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贞的脸更红了,说:“嗯。他们是后勤队,没有来信说……”她一边回答一边使劲儿挖泥巴往箢篼里装。因为她嫂嫂停着手上的锄头跟人家说话,耽误了工夫,她得帮着嫂嫂装泥巴,要不然,就要影响人家男社员们担土了。
“哎呀!我们屋头那个婆婆才好笑呢,一听说大孙儿上前方打仗,眼泪花花就滚到脸上来了!”王素芳咯咯笑着,又开始诉说着老奶奶的惊惶,“幸好我们老二没有开上去,要不呀,老婆婆怕要担心死呢……真是老脑筋!”
对于她家里的人的长短,妇女们只是嘻嘻哈哈笑了一会,却不加以评论。有人把话题转到了她身上:“素芳,你说说,你想他不?”
“不想!想他干啥?人家是保卫社会主义祖国呢。”王素芳爽快地回答,“我可不像你们——天天跟男人守在一堆,几天工夫不见就像掉了魂样!”
妇女们又是嘻嘻哈哈地一阵笑,接受了王素芳这一奚落。要在平时,准要回敬她几句的。
思想性情十分活跃,嘴里空闲不得的女人们,觉得此刻不能再从素芳那里捅出几句刻薄话来,自寻没趣,便掉转话头,去逗弄那个老实腼腆的桂贞。
“二嫂子!要是你们老二这回也上前线去了,你想不想呢!”
桂贞半点儿也没领会到人家话里逗弄的意思,她一听人家提到她和她的“老二”,脸越发红了,埋着头,含着笑,拼命地挖着泥巴。
“呃,你说说呀!你也不想?”人们催促她。
她把脑袋埋得更低了,老实巴交地回答一句说:“咋不想呢?……”
那些惯用逗乐的方式去探视别人内心秘密的女人们听着桂贞这话,再看看她那个羞怯的样儿,都满足地笑起来了。
收工回家的路上,王素芳想起桂贞说过的那一句“咋不想呢”,笑着,用宽宏大量的口气批评弟媳道:
“你那话当然也是实情话,可是你不该当着人家说出来。那样,人家会说我们军属没志气的。今后,可要注意影响啦。”
桂贞听着这善意的批评,有点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姑娘样,羞得脸红了,她没有分辩。确实,从昨晚到今上午,她心里老想着丈夫,倒不是过去那种眷恋的思念,而是想他们那支部队,是不是准备上前线了,记得不久前丈夫来信时说过:“当兵就要准备打仗,打仗就要准备流血、牺牲。”从那时起,不,应该说从做了战士的妻子那一天起,她就有了这个思想准备。现在,她心里总有那一个感觉:他要上前线去的!但是,大哥他们参战了,自己的丈夫却没有音讯,这使她心里产生一种异样的感情,是负疚,是惋惜,还是自卑?她说不出来。而这种感情,又转换成了对嫂嫂的尊敬和关切,觉得在她们当中,只有嫂嫂才配享受光荣。也正是在这种感情的支配下,她抢过了嫂嫂肩上的锄头,往另一只肩头一搁,几步冲在前头,赶着回去做家务事了。
二
当这份特殊的光荣突然降落在王素芳身上来的时候,他们这个挂着“光荣人家”匾额的大门以内,平静、和睦的家庭生活也起了一些显眼的变化。
耳朵不灵、眼睛也看不见的老奶奶天天关心着中越边境的战争进展情况,叫她的儿子——石家沟大队的支部书记,给她大声念读和讲解报纸上那一点点珍贵的消息报道。同时,她老人家把对上前线参战的大孙儿的深切思念,也倾肠倒肚地泼在大孙媳王素芳的身上。只要听到素芳的脚步响,老人就要素芳到她面前去,拉着素芳的肥壮的手,诉说自己当天当时对于战争的看法,有时还没头没脑地对她讲述关于大孙子小时候如何聪明的小故事。老人家不让素芳担当家务劳动,吃饭的时候要素芳抱着她那早已断了奶的小重孙同她一道吃,晚上睡觉也把素芳叫来和她同床……
几天过去了,素芳里里外外受到特别的敬重,慢慢儿也就惯了。收工落屋,她不必去担水,因为桂贞一放下锄头就担着水桶到井台去了。自留地的活路,每天天不明,桂贞就去做,素芳起床时,桂贞已经双脚沾满露水,从自留地回来,在灶屋里烧火做早饭了。有一天,王素芳因为夜里睡得不好,早晨起来觉着头有点儿晕,老奶奶心痛地说:“就莫上地里去吧!在家歇着好了——你的身子要有个三长两短,病了瘦了的,将来我那大孙儿打完仗回到家来,我咋向他说呵!”素芳也就没有上工,真的睡觉去了。桂贞中午收工回来,听说嫂嫂病了,慌忙去请了赤脚医生到家来给嫂嫂看病。从此,桂贞又多了两样活路,嫂嫂和嫂嫂的儿子的衣服也归她洗了。素芳心里过意不去,有天夜里,她拉着桂贞的手说:“桂贞妹,你真是太好了……累坏了吧?”桂贞轻轻摇摇头,恳切地说:“正该我多做点嘛。”又仰着脸儿问:“大哥又有信来没有?打到哪里了?”素芳怅然若失地摆了一下头,没有吱声。桂贞没注意到她的神态,一把抓住她的手肘,把脸儿贴在她的臂膀上,说:“昨晚我梦见他也跟大哥上前线了,雄赳赳气昂昂的……要是真的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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