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路走,一路又说起老冯来了。小玉满怀信心地说:
“冯大叔去年办砖瓦厂那会儿多积极呵!可就是……就是缺个远大理想!对,缺个远大理想。当初,他是咋想的?他就只想办好了砖瓦厂,增加了收入,让全大队工分值涨到一块五,涨到两块、三块,他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这样一来,那个姓王的不是很容易就把他给‘麻’了吗!……”她说到这里笑了笑,接着说下去:“没得远大理想,心中不想着共产主义的远大目标,就什么事也办不成器。遇着一点困难,跌了一个筋斗,就灰心丧气了,就把应该办的事也不办了,就摔招牌了!嘿嘿……”她笑了一声,突然站住,回过脸来,“余二叔,你看,我差点又忘了呢,请你明天来帮我们写个招牌,好不好?”
我又想起去年老冯兴高采烈地叫我写招牌时的情形来了。
她见我没答话,便解释道:“冯大叔把那块招牌摔成两半截,真可惜。这一回可是和去年不同啦,‘干坝子大队砖瓦厂’这块招牌挂起,硬是要叫它名副其实呢!……”
我答应了她:明天一定来写。
在小桥头上,我们分手了。她向老冯家走去,刚走了几步,又叫住我问道:
“余二叔,你这回在家住多久?”
“几天吧……”我回答。
她说:“几天也好!教我学一学会计吧。我学了一阵子,还有些账目闹不清楚。”
我在桥板上站住,惊奇地望着这个姑娘:“你又当管理员,又学掌火师,还要学会计?……”
“是嘛!样啥都要学嘛。我们自己样样都要学会,不能去靠那个姓王的那一号人呵!余二叔!……”她朗朗地说,眼巴巴地望着我,那神情,叫你不能不答应她的要求。我说:“当然……可以……”
她这才对我笑笑,高兴地往老冯家去了。我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耳边又响起了她那热情洋溢的话:“……还像一棵出土的芽芽……美好的希望也就在这里!……”
远处,老冯家大门口射出的灯光照着小玉的身影,她急步跨了进去。
我心里默念着小玉刚才说的话:“冯大叔这人就是缺个远大理想……”
“老冯呵老冯!你可不能还像去年那样,把小玉当成一个淘气的小姑娘。她不是一个孩子啦!”我这样想着,慢慢离开桥头,往家里走。
三
又一年过去了。
大水库胜利完工,一万多民工凯旋了。我们有一批财务人员被暂时留下来,参加建设房屋的工作。
在紧张繁忙的修建过程中,日子像长了翅膀,不觉又是冬去春来。一天,领导上给我一个任务:到供销社去联系一批急需的砖瓦。
供销社的同志很快给我办完了手续,指定到三十个公社的七个砖瓦窑去提货。在这些提货单中,竟有干坝子大队砖瓦厂。我心中疑惑起来了,便问道:“农村的小窑子能满足这么大数量的砖瓦吗?”他笑我不了解农村情况,他说:“没得问题!你去嘛。”
一个晴朗的日子,我领着汽车队向干坝子进发。
我们的汽车离开公路以后沿着一条崭新的机耕路飞快地直往砖瓦厂驰去。然而,刚刚转过那个小山嘴,却不能再往前了:窑门口有几辆拖拉机和卡车停着,卸的卸煤,上的上货;拖拉机带着拖斗在打转身,一辆汽车在开动马达,准备给它让出个空位子……突突突、砰砰砰一片喧闹声,敞篷前面宽阔的场地上尘土飞扬,一片紧张、繁忙的热闹景象。我们的车队只好在稍远的地方停下。
我跳下汽车,一眼就瞥见路边一块新割了紫云英的大田里,一辆簇新的红色拖拉机正在那儿试耕。车头前面,有一个壮实的老汉面对拖拉机手,打着手势,嘴里不停地喊着:“来、来、来……”拖拉机手盯着老汉的手势慢慢向前开,后面翻起一条条整齐光滑的犁坯。
这老汉不是别人,正是老冯。看样子,老头儿头发白得更多了,但是却比以往啥时候都精神,他红光满面,耳朵上依然卡着大半截铅笔。
我走进地里去,把一张提货单递到他面前:
“老哥子!忙呵?”
“呵,是老余呀!哈哈哈……又是多久不见啦?快两个年头了吧?”
“是呵,快两年没回家啦!这两年来砖瓦厂办得红火起来啦?”
“是呵,是呵,不瞒你说,是大大发展啦!……看,这拖拉机就是我们大队自己买的,这已经是第五台啦!实现机械化,今年粮食也过千斤啦!”
“呵,呵,不错呵!”我高兴地说着,把手上的提货单扬扬。他觑起眼睛看了一会,却退还给我,说:
“老余,帮不到忙。”
“这是供销社开的,款已经付清了……”
“我晓得,可这事情不归我管。”他取下耳朵上的铅笔敲了敲提货单。
我忙说:“从前不是你管吗?如今你……”
“嘿嘿,如今可不比从前啦!我这个副业大队长管得可多啦。砖瓦厂、加工坊、榨油坊、养猪场……还有个农机站……”
我有些为难了,问:“老哥子,这要找哪个呢?”
“找李玉春同志嘛!”
“李玉春同志?是谁呵?不认得……”
“哈哈,不认得……”他大笑起来,接着用非常亲昵的口气告诉我:“李玉春就是小玉嘛!……她长大了,真的,再不是个小娃娃啰!她如今在砖瓦厂负责……呃,老余呀!想当初,我是有眼不识夜明珠,别看她那会儿小不点儿的,可有志气呢。人家早就把砖瓦厂的事和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挂上钩啦!……这,比我老冯强!我老冯从前就缺那个远大理想……”
当我离开老冯向窑棚走去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在那高高的窑顶上有个高高壮壮的姑娘。她穿件蓝不蓝、灰不灰,已经看不清底色了的满襟子布衫,一条满是火烧窟窿的围腰紧紧扎在腰间。她脸色黑红,眼睛明亮,肩扛一把铁铲,正从窑顶上下来,那结实的身材显得更加健美。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腾腾的白色蒸气在她的身后冒起来,向天空迅速地飘散开去。
“那不是小玉吗!”
“余二叔!”她已经看见我了,停在敞棚外面,向我打招呼。在她身后的柱头上挂着一块白漆底的大招牌,但已经不是从前我写的那个“干坝子大队砖瓦厂”的招牌了。
“金河公社干坝子大队砖瓦厂”十二个大红字,在春天的明丽阳光下耀眼生辉。
我心里说不出的激动,加快脚步向她走去……
一九七五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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