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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启程

清风逐月

( 在萧怀素还没离开京城之前,郑家父子便到达了京城,可巧的是宁远也没离开,帝国双雄便也就此碰了个面。ww

郑重已经五十好几了,不过武将出身的他还算老当力壮。

但宁远比起他来看着就要年轻儒雅了许多,毕竟练了内家功夫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小上十岁不止,与郑世子站在一起就像是同龄人一般。

皇上还将俩人招到跟前叙话,自然又是好一番勉励奖赏不提。

事后宁湛将这事说给萧怀素听,她不禁想到了叶观澜。

这两年倒是不时有收到他的来信,一会儿说他到了江南采办茶叶丝绸,一会儿又说他到了西边置办皮货毛料,每年遇到内库司招标,似乎也是叶家中的多,当然也有皇后的面子摆在那里,更加坐实了这皇商的名号。

有许多人替叶观澜惋惜过,好好的贵公子不做,偏要­操­持这些商贾贱业,这样下去京城中还有哪些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

其实不然,凭着叶观澜的长相与身份要娶个门当户对的也容易,只是他迟迟不肯成亲,大家也不知道他心里是个什么主意。

萧怀素还记得那一年叶观澜来杜家村探望她,俩人的感情还是如从前一般,只是毕竟年纪渐长,好些男女之间的规矩也要守着。

虽然在信中她并没有提及自己与宁湛定亲之事,但想来叶观澜在京城人面之广,想要知道也不是难事。

“不知道我成亲之时观澜会不会回来?”

萧怀素微微有些走神,这话便脱口而出,宁湛忍不住在她面前晃了晃五指,浓眉轻蹙,“观澜是谁?”

“啊?”

被宁湛这一问,萧怀素骤然回神,忙不迭地捂了­唇­,却见宁湛已经沉下去的面­色­,不由讪然一笑,解释道:“他是我的朋友,广恩伯世子,现在叶家得了个皇商的封号,也是由他在具体­操­办经商之事。”

萧怀素也算是知道男人的嫉妒心理,这就是她从来不在宁湛面前提起顾清扬的缘故,虽然她自认与叶观澜是纯友谊,但抵不住别人不这么想,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喔?”

宁湛这才放下心来,又见萧怀素那谨慎小心的模样,不由笑了,“你这样说,我自然是相信的,我的心眼还没那么小!”说着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

萧怀素心头微松,看来对叶观澜的事宁湛的反应没对着顾清扬那么强烈,便又道:“因着皇后与魏王的关系,广恩伯府到底受了些牵连,从前叶府便不怎么样了,如今更是……”说着轻叹了一声,“不过我想着观澜走这一条商途也好,远离权利纷争,也少些麻烦。”

“喔,那这么说如今他不在京城?”

宁湛随意地摘了颗马­奶­子葡萄放进嘴里,又转头看向萧怀素。

“不在,”萧怀素笑着摆了摆手,“还是几年前在杜家村见过他,如今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经商的人四处走动也不奇怪。”

“这倒也是个有意思的,好好的广恩伯世子不做,偏要各地跑去,”宁湛瞅了萧怀素一眼,又道:“那这么说来威远侯便是他外祖父?”

“嗯,可不是,”萧怀素点头道:“若不是听你说起威远侯父子,我也不会想到他。”

“既然是你的朋友,到时候可一定要请来喝咱们的喜酒!”

宁湛又叮嘱了萧怀素一次,眸中却转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若是你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便帮你写信给他!”

啊?

萧怀素是彻底顿住了,她就说宁湛怎么可能不在意,敢情醋劲是发在这里?

由他写信代笔请叶观澜吃喜酒,这是在宣示所有权还是间接地示威呢?

萧怀素不禁在心里低笑了两声,面上却是不显,且一脸认同地点头,“好啊,反正我也不知道他眼下在哪里,你能找到他就最好不过。『』”她行得正坐得端确实不怕什么。

听萧怀素这一说,宁湛也满意了,“那好,这事就交给我了,保证明年咱们成亲时他一定能回来。”

送走了宁湛,萧怀素脸上的笑意还止不住,有人这么在乎她紧张她也是好事,只是不知道叶观澜真见到宁湛写的信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看来之后她还得对叶观澜好好解释一番了。

十一月二十六这天萧怀素早早地便起身,安排了房中诸事,便带着几个丫环去向杜老夫人辞行。

秋灵因是新婚,萧怀素也不好带她离开,只怕赵坤也是不乐意的,将秋灵留在这里也能好好看屋理事,剩下的三个丫环她倒是一起都带走了,还有四个小丫环并四个粗使婆子,另王氏还派了个车夫与两个管事妈妈给她,另有杜家的护卫二十人负责护送她到兰陵。

毕竟到了萧府可不能指望那里的人,若身边全是高邑县主指派下来的眼线,那她的日子定不会好过。

“过来我好好瞧瞧!”

待萧怀素行了礼后,杜老夫人赶忙对她招了招手,萧怀素自然亲昵地倚了过去,哑着嗓子唤了声,“外祖母!”

“好孩子,”杜老夫人桥萧怀素的手拍了拍,眼眶微红,“真不想让你回去,好好地在家过个年该多好!”

“外祖母又说笑了,这是早便说好的,再说开了春待我及笄后不也就回来了吗?”

萧怀素有些舍不得,但为了不让老人伤心她也只有把离别的泪意都给收起来,尽量表现得平静一些。

“你放心,待你及笄之时咱们可都要去观礼的,不怕他们耍什么心眼手段,外祖母会给你撑腰的!”

杜老夫人又握紧了萧怀素的手,目光跟着转向王氏,“东西可都给她带齐备了,还有那些人手配足了没?”

王氏便笑着点头道:“婆母吩咐的哪能不照办,昨儿个便叫他们到怀素跟前认了主子,今后便都归怀素管,萧家的人可使唤不动他们。”

“是这个理。”

杜老夫人这才放心地点了头,又对萧怀素道:“虽是回到了萧家,你也别委屈了自己,若是他们无故挑错要为难你的话,尽可以给外祖母来信,就是这张老脸不要了,我也要去萧家闹上一闹,没得祸害了我的闺女还想要祸害我的外孙女。”

“是。”

萧怀素吸了吸鼻子,伏身倚在杜老夫人肩头,“知道外祖母疼我,可您孙女也不是好欺负的,您放心好了,除了我自个儿谁也不能委屈了我!”

“好!”

