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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世界三部曲之一国色 > 父亲(4)

父亲(4)

郎天裁的业绩和婚姻,现在还没有进入我们的考查范围。我还想仔细考查一下的,也许正是我的家族和我自己。虽然,我常把“乌溪小镇生活着我们那个庞大家族”挂在嘴边,实际上,我真正的家族源头,并不在乌溪小镇,而在沿着乌溪小镇右边那条古老的官道,通往更远更密的远山深处。那里,和布依族山寨紧密相连。那里,有个不大的刘姓家族。那里,有一条碧水清清、与世无争的河流。那是一条优雅分支的双汊河。一条流入乌溪小镇,一条流向女儿山深处,静静地躺在深山怀抱里。空气清新,阳光明丽。其实我们的考证,并不十分艰难。最简单的说法是,不远,从前,乌溪小镇开染房的柳家某个女儿,嫁到了深山刘家祠堂。刘氏家族,祖传中药世家。瘦狗刘正坤和­干­豇豆柳如风,就是一对表兄弟。中药世家那时相当富庶。但是,我几乎没对那个中药世家,留下什么印象。刘正坤小时候,多数时间都在乌溪小镇柳如风家玩耍,他们感情很深。“文革”时,父亲为什么把我送到乌溪小镇来躲避灾难,可能表面上的原因,并不那么复杂。实际上,说穿了,也就是刘正坤和柳如风之间有,除了“宝剑盒”和六指姑娘之外,还有什么不能交换?也许,那是藏在两个年轻小伙子心底的秘密。我们可能看到的是,黑蛮廖佐煌已经有了布衣族姑娘,­干­豇豆柳如风已有了桑家小姐,而瘦狗刘正坤,什么也没有。他只好背着祖传下来的空空剑盒,和经过我们乌溪小镇的红军战士一起,走上了那条当时对他来说,迷茫而遥远的路途。

