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讯接着喜讯,丰收接着丰收……
全县中稻大增产的消息传来以后不久,棉花大面积丰收的捷报又飞到了我的身边!
金黄金黄的谷子,雪白雪白的棉花,丰收了,丰收了!怎不叫人高兴呵!……我在外边出差,然而,这颗火热的心啦,却早飞回家乡去了——飞回那青春焕发的、古老的“棉乡”去了。
我们的棉乡,是一个多山的地方。那起伏绵延的丘陵,那终年常绿的山冈,那美丽如画的沟谷,那雄伟壮观的水库大坝,那漫山遍岭、生机勃勃的几十万亩棉田,一望无际。收花站里,银子一样堆积如山的棉花,在明丽的秋阳下耀眼生辉。……想起来,是多么亲切!怎不叫人怀念呵!
然而,更叫我思念的,还是棉乡的人民!我的老书记,我的好队长,勤劳的大爷大娘们,朴朴实实的姑娘小伙子们……
深夜里,我激动地翻阅着棉乡的来信。乡亲们用热情的话语赞颂党的好领导,述说今年丰收的成果,报告明年宏伟的打算;还用热情洋溢的话语,介绍了我所熟悉的人们的变化。
突然,“青春一号”这几个字出现在我的眼前,小耿的名字出现在我的眼前——这是县农业局的老局长文和启同志的来信中提到的。他告诉我,“青春一号”这个新棉种,去年试种成功,今年全县推广,获得大丰收;他告诉我,小耿已经入党了,小耿的科研基地还是在柳溪,而柳溪河已经成了小耿的第二故乡了。老文的信上这样写着:“十二年了,小耿在柳溪河度过了他的青春年华……十二年,柳溪变得更美了,小耿也变得更成熟了……前不久,我到柳溪去,第一天夜里,当我在灯下和小耿一起讨论他的科研新计划的时候,突然发现他的头上已经出现了依稀可见的白发……是的,岁月流逝,小耿已经不‘小’了。但是,大家这样称呼惯了。……”
老文同志的长信,柳溪河的流水,引起了我无限亲切的回忆。“老耿”——不!依然是“小耿”的形象渐渐清晰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认真说,我和小耿见面的时候不多,十来年的光阴,只有那么几回短暂的会见。然而,他却同我家乡的亲人们一样,永远刻在我的心上……
一九六五年的春天,柳溪的桃花刚刚开过,文局长领着一个挑着行李担儿的小伙子跨进了公社大门。这个小伙子,看去不过二十多一点。丰满的圆脸,白白净净,有着一对并不很大的、透露出诚实的羞涩的眼睛。眉毛细长、清秀,额角稍高。端端正正的鼻梁下面,有两片厚厚的、饱满的嘴唇。胡子还没有长出来,看得见一圈密生的淡青色的茸毛。文局长介绍说,小伙子叫耿杰,农学院毕业生,分到县农业局做技术员。局里派他到柳溪来的任务是培育棉花种子。
“种子工作是毛主席‘八字宪法’的重要一环……”文局长对我们说,“县委提出全县的棉花种子五年内要全部提纯复壮,十年内要搞出一个适合本县自然条件的优质高产的当家品种……小耿的任务主要是后一个。这是一项长期、艰苦的科学研究工作。”
我上前和小耿握手,他的脸刷地红了。
“欢迎,”我说,“不过我们山沟沟头,条件很差,要说‘科研’,那简直没搞过。”
文局长看看小耿,小耿依然红着脸,不开腔。文局长说:
“条件,眼下我们县里也很差。一些必要的设备,我们马上送来。”最后还说,“……小耿就交给你们啰!希望你们在政治思想上,技术上,生活上多多关照……”
公社党委决定在后山五队划出几亩地来,供小耿安排。还在五队挑选了几个有点文化的青年,成立一个“科研小组”,交小耿指挥。小耿住在队长刘全家里。刘全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生产上门门在行,又不保守,对小耿的工作是很大的支持。他有一个女儿,名叫桂花,是个初中毕业生,也参加科研小组的工作。从此,小耿就在后山蹲下来了。
……这是我和小耿第一次打交道。可惜,还没有了解这个腼腆青年的思想,甚至连在一起谈谈也没来得及,就接到调离的通知。我离开了柳溪公社。后来,因为工作性质不一样,也就渐渐地把小耿忘记了……
小耿的名字被重新记起,是四年以后的事。一九六八年的秋天,我住在县委宣传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一天下午,突然闯进一个人来:二十五六岁,白净面皮,长条个子,披一件深灰色的秋大衣。他进门后,就自我介绍说:“我叫王超,县革委的。……你就是县革委的老余,是吧?没错……久仰,久仰……”
我想起来了,听说这人原来是农业局一个技术员,后来当了造反派的一个小头目,又担任了农业局革委会副主任,新近还成了县革委委员。我说:“王同志找我有事么?”
“一件很重要的事!”王超坐下来,扬扬手说,“晚上来参加一个会议,好吧?”
我看了看他,没有回答。因为当时的“会议”实在太多!什么人都可以不请示党组织,也不给单位领导打招呼,就可以随意发通知开会。这种会,我一般是不参加的。
他见我不开腔,便说:“不是正式的会议,只是请你先来看些材料。你晓得不?我们县放了一颗卫星!……耿杰同志敢想敢干,以革命大无畏的精神,与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斗,与走资派斗,闯过了道道难关,终于培育出了棉花新品种。这是‘文化大革命’的成果,是造反派的光荣……”他像演员念台词一样往下念着。我听到耿杰的名字,不由想起柳溪山沟沟里那个几年来默默无闻的青年来了。我又怀疑,又兴奋地问了一句:
“这么说,小耿在柳溪后山搞新品种,出成果啦?”
“当然啦!这完全是和走资派斗出来的!小耿是我的同学,我们一起从农学院分来的。我了解他!他是个真正的天才科学家,又是一个真正的反潮流战士。他从学生时代起,就表现出了能言善讲,力排众议的雄辩才能……”
这不是越说越玄了吗?我和小耿虽没有什么深交,然而在印象里,他却并没有显出过一点儿那种“天才”的迹象呵!
“你们搞宣传工作的,”王超又说了,“这次要开动一切宣传机器,为这项新生事物大喊大叫!……当然,不是为小耿,是为革命造反派大喊大叫!因为,有人背地议论我们不抓生产,那简直是,是无稽之谈……”
我早没有听他摇唇鼓舌了,焦急地想:怎样才把这个差事推得脱呢?
“怎么样?晚上一定来!地点在农业局……”他说完,又像来的时候那样突然,一晃就不见了。
晚上,农业局长文和启同志打来电话,横说竖说,硬是要邀请我去参加那个会,说是要给我开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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