杜老夫人这才满含欣慰地点了点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刘美凤与吴清娘也在一旁附和了几句,大抵是要杜老夫人宽心,萧怀素这一路也能走得安心。

淳哥儿也被他­奶­娘给抱了来,此刻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奶­娘怀里,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场中众人。

杜伯温那一脉当真是传承了下去,杜延昭就体 ...

(了他的­性­子,表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像个狡猾的狐狸,而淳哥儿小小年纪就不哭不闹的,安静得像个小大人一般。

倒是杜延云家的季哥儿已经咿咿呀呀地要她抱了,萧怀素赶忙伸手接过,半岁不到的小娃娃抱在手里,那是满身的­奶­香,她忍不住在季哥儿的脸上香了两口。

“表妹这一路可要好好的,到时候咱们全家人都来兰陵观礼。”

杜延云在一旁给季哥儿擦着口水,季哥儿兴奋得手舞足蹈,嘴里的银丝自然就跟着滑落,还流了好些在萧怀素的肩膀上,让杜延云颇有些不好意思,“要不去换身衣服再走,你看这衣服都被季哥儿的口水给打湿了。”

“没事的,”萧怀素笑着摆了摆手,又由着巧儿拿了棉布巾子在她肩膀上擦了擦,这才道:“小孩子能流多少口水,二表姐看看这一擦就没有了,顶多上了马车后我再抱个手炉烤烤,过一会也就不湿了,一路都在车上就没那么讲究了,等到了晚上在客栈歇下时再换一身。”

杜延云这才笑着摇了摇头,又揪了揪季哥儿的小脸,“你这个小调皮!”生产后她丰腴了不少,人看着尤其娇美,那皮肤更是水做的一般,白皙中透着红润,可比从前看着多了不少成熟的风韵。

秦夫人前不久带着秦四娘来了京城,如今他们婆媳几个住在三进的小院里,虽说住的地方不大,听说相处得还不错,其乐融融的。

秦夫人对这个嫡长孙更是看重地不得了,又不好抱了来自己跟前养着,平日里没事便窝在杜延云屋里看孩子,倒是家事都丢给媳­妇­理着,一副有孙万事足的模样。

秦四娘在西北时便是个规矩的,只是那段日子与杜延玉玩在一起难免染上了些活泼的­性­子,此刻到了京城见不到好友,又要压着­性­子,人倒是看着文静了不少,这次也跟着杜延云一起来杜家送送萧怀素。

在杜老夫人屋里呆了大半个时辰,便听丫环来禀,说是宁湛已经到了。

“快请进来!”

杜老夫人忙笑着道:“也亏得有他护送着怀素到兰陵,不然我还真不放心呢!”

刘美凤便笑着打趣萧怀素,“这未来表妹夫可是着紧表妹得紧,咱们看着心里都怪羡慕的,是不是啊大嫂?”说着碰了碰吴清娘的胳膊。

吴清娘笑了笑,倒是转头嗔了刘美凤一眼,“二弟妹还用羡慕表妹?我可是不信的,倒是前儿个才听说二弟给你烧了一套粉彩的茶具,那上头还印着你的小像呢!”说着便捂­唇­笑了起来。

刘美凤被说得脸红,又见大家投来好奇的目光,这才有些得意道:“却是我的小像,有执伞的,有斟茶的,也有拈花的……一套就六个杯子一个壶,不过烧的粉彩却是极为漂亮,改天拿给你们看看!”

“看看,一说她就得意了不是?”

吴清娘还在一旁打趣,“所以说二弟对二弟妹的好可是咱们比不上的。”

“大嫂真坏!”

刘美凤轻哼了一声撇过了头去,面上却始终挂着一抹甜笑,若不是看着杜延意还算温柔体贴对她也着实得好,她才不和这闷呆瓜过日子呢。

不一会儿丫环便请了宁湛进来,也就秦四娘回避到了屏风后面去,其他人都算是亲眷也是成了亲的­妇­人倒是没有特意的回避。

宁湛一进屋便瞅见了萧怀素,她正抱着季哥儿逗得开心呢,见他进了屋飞了个眼神给他便转过了头去。

宁湛这才上前给杜老夫人与王氏她们依次见了礼,又听杜老夫人嘱咐道:“虽然兰陵算不得太远,但这一路也要多加小心,安全到了后就使人给京里捎个信来。”

“外祖母说的我记住了。”

宁湛倒是早就改了口,这一来二去也叫得熟了,杜家人适应得快,对他这个表姑爷也是满意得很。

“好了,我也不耽搁你们了,免得这越说下去就越舍不得你们走了。”

杜老夫人挥了挥手,又抹掉了眼尾的泪痕,笑着道:“让你们大舅母送送你们,我就不去了。”

王氏便笑着起了身,又拉了杜延雪过来站定,“婆母好生歇息着,”又转向了萧怀素道:“你外祖母昨儿个夜里就念着你要走了,这一宿都没踏实。”

“那祖母您好生歇息!”

萧怀素将季哥儿交回给杜延云,又上前给杜老夫人端正地行了一礼,老夫人点了点头,她才依依不舍地转了身。

刘美凤便上前来笑着挽了她,“走,我也一起送表妹出去!”

王氏等人依次给杜老夫人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原本热闹的堂屋一下便安静了下来,杜老夫人感叹地摇了摇头,默默念叨着,“这一走,再回来可就是人家的媳­妇­了,我的怀素终于也长大了!”话语中有些感怀,更多的却是难言的欣慰。

天气凉了,两个孩子不好带出屋子去,萧怀素便让杜延云她们别去送了,只王氏与刘美凤婆媳送她出了二门,又一番叮嘱安慰,临到走了都有些红了眼眶。

“又不是见不到了,”王氏拿丝帕沾了沾眼角,“这小半年后就要嫁回京城的,到时候与咱们家挨得那么近,蹿门子又便宜,怎么想都是好的。”

“大舅母说得是。”

萧怀素这才笑着点了点头,“怀素不在,还请大舅母多费些心,外祖母眼神有些不好使了,夜里让她别睡得太晚,平日里多吃些清淡的,少油腻,少生冷,老人家身子骨健壮,安康长寿,咱们做后辈的才有福!”

“看看这丫头说得多窝心,”王氏欣慰地点了点头,“也不枉费你外祖母这般疼你!”

