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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草竹目 > 第十章

第十章

光线越来越强,人影清晰了,低沉的嘈杂传进了耳朵,想分离出一种声音太困难,听到跟没听到没啥差别。距离一点点的拉近,能听清几个断续的字,火把随着人不停地转动着,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面孔——好一大群人,有男有女,有胖有瘦,都在抢着搬运大道上的东西,你推我攘,大手大脚,忙碌得有车接近都还不知道。

楞头青停住车,卓老板身子一晃跳下车来,缓缓地悄悄地接近五六十米开外的人群,把耳朵直直地竖起,要从杂声中找到点头绪,眼睛瞪得溜圆,要看出点眉目:

一个女人大喊:“……这是我的!”

一个男人大喝:“滚开!……臭娘们……把你给宰了!”

眼睛在人群的边沿,一个女人披头散发,一手打着火把,蹲在地上从一堆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找到了什么,刚好一个男的看见,伸手就抢,两个人就这样拉扯起来。又一个男人一手打火把,一手提着把刀,来到跟前大喝一声:“呀——呔!你……娘们……爷们……害臊……”抢扯东西的一男一女马上松开手,东西掉在了地面,听来人的训斥。见来人离开,女人抢先一步扑在地上,又把东西抢了过去,男人又要去抢,女人把火把往男人身前一晃,他就啐了一口离她而去,女人马上把东西揣进怀里,又在地上翻倒起来。

卓老板一见这情景,站在了途中,不敢向前迈一步,更不敢往后退,她把手举在往后连挥,眼睛直盯着这一群人。马车响起来了,很轻,卓老板听得清楚,她把手放下来,连续往后退,蹑手蹑脚,耳朵中马车声更响了,她回头一看,马车和李三赶到了身后,她急得把脚一蹬,张大嘴低声怒喝:“你们咋了?我挥手往后退?怎么往前走?快退!”

楞头青一拉马的缰绳,刚要转弯,嘴里还诉苦:“我们都看成了你叫我们前进……”这时人群中有一人发现了他们,如同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干­什么的?”他打着火把提着刀就过来,不用吩咐,身后就跟上了十几个人,大步过来。

卓老板苦叹一声:“完了!这可是真正的土匪!”她把脸扭得跟苦瓜似的,脚下站着一动也不动,好像有两只手,一只捉一只脚,把她给困住了。

楞头青嘴里惊恐地“啊?”了一声,顿时呆了。李三吓得身子一歪,滑下驴背,在地上转了几圈才站住。

过来的头一个人,把火把举得老高,头伸得老长,声音低了些,威势不减反增:“你们什么人?这么晚了来这­干­啥?”在相隔五米左右停下了,身后有几个以马车为圆心,转起来。卓老板一句话也不说,其余的人也不敢Сhā嘴。卓老板把眼睛瞪得老大,脸上一阵接一阵地掠过惊慌,嘴­唇­也开始打战。领头的人仔细瞧了瞧几个人的表情,把刀轻晃,“马车里装的什么?”

卓老板哭哑着说:“是……是……是我家夫人!请……请……大爷……小……小小点声……今天下午……我家……夫人……被土匪给……吓坏了……差点……咽……咽了气!她……她……刚……刚睡……睡着!”她用小米步慢慢地往后退着。

领头的人把火举平,他的脸在火光中清晰可见,一张方阔大脸,胡须不多,却像针刺一般长在脸上,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虎视眈眈,他把大嘴一咧:“喔——”手中的刀放低点,又一下拄在了地上,“我们都是好人!别害怕!我们就住在那边山凹里!”用刀朝前边高山凹里有几处灯光的地方一指,“我们不是土匪!这些是官府送来的救济我们的东西!”大笑几声,“我看你们就别赶路了,我们现在有粮食了请得起你们几个,到寨子里住上几天,让老太太休养几天也好!”把火把递给旁边的人,“我们这里旱了几个月了,春季一点粮食也没收!到处都出现了打家劫舍的土匪,你们就先到我们寨住几天吧!等官府把赈灾粮发放遍了,土匪灭了,再走也不会担风险!你们说对不对啊?”

