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赵玉华忙不迭说。
“哈哈哈……没关系,就算是意见不一致,又有什么了不起呢?你不要否认嘛!”颜少春笑道,“我这是猜测,随便说说罢了。如果真的没有什么矛盾,那当然是更好!不过,事实上不是这样。也许你的意见是正确的,在开始筹办这个加工厂的时候,要是小马他们能听听你的意见,说不定会减少一点盲目性,结果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呵,不!颜县长,你说到哪儿去了!我能有什么正确的意见呵……我今天对你说过,‘农民不会办工厂,就像我不会造宇宙飞船一样’,这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不全对的,你千万别认真……”
“你不要老是否定自己嘛,哈哈……”
“哎呀,我真不知道怎么对你说。”
“你想说的意思是:庙儿山兴办这样的厂,在设备和技术力量方面是不够的。对么?”
“是的。他们缺少果品储运和加工方面的知识。设备是东拼西凑买回来的,有些机件还是人家用过被淘汰了的;他们还用高价聘请‘技师’,这些人多半是退休养老的人员,他们有各自的单一的操作经验,却缺乏完整的统一指挥生产的能力。说真的,有时候我真为他们着急呢!……我宁愿袖手旁观,宁愿他们不要兴办这个加工厂,别把好好的果子给糟蹋了。”
“你这些意见多好呵!你向马新如他们提出过你的意见么?……没有,真是,为什么要袖手旁观吗?……可是,你心里却并不想‘袖手旁观’,你在为他们忧虑呵?……天哪!好累人,好久没有爬坡了,这身体是不行了……”
她们沿着一条窄窄的笔陡的小路爬上了山顶。眼前出现一道平直的山梁,这就是赵玉华的记忆中最可宝贵的一个地方。四年前,她第一次爬上来时,这儿是荒凉寂寞的,如今已栽满了柑橘树,绿色的幼树在这山高水远的石头|茓里生长着,虽然显得瘦弱些,可到底是活下来了,不久之后,也会结出果实的。她第一次爬上这座山梁的那一个美丽的黄昏,马新如带着他那独有的优点和缺点闯入了她的心。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他才唤醒了这座万古如斯的荒山。四年来,为着在这儿栽上果树,并使它们成活下来,生长起来,马新如带领着干部社员们在这儿劳动,技术员赵玉华在这里流下的汗水比谁都多些。终于熬过来了。不久之后,将是绿树成荫,橘花飘香,果实累累……是的,劳动创造一切。那么,爱情呢?爱情,有时候却并不是你所希望的那样……赵玉华痴痴地站着,差不多忘记了身后的颜县长,也忘记了她们一路上的倾心的交谈。
颜少春喘息未定,面对着这奇迹般的一望无尽的绿色长廊,不由“啊”地惊呼了一声。她掏出手绢来,揩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由衷地说道:
“这几年,你们干了很多很多的工作呵!玉华同志,为这些果树,你洒下了不少汗水。这是可想而知的……”停了停,又说,“汗水总是不会白流的,成果不是显而易见么?光是忧虑是不行的,要实实在在干起来。你是学果树专业的。看你书架上有不少果树栽培方面的书,还有果品加工方面的书,这些方面,你显然比他们内行些,你应该……小赵,你在想什么呀?”
“呃……”赵玉华回过神来,答非所问地说道:“颜县长累么?要不要歇一会儿?”
颜少春笑道:“不歇了,走吧,看样儿,你也挂记着公社里的事,我们快一点儿赶路吧。”
赵玉华不再说什么,起步朝前走。她依然在前面带路,步子很快,急急忙忙地……她在想什么呢?
穿过贫瘠的山梁上的“绿色长廊”,两旁一排排错落有致的幼年的橘树,不畏贫瘠、生意盎然的橘树,唤起她工作和创造的激|情。她感到对于果树事业的热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地强烈。生活需要她,这就是幸福。几年来曾在心中拂动着,曾经搅扰得心灵不安的对于爱情的向往,此刻,也像云一样的散开去了,昨晚在山路上偶然看到的那一幕,她心中当时的失落感曾是那样的强烈,而此刻,她暗暗责备自己了,责备自己的俗气。她觉得,从一个人对爱人的选择,可以窥见这个人平日不易暴露的关于理想、情愫和性格方面最真实的“隐秘”。马新如真的会爱上那个叫郑湘帆的姑娘?她到现在仍然不十分相信。如果事情真是那样,那么只能怪自己长久以来犯了一个错误:把马新如估计得太高了,他原来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是的,不应该有那种“失落感”,应该庆幸自己的发现。
让爱情的船儿再度驶向茫茫的大海吧。
十
公社广播站异乎寻常地在半下午突然拉开了广播。这不是每天三次的固定的时间。方圆数十里内的千百个农家小院里响起了人们已听过许多遍,却依然悦耳的歌声:苏小明的《军港之夜》。
悠扬而缠绵的歌,又突然在中途停止了。女播音员用庙儿山的乡音呼喊着:“喂,喂,请注意,请注意,现在播送公社党委紧急通知……因有要事,请颜县长火速赶回公社。因有要事,请颜县长火速赶回公社……各生产队请注意,听到通知后,马上告诉颜县长和赵技术员,请她们火速赶回公社,有要事……”
这个通知是马新如叫人播送的。此刻,他正在公社大院那棵黄桷树下徘徊,焦躁地来回踱着,一支又一支地抽烟。
播音员在广播室里一遍又一遍反复呼喊着同样的几句话。马新如听着听着又觉得不是个滋味了,便高声说道:
“好啦,好啦,不要叫了!”