“婆母说得是,表妹的聪慧体贴我还有得学,今后可要不时地提点我一二。”刘美凤笑着附和道,话落又对萧怀素挤了挤眼。

宁湛先去了大门外整顿车马,萧怀素又与王氏婆媳话别一二,这才上了小轿。

到了大门内的影壁前,又下了轿要换乘马车,这时萧怀素才见到宁湛走了过来,奇怪的是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蓝­色­衣裙的女子。

这女子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长相算不得美,顶多也就只是清秀,但她体形却是格外修长,那一步踏出的距离也就比宁湛稍稍短上一点,可抵得上一般闺阁女子踏上两三步了。

这是什么情况?

萧怀素微微挑眉,问询的目光看向宁湛,便听他道:“石娟,过来见过你的新主子!”

石娟依言上前,对着萧怀素福了福身,“石娟见过小姐!”言罢便站了起来,身姿挺得笔直,就像一杆昂扬的标枪。

“六哥,这是……”

萧怀素还是没明白过来,“这是给我当丫环的?”

如今秋灵做了管事媳­妇­,自然就空出了一个大丫环的缺,秋灵也请示过萧怀素,便从小丫环里给选了一个,但是萧怀素觉得那丫头安静倒是有了,就是做事有些畏畏缩缩,到底上不得台面,没用上两天又换了下去。

这事宁湛也是知道的,难不成这才特地为她挑了一 ...

(个?

宁湛笑着点了点头,又踏前一步,身体微微前躬,轻声道:“石娟的哥哥在我四哥跟前当差,是他的贴身侍卫,石娟也从小习武,你别看她不出众的模样,等闲四五个成年男子也近不得她的身。”

“喔,还这般厉害?”

萧怀素的目光又转向了石娟,她倒真没看出来,眼前这个清秀少女竟然是个高手。

宁湛这才道:“你身边的丫环都没有会拳脚的,我又不是时时在你身边,将石娟给了你我也能稍稍安几分心。”

“六哥,你有心了。”

萧怀素心中感动,只深深地看了宁湛一眼,眼波交汇处,一切话语自然不用言说。

“不过石娟从小习武,可做不来那些女红针黹,就是贴身保护你罢了。”

宁湛笑了笑,这是他早就想为萧怀素做的事,自从那次亲眼见着她遇险后便想着要寻一个合适的人,恰巧被他瞧见了石娟与她哥哥石毅过招时的情景,这才灵机一动向宁渊讨了过来。

“这也紧够了。”

萧怀素笑着点头,又将石娟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我可不想她大材小用,这下我的大丫环总算是凑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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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告状

宁沣与宁泽一路纵马疾驰,就是想要将宁湛与宁渊远远地甩在身后,却哪里知道宁湛根本没走,而是一人守在了山脚下,只有宁渊往回赶去。(

“哼,回去后我就告诉姨娘这事,咱们呣子俩再一同去见父亲,到时候看着宁泽伤成这模样,父亲不怒才怪?!”

宁沣在马上就不停地算计着,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府后应该怎么做。

进了西安府城后,俩人先到医馆让大夫给宁泽包扎了一番,这才回到府中。

姜姨娘已经接到消息迅速地赶到,见着宁泽包扎着的手腕,不由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姜姨娘,”宁泽可怜兮兮地望向姜姨娘,“还不是六哥做的好事,姜姨娘先别告诉我姨娘,免得她担心。”

“嗯。”

姜姨娘点了点头,又转向宁沣,见着自己的儿子没什么损伤,她这才放下心来,“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去游山,怎么还碰到宁湛,这还打起来了?”

宁沣摆了摆手,问道:“姨娘,父亲可回来了?”

“回了。”

姜姨娘点了点头,“在外书房呢,我刚去送过汤水。”

“走,七弟,咱们一起去见父亲,让他给主持公道。”

宁沣对宁泽点了点头,又转向姜姨娘,“姨娘也一同来,这事您也听听就知道是谁的不是了。”他心里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辞。

“自然要去,”姜姨娘柳眉一竖,冷哼一声道:“我就要看看这宁湛有什么了不得的,如今既然敢欺负自家兄弟了,当真是不顾念一点手足之情!”

三人浩浩荡荡地往外书房而去。

宁远此刻正背靠在紫檀木交椅上,他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袍,襟口与袖口用银线镶了澜边,样貌看起来很是儒雅,长发披散在身后又多了几分飘逸之姿,若是初见宁远的人,恐怕很难想像这样一个儒雅的中年人会是手持利刃驰骋沙场的猛将。

此刻,他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有几个儿子在,如今虽然不用他到边界巡防,可在西安城里处理的政务更多,太繁琐太细致,最近这段日子他都觉着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到底是四十往上的人了,他也在考虑着是不是该定下这继承人,也为自己找个得力的帮手。

“嗯?”

宁远耳尖一动,猛然增开了眼睛,他已经察觉到了姜姨娘几人正在赶来,气息并不陌生,他略一体会便知道是谁了。

“三个人竟然一起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宁远坐直了身体,片刻后便有小厮在外通禀,说是姜姨娘、宁沣并宁泽兄弟求见。

“让他们进来!”

宁远淡然的目光扫了过来,宁沣兄弟都变得拘谨了起来,他们都知道在外人看来还算和蔼的父亲对他们是何等的严厉。

“老爷!”

“父亲!”

姜姨娘与宁沣兄弟都向宁远见了礼,他这才一挥手道:“到底什么事,你们这样兴师动众地过来?”说着目光瞄向了宁泽缠着白布的手腕,眉头一挑,“泽儿怎么受伤了?”

“父亲!”

宁泽眼眶一红,已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宁远跟前,“求父亲给孩儿做主!”

宁远眉头一皱,眸中已有几分不悦,这才转过了目光看向宁沣,沉声道:“沣儿,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父亲!”

宁沣应了一声,这才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说辞重新复述了一遍,末了又道:“咱们不过在山中偶遇了杜家几位小姐,原本是想尽地主之谊好好陪游一番,四弟与六弟却有所误会,六弟甚至还出手伤了七弟,儿子虽然心有不忿,但奈何不是六弟的对手,这才退了下来,希望父亲给咱们主持公道!”说着一撩衣袍也跪倒在了宁远跟前。

宁沣知道编撰的故事也不能与事实脱离得太多,真真假假才能让人相信,就算到时候宁渊与宁湛再狡辩一番,人情事物他说得半点不差,父亲也不会多做怀疑的。

宁远半眯着眸子,审视的目光扫在两个儿子身上,宁沣的­性­他自然是知道的,至于宁泽么,这个小儿子与宁沣一向是同一条道上的,两人一个鼻孔出气,说出的话肯定也差不离。

至于宁湛与宁渊,想到另外两个儿子,宁远又不免想起了袁氏,他们呣子几个同样让他头疼得很。

也就宁渊稍稍懂事听话些,在他印象中,宁渊也不是个愿意招惹是非的人。

至于宁湛,这个儿子更加深沉冷漠,就像袁氏的飘浮不定,没心没肝一般,他同样看不透这个儿子!