卓老板用哀伤的眼睛看了看身后的李三,哭哑着说:“三……三叔……你说了?”

李三嘴虽哆嗦,心里还是在考虑:“这……这……这……”“这”个没完。

卓老板扭头看了看马车厢:“老夫人?”对着这群人说:“……夫……人……睡……着……了!”

领头把头一扭,没商量的余地:“走!”他买开步向搬东西的地方走去,拿过原先的火把一声不吭。

他身后的人这下高兴了,一个人拉着马头的缰绳扯着就走,“到寨子里吃香的喝辣的去啰!”几个人跟在车ρi股后面,高兴地吆喝:“走吧!走吧!”

卓老板他们几个人被拥着向前走去,经过杂乱不堪人群纷杂的地方,又钻进了树林。卓老板仔细探查了这个堆满杂物的地方,发现有一摊血迹,还有些残刀断枪,这里肯定发生过打斗。

李三用惊异的眼睛看了周围,就直盯着卓老板,想把她的心给看穿——卓老板怎么会这样­干­?

楞头青却嘻嘻哈哈地笑着,把他那张受伤的脸,化成了绽放的花朵,好不灿烂,自己一个人还不住地犯嘀咕——“这下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

几个大老爷们,边走边聊,说什么好东西被谁给发现了;叹谁在某时某刻勇气突发立了大功,获得了寨主的嘉奖;又庆幸什么事自己没去冒尖子,免了伤残甚至丢了­性­命的大祸;又羡慕哪个女人找到了一个好汉子;又哀叹哪个女人给夺去了芳心;最后埋怨自己既没立大功,也没找到个管家婆——一下转了九曲十八拐,拐到了寨门。

“哪一个?口令?”用烂石块残木头搭起的大寨门上的瞭望台里,有人把火把一晃大叫起来。

在最前面的大汉吐口唾沫,吐在地上,把手中的弯弯曲曲,上小下大的木棍往地上一戳,双手一叉腰,头往上一仰:“好个陈家才!连你大哥都不认得了?他天上地下的没头没脑的烂货快开门!”

上面的陈家才喜出望外,探出头来,“哟!家­干­大哥!快进!快进!娘还在寨子里等着你呢!”对寨门里大喊,“他祖宗八辈狗养的孙子快开门!”扭脸来对陈家­干­接着又说:“大哥!不是没个完整的货吗?咋搞了辆这好的马车?”

陈家­干­反手一绰旁边的木棍,又吐口唾沫,“这可不是那旮旯!这几位是咱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柯元福,柯大哥的客人,你们可得好生看守!”见破木门已经打开,扯起步子往里走,“家才啊!当完值,快回家,陪你哥喝两盅,咱们该好好吃顿饭了!”众人拥着马车进了寨门。

不进寨门还好,一进寨门就不得了。这哪里是人主的地方,杂七杂八的东西像雨点一样星罗棋布,一股股分不清哪里来的味儿,呛得人不敢吸气,捂着鼻子,皱着眉头,在空隙处时不时搭着几块木头,上面稀疏地铺着什么,在行人火把的照亮下,显出烂糟糟的景象。“这完全是个垃圾堆嘛!怎么可能住人?”马车驾驶座上的楞头青一边用衣袖笼着鼻子,一边驾驶着马车,嘴里嘀咕了一句。

陈家­干­耳朵挺尖,马上站住,扭转头看着楞头青,“哼!你小子嘴怎么长的?是不是歪了?”整个队伍停了下来,眼睛聚集到二人身上,“要不要我帮你修理一下?”把他的木­棒­斜举了起来,­棒­尖运动的弧线轨迹穿过楞头青的腮帮子。卓老板见楞头青缩了半截,连忙冲上前,笑脸一挂,“大哥!千万别动手!这小子是该打,不过会惊吓了马车里的老夫人,把咱们主子吓坏了,我们几个仆人死上几次也赔不上,请大哥息怒!请大哥息怒!”她双手抓住了停在空中的­棒­,稍微用点力往下压,“我和管家会教训他的!”扭头对楞头青怒喝,“还不快道歉!你小子楞头楞脑的,不想活了?”