老秘书从办公室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报告着:“马书记,县委电话。”
“找我?”
“不……又是找颜县长的。”
“唔……”
午饭以后,县上打来过三次电话找颜县长:一次是县供销社主任黄大汉;一次是县委财贸部;这一次是县委书记本人。没有一次是找马新如的。老秘书隐隐地感觉到情况对马新如有点不妙。他建议马新如应该立即找到颜县长,赶在她与县上通话之前,向她汇报工作,这是非常必要的。马新如至今不知颜县长对庙儿山目前面临的问题抱什么态度。那位大权在握的领导同志,从昨天到现在没有找他马新如谈一次话,听听他的汇报。对此,他马新如并无那种被冷落或“患得患失”之感。他相当自信,他相信颜县长从公社干部或社员群众中了解到的一切,只能使她更加坚定地支持他的工作,从而会帮助他排除来自各个方面的阻力,把庙儿山的建设事业向前推进一步。
然而,他仍然需要马上见到颜县长。
用精于世故的老秘书的话说,“如今的事情,‘领导是关键’!领导上对你不重视,哪怕你有千条万条理由,还不是白费劲:所以,必须把领导上抓紧。颜县长,是县委副书记,她说的话分量重,十有七八代表着县委的意见。”“县委什么时候都没有不正确的。当初,批准庙儿山兴办加工厂,为社办工业鸣锣开道,是正确的,因为上边有文件,省委有指示,叫各地挖掘潜力,发挥地方优势嘛!如今,有的人眼红了,恨不得扼死社办工业,向县委告状,施加压力,县委要是叫你停办,还不照样找得到理由!……总之,县委永远都英明正确。你不相信?慢慢看嘛!唯今之计,是抓紧向颜县长汇报,抓紧这个救命菩萨……”
对于老秘书的忠告,马新如只是苦笑一下,虽然心里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事到而今,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实情。
“颜县长在哪儿呢?”马新如向大门外走。下乡去找她,显然不是办法,因为谁也不知她在哪个生产队,也不知她从哪条小路转回公社来……“她和赵玉华一道出去的,她们一定已经听到广播了……”一想到赵玉华,他又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知道,兴办加工厂的事,赵玉华一开始就不曾表示过半点热心,“她太忙了,全社的果树技术工作都落在她的肩上,还要她怎么样呢?多亏她长年累月地奔走,庙儿山的柑橘才有今天这样的产量……人嘛,各有各的性格,她好像脾气不大好,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要是哪一天庙儿山换一个技术员来,肯定还不如她呢!……”
马新如在心中自语着,来到街上。
他向东场口走,打算到新设的柑橘收购点去看看。窄窄的街道上,这时来来往往全是庙儿山的庄稼人,不见了从城里来的水果贩子。挑担背筐的男男女女,满脸笑容招呼他们的年轻书记:
“马书记早!”无论什么时候他们招呼人都带个“早”字。
马新如含笑点头。在这种时候,他心里的烦恼和焦虑就消散了,脸上绷紧的肌肉也活动了,露出笑来。他平时不笑,显得老,笑起来却显得年轻多了。
“卖了多少斤?”他问一个迎面走来的挑着空箩筐的汉子。
汉子高兴地回答:“今天卖了两担。”
“有三百斤吧?”
“差一点点。”
“家里还有吗?”
“还有,明天再来。”
“对的。今年这个办法好不好?”
“好!少了多少麻烦!卖给社办加工厂,划算。公社办了件大好事!”
“还有大好事呢!将来加工厂赚了钱,还要按照比例返还生产队,分给大家,你们说好不好?”
“那是太好了!照这样干几年,我们真要富起来了!……马书记哪天到我家来吃橘子?尽你吃个够。”
“哈哈……谢了,谢了,我牙不好,简直不能吃柑子一类的东西。没那福气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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