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捺着怦怦跳动的心,客客气气地请乡邮员进屋喝水。人家不喝水,只是坐在门口歇着,好像有意分享一下芳儿的欢乐似的,惊喜地望着这位美丽端庄的农家少妇。
芳儿把信捏在手上,没有忙着拆开它,似乎只要一拆开,那里面装着的欢乐和幸福就会跑掉似的。
经验丰富的老乡邮员看出芳儿心里在想什么了。他善意地笑着,告辞了。
“再歇一歇嘛!看你累得……”芳儿热情地这样挽留人家。
“不啦,不啦,我的路还远呢!”
送走了传书带信的使者,芳儿才回到屋里坐下,将奶头塞进孩子的小嘴,轻轻地拆开信封的口子,用两个指头,把一张薄薄的白色信笺拈了出来。
小余告诉他的妻子:父亲的丧事已办完了,几天来他被一个新的问题苦恼着,这个问题将要决定他一生的前途……。小余突然面临人生道路上最重要的一步:由于父亲的去世,政策使他得到一个回城“顶替”父亲职业的机会。蓬勃的工业生产强烈地吸引着他,城市的生活在他年轻的心中,唤起了对于未来的彩色斑斓的幻想;然而,他又留恋着农村,特别是留恋着乡下小家庭的温暖……。耿直的小伙子在人生道路上的一个紧要关口徘徊着,新的问题使他异常的烦恼,在给芳儿的信中竟然有点词不达意,也没有一句亲切的问候和安慰,甚至没有提到他的可爱的孩子。
这不是一封诉说思念的绵绵情书,也不是一封平常的报道日常生活起居的信。芳儿从头到尾,一字一字看了十几遍,直到把那些句子都背得下来了,但她仍然不明白丈夫的心思。女儿家心事多,尤其是处在初婚远别中的女子。这一天,剩下来漫长的白天和夜晚,芳儿完全陷进了刻骨的相思和各式各样的猜疑之中了。
夜里,珍珍闹床,不好好睡觉,年轻的妈妈更没有合上眼睛,泪水打湿了枕头。
母亲每天过来看芳儿,一次次探问小余有信来没有?这天,芳儿有些心慌了,说:“有了,小余的信回来啦。”
“没有说啥?”当娘的很不满意女儿的回答,她疑虑地望着芳儿。
芳儿忙补充说:“说是丧事已经办完了。”
“办完了还不回来?”
“……”芳儿垂下了眼皮。
“怎么啦?”
芳儿从来不撒谎,可这是第一回,她说:“他的姐姐、哥嫂们留他在城里耍几天呢,他们兄弟姐妹几年不见面了,不是应该多住些日子么!”
当娘的想想,也是,便放心了。正要离开,芳儿却拉住她,央求说:“妈,我不是都满月了么,明天起,我要出工了,你搬过来照看珍珍,好么?”
“你不能等小余回来了再出工?”母亲说。
“不,我不愿意闲着……”
“屋头一大家人,我咋离得开呀!你要出工,每天一早把珍珍送到我那边,晚上你再抱去好了。”
芳儿果然提前结束产假,和社员们一道出工去了。白日里把珍珍放在娘家,只消去喂几次奶,晚上又抱回自己家来。好在两幢屋子只隔着一座小丘,往来十分的方便。娘家的人,都爱孩子,成天这个抱一阵,那个抱一阵。小珍珍在外婆家过着幸福的日子,特别是芳儿的姑妈,对孩子尤其喜爱,珍珍在她怀里,她脸上就露出笑容来。
芳儿下田栽秧,白花花的水田,在她面前铺起翠绿颜色,她的两手迅速地Сhā着,难得抬起头来。今年贯彻“新六十条”,上级尊重生产队自主权,让社员们自己讨论决定栽秧的规格,大家高兴极了。妇女们嘻哈打笑,说东道西,芳儿没有心思跟人家说笑,她一个劲地思念着小余。
小余的第二封信很快就来了。这封信上,年轻的丈夫征求妻子的意见:他是留在城里当工人好呢?还是照旧回到乡下当农民……言语间坦率地表露出他对工厂劳动生活的热爱和向往。看着信,芳儿心里怦怦地跳。晚上,她在灯下写回信。这一下,轮到她犹豫不决了,一切涌到笔尖上来的话语,都难以准确地表达她的意思。话长纸短,苦苦熬到半夜,既未写明她同意,也没有表示不同意。
回信寄出去以后,芳儿又暗暗盼着小余第三封信快点到来。她想象着:小余接到她的信后,一定会打消进工厂当工人的念头,回到生产队来。她知道,她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她,还有珍珍呢!路隔千里,要是真的分开了,他们将怎样生活?那真是不可能的!
芳儿盼望着小余的新的信息。没想到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小余回来了。他风尘仆仆地走进家门,猛地叫了一声“芳儿!”
芳儿正在擦拭着小余那把锄头,她每天夜里都擦一次的,用泡砂石块儿将它擦拭得亮锃锃,不见一点儿锈痕。
她回头,站起身来,直到真的看清了是小余站在面前,才不由得羞涩地低下头来。久别之后,新婚的女子还像初恋时一样腼腆。也许是太高兴了,小余上前一步,热烈而又笨拙地握她的手;而她呢,浑身就失去了力量,顺势倒在他的怀里,兴奋得哭起来了。小珍珍醒着,静静地躺在床上,吃得饱饱的,盖得暖暖的,两只深黑的眼眸子,滴溜溜望着他们。
春夜漫漫。
芳儿向小余打听着城市里办丧事的一切细节;接着,不等小余问她,就又叙说起生产队里近来发生的一件件新鲜事,特别详尽地把科研组培育杂交水稻的情形告诉他,因为他负责科研组的工作,她觉得这一切他都挺喜欢听的。
然而,小余不像从前啦,他不想听她关于土地肥料等方面的唠叨。他打断她的话,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对于未来生活的打算。他告诉她,经过这些日子来的思想斗争,他决定回城当工人去。
“……哥哥姐姐和厂里的干部,还有爸爸生前的同志们,都说这是国家对知识青年的关怀。我倒不是怕农村艰苦,工厂劳动也一样艰苦呢,我想,应该进厂去做个好工人,接过爸爸的事业,完成他没有来得及完成的任务,建设现代化……”
芳儿听着,又哭了。但她没有劝阻他。小余的话,以及他的理想,没有不正确的地方。再说,她爱自己的丈夫,因为爱他,她希望他永远在自己身边,朝朝暮暮不分离;同时,也因为爱他,更应该支持他的理想和事业,应该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如果自己也像那些没出息的女人那样拖男人的后腿,那是极不光彩的呵!
“快说说,你有什么意见?”小余兴奋地催问她。她悄悄地抹掉脸上的泪花,说:“看你呵!我哪时不同意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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