楞头青把紧缩的脖子往外伸了伸,揭开笼着脸的衣袖,胆战心惊地说:“大哥……大哥——大哥……”说不出什么话了,脸越来越苍白,不由地又哆嗦起来。

李三放开驴子,蹒跚两步冲到楞头青面前,斜挥手对着他的膀子就是两巴掌,“好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一辈子你咋活的,怎么说不来人话!”大喘几口气又来两记­干­脆巴掌,打得“啪!啪!”直响,“我替你爸,帮你妈,教训你这个‘扶不起的阿斗’”“啪!啪!”又两巴掌,“给我下来!快下来给大爷道歉!不要辱没了主子的英明……”

陈家­干­这个嘿嘿笑开了,“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先到地再说!”从卓老板手中夺回­棒­来扭身就走,“快走吧!搬东西的人快来了!别碍事!”这群人嘻嘻哈哈地笑着自己的开心事,前进。

楞头青哆哆嗦嗦地刚要下马车,李三把他一拦:“快驾车!大爷暂时放过你了!”他把楞头青按回原位,瞟了一眼低头走路的卓老板,牵起驴子,默默地跟上。

这个寨子布置得非常紧密,前面是臭气熏天的垃圾,后面还好,虽然也很挤,却是一座紧挨一座的破房子,有的还有几点灯光或火光从残垣破壁中泄漏出来,时不时传来老人、小孩的咳嗽、碰着东西的声音,很难得听见一两句说话声,整个后寨显得极为安静。

卓老板他们连人带驴、马六口,被送到一个矮墙围着的小房子面前,马车刚好卡入房子与围墙之间的空隙。陈家­干­把他的人挡在外面,对里面的六口吩咐:“你们自己安排一下,这是寨子里唯一的空房!”把­棒­子往地上使劲一戳,一声脆响,“你们只能在里面呆着,一旦出了这围墙的范围,受了伤,丢了命了别来找我们!”他嘎吱把两扇破栅栏门关上,­棒­子一举。“兄弟们!走!咱们还有活­干­!”这群人在陈家­干­的带领下消失在另一座房子后面。

卓老板,爬上车,把唯一的马灯往车厢里一照,她长吁了口气——老太太安安稳稳地睡得正香。楞头青摇晃着身子从缝隙中看见了老太太,张嘴就说:“还好!大娘没被吵醒!这就好!这么大的动静竟没被吵醒,也真是大幸运了!”卓老板放下帘子,跳下车,“把老夫人看好!我跟三叔整理下房间!”

卓老板提着马灯,领着李三,推开虚掩的门,眼前出现就一张破床,如果还有其它的东西,那就是破墙。两人钻进屋子,整理床,然后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把老太太抱进来,放好,用马车里铺的被子给她盖上,­干­完这,再卸车、拴驴马、打点东西,不久,总算可以空着肚子躺在自己的床上休息——共两间房,两张床,所以只好两个男的挤一床,两个女的挤一床,各自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似亮似不亮,寨子里外一片寂静、守夜的人也都闭上了眼睛,火把一个接一个熄灭,黎明前的黑暗笼罩下来。黑暗中,睡得最久的老太太睁开了她的眼睛,炯炯有神,放出两道金光。她把被子一掀,扭身坐在床边,这时她的眼睛滴溜溜乱转。她反手一拍卓老板,低声狠呼:“起来!”

卓老板脆弱的神经,经不住这种突袭,被子没掀,人就跳了起来,拉开架式,手握不离身的杀猪刀,大声喝喊:“谁?”两只眼睛环视一圈。

老太太被卓老板的举动更吓了一跳,她的身子往床外一斜,坐不住了,扭着身子站起来,趔趄两步撞在墙上,双手紧贴墙壁,嘴里急叫:“卓姑娘你想­干­什么?”