到底事实的真相是怎么样的?

宁远转向了姜姨娘,开口道:“渊儿与湛儿可回府了?”

“还没有,老爷!”

姜姨娘如实回道,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知道老爷爱重两位少爷,可眼下七少爷受伤是事实,就算事出有因,念在兄弟情分上也该忍让一些……若是让易姨娘知道七少爷伤得这般,只怕又要好一阵伤心了,同是做娘的,妾身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情……”说着拿绢帕沾了沾眼角,一脸的伤心。

宁远沉下了脸­色­,“等着他们俩人回府,立马让他们来见我!”

姜姨娘眸中现出一抹喜­色­,却是拿绢帕掩住了,赶忙应了一声,“是”。

宁沣与宁泽对视一眼,心头不禁暗自得意。

果真先回府告状是对的,是人都会先入为主,任凭待会宁渊兄弟怎么说,只怕父亲心里也有了自己的定夺,就看他最看重的是哪个儿子,自然更偏向于哪一边。

对这一点,宁沣还是很有信心的。

“好了,你们下去!”

宁远挥了挥手,姜姨娘与宁沣兄弟赶忙行礼退了出去。

“姨娘,这下父亲该狠狠惩罚四弟和六弟了?”

宁沣得意地笑着,就算没有将杜延云搞到手,借此机会整整宁渊与宁湛,他心里也是解气的。

“这个难说。”

姜姨娘­唇­角含笑,“宁渊做事还算稳重,再说伤人的也不是他,但宁湛这般鲁莽,只怕逃不脱惩罚,他们兄弟俩人这般要好,惩罚一个,另一个心里难道会好受?”

“姨娘说的在理。”

宁沣呵呵一笑,不过眼神一转,又变得­阴­鸷了起来,“我就怕夫人会为他们求情,到时候父亲说不定连这惩罚都省了……”

宁远若是不在意袁氏,也就不会每月都去控望了,这一点宁沣比姜姨娘看得分明,一个男人在不在乎一个女人,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夫人?”

姜姨娘冷哼一声,“她早就万事不管了,就算是她的儿子,你以为她就会­操­这闲心?”说着拍了拍宁沣的肩头,“这女人只顾自己,她的­性­子我还是了解几分的,你看着,这事她绝对不会Сhā手的。”

“希望如此。”

宁沣嘿嘿一笑,又转头看向宁泽,略显关切道:“七弟,你先回去歇息一会儿,指不定到时候他们俩人回府,父亲还要传咱们问话的。”

“是,三哥。”

宁泽点了点头,又看向姜姨娘,笑道:“姜姨娘,那我就先下去了。”

“去!”

姜姨娘笑得和善亲切,“回头我便让人炖了补送到你院子里去,这受了伤还得好好养养!”

“谢姜姨娘关心!”

宁泽抱拳道谢,一脸感动的模样。

看着宁泽的身影走远了,宁沣这才抱胸一笑,“姨娘倒是对七弟关怀得紧。”

“你这小子,”姜姨娘嗔了宁沣一眼,一指点在他额头,“娘这还不是为了你,你七弟势弱,易姨娘在我的压制下也出不了头,娘为你笼络住他,今后也能成为你的助力,就算再不济,也不会与你作对拉你后腿,只看着这一点,咱们就该对他们好些。”

“再说了,你父亲见着你们兄友弟恭,心里自然又要高看你几分。”

姜姨娘眼波婉转,丹凤眼里泛起一丝妩媚的波光,显得自信满满。

宁沣笑道:“我身边多亏有了姨娘!”

姜姨娘笑了笑,话峰一转,问道:“沣儿,你们怎么与杜家几位小姐有了牵连?”

“这不是偶然碰到了嘛!”

宁沣笑着打马虎眼,姜姨娘却是一瞪眼,“你的德­性­我怎么不知道,定是见人家姑娘生得漂亮,心中有了想法!”

“还是娘最了解我。”

在姜姨娘面前宁沣也不用一味地隐瞒,被她一说也索­性­承认了。

“沣儿,”姜姨娘缓缓沉下了面­色­来,叮嘱道:“那杜家的小姐,你最好不要去招惹。”

“喔,为什么?”

宁沣有些不解,“杜家小姐可是杜阁老府上的,若是我与杜家攀上了关系,指不定能成为我的一份助力!”

“这你就不知道了,”姜姨娘摇了摇头,面上多了一份凝重,“我也是从你父亲口中无意听到的,杜阁老如今在京中只怕有些不妙,但局势不定之前谁也说不清楚,所以眼下还是少招惹他们,以免引火烧身!”

“不妙?怎么不妙了?”

宁沣面­色­一变,他原本以为与杜家联姻是好事,这才想要招惹上杜延云,但若杜阁老出了什么意外,他不就要收到牵连了?

想到这一点,他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来。

还好他没做什么,这么说来,宁湛他们的出现虽说阻止了他的意图,但也算是间接帮了他一把?

“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

姜姨娘含糊道:“总之京里的人怎么斗来斗去,只要咱们不牵扯进去,好歹能够薄在西安府的地位,以后还是离杜家小姐远一些。”

“哎,好!”

宁沣无奈地应了一声,想起杜延云的美貌,心里却有几分不甘,“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真是可惜了!”

“想要漂亮的姑娘哪里没有,娘为你找来就是。”

姜姨娘轻哼了一声,“你年纪也不小了,正该好好娶个媳­妇­,娘会为你物­色­的,趁着这功夫,你也好好收收心,在你父亲面前挣些表现,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你父亲不知道,他心里可是门清,你也别太过分了!”说到最后,难免便做了几声叮嘱。

“儿子都听娘的!”

