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尽。庙儿街没有像往日的黄昏时候那样恢复它的宁静。东场口这里,人们在急匆匆地往街上走。见这情形,赵玉华略感诧异,不由加快了步伐。走进街里,只见公社门前聚了一堆人,而更多的庄稼人则继续往街西头奔去。
“出了什么事么?”赵玉华心里一惊,没有跨入公社大门,便跟随向西的人流走去。远远地看到在西场口的小学校前面的广场坝子上黑压压地摆着许多汽车。再往前走,挤出街口拥塞的人群便看清了:小小的广场上,除了那一辆大家熟识的、每天午后上山来一趟的公共汽车外,还整整齐齐地停着两排卡车,这些运货大卡车共有十辆。看样子要在这儿过夜了。在她的记忆里,不曾有过这种情形,往年上山拉柑橘的货车都在大白天来,大白天走,不曾在山上停留。而今年,据她所知道的,是加工厂自己收购柑橘了,这些货车开来干什么呢?
她不愿向吵吵嚷嚷的人们去打听什么消息,便转身往回走。
公社大门里,又设了“岗”,一位公社干部守在那儿,把聚集在街上的人们堵在大门外。赵玉华好不容易才扒开人墙,挤进门去。
院子里却显得比往日清静。往天这个时候,打下乡归来的公社干部们的说话声、笑闹声加上碗筷的碰击声,使一个公社大院显得热热闹闹的,而这会儿的宁静里却叫人感到一种肃杀的气氛。几个干部站在院坝中央黄桷树下,默默的,不说话。办公室里灯火通明,颜县长在和县里通电话,声音分外的清晰。赵玉华也不由得在黄桷树的阴影下停住了脚步,倾听着:
“……是的,是的……是的,县委对这个公社的批评是及时的、正确的,我同意,我基本同意这一批评……什么?哦?我的意思是,不能完全责怪他们,县委当初批准他们办企业,就应加强领导,一抓到底。……什么?……不,不是,我是说,我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要负责,责任在我。对,对,当然不是说县委要负责,而是说我个人……”
赵玉华从窗口看得见办公室里除了颜县长外,还有三个人:马新如、刘明久和那个大块头黄元进。她知道他是县供销社主任。这时只见马新如从板凳上一跃而起,似乎要说什么或要去抓颜县长手里的话筒而被颜县长用断然的手势阻止了。
“……详细情况,我回去再向你汇报。不过明天还不能回去……是的……是的……可以,当然行……不过……喂,喂,处分的问题,我希望缓一些时候研究……对,是的。不执行购销合同,当然是错误的,影响很不好……是的,现在不是讨论合同是否合理的时候,当然不是时候。不过,回去后可以认真研究一下。这一切问题,对我们都是新的问题,大家都没有经验。公社的几个干部也没有经验嘛。影响已经造成了,而我已来了整整一天一夜,却不了解这方面的问题,我有责任。不过,这个问题,是比较好处理的……车子?……黄元进同志的大兵压境,他真厉害,把十辆大卡车开上山来了。果真有点‘兵临城下’的味道呢,哈哈哈……这个问题不难解决,今天他收购了近十万斤,正愁没法子堆放呢!什么?……霉烂?没有呵!……呵,是的,我知道了,那个老邱同志为什么这么积极地谎报军情呢!我亲自去看过的,技术员认为如果不及时分级处理,堆放久了,可能发生一些霉损……现在?现在没有,今天刚收的,怎么可能!……好的,一定处理好……”
只见颜县长长长吁了一口气,掏出手绢来擦擦额头上的汗,话筒没有离开她的耳朵,她认真地听着对方说话。对方的声音很大,嗡嗡地响,是一个老年男人的声音。大家都知道,那是县委一把手。
颜县长又说话了:“是的,是的,应该肯定,县委批准他们建厂,是正确的……从我们初步了解的情况看来,没有必要改变县委最初的决定,应该继续给予支持,帮助他们总结经验教训,解决前进中的新问题……什么?……原料、销路,当然是没有问题。技术力量是弱一点,不过通过努力,个别的问题是可以解决的。他们这里有一位果树专业的大学毕业生呢!群众?……群众办厂的积极性可高呢!要求迫切!……好的,好的,详细情况回县再谈吧……最后,有一要求,我个人的要求,老罗同志,关于叫小马回县‘反省’的问题,是不是……暂缓执行?县里几个部门告状,正好他们有人在这里,我想当面处理这个合同事件。柑橘没有造成‘大量霉损’这是不成问题的问题。财经纪律、经济平调的错误?我不能担保,或许有的,我想再调查一下。挪用农机站的积累,是今天发生的事。我当了官僚主义,要负责……什么?罗书记同意我的要求?……好,很好……”
颜少春终于放下了话筒。她显然有些累了,久久地没有从坐椅上站起身来。她埋着头,似乎深深地思索着。赵玉华和黄桷树影下的几个公社干部已经站到办公室门口来了。人们屏声静气,好像在等待颜县长抬起头来,又好像是和颜县长一样,陷入了沉思。气氛紧张极了,却又静静的。墙上那架老式座钟的钟摆发出的“滴答”声,显得十分刺耳。
刘明久面色苍白,好像再也忍不住这压抑的气氛了。他叫了声:“颜县长!”
颜少春抬起头:“哦?”
“颜县长!为什么叫马新如同志反省?如果说他犯了错误,那么也有我一份!我愿意代替他去坐冷板凳……”
颜少春苦笑了,继而严肃地说:“现在不说这个吧!不过,马新如同志确实是有错误的,这不能原谅。你,刘明久同志代替不了他应负的责任,我也代替不了。”
马新如涨红了脸,他似乎急于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了,深深地把头垂了下去。
颜少春站起来了,两眼直盯着马新如。这目光中露出的愤怒的神色,使赵玉华暗暗吃惊:从昨晚到今天,整天二十四小时,她们差不多是寸步不离的,简直难以想象,这位安详、持重而又和蔼可亲的长者,能用这种愤怒的目光看人。
“你真胆大!目无法纪……”颜少春冲着马新如喊,但是下面的话却没有再喊出来。她重新坐下,想了想,便摇电话。
“喂,给我接银行……你是哪儿?银行值班室么?你叫什么名字?……好,请你拿起笔来,记下这个通知:‘县支行刘行长和支行信贷股负责人……那个姓杨的股长,于明天一早出发,上午十点钟赶到庙儿山,讨论重要事宜。不得有误。颜少春……,记下了吗?请你马上把这个通知一式两份分别送到刘行长和杨股长家里。”
打完了这个电话,颜少春复又站起身来,对大块头黄元进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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