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连关玉贞都承认,“我见过不少像陌路人的母女。”
培生摊摊手,“所以,你看。”
“可是将来你的财产可是要传给别人了。”
培生十分豁达,“将来我肉身都不在了,给谁不一样。”
“好,”关律师竖起大拇指,“我替你去办。”
培生记得丽明生日,她在家替她办了一个小小庆祝会,客人都离去之后,丽明拆开礼物。
培生说:“看,这洋娃娃多像你。”
小孩却哭了,“我知道妈妈再也不会来接我。”
培生不语,过一刻说:“那你就住在我这里好了。”
丽明仍然哭泣。
“来,看关律师送给你的私人电脑,明日开始去学习处理它,一星期两课。”
丽明以后再也未曾提及母亲,也不再为这种事哭泣。
“可怜,”关玉贞这样说:“心已经死了。”
“不要紧,这也是人生必经阶段。”
“你是指生活中少不免有好几次、心死,感情死,希望死。”
“是。”
那时,与培生走得比较近的有王志立医生。
他开始闲闲地问:“你家那小女孩是谁?”
培生答:“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王医生十分感兴趣,“先听假话。”
“我女儿。”
“真话呢?”
“还是我的女儿。”
“胡说,我们都知道你没有女儿。”
“所以说是假话呀。”
“不过看得出你很爱惜维护她。”
“所以讲是真话呀。”
王医生深意地看培生一眼,“看样子,我得学习爱屋及乌了。”
“对不起,丽明不是乌鸦。”
“这不过是一句说法。”
“我确有领养她之意。”
“将来对你婚姻生活不构成障碍?”
“咄,”培生忽然略见激动,“她将由我独力教导抚养,供书教学,有何障碍?”
王医生噤声。
培生说:“她已经八岁,不是一个包袱,再过数年,已亭亭玉立,可往外国寄宿,我看不出什么人会歧视她。”
王医生再也忍不住,十分幽默地说:“付不出一百万私家学校十二年教育费的人。”
培生脸色缓和下来,忽然笑了。
“那小女孩很幸运,与亲生父母无缘,却有陌生阿姨真心同情她。”
“是。”培生承认,“我认识一位太太,父母叔伯兄弟丈夫均无能力,可是有姐夫自愿资助她一生。人与人之间缘份的确一言难尽。”
可是这一次坦白之后,王医生与培生渐渐疏远。
他觉得她怪僻,不易讨好,城内有的是未婚的清纯的有粒奁的小姐,不必对施培生情有独钟。
培生不在乎。
领养手续进行得颇为顺利。
一年过去了,连家务助理都对丽明产生深切感情:“这孩子乖,对人不挑剔,对自己要求高,故容易相处。”
这个道理,许多大学生都不明白,一味看低别人,一味抬高自己,惹人耻笑。
关玉贞与培生成为好朋友,这是意外收获。
一日,她气急败坏地告诉培生,“丽明的母亲出现了。”
培生一怔。
私底下她有点黑心地希望那位女士永远失踪。
“她问及丽明的情况。”
“丽明很好。”
“她想见她。”
培生摊摊手,“只得让她见。”
“培生,你怎么可以那样大方!”
培生苦笑,“这是我的悲剧,我很少妒忌,我最爱的人,是我自己。”
“不,培生,你爱人多过爱自己,所以才会替人着想。”
“把我说得太好了。”
“丽明生母对你非常感激──”
培生摆摆手,不想听下去。
丽明打扮整齐了去见生母。
培生说:“换那双新漆皮鞋比较好。”
丽明像大人那般说:“她不会介意的。”
“我小器,我计较。”
去了半天,丽明由司机接回来,关玉贞与施培生齐齐问那小孩:“怎么样?”
“母亲想带我回美国。”
关玉贞泄气,“她是你生母,有权那么做。”
“她任我选择。”
培生到这时才开口,“令堂环境太好了吗?”
“她结了婚,有一份工作。”
“你呢,你怎么看?”
“我说我要考虑。”
关律师说:“她反应如何?”
“她说她会先回去,与我维持联络。”
关律师颔首,“没想到会这么文明。”
“还有,”丽明说:“她说她就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那么漂亮的漆皮鞋买,一定很贵。”
丽明回房去。
“可怜,小孩要作出大人的抉择。”
培生抬起头,“你一生人有无作出过抉择?”
关玉贞点点头,“有。”
“可以说出来吗?”
“有一年,既要读书又要工作,实在熬不下去了,碰巧有人追求,提出很好的条件,我便得作出抉择。”
“条件好成怎么样?”
“房子汽车、佣人、司机、大笔现款、每月家用、股票、黄金。”
“用什么交换?”
“我一生中最好的岁月及自由。”
“划不来。”
关玉贞颔首,“你说得对,但当其时我有点灰心,十分心动。”
“后来是什么帮助你继续熬下去?”
“那男人的妻子找到我家来。”
培生笑,“救了你。”
“可不是。”
培生说:“在我这里,好吃好住,生活有保障,可是,我不是丽明的生母。”
“不过,你对她的爱惜也很足够。”
“不一样的,”培生笑笑,“风平浪静之际,谁不爱谁,一有三长两短,我恐怕经不起考验。”
“丽明生母考试亦不及格。”
培生抬起头,“航空公司教飞机乘客,万一遇到空难,首先自己先套上救生衣,再去帮人,先自救,后救人,现实生活中状况也相似吧。”
“丽明会原谅她吗?”