宁沣神­色­一肃,他虽然喜好玩乐,但到底还分得清轻重,被姜姨娘这一说,他心里也敲响了警钟,接下来该如何去做,他心中也有一杆掂量的称了。

一直到暮­色­西沉,萧怀素他们才到达了山顶,还好今日游山的人不算多,奉春去订了几间上好的厢房,几个丫环也侍候着主子回房安顿。

萧怀素她们与丫环的住处在二楼厢房,护卫们的住处便在一楼靠角,上下相通,若是有什么动静也能立马知晓。

“越往山上走景­色­越好,若是没有那几颗老鼠屎来捣乱,今儿个就更开心了。”

姐妹几个在房里用膳,吃的是山间的野味,别有一番情趣,杜延玉忍不住咂巴了两句。

杜延云脸­色­一变,举着筷子的手也僵住了。

萧怀素瞪了杜延玉一眼,“三表姐,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相­干­的人就不要再说了,免得败兴!”

杜延玉吐了吐舌,有些歉意地看了杜延云一眼,“二姐,是我不对,你别放在心上。”

“好了,这本就不是你的错,今后咱们也别提了。”

杜延云摇了摇头,用筷子夹了根青脆的野菜放在杜延玉碗里,笑道:“先填饱肚子再说。”

“好。”

杜延玉点了点头,又对萧怀素使了个眼­色­,这才埋下头来用力地扒饭。

用过晚膳后,姐妹几个便各自回房歇息,明儿个一早便要下山。

萧怀素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山峦,暮­色­中这起伏的山脉就像远古沉睡的凶兽一般,不知道经历了几百年或是几千年才有今日这般巍峨秀丽的景­色­。

她们今日只登上的是偏峰,而整个终南山绵延数百里,偏峰更是无数,若想走完这座大山只怕是不可能了。

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宁府那位三公子只怕不会再上来了?

萧怀素心中不由冷哼一声,她倒真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登徒子,也亏得他还是宁府的公子,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可是想到这位宁三公子竟然是宁湛的兄弟,她又暗暗为他惋惜。

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偏偏托生在这样的家里?!

萧怀素摇了摇头,也不再多想,夜­色­降临,天边已经缀上了一颗一颗繁星,她伸着懒腰打了个呵欠。

小菊已在整理着**铺,又侍候着萧怀素歇下,心里琢磨着明儿个要早起熬一锅南瓜粥,看着小姐今儿个用晚膳的时也没多吃什么,这些野味虽然新鲜,可到底算不得可口,既然她跟着出来了,自然要露上一手。

第二日萧怀素姐妹几个都起了大早,用过早膳后­精­神抖擞地往山下而去。

下山比上山的速度快多了,几乎太阳刚刚升过头顶,她们便已经到了山脚,一路的景­色­都已经看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下来了?”

坐在山脚一颗大树上的宁湛却是轻松地跃下,看着不远处走来的几道靓丽身影,­唇­角不觉轻轻翘起。

看那模样,昨儿个睡得还不错,走路竟是蹦蹦跳跳的。

宁湛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到底是小丫头,这心­性­还没长大。

“咦!”

越近山脚,萧怀素的心情越轻松,连步伐都不觉有些上跳了起来,她走了一段,好似觉察到不远处有人注视一般,目光一抬,顿时便怔住了。

宁湛?

他竟然还在这里?

是没走,还是在这里守了一晚?

杜延云姐妹显然也发现了宁湛,都觉得有些诧异,目光纷纷转向了萧怀素,“表妹,宁六公子不会在这里守了一晚?”

“我……”

萧怀素整个人都怔住了,这才迟疑道:“我去问问他。”

若是宁湛真在这里守了**,这人得有多傻啊?

萧怀素又好气又好笑,同时心里还升起了一抹浓浓的感动,宁湛这人看着便有一股执拗劲,恐怕只要是他认定的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改变。

这样的人也很看重承诺,也许对方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而他自己却是记在了心上。

原本是奔跑的步伐,但在快要接近宁湛时却慢了下来,萧怀素咬着­唇­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在离他不足三米远时才站定,目光轻抬,明眸中映着水样的柔滑波光,“你……怎么还没走?”

“马上要走了,见着你们平安下山,我也该离去了。”

宁湛看了萧怀素一眼,目光中蕴着点点柔和之意,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你真的在这里守了**?”

萧怀素吃惊地看向宁湛,“你睡在哪里?”

宁湛不以为意地指了指头顶,“树杈上,山岩上到处可睡,我没那么讲究。”

“你这人……”

萧怀素看着宁湛不怎么说什么才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你这傻子!”

“嗯?”

宁湛怔了怔,微微一皱眉,“傻子?”

萧怀素好笑地看向宁湛,“对,就是傻子,人都走了,你还一直守在这里,不是傻子是什么?”

“喔,那我现在就走。”

宁湛应了一声,也听得出萧怀素这一声“傻子”是含着些许亲昵味道的称呼,并不是骂他,他又不是真傻,自然听得出来其中那味儿。

“等等!”

见宁湛转身就走,萧怀素忙唤住他。

“还有事?”

宁湛眯眼看向萧怀素,他突然发现女孩子怎么能有那么多种模样,嬉笑怒骂,亦喜亦嗔,可每一种模样出现在她脸上都是那么地好看,那么地生动,让他心里渐渐荡开一丝愉悦的欢喜来。

或许,这种感觉真的就是喜欢。

萧怀素这才敛了表情,星眸中泛着诚挚的亮光,“宁湛,真的谢谢你!”

宁湛扯了扯­唇­角,对着她微微颔首,这才转身离去,只觉得回程的步伐都轻松了不少。

杜延云与杜延玉这才走到萧怀素身边,挤眉弄眼道:“表妹,我看这位宁六公子倒是真对你上心了。”

“哪有?!”

萧怀素轻哼一声,竟是背着手慢慢地往山下跺去,半点没解释什么,倒是让杜延云姐妹好一阵诧异。

其实萧怀素此刻心里已经美得冒泡,那一丝甜蜜的窃窃的欢喜像颗小豆芽一般在心里发酵,她突然觉得蓝天白云好似都多了一层奇绚的光芒,映照着她内心五彩斑斓的世界,原来人生竟然可以这般的美好!

宁湛回到府中便察觉出了气氛不对,直到踏进府门行了不远才见得姜姨娘笑着从庑廊下走来,手中还摇着一柄桃红­色­的团扇。

“六公子总算是回来了,这可是在山上耽搁了一宿啊!”

姜姨娘­唇­角微翘,此刻倒还有功夫说这风凉话。

“姜姨娘若是没事,我便先回去了。”

宁湛对着姜姨娘淡淡点头,欲要从她身边绕过,却被她出言唤住,“六公子,昨儿个老爷可一直在等你回来,却不想……倒是白白让四公子在书房外跪了一晚,他也真是兄弟情深,代你受过!”捂着团扇掩住了­唇­角的一抹轻笑。

宁湛顿时脸­色­一变,转头看向姜姨娘,神­色­渐冷,“你说什么?”

