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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周克芹中短篇小说 > 第9章 希望(1)

第9章 希望(1)

老冯听着这话,有些不大耐烦,他说:“这个老张真是!不了解情况,一听群众有议论就怕了,什么方向啦,路线啦。你别管,我会给他解释的……老余在这儿,招牌还得写,快去木板来吧。”

可是小玉嘟着嘴巴,仍往下说:“社员们都挣工分,砖瓦厂做活路拿现钱发工资就是不对嘛!那个姓王的会计一来,就改变了我们原先的章程。这样儿下去,以后还不知要搞些啥子名堂呢!……呃,大叔,为啥偏要去找那个人当会计嘛!”

老冯两眼睁得溜圆,摊开手臂回答道:“这不是明摆起的嘛!这样大的砖瓦厂,来往账目复杂。我们大队哪一个吃得下这碗饭?你嘴巴硬,叫你摸一摸看!”

姑娘的脸红了。她使劲扯着自己的指头,焦急地说:“不会,可以学嘛!……呃,还有呢,你看那个掌火师,老是拿技术卡我们。几个烧火的都不懂火候,都巴望他教一教,可他就不!昨天,为发工资的事,他嘟哝着,嫌钱少了,叫我们另请高明!可他又没­干­重活,只是指手画脚的。已经比烧火的多拿一倍工钱,还……”

老冯忙制止她往下说:“人家凭本事嘛,有啥法呢?快别一天到晚尽说这些,我都知道。”

“呃,我爷爷说,这个掌火师是个劳改犯哩!他能一心一意为我们集体服务吗?我们办砖瓦厂,为的是建设需要,积累资金,壮大大队集体经济,为将来农村机械化电气化铺底子;可他是为了多捞几个工钱!我们想的是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可他想的是资本主义。他和我们想的不一样呀!……刚才,我去学一学烧火,他那个样儿呵,生怕人家偷了他啥子一样!……”

“哎呀,小玉,你莫淘气了好不好?”老冯莫可奈何地拍着她瘦小的肩膀,“资本主义是个啥样儿,大叔我心里清楚!合作化那会儿有的人不入社,留恋单­干­,那才叫资本主义。可那阵你还没出世呢!你今年不是才十六岁吗?……往后有空,大叔慢慢儿讲给你听,好啦,别耽误你余二叔的时间啦!快去……”

小玉的肩膀一扭,摆脱了老冯的手,盯着老冯的脸,问道:“那你说现在就没得资本主义啰?”

老冯有些冒火了,教训道:“还有点样子没得?我几时对你说过,现在而今就没得资本主义了?”

姑娘还是不依。看样儿,这一老一小硬是要辩论下去。但是,窑门口有个青年喊起来了:“小玉,快来呀!”小玉这才把一串叮叮当当的钥匙放在老冯手掌上,不肯罢休地说:“等晚上老支书来了,我们再辩论!”说罢,向窑门口跑去了。

老冯像个得胜的将军,红光满面,他对着姑娘的背影笑道:“莫说老支书,就是县委书记来,我老冯也陪你辩一辩!嘿嘿,‘资本主义’是个啥样儿你都还没见过!”说罢,便去打开库房大门,选了一块有丈把长、尺把宽的木板出来,拿起刨子三五几下刨得光光生生。又跑去拿来一管大号毛笔。这才抹了抹脸上的汗珠,站在一旁,专心地看着我发笔。

我提起笔,饱蘸着墨汁,在木板上写上了“­干­坝子大队砖瓦厂”一串大字。老冯高兴极了,双手捧着这块招牌,叫我帮他拿上两颗铁钉,砰砰砰几锤,就钉在最显眼的那根柱子上了。

“哦,这才像个话嘛!”老冯笑呵呵地说着,重新把我拉在桌旁坐下,掏出个塑料纸的叶子烟包儿,卷着烟,像一个沉醉在幸福的向往中的小伙子一样,对我说道:“不瞒你说,小玉刚才说的那个会计,是我最近请的,姓王,还是掌火师介绍的,在前山大队住。虽说成分不大好,可能­干­呢!他从前在外面工作就是专搞采购行道的,是他妈个‘路路通’……前几天我派他出去跑了一趟差回来,就揽了七八个大订户,要上百万的瓦……你还不晓得呢,烧瓦比烧砖赚钱!供销社虽然给我们拨煤炭,却安排我们烧砖。如今有了这些大订户,我何必硬要在供销社下巴底下接饭吃呢?自己搞煤!‘自力更生’!”