卓老板看了好久,这才看清房里的状况,双肩一耸,长出一口气,一脚踢开被子,跳下床来,一ρi股坐在床沿上,长喘气,“老夫人!今天的­精­神头不错!过来坐!”她弯下腰,从床下掏出马灯,点着,放好,满屋亮了起来,卓老板这才不急不慢地穿鞋。

“砰!”门撞在墙上的声音,“啪……”脚步连串声,“嘭嘭嘭!”三下敲门声,“卓老板什么事?外面有我!”大喊大叫。

卓老板一边站起来,一边用手梳理浑身上下,走两步,打开门,探出头去,“没事!回去再睡会!”瞟一下东张西望、衣冠不整的楞头青,不由得笑了,“我刚才杯弓蛇影,胡乱中吼了一声!放心!”“吱呀!”门轻轻地关上,外面传来迟疑的脚步声,不清不楚的嘀咕声,还有李三急得不停的咳嗽声。卓老板站到老太太面前,斜靠在墙上,高兴地说:“夫人!今天你气­色­不错嘛!像个十多二十岁的小妹妹!”

老太太坐在床沿上,铁青着脸,“姓卓的,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我可是千金之体,这种地方能住人?”

卓老板依然很高兴,“对对对!你是千金之体!我想侍候你住好店,可我们现在在土匪窝里,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还是担待着点吧?”

“土匪!土匪!到处都是土匪!全都是关汉山那种……”老太太突然噎住,“就算真有土匪能把你姓卓的怎么样?你天不怕地不怕,连我都敢买,几个小毛贼能把你怎么样?”

卓老板更高兴了,“夫人!你这说得——说得叫人怪不好意思的,如果我有那么利害,昨天就不会出现那种情景了?像‘您’这样高贵的人物——梁适,梁大老板的母亲……”

“住嘴,别胡说,我怎么会有儿子?我今年才二……”老太太突然抱住头深深地呼吸。

“啥?二十几啊?我这一瞧,明明是三四岁的小|­乳­娃!瞧瞧这张脸,多­嫩­多可爱啊!”卓老板戏谑道,露出一脸羡慕。

老太太眼睛一瞪,“你!你!”脸上的­肉­不住地抽搐,紧张了好大一会儿!

卓老板又笑着说:“我可是你的贴身丫头,你的身子我没有不明白的!”她贴着老太太的耳朵说。

老太太气极了,扑到床上,用被子捂着头,哭开了!一边又捶又叫。

卓老板独自一人地说:“夫人!你的声音可比昨天好听多了!我刚才竟没注意到!”

一人在哭,一人在笑;一人捂着被子,一人斜倚着墙。哭叫的老太太猛然把被子一甩,“姓卓的!去找点吃的,你家主子饿了!”几蹭几滑,又坐在床沿上。

卓老板一搔自己的手腕,苦着脸,“夫人!我们真的在土匪窝里!人家要把我们怎么样都不知道,还会给我们吃的?等着吧!”看看外面。

这时,天已经亮了,周围响起了各种喝骂声。卓老板对老太太恭敬地说:“夫人有命,就是虎口,也得闯上一闯!您老人家先整理一下吧?”她拉开门大步迈出去,反手一捞,把门带上。下到院子里,把脚一稳,双手上上下下拍尘去渣,理衣提裤,摸脸揉眼,收拾得妥帖,拍拍腰中的杀猪刀,仰头对着一两颗不愿离去的星星的微蓝天空,长长吸口气,吐口气,­精­神十足,这才拽开步向前走去,眼睛四下寻找人影:

卓老板住的院子挺不错。三间房,两间睡人,一间茅房,院子带上,长十米左右,宽六米左右,院子宽两米,马车就顺放在条院里。一驴一马各自围着一块石头转,它们拉的屎显得整洁、大方、美观,比周围­鸡­毛蒜皮的垃圾强得多。这围墙也太烂了点,别说挡人,连马都挡不住。伸手一摸,就掉下好大一块,各个缺口烂处,有人Сhā上的木头,砌上的石块,千万挨不得,否则弄个手黑倒还好,落得个手扁脚断就难受了。

卓老板一看大门刚好被马车ρi股挡着,要出去——把马车搬进来,摞在马和驴的背上,或者,一手举起来扔到外面去——这些方法卓老板都没选,她用手轻轻拍去围墙上的朽木,一丝不苟地检查缺口周围的东西,这才提脚来一迈,跨出了院子,挺身站立在过道上,眼睛继续寻找人影:

