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学跟朱老幺他们一路出去找事做。先搭了几个建筑队的班,后来在火车站扛包,顺带着也做点别样生意。黄大学在体力和胆子方面都不如这伙弟兄,挣的自然比他们少些,可一年下来,手头也积蓄了不少。大家回村过节,正打算来年再出去,黄大学女人的病突然加重了,他只得留下来伺候女人。
哪知,女人的病医了三个月未见好转,人却一天天消瘦。送到大医院去查出是癌症,从那天起病情急转直下,又三个月过后,就去世了。
办完丧事,黄大学懒心没肠的,没有再出去做事。积下的钱都耗得差不多了,去买了两只羊。地里农活不多,胡乱对付着,很多的时间牵着羊到山坡上去转悠。走累了就坐在地上,看着女人坟头青草长起来,看着羊一天天长大,直到青草变黄。冬天,卖了羊,给自己置一套新衣裳,心想过了年还是跟朱老幺出门做事去吧。
新制服还没穿得打皱,裤子也还伸伸展展的时候,村里五娘来给他做媒了。五娘做媒是业余的,受外村亲戚委托。那人春节里到五娘家做客,很注视了黄大学几眼,见他高高大大的身躯,五官也很周正,眉目间还透着几分斯文相,便有了意思。不过,那人要五娘给黄大学说清楚,女方不年轻了,开着一座煤窑,很有钱的,成与不成可说不准,要他有个思想准备。五娘给他出主意说:“大学,要拿出点精神来,莫这样蔫秋秋的,女人家不喜欢没精打采的男人,你结过婚,晓得这当中的道理。把你这身衣裳换下来洗干净,拿到汪裁缝家去熨一熨,才有个模样呢。”黄大学回答说:“我无所谓。”话虽这么说,可还是照五娘的意见办了。
正月十五这天,连云场上人挤人。五娘领着黄大学来到十字口茶铺,朝里面张望,不见她亲戚的影子,心想,莫不是来早了就对黄大学说:“快去占张桌子,泡四碗茶等着,我在这儿招呼。”
黄大学高大的身躯从挨挨挤挤的茶客们坐椅间穿过,来到店堂角落一张空桌旁边,刚坐下来就听见一个声音:
“喂,你是黄大学么?”
黄大学闻声顺眼看去,那嗓音颇像男人,看见的却是个女人。
“泡茶!”那女人大声呼唤堂倌,同时就起身离开那满满的一桌汉子,到黄大学这边来了。
这是个四十上下的壮实妇人,黑皮肤,大脸膛,浓眉毛,阔嘴巴,上唇长着青乎乎绒毛,穿着极其随便,看样子很单薄,黑色旧毛衣外边套了件男人家的四个兜的制服。
“你好!黄大学同志。我叫吴金凤。”女人自我介绍。
“你好,吴金凤同志……”黄大学这样说。他觉得这个名字肯定在什么时候听到过,愣愣的想一阵却记不起来。这女人倒像一辆坦克车,他对自己说,并为自己的这个比喻想发笑。只听吴金凤说道:
“是我约你到场上见面的。你很准时。”
“啥?”黄大学大惊,只觉得脑袋嗡嗡响。
“这么说,你不是那个黄大学?”
女人也有点窘,但立即就过去了,改口道:
“有人对我说,有个叫黄大学的,想到我的窑上找个事情干。要真是你这位老弟,我看行。我们先谈谈吧,我那里……窑工不缺,上面还缺个把懂点文墨的。你是大学生,真的么?”
“不,我不是大学生。”黄大学缓过一口气来,“你莫误会了,我没上过大学。我的本名也不叫这个,我叫黄大雄,大雄宝殿那个大雄。”
“听你说话不像白火石。”
“我读过高中,想上大学,没上成,村里人爱开玩笑,叫我黄大学。”
“哦!高中!文化高呵……”
“不过,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阵闹‘文革’,停课,没读到多少书。”
“也不少嘛!要是考上了大学,这如今早到城里当干部去了,说不准还留洋去了呢!”
“哎,别说那些好事……”
“怎么样?到我那儿做事,不亏待你,月工资一百二。”
黄大学的脑袋又轰的响了一声,他喜欢这个数目。
女人见状,一笑,露出结结实实的一口白牙:
“我这人很干脆,嫌少就亮个价。”
“……”
“活路不多,就管管账目什么的。叫会计也可以,或者干脆像人家集体大矿那样,叫办公室主任。”
说着话,五娘就进来了,一起的是她那个亲戚。
吴金凤就起身招呼另一张茶桌的几个汉子:
“你们先到群乐去,叫一桌,我今天有客人。”
汉子们互相着眼睛,灰灰地去了。
五娘满脸的问号,寻机对黄大学悄声问话:
“就成了么?”
“啥?”黄大学不明白五娘的意思。
“这顿饭都吃得么?”
“有啥吃不得?肚皮早饿了。”他说。
“吃不得!”
“无所谓。”
“哎呀!这个母夜叉,你都看得起?我原想至少要比这个样子秀气些……哎,我们黄家可不能进了这样个夜叉婆,把种传坏了……”
五娘神情严肃,黄大学有点醒悟了,脚就犹豫起来。
吴金凤大大咧咧在前面分开人群为黄大学以及两个老大娘开路,不时回过头来看看黄大学。
快近正午,场上人群推来搡去。五娘终于得到一个机会拉着黄大学拐入小巷,溜了。
回村路上,五娘后悔不迭。据她从亲戚嘴里掏得的几句“实话”,这吴金凤是结过三次婚的女人。头一任丈夫是个供销社干部,离了。第二任是个煤矿工人,死于井下事故。第三次嫁了个小煤窑老板,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那男人却因为车祸丧生。
既粗大,且占“白虎”,生成一个克夫命。五娘告诫黄大学,打三辈子单身也不能找这么一个老婆。
五娘安慰说:“这事怪我,不该一说就来会面。”
黄大学说:“无所谓。”
“你等着,不出三两个月,五娘给你选个像样的,至少总得般配才成。”
“不急,五娘。”黄大学蔫蔫地回答。
回到自己家里,冷锅冷灶的。黄大学倒头便睡。临打呼噜前,他想着群乐饭馆的那顿饭,不该不吃的,吃了又能把我怎么样?真是,白白地浪费了……
几天后,吴金凤寻到村里来了。她气气派派到了村办公室,对村长说:有个叫黄大学的订了协议到窑上工作,为什么没去上班?难道要撕毁协议不成?村长一听很高兴,告诉她,有这等好事黄大学哪会不去。便带了她到黄大学家来,在门口,吴金凤说:“村长,你请回吧,我自会找他问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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