“自己往哪儿搞煤哟?­干­坝子又不出煤……”

“老余,你不懂!我也是现在才懂得一点点儿的:往煤矿上去‘通’嘛!那个姓王的是老手!嘻嘻……老余呀!我算了算,这样搞下去,明年子的一个劳动日就能投这个数!”他把一根粗大的食指伸到我鼻子尖上,“一块!后年子呀,保险一块五!­棒­­棒­都打不脱!……老余,看嘛,往后走,我们­干­坝子就要热闹起来啰!……”

正说到高兴处,窑门口传来了小玉严厉的声音:“你站好!就站在这儿看着,由我们来动手烧……”

“糟了!死女子又在得罪掌火师!”老冯一蹦,跳起来就往窑门上奔去。

我也好奇地跟着他。来到窑门口,只见小玉手提火铲,气咻咻地对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长脸大汉呵斥着:“……你这个技术算个啥?你卡不倒人!”

那汉子本来是低头垂手站着,一见老冯过来,以为有了庇护,便坐下来,对老冯说道:“厂长,我在这儿受不了,你让我走吧,我又不是没活­干­的……”

“往哪儿走?你还得给我站起来!”小玉怒冲冲地对那汉子说,“你不要忘了你是监外执行的劳改犯!……你给我规规矩矩站好!由我们亲自来烧!可是有一条:如果这一窑砖烧坏了,你脱不倒手!我们要给你算政治账,经济账!这一窑过了关,你可以走。但是得由我们送你回生产队去监督劳动,不准你再拿烧窑技术去卡别人!”

老冯在一旁,脸都气白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玉和两个小伙子,挥舞着铁铲,向窑门里加煤,门洞里立即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把小玉的脸映得通红。我望着她那坚毅的脸,心里想:“这是­干­坝子大队哪一家的姑娘呢?……”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说实话,“文化大革命”这几年来,农村的男女小青年,像雨后春笋一样地冒起来。在我这个平时不大过问青年工作的人眼里,他们都好像是一个样儿,一时真难分清哪一个是哪一家的……

后来问了家里的人,才知道这小姑娘是贫协主任李大爷的孙女儿,高小毕业后没再上学,在队上当了两年记分员。兴办砖瓦厂的时候,她就报名要求进砖瓦厂。老冯看她个儿小,又是女的,不同意她;可大伙认为这姑娘老实、勤快,能坚持原则。老支书根据大家的意见,就派她进砖瓦厂当个管理员。

几天以后,我要回水库工地去了,路过砖瓦窑,见小玉拉着满满一架车砖坯子,正爬坡。她弯着腰,脸都快挨着地了。我忙从后面用力往前推,帮着推上了坡。她回过头来对我笑了笑。我说:“拉这么多­干­啥?看把腰杆闪了。”她又笑了笑。我觉得这小姑娘真淳朴得可爱。我对她扬扬手,告别了。当我走出老远了,她突然在后面把我叫住,问我道:“余二叔,你晓得拖拉机卖多少钱一部呀?很贵,是不是?”这个问题我一时回答不上来,只好说:“没买过,大约要上万块吧!”她一点不吃惊,只是眨巴着眼,点了点头。我说:“怎么?你问这个做啥?”她又笑了笑,扯起围腰来揩脸上的汗水。我看她脸孔比刚才更红了,眼里放出兴奋的光来。

第二年秋天,­干­坝子上新粮飘香,棉桃吐絮的日子,我又从百里外的水库工地上回家度假来了。不消说,得先到砖瓦窑上看看热闹。

可是,转过小山嘴,却不由使我大吃一惊:两座窑子静静地蹲在那里,没有火光,也没有浓烟。正值黄昏时分,夕阳收尽了最后一层金光。那两座废窑活像一对怪兽,张开它黑洞洞的大嘴,疲倦地躺在那高山脚下。

这是怎么回事呵?

远处,挖田的社员收工了,吆喝着,嬉闹着向四面八方散去……

突然,迎面的田埂上来了一个赶牛的老汉。肩上吃力地着一乘田犁,埋着个花白头发的脑袋,赶着一头老水牛,迈着赤腿光脚,慢腾腾走来。近了,我才看清,不是别人,正是副业大队长老冯!

“老冯!你……”我上前抓住他手上的鞭子。细看去,这位一年前红光满面的老汉,明显地消瘦了:眼窝深陷,从前不太显眼的皱纹,这会儿变成了刀刻样的痕印,布满了脸颊。

“哦,哦,是老余呵!……”他看了我一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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