“那并不重要,她只求存活,不求原谅。”
“现实真悲惨。”
“是,所有的悲剧均属常事,更加凄凉。”
小丽明把自己关在室内,许久不出来。
培生很体贴,叫保母把晚餐送到房里去。
关律师稍迟告辞。
深夜,培生已经睡着,忽然听见床边有声飨。
她睁开双眼,看到小丽明站在床沿。
她温柔地问:“囡囡,什么事?”
“我睡不着。”
“有话要说?”
“是,如果我留在你家,会不会连累你?”
“咄,我资产宏厚,十个罗丽明也休想动我毫毛。”
“可是,王医生怎么不来了呢?”
“王医生?”培生大感讶异,没想到小丽明会、心细如尘,留意到她男朋友去向,“这种追求者,阿姨手下多得不胜数,来者自来,去者自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番话说得如此豪气,连小丽明都忍不住笑出来。
培生接着说:“那人在我眼中不算什么,你放心,他不再上门来,不因为你。”
“可是妈妈常常说,她的男朋友避开她,是因为怕我。”
“她太没有自信了。”
“为什么你有那么多的自信?”
培生大笑,“我太爱自己。”
小丽明也笑,“阿姨,我真爱与你说话。”
“我也是。”
她俩紧紧拥抱。
“我不想跟母亲走。”
“那么让我收养你。”
“我凭什么住在你家呢。”
“凭我们缘份。”
“我怕其他人也像王医生。”
“很少有他那样迂腐的人,你放心。”
“我还要多考虑几天。”
“你慢慢想,没有人催你。”
冬季,培生想带丽明去温哥华滑雪。
关律师说:“最好通知她生母一声。”
培生一味讪笑。
“我来帮你做这种琐事吧。”
没想到,那位女士又出现了,这次带着她的伴侣,是很胖,很壮大的一个洋人,过分热情,使人觉得烦。
丽明不愿意多说话,闷闷不乐,躲在阿姨身后。
关律师传达小女孩心意,“她不愿去。”
她生母辩说:“可是我那边一样有私人房间与浴室。”
丽明仍然不愿。
生母深深叹气。
她与培生握手道谢。
培生说:“你随时可以来看她。”
“我会在收养文件上签字。”
培生也道谢。
丽明却仍然闷闷不乐。
问她何故,那小孩口角似大人,“我同我母亲一样,是个自私的人,我抛弃她,是因为阿姨家更好更适合我。”
隔一会儿培生才说:“那也是很自然的事。”
“不,”丽单分悲哀,“我不是好孩子,我应与找生母同甘共苦。”
培生不语。
她若是一直背着这个重担,不到十五岁,她的头发已经要白了。
想一想,“丽明”,培生说,“你应学习往光明面想,你同养母住,可是与生母维系联络,岂不最理想?”
丽明要过一会儿才能把这番话消化,她终于点点头。
那天晚上,丽明趁培生未睡,溜进房来。
“电视上有什么节目?”
“迪更斯小说改编的电影《块肉余生》。”
小丽明坐到培生身边。
“不要对母亲反感。”
“她的婚姻会长久吗?”
“何劳我们操心。”
“你呢,你找到对象没有?”
“我才不担心那个,”培生搂一搂丽明,“你的数学进步没有?有无勤练小提琴?”
小丽明的脸色渐渐松弛下来。
归宿写照
三十岁生日还没到,我已经吓死了。
别人倒没有吓我,是我自己吓自己。
我无法向自己交待,三十岁的女人!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在未来的三年中完全无可能结婚,周末与外甥混在一起,在廿六、七岁时还可以称之为独立、潇洒,这些日子来我快乐不知时日过,一刹间就女人三十,我惶惶然不知如何适从。
三十岁!
自古至今,社会对于三十岁的女人是残忍的,你总听过“女人三十烂茶渣”这句话吧?我九月廿五日便足三十岁,打夏天开始,天天洗脸的时候对牢浴间的镜子,便犹疑地问自己:“烂茶渣?”
烂茶渣。你可总看过隔夜茶杯里的茶叶,哗!黄绿难分,可怖,女人一过三十岁,竟会变成那样?我开始做恶梦,梦见自己的牙齿一排排脱落,又梦见头发厚厚的变白,如果我经济充裕的话,我会毫不犹疑地去瞧心理医生。
我跟姐姐说:“我不明白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我又是没有历尽沧桑,怎么一下子就三十年了,这简直比粤语片中时间飞逝更糟嘛!”
姐姐叹口气,“如果你象我这样,带着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你就会觉得,过去十年过得实在太慢了。”
“嗳,别试图转变话题,我在诉我的苦,我就快成为三十岁的老姑婆了!”
姐姐白我一眼,“你要咱们怎么跟庆祝?”
“同情心,我需要的是同情心。”我嚷。
“我怎么同情你呢?”姐姐也提高声音,“一个人除非廿九岁死了,否则总会到三十岁,是不是?”