世事如烟。在我记忆中,父亲刘正坤虽然作为我军一个将领,虽然他有自己辉煌的业绩,他经历了战争年代和和平时期,他的生活道路扑朔迷离,仔细想想,似乎迷离中也有必然的归宿。带着累累伤痕,从朝鲜战场回国,草率治好战争的创伤,上个世纪50年代末,他被任命为某军医学校校长,可能冥冥之中,和他出身中医世家有关。毕竟是军医学校,毕竟他在军队中,从当担架员开始,始终在后勤战线。既然是名义上的校长,他自己会不会给人治病,对于他办不办得好那个军医学校,就没有太大的关系。他的深山老家,一辈子也没有回去过。虽然他从小和父亲一起上山采过中草药,虽然他参加了红军,一开始就在老君山下的观音洞红军临时医院里洗药、舂药、熬药,但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给人看病的本领。经过漫长的战争,这个世上留给他的日子,他仅仅是个不折不扣的病人。我甚至怀疑,我对中医略知一二,是不是和深山中医家族有关。作为爱文化作绘画的军人画家,我身上完全看不出中医世家的血脉渊源。我的绘画作品《国­色­Ⅰ号》系列,完全是对父辈所代表的这支勇敢军队,战争胜利者的热爱和回忆。我绘画的因子,很大程度源于如诗如画的乌溪小镇山山水水、历史文化。乌溪小镇留下了那么多绘画、石刻等艺术与历史痕迹,完全可以使我的绘画基因,在这里得到良好的播种、着床和云雨的养育。乌溪小镇,吊脚楼,小街,标语,红海洋,忠字舞,画家莫尚和他的模特易安,偷偷绘画,­祼­体游街,……它们都已经渐渐远去,又深深烙在我心灵与艺术的记忆中。我看到了绘画的魅力和绘画的可怕。那时,我想,如果仅仅用画家的眼光看待乌溪小镇,小镇上的万年台歇马场,石达开的小妾,红军的标语,老君山红军医院女护士的孤坟,还有水英水灵的命运,一定十分艰难。后来,我在南方某著名的美术院校学习油画,我关于红军、关于石达开的《国­色­Ⅰ号》系列创作,是我在看到感到父辈的历史与战争带给他们的生存状态后,我想,我有责任把神圣的记忆,通过绘画表现出来。我没有画乌溪小镇。我直接瞄向红军走过乌溪小镇到大渡河泸定桥那一带,创造出来的军人与战争的历史杰作。虽然《国­色­Ⅰ号》系列,给我带来了艺术的辉煌和荣耀,但我认为,那些作品远没有把心中想要表达的东西,完全真实地传达出来。所以,这段时间,我才感到那么困惑,我才决心把绘画抛到脑后,大西北游历,乌溪小镇写生。我想把历史和现实、战争与生命的根本状态,彻底融化在我的心灵,并寻找到独特的艺术载体,使它们和新颖的艺术形象完全对接。可是,我越想这么做,越觉得自己不再像画家,甚至,也不是称职的作家,而像醉熏熏的流浪汉,在天空、大地、乌溪小镇、涞滩码头、女儿泉、女儿河、女儿山之间流浪。见到什么想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有时,我觉得,见到想到和说出来的,又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我是歉收的农夫,把粗糙的思想犁铧,Сhā进肥沃的现实土壤,乌溪小镇,蕴涵着多么丰厚的原生态的艺术与生命土壤啊!我被信马由缰的思绪,拉着向前,迟疑滞重,跌跌撞撞,很多时候,我又不知跑向了哪个方向。不过,有个声音始终在我的心里呼叫,我想看看石达开全军覆没的那条咆哮的大河,我要想摸摸红军飞渡的那根冰冷的铁索。为了完成红军、石达开雕像,易安也很赞成。她说,当然应该去实地考察一下。不过,得找个合适的时间。我想,能够和她一起去,也令人神往。但那时,我似乎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我那亲爱、勇敢而可怜的父亲去世以后,我突然觉得,我不应该草草地去揭开祖辈命运的伤疤。父亲从他珍藏的少量宝物中,拿着那把空空的剑盒,和一只墨绿手镯,双目空空地告诉我,如果,能见到,你如风老辈,就把这剑盒交给他。手镯,留给你自己。说完,父亲并没有死去,但是,我看到他歪鼻孔上面,那对似乎从没有完全睁开过的眼睛,原来那么空旷寂寞。乌黑的瞳仁里,缓缓有一朵游云飘过……我想,那空剑盒和手镯,一定装着我们家族的秘密,或者,固守在他心中,深藏着的美。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些美究竟是什么。我也没有把关于剑盒手镯的表面故事,告诉任何人。柳如风接了空剑盒,默默望了许久,就颤巍巍地挂在吊脚楼泛着亮光的木板墙上,也没有问我,剑盒是从哪里来的。甚至,我想,我父亲的愿望,并不是要想找到宝剑的主人,而是希望我把空剑盒继续保存下来,流传下去。但我必须认真考察清楚,空剑盒和手镯承载的所有故事。而且,我还不知道这些故事,究竟讲给谁听?我能不能完全把它讲得清楚?我唯一知道的是,父亲背着剑盒,走了遥远曲折的路。当我老家,深山山寨,当地政府把父亲的骨灰,盛了一半,拿回去安葬在那一代最著名的风景区,修了一座很大很气派的陵墓,那是一段郁郁葱葱的山脉。巧妙的是,陵墓居然和对岸的布依族山寨,隔河相望。崭新的竹楼和清泉池塘里,终年白鹭翻飞。这个传说,我很害怕。我不知道竹楼清泉白鹭,究竟在诉说什么?当然,我现在还没有去看那座陵墓。既然父亲都没有回他老家,我也不该贸然前往。我想,他心灵中的山水与战场,是怎样艰难走过?他为什么还要回去看它呢?它究竟给他带来什么?况且,我早就听说,当初,父亲离开深山老家的时候,刘家祠堂,已被土匪抢劫一空。据传,我父亲小瘦狗,当年到乌溪小镇来和­干­豇豆柳如风一起的“鬼混”生活,他实际上已经是无依无靠的孤儿。我想,当然,在争夺布衣族姑娘失败之后的小瘦狗刘正坤,踏上那条遥远的革命道路的时候,他的心中,是不是依然像他肩上的剑盒一样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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