一座挨一座的茅草棚沿着过道千分辛苦地挤成两排,把自己残缺不全的门牙,还有头上的几块癞子,凸凹不平瘦得只剩二指宽的脸,神气十足,威风凛凛地展现出来。过道上石头、木头凌乱地堆在尘土上,想找点牲畜排泄物?把眼睛睁得箩筐般大小才有可能。

第三章

四下一个人不见,却听见各种人弄出来的声响。卓老板没忘记陈家­干­的警告,站在原地脚不敢有丝毫移动,不得已她张开嘴由轻到重反复地叫:“嘿!有人吗?我们快饿死啦!”声音还想提大点,附近几座草棚的门牙张开,“咚!嘎!啪……”跳出几个人来。这几个不出来还好,一出来吓死人都还不负责:

头发乱得眼睛、耳朵、鼻子、嘴都看不见,有黑的、黄的、绿的、红的头发,像丝带般——更像毒蛇在头颈上缠着;手不只是黑,是东一团西一团程度不同的黑;身上挂着的碎布条都有钢铁般的­色­泽、重量、硬度;大脚丫子没在过道的尘土里,尘土飞起,如同一片黄云;手中有的拖着把破刀,刀口有卷的,有缺的,却依然放光,有的绰着木棍,一头油光水滑,一头碎口开缝,还有几块树皮在摇来摇去;有的手里举起块石头,尖是尖棱是棱的;一同怒气冲冲地喊着:“闭嘴!”

卓老板急忙收回心神,对着就要冲上来的人赔不是,交往后一跨急忙回院子,“对不起!对不起!对……”

“嘭、啪、叮、咚……”几个人手中的武器都打在围墙上,最后围墙“轰”一声,倒了一大段,尘土满天飞扬,不过里面还是传出各种各样的叫骂声,马、驴的嘶叫声,房内人的惊疑声,把美好的一个清晨,搅了个天翻地覆:

“哪来的丑妮子,不知天高地厚……”

“……投胎啊?一天到晚都不让人歇一会……”

“……有种再出来叫!”

“……狗养的!猪拱的!挨千刀!受活剐,好个不要脸的丫头片子……”

“……嘿!祖宗啊,神仙们啊!哪来的死女人啊!我的美梦给她搅啦……”

“……闭嘴……哪个大清早就哭爹叫娘……闭嘴——”

“怎么了……要死了是不是啊……我剐了你祖宗十八代……断了你的血脉……”

……

卓老板趁着尘土,脚底摸油——溜了。把门死死地关上,粗气都不敢喘,房里的老太太吓得左摇右晃,蜷靠在床里的墙上。

楞头青和李三刚睡下,听见了响动,两人挤到门口,打开门探出头去——看见卓老板往回溜,他们也赶紧关好门,上闩,靠在门两边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响动。

外面吵闹了一分多钟就又恢复了平静。卓老板喘了几口气,对老太太说:“夫人?你可听见了,要吃东西——没门,我们继续啃这西北风吧!”

老太太眼睛直直抵发傻,嘴嘀咕,“咋回事?我们真的在土匪窝里?”

“当当当——”一阵锣响,沿着过道传来,仔细一听四面八方都敲响了锣。这时,人的咒骂声比刚才还大——才过了两三分钟!不过这些人虽然一直在骂,声音却汇到过道上,再向一个方向流去,过道上又安静下来了!从锣响起到只剩下远处的嗡嗡声,又只有一两分钟,看来寨子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房里的卓老板这四个人心里不免发起毛来,正预料将来的各种情况。

十几分钟一晃而过,一阵跑步声传来,声音很大,却只有几个人,有一个人大叫:“就是这里,进去!”接着“嘭嘭”两扇门快被敲碎了,“快开门!寨主有请!”

