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十多级石梯,面前现出一块不小的石板铺成的坝子,中央一棵很大的黄桷树,繁枝密叶,挡住了左右两厢房屋的光线。穿过坝子,再上数级石梯,是一个宽敞高大的会议室,刻有二龙戏珠的威严而陈旧的石柱,和正面墙上斑驳的赭红色楠木镶壁,表明这曾经是一座供奉菩萨的大殿。大殿的两旁排列着一间间小屋,看来是修整过的,一色的砖墙粉壁。来到这里,郑湘帆奔到右面第一间小屋前,轻轻敲了敲门。没人回答她,又轻轻叫了一声:“新如!”依然静悄悄的。
颜少春站在大殿中间,抬头看着正墙上密密麻麻的奖状,锦旗,这些奖状和锦旗全部是近几年得到的,真不少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个人,望着她们。这是一个三十左右,中等身材,衣着素净,落落大方的女人,皮肤白皙,神态端庄,眼睛不大,眼珠很黑,头发丰盛,随随便便扎成两个短辫,着蓝色制服,两手Сhā在制服口袋里。
“你找谁呀?”她盯着郑湘帆问道。
郑湘帆一惊,回过身来,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女人,脸微微有些红了,答道:
“请问,马新如……在哪儿呀?”
“他正在开会呢!”女人脸上毫无表情地回答,眼睛仍然盯着郑湘帆漂亮的面孔。
“请你叫他出来一下,可以么?”郑湘帆低着头问。
“在楼上会议室,你自己去吧,从右边上去。”她指着坝子右侧一排楼房。郑湘帆去了,颜少春这才问道:
“你是……”
“我姓赵,赵玉华。”说话时,脸上毫无表情。
“那么,你是颜县长啰?……今天,公社接到县委办公室的电话,说有位姓颜的副书记兼县长的,上山来了。大家一直等着,老不见小汽车开到公社门口来……那么,你是坐公共汽车上来的啰?……”
说着,她打开大殿左边第一道门,颜少春跟着进去了。
这是一进两间屋,外间办公室,里面可能就是卧室了。这外间不大,一张柏木写字台,一个小平柜及一个书架,几把木头椅子,就给塞得满满的了。颜少春放下挎包,打算坐下来,先和这位姓赵的女干部谈谈——她还不知赵玉华是公社什么干部呢。赵玉华却说:“正在开会,颜县长去参加会吧。”
“好的,”颜少春说,“走吧,我们一道去。”
“不,我不是委员会的。你自己去吧。”
语气不仅冷淡,还有几分傲性呢!颜少春想:如今好多的青年人为什么都有这种性子呢?她再次抬眼端详赵玉华,她发现赵玉华也正在打量自己,目光短暂接触,使颜少春猜想到这可能是那种性情阴郁的,有心事的女人。
“你在公社担任什么工作?”颜少春问。她并不急于离开。
“技术员。”
“农业技术员,不错,这工作好。”
“不,我不懂农业,我是学果树的。”
“来这儿多久啦?”
“五年了。”
“大学生?”
“工农牌。”
“哦……家在哪儿?”
“我没有家!”
“是么?父母在哪儿?老家?”
“重庆。”
“呵,对不起。重庆是你老家。你还没有自己的家。是么?对不起,我问得太唐突了。”颜少春很客气地点了点头。跨出门去以后又回过头来,说道:“玉华同志,我这次到这儿来,想了解一点情况,你知道的,事情闹得挺僵了,这究竟怎么回事儿呢?为什么把问题搞得这么紧张呀?……一会儿,我俩谈谈吧,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赵玉华站立在书架旁边不动,两手Сhā在制服口袋里,依然是一副漠然的神态。看样子,她什么也不想回答,然而颜少春紧盯着她的眼睛,坚持要从她口里掏出一句什么话来。颜县长的面容是和蔼可亲的,有点像一个中学校的老教员,神态安详而又恳切。在这种情形下,不论多么傲慢、孤僻的人也会有点尴尬的。赵玉华低下头回答道:
“我是技术员,管理果树的。果树没有管理好,产量不高,我有责任……”
“可这两年你们公社的水果产量上升得很快,这是事实,目前的问题不是这个。”
停了停,赵玉华仍然埋着头说,“我不想议论别人的事情……”
颜少春笑了,说:“玉华同志,你挺聪明。”
赵玉华听见这笑声,突然扬起头来。
颜少春不是艺术家,她没有想过有必要从人家的眼睛里去寻找人家心灵的秘密。然而,在赵玉华完全无意识地扬头的一刹那间,颜少春看到的是一双满含委屈、惶悚的汪着一窝泪水的眼睛,一双叫人无限关切,叫人怜爱的眼睛。这眼睛告诉她:这个表面倔犟而又傲性的女子,内心里却是多么孤独,多么需要别人的帮助、温暖和关心。
颜少春缓步埋头踱过大殿,向会议楼走去。刚才这个发现,并不使她高兴。
作为一位党的工作者,一位经历过艰难困苦的母亲,颜少春感到的是心上微微地发痛……是的,她此行的目的,是为解决庙儿山公社在柑橘销售问题上与县上许多单位发生的矛盾,并从中摸索一点新形势下农业经济工作方面新的动态。这个任务是再明白不过了。然而现在,她猛然意识到,此次任务,不应该仅仅如此,如果可能的话,她还应当给这个长年战斗在这高高的山上的干部一些帮助。
郑湘帆轻盈的身影飘然而下,在楼梯口差点儿把颜少春撞倒,这姑娘太高兴了,一脸娇红,她对颜少春说了一声:“对不起,再见!”便像小燕子似的飞过大殿,飞过坝子,飞出门去了。
二
强烈的烟草味,呛得她喘不过气来,虽然长期的农村工作,使她早已习惯了那种又辣又香的烟味儿,然而现在却叫她有点受不了。小小的会议室里,坐着二十来个人,好像没有一个不是面红耳赤的,显然是经过紧张激烈的争吵以后,突然停止下来,人人都觉得应该抽一支烟,一时,这本来就已经烟雾弥漫的会议室,就变成了令人窒息的场所。
“颜县长,颜书记,请你讲一讲吧。”坐在马新如旁边的公社管委主任,副书记刘明久打破会场上沉默的气氛。
颜少春说:“我说什么?我说,请你们把窗子全打开,透透气,呛死人了。”
一句话,把人们说得笑起来了,纷纷伸过手去打开窗子,有的人把自己烟斗里的烟掐灭了。会场上的紧张气氛一下子松弛了。
“刚才,你们不是正在吵架么?看到我来了就不好意思吵了,对吧?”
好些人轻松地笑着回答:“没有吵架呵!”
虽然经过马新如一一向她作过介绍,姓名职务什么的,可她几乎完全没有记住。马新如和刘明久这两个干部她是认得的,因为他俩经常出席县委或县政府的一些会议。其余几位委员,以及各大队的支部书记,这些人的姓名她却没法记得住。
“你们也知道,我来听意见的,各方面的意见都要听一听。还是你们说吧。”颜少春坐在马新如右边,向每一个人的脸上扫了一眼,等待着。
人们谁也不说话,只把眼光盯着马新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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