你别看老姐结婚已十周年纪念,她的一张咀可没有退休,仍然牙尖咀利。
我从她那里得不到共鸣,只好独自沉思。
三十岁了,我过去那十年是怎么过的?
十八岁以五优四良的成绩在中学毕业,连忙一鼓作气地念了两年预科,考入港大念经济,港大出来,已经廿三岁有多,深感不足,又往英国读了硕士,本来还想追念博士,但被母亲逼了回家,花了一年寻找理想的工作,怎么搅的,才刚上轨道而已,没舒服三两年,就三十岁了。
我为自己不值。
大学期间的六年过得如闪电,因为太舒适太自在,也结交过男朋友,收过玫瑰花,抓着金手袋穿着晚装到过大型跳舞会,但总不想到结婚,感觉上女人一成家就完了,无数的琐事绑住潇洒的灵魂,天天就是为开门七件事噜嗦。
我曾亲眼看到美丽的姐姐婚后忽然要求时装店给她打九折,我当时觉得无限的诧异──九折!
但是我现在吊儿郎当的一个人,如此无限度的自由下去,也是可悲的一件事,我得有个打算,换句话说,好歹要找个伴,万事结了婚再说。
到哪儿去抓这个人呢?
姐姐抱怨我,“年前跟你介绍的阿简……”
我没好气,“姐姐,那阿简一付甩毛相,赡养着个离了婚的老婆,女儿都十一岁了,你自己嫁了个得意的丈夫,也不必摆出一付成者为王的姿态,尽把这些箩底橙往你亲妹子处推销。”
“那么老叶呢?”老姐还有胆子理直气壮,真服了她。
“那个老叶家里是开咸货行的,说话在粘利根,开一部五五年日本小车,那车子的气味也就像他那铺子,充满了干鱿鱼、江瑶柱、冬菇味,载完货就载女人,还嫌我住得远呢!我
就算肯替他坐柜台收帐,他还嫌我不够老实──你还提他?”
姐姐略为气馁,“那么余律师也算不错……”
“余某快五十岁了,一副师爷相,外头据云养着个舞女,整天弯背哈腰,油腻答答的向人打听哪个女明星漂亮,姐姐,你不是真想我跟这种人走吧?”
姐姐顿足:“真是,没有一个人才。”
怎么办呢?我颇为绝望。
“你那些同事──有没有可能?”
我把头摇得几乎掉下来,别开玩笑,他们?别说“才”三十岁,就算是五十岁也暂且要忍一忍。
“小张小陈小李呢?”姐建议。
“他们还在泡的士过呢!蓄着汗毛当胡须,我跟他们去混?英名扫地。”
“这就是了,”姐姐下了结论,“妹子,是你自己挑剔,需怨不得人。”
我迟早知道有这一句话,女人若到了三十岁,阿狗阿猫也得委身下嫁,否则即便不麻不疤,社会也得怀疑咱们有不可告人之隐疾。
难怪有个女同学叹曰:“快三十了,总要嫁一次,否则别人以为我没人要。”这些日子离婚也胜过从来没嫁过,这个气可真赌大了。
究竟离婚妇人与老姑婆之间,哪一类身价较高?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我,我非常烦恼,而时间毫不留情地一天天过去,一日读会真记,读到“……那似花美眷,也敌不过如水流年。”我如看到毒蛇似的尖叫起来,整本书抛在地上。
自己吓自己,其能久乎。
姐姐安慰我:“我们再展开大规模相看如何?”
我懊恼的问:“怎么搅的,我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忽然之间变成众人的负累了?”
姐姐问:“要不要去算个命看看怎么说?”
“啐!”我尖声反对,“作死,你也是个大学生哩,你越说越回去了。”
“你看,老姑婆脾气毕露,有个铁算盘批命,准得不得了,你又不是没这个闲钱,去一趟又有什么关系?”
“你这个八婆,”我反驳,“若批准我嫁不出去,我该怎么办?买根绳子回来吊死?”