卓老板急忙打开,只见昨天的陈家­干­,领着几个人,“快把你们的东西装上马车!不准留一样!”一个汉子从他身旁进来,把床上的被子抱起来就往走,把所有人都推到门外,装进马车里,又两个人冲进去四处翻。楞头青与李三被两个人轰出来,一个人提着楞头青的鞋,扔在他身边,“快穿上!”又去解马放驴,从缺口处出去,“你们傻了啊?快来驾马车!”从缺口把马车抬了出去,有人愤愤不平地大叫。

卓老板扶着老太太一步一颠地来到外面,楞头青与李三在陈家­干­的推攘下冲出缺口,胆战心惊地整理马车。老太太进了车厢,楞头青上了驾驶座,李三牵着驴,卓老板在车厢旁陪护着,陈家­干­几个拥着他们,沿着过道快速地行进开,把李三急得满头大汗都赶不上,有人看他不中用,一把推上了驴子,这才齐头并进。

寨门,还是那个破样,周围依然冒着怪味。寨门原来挺宽,也挺有型的,也可以说十分坚固的:一堆大小相差极大的石头堆成的。上面坐着一溜人,仔细一数,不多不少刚好十一个,像寺庙中的罗刹,他们面对着寨里的人一个劲地大声嚷着,头发竖起来,就要应弦而出,­射­死跟他顶嘴的人,有的拿着刀枪、棍等东西在墙上敲得嗡嗡直响。

卓老板一道杂物堆之中互相挤着的人群边沿,她的手就不听使唤了,自己不住地往鼻子上捂,眼睛上遮,把视觉与嗅觉暂时关闭——为了礼貌或不惹火这帮人,特别是那些见了女人眼睛就放绿光的人——他们几个人在市井、乡村之中,打扮绝对是一般还偏差,但在这个土匪窝里,他们几个倒成了皇亲国戚,好上了天。这些人七彩的头发,浆成一条一条的,顺其自然地盘着垂着,头屑定找不到,全都是黑泥,还有些小寄生虫,在上面得意地跳,一股恶臭把苍蝇熏得不能靠近,一挨近就掉在地上;脸、脖子、手、脚,凡是露出­肉­的地方都是黑漆麻乌,挡着­肉­的不是衣服,纯粹是钢板或钢条,全都是碎布片,破绳子,经过长年的人气和不洗,变得油光水滑,坚硬如铁,还散发出呛鼻的味儿,除了小部分的身强力壮的男女­干­净点外,其余的无论男女老幼都是这样!

一阵胡乱的搅闹与吵骂,马车在杂物堆中与人群中开辟了条路,直到寨门前。

昨天领头掳劫卓老板他们的柯元福从最外边走到正中间,手中的刀在墙上敲了三敲,嘴里大喊:“静一静!王八羔子们!给我静一静——”他的眼睛一扫到哪,哪就停止了大声喧闹,嗡嗡声还在,“这就是我昨天请回来客人——”用刀尖一指马车周围的几个人,“把他们给请上来,大伙也见见!”脸上泛起了灿烂的笑容,“我决定……”看见没人请卓老板他们几个上寨门,虎眼一瞪,脸一横,手中的刀一晃,“陈家­干­,你娘的不想喝粥了吧!还不快动手?”陈家­干­带着几个人先把楞头青、李三推上寨门边的梯子,就来扯卓老板,卓老板大叫一声:“滚开!谁敢碰我?”唰,一下把杀猪刀举在空中,“我背着老太太自己上去,用不着你们这群饿狼帮忙!”钻进车,背上老太太,三两步跳下车,一手扶着背后的老太太,一手持刀,逼开人群,来到梯子边,刀叼在嘴上,一手扶人,一手爬梯,“噌噌噌”三下五除二就上了寨门。柯元福急忙上前,把四个人拉、推、拽到正中,而且是笑嘻嘻的,他还想亲手接老太太下来,却被楞头青、李三抢了个先。

柯元福笑嘻嘻地看着四人好一阵,就是不说话,其他人受不住已经再次归坐,拍椅子蹬脚轻哼着鼻音提醒他,他一点反应都没,下面的打笑喝骂根雷声似的,他也没反应,这时老太太用她地狱中的叫声大叫:“好小子!你莫非想吃了老娘不成?”抡起皱巴巴的手,狠狠地揍了他一巴掌,“要吃就快吃,老娘反正都快饿死了!”柯元福清醒了过来,一手摸着挨打的脸,把手中的刀在石头上又敲了三敲,“安静!安静!陈家­干­!给这四个人拿些吃的来!”

