后,二○○×年。我到石达开和红军都走过的那片山水,彝汉混杂地区,大渡河泸定桥安顺场一带,为完成新的《国色Ⅱ号》系列绘画作品采风写生,结识了一个朋友,彝族小男孩依嘎。依嘎刚上本地师范学院,读中文,并写诗,自己谱曲,唱歌。
“我爷爷是土匪。”
依嘎说。
“他教我奶奶种鸦片。我奶奶很勇敢,枪管抵住我奶奶的额头,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那晚,大渡河水奔涌地流,营盘山上的偏北风,呜呜地吹。营盘山,位于安顺场背后半山腰,面对滔滔大渡河,是当年石达开安营扎寨,最后全军覆没之处。
第二天,风和日丽。晚上,我参加一场彝家简易的篝火晚会。依嘎遗憾地告诉我:
“我姐姐没来,如果她来,其他那些彝家姑娘的歌,都别唱了!”
“为啥呢?”
“我姐姐的歌,全是我奶奶教给她的。那本土本色,可真是绝了。”
那晚,回到大渡河酒店,我梦到了一座山,一座青翠、旷远的山,营盘山背后的紫色十里红山坡。依嘎说,那是他爷爷、奶奶种植过鸦片的地方。
春天,杜鹃啼血,苍鹰盘旋。紫色十里红山坡,一片罂粟花的嫣红与艳红。那可是她奶奶,遥远、深情而悠长的歌?
原来,或者后来,乌溪小镇东头绣楼,女儿泉和大渡河宾馆,莫西小镇山寨木楼……我都曾见过并认识了依嘎的姐姐,一个心灵、歌声和身姿,都像云雀一样轻盈的少数民族姑娘——娜木措。
那年春节,我在乌溪小镇上过得十分黯淡。郎天裁因为小镇旅游拆迁与发展规划,到万年台区上、涞滩镇县上和更远的省里市里去,奔忙盖章、规划说情,当然也免不了请客送礼、喝酒打牌去了。如风老辈已风烛残年。不过,小镇特色名菜,毛血旺、河水豆花和肥肠汤,十分合我的口味。哪怕是春节,小镇上做这道名菜的柳家大嫂,郎天裁的妻子,人称六指,也扎了点点油污的白色围裙,在皂荚树下的小餐馆里,十分殷勤地忙碌。猪血从是镇西口河边刚杀出来的毛猪身上取下来的,热气蒸腾。白花花的米饭,散发着河对岸桑林坝稻谷的清香。柳嫂的女儿,柳叶儿,她为什么没随郎天裁姓郎,而姓柳?在万年台读小学,十一二岁,像段细柳,亮着雏眼,在湿润的屋檐下那排汪着清水的瓦盆丛中忙乎着,喂养刚从河里捉捞上来的泥鳅、鳝鱼、田螺和虾米。那些来自大自然的生灵和柳嫂的女儿一样,皆水灵无比,鲜活无比。吃过早饭,撑了绿伞,沿着细雨迷蒙的小巷,穿过古老湿润的青石小桥,迈向桑枝肃立的对岸,信步走在种植着过冬植物的田畴。细雨如梦,轻轻滴落在田埂、桑枝、蔬菜塑料棚和绿伞顶上,滋滋有声。雨点斑斑的小河,如烟似梦的山水,细雨中的小镇,绵延曲折,高低不等的吊脚楼,纷纷绕绕,错落有致。
这就是生命!
乌溪小镇,我们家族生命的舞台。我知道如风老辈和郎天裁镇长,为什么那么怕已经死去的王伯瀚回来。原来,这个小镇的大部分房屋,以东头绣楼为中心,大都是王家财产。没有等到土改,王家就没了人烟。那时,镇上住着的王柳两家。王家的儿子娶柳家的女儿,延续下来,王柳两家实际是一家。只因时世动荡,此消彼涨,才演化出绵长小镇王柳家族前辈后生不同的故事。王家祖上是文化人,秀才兼烤酒;柳家祖上经商,地主兼贩盐。他们两家互相竞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直到解放,王家人已绝迹,逃走的小儿子王伯瀚被打死。接着,十里山乡的山民纷纷搬到小镇。因为曾当过廖佐煌的管家,如风老辈也在镇上分到了立足的房产。廖佐煌的老家廖家大院,坐落在离小镇不远的万年台歇马场。廖佐煌历来对乌溪小镇虎视眈眈。可惜已经解放。那时廖佐煌在县城省城,还有更多更漂亮更气派的公馆。和大多数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着的家族一样,也许,到了一九四九年,他们都来了一次重组。重组之后,贫富均等,相安无事,艰苦而平淡地过了好些年。这不,改革开放、红色旅游,过去的人们,影响这个小镇生存发展的人们,跑的跑,死的死,但毕竟也有生命的活力在涌动。它那不可阻挡的变革,即将到来、已经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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