“六公子在山上做了什么还要我说吗?”

姜姨娘轻哼一声,肃容道:“你伤了自家兄弟,这事老爷已经知道了,眼下你回来了便去老爷书房走一遭,他可一直在等着你。”

宁湛抿紧了­唇­,手中的拳头缓缓收紧,是非曲直自有论断,难道父亲就仅凭宁沣他们一面之词就惩罚四哥?

再说这事是他动的手,要受罚也是他受罚。

伤了宁泽,他半点不后悔!

宁湛一撩衣袍,快步向书房而去。

姜姨娘却是抿了抿­唇­角,丹凤眼中划过一抹犀利之­色­,嗤笑道:“等了**,眼下老爷正在气头上,我就看你怎么解释!”

书房外的青石板上,一抹白­色­的身影依旧挺得笔直,宁渊已经坚持跪了一晚,可父亲半点都不听他解释,这让他心里很是焦急,又没有办法去通知宁湛。

“阿湛……”

宁渊翕合着­干­裂的嘴­唇­,也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能回转,若是杜小姐她们不离开,只怕宁湛也不会回府。

宁渊知道这个弟弟的固执和坚持,心中也没什么主意,或许自己跪上一两天父亲就泄气了,到时候再来解释不迟。

也是宁沣他们先来告状,父亲这才先入为主,不过宁湛伤了宁泽却是事实,手足相残,这可是父亲眼中的大忌。

“四哥!”

宁湛一进入院子便瞧见了那抹跪地的白­色­身影,他心中一颤,闪身便奔至了宁渊跟前。

看着宁渊憔悴的模样,苍白的脸­色­,他心中自责不已,同时也积压着一阵怒火,手中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凭什么父亲要这样对四哥?明明错的人是宁沣他们,难道任由着他们**良家小姐,这便是对的了,宁府的脸面与威严何在?

“阿湛,”见到宁湛出现,宁渊心里也松了口气,他还以为会跪上一两天去了,没想到一个晚上过去宁湛便已回府,“待会和父亲好好说,我昨儿个夜里回府也没机会向父亲解释……”

“他就由着你这样跪了一晚?”

宁湛面­色­一沉,丹田中内劲上涌,转头便对着书房那方沉沉一喝,“父亲,我回来了!”

那涌动的气流竟然卷起了周遭的落叶飞石,一时之间形成一股气流漩涡直直地轰击在书房紧闭的木门之上。

“咔嚓”一声,木门竟然应声而开,就像有人从外面推开一样。

宁湛一声清喝之威竟然达到了如此地步,宁渊不由有些惊骇,同样亦是一脸担忧,弟弟这是在挑战父亲的威严,这可怎么得了?

“既然回来了,还不进来!”

书房里响起一声冷哼,宁渊只觉得心头一跳,赶忙拉紧了宁湛的手,低声道:“阿湛,别冲动,好好将来龙去脉说给父亲听,咱们不添油加醋,端看父亲怎么样去评判!”

“我要说,也要他愿意听才行。”

宁湛咬了咬牙,缓缓站了起来,又对着宁渊点了点头,这才一脸冷漠地踏进了书房的大门。

“嘭”的一声,似乎又有一阵无形的气流打在门上,书房门重重地关上,隔绝了外界一切的声响。

宁沣躲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下有些骇然道:“六弟的功夫……只怕都要追上父亲了……”说着不觉咽下了一口唾沫。

都说将门无犬子,他们几个自然也是不差的,可一与宁湛比那绝对是被甩到了太平洋,根本没法比。

“这……老爷也曾是归元宗的外门弟子,可他说过内家拳法劲道也只学了个皮毛,宁湛的功夫不可能比老爷还强?”

姜姨娘也有些惊疑不定,宁湛回府后还是她去让人请的宁沣过来,两呣子便躲在书房的拐角处细心查看,没想到竟然见到了这一幕。

“这一点谁知道,除了六弟,谁也没进过归元宗,就连这宗派的山门在何处都不知!”

宁沣重重一拳头打在廊柱上,心下忿忿不甘,他已经在宁湛身上感觉到了浓浓的威胁,“若是知道归元宗在哪里,拼着­性­命我也要上山拜师!”

“好了沣儿,”姜姨娘拉住了宁沣的手,看着拳头上打出的红印心疼地吹了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现在也很好了,虽然没进归元宗学艺,可你相信娘,你父亲绝对看重你多过你六弟,你就放宽心慢慢等着,这位子迟早有一天是你的。”

宁沣沉着脸­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眸中冷光连闪,最后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85】章 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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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门窗紧闭,只有些微光线透过镂空的楠木窗格洒了进来,房里一暗一明,仿佛被分隔而出的光­阴­。

宁远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脸­色­沉郁,看着眼前如松柏一般挺立昂扬的宁湛,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个儿子本应该是他的骄傲,可没想到如今会是这般,不说对他这个父亲没半点亲近,如今竟然还伤了自己的兄弟。

父子俩见面似乎也没有多余的话好说,宁湛那淡漠的凝视,那种目光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似的。

宁远的心微微沉了沉,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和儿子生分到这种程度了。

“父亲!”

宁湛微微行礼,整个身姿却是挺得笔直,他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除了让宁渊代他受过,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

“你还知道回来?!”

宁远哼了一声,冷声道:“昨儿个你三哥他们便回了府,怎么你到今日才回转,是不是自知有错,无脸面对于我?”

宁湛扯了扯­唇­角,面无表情地说道:“父亲只听了三哥的一面之词,连四哥的解释都未曾听过,就这样定了我们的罪过,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他是个武夫,但绝对不莽撞,宁湛还没想过要与自己的父亲硬碰硬,这对他可没一点好处,除非万不得已。

“你放肆!”

宁远眉头一竖,原本儒雅的面庞立时升腾起一股腾腾煞气,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凶狠地瞪向宁湛,“你伤了你七弟,还想狡辩不成?!”

宁湛沉默了下来,面对父亲凶悍的气势他心底并不惧怕,半晌后才低声道:“伤了七弟是我不对,但我不后悔!”

“你这小子,反了不成?!”

宁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五官拧在了一起,狠声道:“既然你冥顽不灵,下去找管家领十鞭子,跪祠堂三天不许吃饭!”

“父亲!”

宁湛深深地看了一眼宁远,“父亲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伤了七弟?”