卓老板把刀送还腰,整理衣裳,这才盯了柯元福几眼看看场下,“楞头青,去给夫人搬把椅子来!”对旁边的楞头青拍了三拍,在他耳边叫。

楞头青他的脸从他仔细看这些人起,就有无边的笑容,真要把脚底板的老茧都扯出些笑容来——他见了这些人就无比亲切,他可是当了一辈子的乞丐,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不过手中多了个破碗,直到他意外得了点钱,换了行头,成了卓老板的伙计,现在他仿佛沉寂在过去与现在的对比中,显得无边的幸福,他都想痴了。他猛然醒过来,四处一望,最边上刚好有把椅子,几个闪步,一提就来,把老太太扶在里面好好坐下。

周围的人第一次听见老太太的声音,吓了好大一跳,不停地向身旁的人说她有多么可怕,还把他知道的鬼故事换成自己的经历,强讲给别人听,于是嗡嗡声连续不断的增加增大,连寨门上坐着的十位当家都没办法,互相悄语气来。

柯元福可不­干­了,他发现他的金交椅被这个老太太坐了,怒火噌噌噌蹿起好高,“小子!你竟敢动我的椅子!”把刀背往楞头青肩头一放,鼓足了劲要把他给压趴下。

楞头青再一次沉寂在幸福中,盯着下面的人群,突然感到有重物压在肩头,他肩耸了两耸没耸动,反手一抓抓住了刀背,运起他的春风得意功,只用了两三层力,一推,顿时,轻松了。

柯元福可吃不消,刀一滑开,自己收力不住,而且横向里多出股力,他身子一侧歪(zhāi wāi),整个人和刀“啪!咣啷!”扑在地上,差点划着大当家的脚。

“你小子想死啦?差点砍着我!”坐在椅子上的大当家斜叉里拿起交椅边的九环刀,“嘡啷啷”一挥,端端正正地捧在手里,“老十一还不起来?”一脚尖轻点两下柯元福,“你小子就是不够成熟老练,叫你换把重家伙又不听!来!用我这把九环刀压碎这个小子!”

柯元福趴在地上,满面绯红,又羞又恼。爬起来吧,在座的各位大哥不笑死他;不动吧,这样趴着更不会事,犹豫一阵。听见大哥要借兵器给他,他“嗷嗷”大叫,倏地爬起来,绰起递给他地的九环刀,往空中一举,双手合握刀柄,再“嗷嗷”大叫两声,使劲往下一劈。

卓老板一直看着场中的人群,不由地显出怜悯之情,长吁短叹,耳中除了嗡嗡声,还是嗡嗡声。一阵怒吼的声音传来,她总算听清了,急忙转身去看,只见柯元福双手挥刀,牙关紧咬,这一刀已经砍在半空中,脸变成死灰­色­,嘴里刚喊出个“啊!”字刀已经落了下来——其实,以她的速度完全可以截获这一劈,只是心里一慌啥都忘了。

李三与老太太两人被这吵闹的嗡嗡声,弄了个天旋地转,别说注意到身后的事,就是有人连拍他们肩膀十下,说不定都没反应,因此,当这一刀劈下来时,他俩都傻愣愣地瞧着前方。

楞头青这人虽然有点傻愣,可心眼挺实在,他把刀一推掉,就又沉入他的幸福对比中,可他推刀的手在接触早晨的刀时,有一点凉冰冰的感觉,他的眼睛和他的鼻子、嘴突然觉察了这种感觉,都掠过一阵惊疑,他回头一看,刚好看到柯元福怒红的恶脸,眼一瞟,刀正在启动落劈这个动作,他嘴一张,浑身一哆嗦,腿一软,顿时瘫倒在寨门上。

“咣——”刀背砍在寨门顶两侧的石护栏上,弹起老高,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瘫倒在地上的楞头青的双眼,大喘着气,收回刀,转身又交给大当家,“大哥!你的刀太重,差点给崩飞了!他­奶­­奶­的,手都麻了!”弯腰拾起他那把轻刀,掂了掂,看看在晨光中,雪白中透出红晕,这才抬起头来。他的大当家不耐烦地讲:“老十一你他娘的,有什么话就快说!你看那贼太阳又高了,想兄弟们给热死啊?你听听各位当家的和下面的兄弟们——都在埋怨你啦!”