“你可以把打扮自己的巨款省下,花点在子侄的身上。”伊提醒我。
“你就是看不得我穿一两件好衣裳。”我气道。
“你跟我吵架有什么用?”姐姐一不做二不休,“你该把时间省下来去觅个好丈夫。”
她的气焰难挡,我实在受不了。
找个好丈夫,就是做女人的唯一目标?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读文凭找份好职业?我益发不明白了。
如今我三十岁,理想对象的年龄自然最好由三十五至四十岁,具高尚职业,收入学识都与我相等,有相若的兴趣,有共同宗旨──为什么不呢?三十岁的女人也是人,也可以有择偶条件。
嘴里虽然理直气壮,心中不禁虚了起来。
我从来未曾这样注意过自己,现在发觉自己眼角有皱纹,略不当心大笑,看得很清楚,大腿肌肉不像以前那么紧,打起网球来有点力不从心,我深深的恐惧了。
外头十八廿二的女孩子不断成长,人家的眼睛明亮,皮肤细结,头发乌亮,天真活泼可爱,人家是白纸,男人把她们染成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没有一点尴尬。
尽管现代女性都道早婚有百般弊处,但还是赶着在廿七岁前完婚,因为迟婚尽有百般优点,最恐怖是有可能永远结不了婚。
我的害怕是值得原谅的害怕。
让我想一想,姐姐的三十岁是如何渡过的。嗯!是,是姐夫陪她在欧洲渡过的,我记得我们还帮她看孩子呢!由此可知她没有此刻我所经历的痛苦,自然她是不同情的,事情若不临到自己头,是完全不相干的。
时间过得太快了,我还来不及为自己打算,便已经老了。
姐姐到底是亲生的姐姐,也还只有她为我出力。
她结结棍棍地教训我,“我劝你少与那些‘女强人’来往,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各人标榜在事业上的成就,其实心中都怕得要死,死鸡撑饭盖,强个屁,到女人不必怀孕生子的时候,我就承认有女强人。”
这个小女人,她唯一的丰功伟绩不过是嫁了个好丈夫,如今这样子糟蹋我们,真要命。
“周末你姐夫借故请旧同学吃饭,你穿件斯文些的衣裳来露露脸碰碰机会。”
真是在她屋檐下,焉得不低头。
“告诉你,女人打扮,不外是给男人看,你又不闹同性恋,女朋友说你标倩有个鬼用,男人最恨女人清汤挂面,不化妆,穿那种所谓时款的宽袍大袖一下子就揉得稀皱的衣裳──看你了,你要维持自我,还是要寻归宿。”
我倒忘了生气拍桌子,我只是问:“为什么男人既能维持自我又能得到归宿?”
姐姐拍大腿:“对呀!说到我们心坎里去,我也不明白这件事,怎么生了儿子之后,我成了别人的煮饭婆了,可是他却仍然是英俊小生一名,在这件事上可见男女之不平等,令人发
指。”
我失笑,我还以为姐姐同我不是一个阵线,忽然她又站到我这一边来,令我受宠若惊。
“老姐,你也算不错了,虽然落了形,总还算美女。”
“我以前也还不止这样。”她用手撑着头想了半晌,不得其要领,只得叹一口气。
我很不忍她动脑筋,女人一结婚,名正言顺的脑筋生锈,现在忽然之间想起这么重大的难题来,旁人难免心疼。
我说:“你也够忙的了,别想那么多。”
姐姐侧侧头,又叹口气:“那么你星期六来吃饭吧!”
“姐姐,你让我去熨皱了头发服侍男人,我是不会快乐的。”
“别说你,连我都不快乐了。”她闷道。
周末却快活地来临,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打扮得比较鲜艳,感觉上却很折辱,像是跳楼货,来不及的装扮一下,多多伪饰,但求能够嫁出去。
那天很失望,近四十尚无对象的男人,在告而不妙,许他们心中也在想,近三十而嫁不掉的女人,大告而不妙,啧啧啧,这样你虞我诈,太难了。
姐夫的同学老曾老陈老李,全部连背都驼了,伊们要是有儿子,不妨介绍给我跳舞看电影,不是我骨头轻,我自问还没差到那种地步,要跟脏老头子来往。
吃了饭他们在客厅聊天,我情愿帮佣人洗碗。
连姐姐都歉意,抱怨姐夫“手头没有好货色”。白白浪费我的一身妆扮,本钱还真不少呢!
我端茶出去时听见姐夫在通电话,我搁下茶,听见他说:“……好,你马上拿来,我们研究一下,不好意思,我太太请客,此刻走不开。”
“是谁呀?”姐姐问:“别像上次,妖妖娆娆的跑了一个艳女上来商量什么公事。”
姐夫说:“这次是个男生,不见得有人会为我女扮男装,你这个醋娘子看清楚好了。”
真难为他们结缡十载还打情骂俏的,令人好生羡慕。
那几个中年老生坐着不走,我在一旁打呵欠,原形毕露,刚欲告辞,门铃一响,女佣打开门,进来一个美男,风度翩翩,一脸孤傲相,哗,我立刻知道我的姻缘到了,我若不把这个男人追到手,也枉为人了,这不是我一直等待的“对先生”吗?
他并没有跟其他人打招呼,视若无睹的跟姐夫进书房去谈公事了,他手中拿着一大卷图则。
我拉住姐姐问:“他是谁?他是谁?”
姐姐沉吟道:“我没见过。”
“这个人结了婚没有?”
“我不知道,我即刻同你去打听。”她匆匆奔进书房。
姐姐即是姐姐,还有谁肯为我做这种事?被她损几句也是应该的。
我心急地等在门口。
过了十分钟姐姐出来,轻轻掩上门,召我到一边,她说:“你眼光不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替你打听过了,竟是个单身汉,又是你姐夫的新同事,极高尚能干的一个人,就看你自
己有没有本事追到手了。”
姐姐真能干,十分钟就把人家的身世打听得一清二楚,可是……
“我怎么追他?”我问老姐。
“你这个人真滑稽,你念书念昏了头?连女人的天性都忘了?这是天生的本事,等于呼吸一般。”姐姐直朝我瞪眼。
“真似呼吸?”我这边也傻了眼,可是我觉呼吸痛苦,而追求男人却挺困难。
“还在这里等什么?快进书房去招呼那位梁先生呀!”姐姐急,“我还得把这三个小老头打发走呢!”
