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郑从怀里掏出一包纸烟,恭敬地向我递来,并说:“余同志请……请抽烟,我……我不会抽,也不会买,这个……”
这是一包“金沙江”。算是目前市面上最普通的香烟了,而它的价值却相当于小郑或小段的半个多劳动日!
他们俩相继走到隔壁灶间去,接着,就从那里漫出来浓浓的呛人的白烟。他们在生火做饭了。
如毛的细雨在门外飘飘洒洒地、无声无息地落着。远处的山坡,隐隐约约地泛出绿颜色来,近处的麦苗青翠茁壮。燕子在这潇潇春雨中也不停歇,它们飞来了。门楣上方有个正在建筑着的窝儿,它们将衔来的泥土放下,抖一抖羽毛,又箭一般钻进蒙蒙的雨雾中,——一只在前,一只在后,形影相随地奔忙去了。
我想着,这一对农家夫妻,他们在十年浩劫中经历的苦难,还有谁比这更为惨重的么?然而他们没有倒下去,更没有失去生活的信念,他们不但熬过来了,还为创建新生活付出了辛勤的劳动。称他们为生活的主人,应是当之无愧的!……目前他们还有困难,日子依然清苦,而这清苦之中,不也有他们的追求和快乐么?他们就要做父母了。他们的心头,究竟有多少欢欣和忧愁呢?……
灶间传来他们的声音,他们在商量什么事情,声音压得很低,是怕我听见,然而那高粱秆儿夹成的墙壁却并不妨碍我偷听他们的对话:
“……你都对他说……说了么?”
“说啥子呀?”
“我……我们的婚……婚姻上的事情……”
“说那些陈年烂芝麻?过都过了的,不说了。”
“就……就不认……认个错么?都说买……买卖婚姻犯……犯法呢!”
“你呀,晓得犯法为啥要买,嘻嘻……”
“唉!我买……是不得已……要,要不,我……我这辈子安……安不成家,家……买是买,我可从不……不欺负你,我晓得,你跟,跟我一样,都,都是苦……苦人儿。”
“哎呀,这话你说过多少遍了,我晓得。”
“唉……那,那咋办呢?”
“啥子咋办?”
“迁移证……证的大事……事情。”
“莫要提了,余同志说那些事要经过省委书记,才没得麻烦打,我看就不必去惊动省委书记了吧!”
“唉!……”
“要送礼么,就送嘛!算这笔超产奖金没有领!……他几娘母吃福喜,这辈子也只吃得到我们这一回了!”
“唉!……”
“把证明拿来,再去扯个结婚证,上户口,奶娃子生下来才有个名目呢!才不当‘黑人’呢!以后,看哪个还能卡我们!”
“唉……人家又……又要问介……介绍人是……是哪一个……”
“哪一个?介绍人是哪一个?鬼才晓得是哪一个!你就对他们说:是我段家女子自己走来的,是风把我吹来的!……你对他几娘母说,没得介绍人!没得!看他们把人吞了?……嘻嘻,你就说,是风,风把段家女子吹来的!”
“唉!……”
对话结束了。传来铲锅头的金属碰击声和柴火燃烧的霍霍声。
我想着:我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呢?如果说那一场不幸的狂风把他们结合起来,而现在竟然还有人在给他们制造痛苦,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我能给他们分解一点忧愁么?
我的回答是:能!尽管我没有权力管得了那些还在继续欺侮他们的人,但我有一支笔,我可以用我的笔为他们呐喊,喊出他们的欢乐与忧愁。
于是,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个题目:“风为媒”。
一九八〇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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