“不管是因为什么,你伤了自家兄弟就是不对!”

宁远哼了一声,显然是连解释的机会也不愿意给宁湛。

实在是宁湛的态度让他大火,若是宁湛肯服软,肯低声下气一些,只怕他现在还不会这般冒火。

宁湛果然是袁氏生的,这呣子俩不声不响就能让他火冒三丈!

宁湛星眸微眯,手中的拳头缓缓握紧,果然是不想听解释啊!

这是在明摆着维护宁沣他们么?

宁湛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不显,仍然平淡无波地说道:“这惩罚我领了,只是父亲,这过错是我一人所犯与四哥无关,还请父亲不要再惩罚他!”

“你倒是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宁远眸光黯沉,面­色­依然冷厉,“你四哥还算对你手足情深,昨儿个已经跪了一晚,待会你出去就让他歇息去吧!”

“谢过父亲。”

宁湛抱拳一揖,既然宁远不想让他解释,他也不想再说了,自个转身领罚去了,只是走到书房门边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说道:“三哥与七弟冒犯了杜家小姐,我想父亲还是命人到杜家送礼赔罪来得好,以免遭人笑话!”说完拉开房木便径直走了出去。

“死小子!”

宁远额头青筋暴起,脸­色­沉得都要滴得出水来,一双手掌重重地拍在大理石桌案上,震得笔架都抖了起来,“总是和他母亲一个样,宁愿受过,却是半点不服软!”

不过宁沣做的事……

早知道这小子不省心,没想到真去招惹了杜家人。

宁远坐了下来,面­色­依旧­阴­沉,双臂抱胸依在椅背上像是在思考什么。

杜阁老如今仍然在首辅之位上,不管京里那两方势力斗得如何凶狠,他的位置却丝毫没有动摇,这固然是受皇上看重之故,也是他在朝堂多年经营的结果。

这样的人暂时还不能得罪!

宁远默默地点头,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当初杜老夫人他们一行人返乡时,杜阁老还曾经命人送信来,请他照顾一二。

没想到转眼间自家儿子就欺负到别人孙女头上,宁远也觉得没脸。

看来是他平日太放纵姜姨娘呣子了,别以为宁沣做过的事情他不知道,这小子也该管教管教了。

不过比起宁湛来,宁沣还算听话,哪里像这个牛脾气的小子,油盐不进!

听说杜老夫人带着几个孙女如今还住在西安府城的别苑里,回头让姜姨娘登门赔个礼去?

宁远也觉得有些头痛,依杜老夫人的高位自然看不上姜姨娘这等人物,可是袁氏只怕是不肯出门的,就算为了她自己的儿子也没见她动过什么情绪。

可有什么办法,如今府里的事情都是姜姨娘在张罗着,这女人虽然有私心,但关键时候还是知道顾全大局,这也是宁远宠着她的原因。

“也只能这么办了!”

宁远叹了一声,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来向书房的内室而去,一宿没睡,他也要歇息一阵了。

书房的门紧紧关闭着,俩人的声音也并不大,所以宁渊并不知道宁湛与宁远都说了些什么,直到宁湛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他这才眼前一亮,急声道:“怎么样了阿湛,父亲可是原谅你了?”

“四哥快起来!”

宁湛摇了摇头,上前扶起了宁渊,开口道:“父亲让你回去歇息,我送你!”说着手上用力,将宁渊扶了起来。

宁渊跪了一晚,骤一起身走路还有些摇晃,宁湛索­性­扶着他,有他的力道加持,宁渊虽然双腿酸痛无力,但一步一步的挪动也并不费什么力气。

“阿湛,父亲有没有惩罚你?”

这才是宁渊关心的问题,就算两腿如钢针一般刺痛麻木他眼下都顾不着,只一门心思想知道宁远到底是怎么说的。

“倒没什么,都是些小惩罚,我受得住的。”

宁湛扯了扯­唇­角,他本就对宁远没什么信心,这样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不是他不想解释,而是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

只要是宁远认定了的,其他人说什么也影响不了他的判断,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

虽然宁湛轻描淡写,但宁渊却听得心中一颤,不由攥紧了他的手,焦急道:“你就没告诉父亲是三哥与七弟不对在先,你这才出手的?”

“说与不说都是一样。”

宁湛摇头道,旋即眸中闪过一抹亮光,“不过我离开时有让父亲着人去杜家赔礼道歉,估计他气得够呛吧!”

“你这真是……”

宁渊怔了怔,旋即有些哭笑不得,虽然父亲没给宁湛机会解释,但宁湛这样一说,不等于说理亏的还是宁家,这么一来,只要父亲追查下去,必然知道谁是谁非。

“我原以为,”宁渊失笑地摇了摇头,心里却觉得痛快,又看了宁湛一眼,笑道:“我原以为你会吃了这闷亏,没想到你这小子就算吃亏也不白吃!”

宁湛扯了扯­唇­角,算了一笑而过,紧接着面­色­却沉了下来,“就算咱们吃亏,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阿湛!”

宁渊点了点头,“父亲罚你什么了?挨鞭子?跪祠堂?”

宁远的惩罚无非这两样,从小到大几个孩子都受过,只是轻重程度不同,若只是这般,相信宁湛还是受得,不过却是有些委屈了。

“差不离。”

宁湛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父亲这样的处置也太不公了!”

宁渊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什么时候父亲也能不问缘由只偏帮他们兄弟俩?

恐怕永远都没有这一天吧。

想到这一点,宁渊的脸­色­不由黯沉了下来。

宁湛扯了扯­唇­角,再没多说什么。

送了宁渊回房之后,宁湛便自去领罚了,那十鞭子对他而言不算什么,顶多是一点皮外伤,至于在祠堂里跪上三天,也算清静了。

“竟然这么简单就完事了?”

宁沣有些不可置信,他原本还以为父亲会教训宁湛一顿,也让这小子长长记­性­,知道什么人是不该惹的。

可眼下呢,明明是雷声大,雨点小。

他心里自然是不服。

姜姨娘就坐在一旁,此刻脸­色­也不好看,“处罚宁湛就算了,你父亲竟然还叫我明日带着厚礼去杜家登门赔罪!”

“姨娘,你……”

宁沣猛然转身,一双丹凤眼都瞪直了,姜姨娘看得苦笑一声,“你眼下还以为你父亲不明白么?他没有当面说破也是给你留了面子,这留下的尾巴还要我给你清理­干­净!”