“我帮你打发小老头。”我满头汗。
“去你的,勇敢一点。”她打开了门,把我往书房内一塞,马上关了门。
我是猛冲进书房的,好不容易煞住了脚,只好把双手放在背后,强笑一番。
姐夫与他正研究图则,他抬起头来,这个人,只穿着普通的衬衫长裤,不知怎地,面如冠玉,神情气朗,我结结巴巴,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
幸亏姐夫说:“梁,这是我小姨绯绯。”
他立即礼貌的站进来,双目与我平视。
我说:“呵,梁先生,不客气,不客气。”我变成小学生般,双手放在背后,竟取不出来。
他温和的微笑,像是对我立刻发生了好感,我想到姐姐叫我施展女人天性的本能,真不知如何是好,仍然面孔发红的对牢他。
连姐夫都觉得了,他说:“梁,我老妻的点心还不错,我们用一点再谈。”他也来帮忙。
梁君答:“啊好。”是这么随和。
出到客厅,真是奇迹,姐姐已然把曾陈李三位赶跑了,我从来没有觉得姐姐的客厅有这么清爽过。
梁君客套的问:“孩子们呢?”
姐姐连忙说:“梁先生也喜欢孩子?他们顽皮得很,现在房里温习。”
梁君微笑。
姐姐令女佣端出点心,我忙着招呼,一想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温柔过,不禁更加汗颜,双手直发抖,真是窝囊。
姐姐开口,“我这妹妹非常无聊,闲来没事,也就是逗一班外甥玩耍,难得梁先生也喜欢孩子。”推销得太努力,使我更觉得危危乎,活脱脱是个待嫁的老姑婆。
这一急,我更连话都懒得说,怕多讲多错。
但是梁君落落大方,气氛并没有太过紧张,用过点心,他又钻进姐姐的书房。
末了他办完事告辞,姐夫跟我说:“绯绯,打铁趁热,我约了他后天再来,你也就走一趟吧。”
我紧紧抱住姐姐,感动得几乎落泪。
若果没有这个能干的姐姐,我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找到对象。
当然若果男女双方没有缘份的话,任凭月老他亲身下凡来煽大葵扇,也不会成功,我之所以兴致勃勃,不外是因为觉得梁君对我也有一定的好感,女人对于这种感觉是敏感的。
姐夫第二天就说了:“老梁来问我你名花有主不曾,看样子你们两厢情愿呢,这敢情好,他是王老五,家里催他结婚已有十多年,他说他喜欢你的气质,你们做做朋友,多谈谈。”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姐姐那老派女人的伎俩益发使出来,“你要自己加把力,知道没有,千万别告诉人家你身居要职,月入过万之类,好男人才不在乎老婆有多少收入,反正他不打算吃软饭,你赚多少不关他的事。”
“是。”我敬礼。
“身上喷点香水,扑点粉,三十岁的人了,不装扮一下,也就像三十岁。”
“啊是,遵旨。”
“穿件旗袍吧,”她替我出主意,“婀娜一点。”
我倒是新做了旗袍,不是她提出来,倒忘了。
我们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有“大事已定”的感觉,我镇静得多,坐在姐姐身后,也不说什么话。
晚饭过后,姐姐说:“你们出去走走,去看场电影。”
我站起来,梁君说:“我会送绯绯回去。”
姐夫笑道:“她明天还要上班呢。”
“知道。”梁君也笑。
我俩并没有去看电影,我们在门口散步。
谈到很多有趣的问题,颇有想见恨晚的情操,有说不完的事情。
当夜天气出奇的清凉,天公仿佛故意作美,因此我们走了很久,也不觉得累,到他送回家的时候,已经超过十二点。
我与他在门前分手,加把劲说:“记得再约我。”生怕他一回到家就忘了我。
他微笑的点点头。
他有一股很特别的书卷气,是其他男人所欠缺的,那夜我没有睡好,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对他一见钟情,但是却肯定了一千个旨趣相投的女友,也不及一个梁某人。像姐姐这种孤陋寡闻的小女人,有进修直觉灵敏,可敬可佩,我们这些自以为摩登的时代女性,兜了一大个圈子,还不是回到原来的地方,真令人怅惘。
我等着他的电话,心中挂牵。
等到他的电话来,听到他的声音,整个人就身不由主了。他也结结巴巴,要求与我晚餐,我爽快的应允,把浪漫的情节留给小说吧,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
跟着姐姐报告行踪,她回来我:“你一个人在外国那么年,你的事大家也不清楚,到底过去有没有男朋友?”
“有当然是有,可是分了手也不觉痛痒,可见不是真的,这一次大大不同。”
“我相信梁君的情形也一样,他过去的事,若他要告诉你,你尽管听着,他若不说,你千万别问,知道吗?”姐姐叮嘱。
“得了,这点你放心,我到底不是十八岁的小妞,他过去的事,不关我事。”
“我最怕你们新女性,事事要摊开来说,弄得反脸为止,保存一点秘密,又不是欺压拐骗,也可以存点忠厚。”姐姐又老劝。
“都知道了。”我握紧她的手。
“遇到梁君是你的福气,别动不动就发小姐脾气,本来但凡是过得去的男人都是归宿,别说是他了,你别以为自己具条件,告诉你,有条件的女人多得很,一个个还不是在家干坐着发呆。”
老姐又来了。
梁君后来就把我往公众场所带,见过双方父母,大家都很满意。就差最后一关,他不提,叫我怎么说?