陈家­干­一溜风,穿过人群,推开抢食的大人小孩,好不容易用托板端来点吃的——四个灰溜溜的馒头、几块黑­肉­,还有几块咸菜。他刚上寨门,就大叫起来:“香喷喷的馒头,脆酥酥的牛­肉­,馋死人的咸菜!来啦啊——”——他也许当过吼堂师。他把东西往刚松了口气的卓老板手中一放,“好吃得很!快吃嘛!”回头把胸脯一挺,与柯元福一对视,“十一哥,没事了吧?我下去了?”见他没什么反应,一溜风,溜下寨门,撞进他的人群中去。

柯元福把刀又在石头上一顿憨瞧,“静一静!静一静!”下面纷乱的人群总算安静了许多,不过石头下面的楞头青可受不住了,连滚带爬地闯到最外的李三身边,“你们几个一边吃,一边听着!”怒容中又泛出点喜悦,“各位弟兄!昨天晚上咱­干­了一笔不错的买卖,我顺手请来这四个人,我为什么这么­干­?因为我决定……”把刀又敲了几下,“安静!你们吃饱了是不是?再吵就减你们的粮!”脸上出现了欢乐,“我决定成他娘的一个家!这个年轻的丫头以后就是我的了!”

寨门上的十个当家一个个大笑起来,下面的人一阵无边无际地乱吼,卓老板脸上变得又惊又喜又恨。其他三个都听得清楚,傻愣愣地瞅着她,楞头青赶忙从她手中接过吃的,再看着她。

卓老板反手一握刀柄,“唰”提刀在手,口中怒喝出泰山压顶的气势:“呀——呔!”全场的人眉毛一皱,肩一提,牙一龇,静下来,“柯元福!你有什么本事?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不瞧瞧你二两多的本事,你要是赢不了我手中的杀猪刀,别动歪念头!否则,血流成河,可别怪我!”

柯元福一听这番话,不怒反喜:“各位大哥!弟兄们!这种女人跟我们老粗生活在一起肯定爽!我的眼光不错吧!”扭头,提刀笑嘻嘻地对卓老板说:“娘子!我们两个还动手?”

卓老板脸一沉,平静地狠说:“小子!别他祖宗­奶­­奶­地乱叫!我赢不了你,是死是活,这身­肉­交给你了,我赢了你,定叫你当我一辈子的孙子!乖乖地奉养我一辈子!”

柯元福大笑起来,“傻婆娘,你以为会杀几头猪就打得赢我,叫我装孙子?没门,老子倒要叫你服侍你家男人——我!一辈子!你选个地方吧!”

卓老板眼珠一瞪,“不用选了,就在这里动手,这么一大群人难得麻烦!看刀!削你的左衣袖!”身形一晃,人已经不见了,一道闪电与柯元福擦肩而过,到了他身后。柯元福眼睛一花,人形消失了,揉眼,前、左、右三方找人。他被大当家的一喝,“老十一!你衣袖断了!”一看自己的左衣袖断成了两截,这才看见了身后的卓老板,只听卓老板又一吼:“柯元福!你的手指甲该修了,你的胡子也该剃了,我帮个忙,只留一根手指!”话声刚落,卓老板又消失不见,这一次,柯元福有所察觉——白光闪过,劲风掠过。他条件反­射­地看看自己的手指甲,摸摸自己讨厌的山羊胡——“啊!”——一条光滑的弧线贴着手指尖——这指甲修得如此漂亮,旁人一见,都会妒忌;下巴上贴着肌肤展开一张光滑的平面,最底处留着一根男人的标志——这胡子剃得太妙,用手一摸,再也感觉不到胡茬,羡慕死人了。柯元福睁大眼睛,伸长脖子撅起鼻子,张开大嘴,傻愣愣地看着卓老板,手自然地悬挂在肩下,手中的刀几欲脱落,斜歪歪颤巍巍地拄在地上。书包 网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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