人家都讲,男女走了半年左右,是求婚最佳时间,要不就是一年内,拖久了,大家都牛皮斗牛皮,也不想再结婚。
时间过得很快,咱们在一起,很快就六个月,在这一段时间风,我疏远了许多朋友,时间专门用在他一个身上,而他也一样。我们两人之间的了解,绝对可以结为夫妇。
姐姐叫我问他,我坚决不肯。“迂腐”是姐姐给我的评语。
他人这么老实,就算由我提出来,他也不应嘲笑我,于是我鼓起勇气──
我问得很笨,“结婚是否需要很多钱?”
他微笑,“你是一个很浪费的新娘吗?”
“并不。”
“那么,我们结婚吧。”
我愕然,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完成了求婚这项手续。
姐姐对这点也有意见:“但凡买了鲜花钻戒上门去跪着求婚的,很少有成功的希望,我与你姐夫之间,也是这样说说就成就了。”
我笑说:“我也不要求大排筵席披着婚纱上教堂,都老了。”
姐姐说:“至少你现在可以公然认老。”
我也忍不住微笑,是,现在可以公然认老、认丑、认无德无能、认一切一切──结婚就有这个好处,因为只要丈夫喜欢,其他人的意见,根本不可算是意见。
我很窝心,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
我们是旅行结婚的,婚后回来,他与我将各人自置的小公寓卖掉,合买一层大的,准备大展拳脚,生儿育女,我呢,打算省着点过,从此退出江湖,隐名埋姓做个主妇,静静过活。
他对于我肯放弃以前的生活方式,深觉诧异与满意,因此更加爱护我。从认识他到如今,一共十个月,我安然渡过三十岁生辰,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如今我也上班,但忽然有恃无恐起来,敢作敢为,以前敢怒不敢言,现在朝气十足,据理力争,一切都没有那么在乎,精神松弛得多。
梁说:“第一次见到你,真觉得你象个男孩子。”
我们老把第一次见面的过程拿出来重温,无限温馨,毫无疑问,我俩是一见钟情的最佳例子。
婚后我越来越象个女人,也越来越象姐姐。
闲时约女朋友出来吃饭,我说的话,都是姐姐一度说过的。
我会问:“怎么,南施/琳达/美丽/菁菁/你们不打算找个对象吗?”
她们问我:“结婚好不好?”
我通常回答:“好极了。”真的是好。
一副成则为王,败者为寇的样子,其实我并没有很犀利地参与这一项战争,我很幸运,得来全不费功夫。
结婚是真的好,我的说话渐渐不那么激烈,很温和地道着家常,最近唯一吃重的嗜好是替人做媒。
本来应当记得俗云:“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但是我忍不住要将我的女朋友介绍给梁君的男朋友,好此不疲。
为什么不呢,那么多好的男孩子,完全结识不到适当的女孩子,我从中拉隆一下,便有说不出的效果,简直是一项德政。
我的那些女友,性格强当然不在话下,断然不肯委曲自己来迁就男人,但都被我狠狠的教训。
我说:“到你们六十岁的时候,告老在家,有再多的自我管什么用?日子怎么捱?牡丹再好,也需绿叶扶持,一个人怎么跳探戈?思想再不搅通,一个个到三十岁哭还来不及,事业有
成又如何?事业会叫*妈?你做梦。”
她们听得张大了嘴,几乎没立即写悔过书。
事实如此,你告诉我,谁不怕嫁不掉,我佩服她,称她为真正的女强人,拜她。我做媒做得成绩斐然,女人到了三十岁,社会压力大了,自然要结婚,看见好的男人,为了要霸住他,当然也结婚。
这条路不是好走的路,不知通向那里,道路上又充满了荆棘,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个归宿,不管如何,两个人走好过一个人走。
怎么可以没有头家呢?孩子也自然是必须的,数千年来女人都以孩子作武器与帮手,我为什么不?我为什么要做一个例外?
我打算有很多很多孩子,象姐姐一样,三个儿子。
得到归宿之后,也觉得惭愧,读了两张文凭,一点作用也没有,结果那些论调还不是跟姐姐一样,遗憾之余,我觉得一个女人就是一个女人,也怨不得那么多。
每天早上起来,看看梁君那张圆圆的脸,我耸耸肩,认为牺牲一点是值得的。现在我没有任何恐惧。
寄语所有伟大的女性,丈夫不能不嫁,嫁了再干事业,哈哈哈哈。
渐变
结局
罗小玲最近情绪十分怀,她的感情生活不如意,无心工作,辞去事务,休闲在家,然所时事,更加无聊。
睡到日上三竿起来,不是不内疚的。
点起一支烟,连窗帘都不高兴拉开。
昨天晚上看录映带到半夜,昏昏入睡,今朝起床,亦漫无目的。
苦涩的嘴,酸痛的心,精神无论如何振作不起来。
不幸中的大幸是,她一人独居,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她为何如斯沮丧。
表妹失恋那阵子,不但得不到家人安慰支持,且饱受讥笑,信教的阿姨甚至掌掴她:“我打魔鬼,我把魔鬼自你身上驱逐出去”,害得表妹差些精神崩溃。
独居的好处说不尽。
小玲懒洋洋自序在起来,照照镜子,只见脸色灰暗,木无表情,她叹口气。
她洗把脸,胡乱套上件衣服,下楼去找地方吃早午餐。
小玲住在一个大型私人屋都里,商场里什么设施都有,十分方便。
她走过快餐店,想去吃一碗粥,忽然看到一间书店。
咦,几时开的?竟没注意。
书店不好做生意,恐怕还得靠卖报纸杂志支持。
脚步稍一停留,店主人立刻招徕生意:“这位小姐,有无兴趣租本小说看?一块钱租一天,三块钱看一星期。”
小玲停住脚步,她正闲得发慌。
店主人是位中年太太,马上自店内取出一本小说:“陈冷梅最新小说,叫做‘结局’,小姐,十分精彩。”
小玲从来没听过这位作家,不过看到簇新的小书有个十分可爱的封面,便决定租来一看。
她放下按金,写下地址电话。
“租一天?”
“不,我看得慢,租一个星期。”
小玲把书放进口袋,嗯,所以这种书叫口袋书,确有道理。
她去吃了一碗鱼片粥,精神却没有更好,伸个懒腰,打道回府。
打开门,连她自己都倒抽一口冷气。
小小客厅凌乱的肮脏,几乎没有地方Сhā足。
不知多久没打扫清洁了。
一进厨房,只见锌盘上堆满未洗的杯碟。
小玲发呆,坐倒在沙发上。
什么叫做自暴自弃,请来看。
这样下去,周景文也不会回、心转意。
她拿起电话,拨到邻居王太太家去。
“王太太,我是罗小玲。”
“小玲,身子好了吗?可以恢复替明明补习没有?”
小玲干笑,“王太太,病了几天,家里乱成一片。”
“不要紧,我立刻叫马古丽过来替你收拾,你给她一百块好了。”
“太好了,谢谢你,王太太,我想下周一可以叫明明过来了。”
“明明的功课没有你差太远,拜托。”
“不客气。”
十分钟后,菲籍家务助理已经笑嘻嘻过来报到。
小玲有点汗颜,以往地非常懂得照顾自己,这一阵子实在失职。
正当她在客厅呆坐,马古丽已经把厨房清理妥当,并且斟上一杯香茗。
一本小说自口袋里跌出来。
小玲打开第一页。
她立刻被吸引住了。
小说这样开始:“张淑贞失恋,茶饭不思,整日睡闷觉,精神萎靡,一日,她也觉得实在不像话了,拨电话到邻居王太太处求助,王太太慷慨借出佣人,替她打扫凌乱的公寓。”
小玲嘴巴张得大大合不珑去。
何等巧合!
这本小说的女主角不就是她吗?
简直就在说她!
也顾不得佣人在吸尘呜呜声嘈吵,她连忙追读。
“张淑贞这段感情,一开始就不健康,她的男朋友陈大文是有妇之夫。”
小玲愣住。
她已经代入小说,因为女主角张淑贞的遭遇与她完全相同。
她男友周景文亦是有妇之夫。
小玲不相信世上有那么凑巧的事。
一个陌生的作家竟然知道她的故事,并且已经写成书出版。
难怪小说有那么多迷哥迷姐,原来小说是这样引人入胜。
女佣说:“罗小姐,请到那边去,我要清理沙发。”
小玲连忙让到另一角。
她读下去。
“张淑贞与男友陈大文摊牌,男友忽然变脸,个多月不打电话过来…”
小玲抬起头,忽然丢下书掩住脸。
是,是,就是这样,十足十同书里所说,周景文个多月不与她通音讯。
就是那样,她度过了一生中最困难痛苦的三十多天。
连一份不错的工作都丢掉了。
她且憔悴消瘦得不像样子。
小玲定一定神,取起书再看。
“淑贞已经心死,可是也许是缘分未尽,一日,她正在家中发呆,电话却响了起来,是陈大文找她。”
说时迟那时快,电话铃骤然大响。
马古丽去听,“罗小姐,找你。”
小玲一颗心卜卜跳,她接过听筒问:“哪一位?”
“小玲,是我。”
周景文,是周的声音。
那本小说像预言!
小玲错愕讶异,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小玲,是我,景文。”对方见她不出声,有点焦急。
小玲终于回过神来,“找我什么事?”
“想听听你的声音。”
小玲不语,说得太动人了。
“小玲,想来想去,我都舍不下这段三年感情。”
小玲叹息一声。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尽快同她分手,放心,我会给你名份。”
小玲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周景文的对白像文艺小说中对话。
怎么以前不觉得?
看样子这本三块钱租来的小说真正教育了她。
“小玲,我想来看你。”
小玲说:“好吧,”没有太大的惊喜,“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
挂上电话,发觉马古丽已经离去。
全屋焕然一新,进房去一看,连床单都换过,小露台上掠着洗涤过的衣服。
窗帘窗户都打开了,新鲜空气流通,整间小小公寓生气勃勃。
幸亏周景文今天来,要是昨天可糟了,小玲不想他看到她那个窝囊相。
她连忙去洗头沐浴,才换上新衣,门铃已响。
小玲放下擦头发的大毛巾去开门。
门外正是周景文。
他看到屋子与屋主均精神奕奕,倒是一怔,小玲虽然瘦了一点,可是仍然十分机灵,双眼中有警惕的神情。
小玲先开口,“许久不见。”
“好吗?”
“托赖,还不错。”
“在看小说?”他瞥到那本打开的小书。
“是。”
“听说你辞职了。”
小玲要面子,“我另有高就,下月上新工。”
她要到这个时候才看清楚他。
他胖了些,奇怪,在这种时候,居然可以增磅,可见没有什么烦恼。
头发稍微油腻,西装略皱。
从前,他们天天见面,她没有机会客观地打量他,今日不同,她根本没想到他会来,情绪并不激动,只是一阵阵麻木。
在对方看来,不折不扣是冷淡。
周景文说:“我决定与她摊牌。”
这话什么地方听过?呵,周景文讲过不止千百次了。
小玲笑笑,“不用了。”
“什么?”
“不用向地坦白,我相信她早已知道我俩之事。”
周景文本来以为小玲一见到他会激动感恩,落下泪来,可是没有,小玲居然这样冷静。
她说下去:“是你迟迟不愿向她表露真相罢了。”
“不,她不会怀疑我。”
“你错了,你总是高估自己。”
周景文忽然不耐烦,“别说她了,你呢?”
“我?”小玲错愕地看着他,“我怎么样?”
“你可愿与我维持旧状?”
对,这次他来,目的并非闲谈,乃系想重修旧好。
小玲开口了,“你且与妻子分居再说。”
“我晓得你会要挟我。”周景文十分沮丧。
“不,这不过是我提出的条件,你毋须履行。”
“小玲,你变了。”
小玲**面孔,变?才怪。
今早她才垂头丧气,不想起床,她并没有变。
小玲站起来送客。
周景又伸手过去搭住她的肩膀,她摔脱他的手,退后一步,警戒地看着他,微微皱上眉头。
周景文愕然。
他转身离去。
小玲在他身后关上门,松一口气。
以后见面,还是约在公众场所比较方便。
她坐下来,顺手拾起那本小说。
目光落在内容上。
小玲吓一大跳。
只看到作者这样写:张淑贞冷笑一声说:“不用向她坦白,我相信她早已知道我们的事,是你迟迟不肯向她披露真相罢了,你总是高估你自己。”
小玲抓紧那本小说,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这肯定是她的故事。
作者把她的故事原原本本写了出来。
小玲忽然冷静下来。
结局呢,结局如何?
她手指有点不听话,想翻到最后几页去看结局。
小时候看侦探小说她便有这个习惯,先看头,再看尾,中间看不看无所谓。
小说与人生一样,最重要是首与尾,开始与结局都要好,中间部分只当是逛花园,增加阅历。
小玲终于接捺住自己的手。
不,这次她要写她自己的结局。
她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罗小玲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不是某小说家笔下一个女主角,任由人安排言行举止。
她有血有肉,有意愿,有志向,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捧着茶喝一口。
刚才不是应付得很好吗。
即使周景文上门来,她也没有退步。
电话铃响了。
“小玲,是石珠,敝公司广告部有个空缺,你要不要来见一见?”
小玲忽然坚毅地说:“要。”
“好极了,明天上午十时。”
小玲看看时间,还来得及去买套衣服熨个头发。
她回到房间去取手袋,又折回客厅,轻轻翻阅小说。
──“淑贞决定去见那份新工作,她看看时间,才下午三时,还来得及修剪头发与买套新衣服。”
也许,在都会中,像她那样遭遇的时代女性是极多的,所以随时可以在小说中看到类似,甚至是一模一样的情节。
年纪轻,刚自学校出来做事,毫无生活经验,像只刚睁开眼睛的小猫,有人对她好,肯在小事上帮忙,已经叫她感激得了不起,于是那人乘虚而入。
过了一段日子才高耸她,他已婚,可是与伴侣并不相爱,为着孩子还下,为着不想对方受太大刺激……
其实是很老套的情节,可是不知怎地,仍然天天在发生着。
她放下小说出门去。
那个下午,小玲买到十分理想的见工服,以及改了一个漂亮的发型。
回到家,又把个人履历资料文件整理出来,放进公事包里。
石珠真关照她。
真假朋友在要紧关头一看就看出来。
有些人一见朋友稍微有点不得意,立刻肃静回避,像避瘟疫一样,现实得过了头,这倒也罢了,可是朋友一旦略有起色,他又含笑前来占便宜,那才讨厌呢。
小玲年纪虽轻,却也看透了世态炎凉。
一定要自己争气吧。
电话录音机里有留言。
是周景文的声音。
“小玲,一切如常又有什么不好?我扪在一起曾经快乐过,明天上午十时左右我来看你。”
小玲不语。
她想早点睡,见工总不能带着熊猫眼。
她把小说带进房里,翻过一页。
正好看到作者这样写:“淑贞决定早睡,明天要去见工,是一个新的开始。”
对,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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