宁湛当时这一说,宁远就已经信了三分,再一查还有什么不水落石出的。

“姨娘,委屈你了。”

宁沣立马蹲在姜姨娘跟前,拉着她的手道。

“委屈倒也不至于,”姜姨娘摆了摆手,眸中泛过一丝晶芒,又对宁沣叮嘱道:“还是像我之前说得一般,别再去招惹杜家的小姐,你父亲也专门交待了我一声,今后不可再犯!”

宁沣咬了咬牙,颇为不甘地低下了头,“是,姨娘。”

梅林深处的小院里,梅雪正一脸焦急地站在袁氏跟前,苦口婆心地劝道:“夫人,您就是不看在四爷的面上,也该想想您当初生下六爷是多么不容易,夫人您怎么能视而不见?”

梅雪也是今日一早去厨房领膳食时才听说了这件事情,这才急急地赶回了袁氏的住处。

宁渊昨儿个跪了一宿,宁湛领了鞭子连伤药都没敷便去祠堂跪着了,当时她一听脸都吓白了。

人是铁饭是钢,不能吃饭就算了,可身上的伤总要治治,她想想就心疼。

宁湛还不到十四,那在她眼中就是个孩子啊,也亏得老爷下得去狠心,哪个做娘的看得下去?

袁氏淡淡地扫了梅雪一眼,清冷的声音一如往昔,没有丝毫起伏的波澜,“湛儿被罚,一定是他做错了事,宁远虽然蛮横了些,可做事也有分寸,伤不到他的。”

“哪里伤不到?明明都已经挨了鞭子!”

听袁氏这一说,梅雪更急了,巴不得自己能代宁湛受过,“夫人,您好歹吧,四爷跪了一宿,六爷的鞭伤还没上药呢……”

袁氏默了默,随即站了起来,就在梅雪欣喜之际,她突然转身离去,轻飘飘的话语传了过来,“你就代我走上一遭,给湛儿送药……至于宁远那里不用担心,知道你去便是代表我的意思,他不会为难你的。”

“夫人!”

看着袁氏飘然远去的身影,梅雪眸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滴落了下来,跟了自家主子那么多年她自然明白袁氏的­性­子,可是呣子连心啊,袁氏这样无动于衷,孩子们知道该有多伤心。

可梅雪知道这已是袁氏最后的决定,自己再说什么也不能改变,只能抹­干­了眼泪回房去拿伤药,随便再弄些吃的,只要那些看守的人不知道,她偷偷塞给宁湛些吃食还是可以的,总不能真傻傻地饿上几天吧。

而易姨娘得知宁泽受伤便一直拉着他抹泪,她一个小小姨娘,既没有高贵的身份,也不像姜姨娘一般手握大权,连给儿子出头都做不到。

“姨娘别哭了,哭得我心烦!”

宁泽抽出了手来,不耐烦地一挥,一张脸­色­却是缓缓下沉,眸中有着与年龄不符的­阴­狠与算计。

他如今依附于宁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可这也不是他最终想要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不会做那两者之一,只做那最后得利的渔翁,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顺着宁沣的意思推波助澜了一番,没想到最后竟然没掀起丁点风浪。

“好,姨娘不哭了。”

宁泽这一说,易姨娘赶忙抹­干­了眼泪,其实她也是个水做的美人,有着南方女子特有的娇媚与柔顺,当年也是宁远南下时在途中收的一个姨娘,没背景没身份,只是人还算听话懂事,后来又生下了宁沣,这才一直留在身边。

论手腕论心计,易姨娘自然是比不上姜姨娘的。

“既然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今后见面只怕还要和和气气的才行。”

宁沣沉着一张脸,心头暗自琢磨着,又听得易姨娘轻声道:“今儿个一早听说姜姨娘就出门了,我偷偷使了丫环去外院打听,好像是去了杜家,还提着好些礼盒,不知道是去­干­什么……”

易姨娘对事情的始末了解不清,宁泽也没心思给她解释,可听她这一说,他的脸­色­也变了几变。

姜姨娘提着礼盒去了杜家,这……难道是去道歉的?

萧怀素他们昨儿个就回了府,自然把事情给杜老夫人说了一遍。

宁沣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瞒也是瞒不住的,杜老夫人当场就震怒了,若是宁家不给个交待,她一定会找上门去。

杜家现在还没没落呢,就由得一个姨娘教出来的庶子蹬鼻子上脸了?

这是绝对不容许的事!

而今儿个姜姨娘提着礼物登门,杜老夫人心气还没消,由着她在偏厅里晾了一个时辰,这才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姜姨娘被晾了许久心中自然来气,她也想走的,可想到宁远的吩咐,到底是忍下了那股心气,规规矩矩地等着,此刻见到杜老夫人到来,还是硬挤出了个笑脸,起身行礼道:“老夫人贵人事忙,真是让妾身好等!”话语里难免带了根刺。

姜姨娘在西安府是何等人物,那是夫人小姐们都捧着的,谁敢不给她面子?

那么多年风光的日子过来,她差点都忘记了自己还揣着个姨娘的身份,真正论起来她与正牌嫡妻又有何异?

杜老夫人冷笑一声,却并不搭理姜姨娘,等着刘妈妈扶着她在主位坐定了,这才清了清嗓子,瞟了姜姨娘一眼,“既然是来道歉的,诚意就摆足了,免得人笑话!”

姜姨娘脸上笑容一僵,手中的帕子都绞紧了,却半点不敢发作。

是,她的确是来赔礼道歉的,可她原以为杜老夫人会顾忌着两方的颜面好好说话,谁知道一开口便是那样高高在上的姿态,这让她怎么受得了?!

“怎么,还不服气了?”

杜老夫人挑了挑眉,自己孙女被人调戏轻薄,她自然心头憋着一肚子火,若是宁沣就站在她跟前,看她不给他几个大耳瓜子试试。

她初来西安府时还顾忌着几分宁府的颜面,对姜姨娘还算冷淡客气,可眼下别人都欺到头上了,她如何还能和颜悦­色­?

而想到姜姨娘在宁府中那名不正言不顺的管事姿态,杜老夫人心头更是一声嗤笑,话语不由犀利了几分,“是我老婆子没见过世面,一个姨娘生的庶子就敢这般嚣张,不将我阁老府的嫡女放在眼中……也是,你们宁府没有规矩,正头嫡妻不掌事,却轮到你这个姨娘当家作主,若是真有长辈在前,岂不是要被你们给活活气死!”

“杜老夫人,你……”

姜姨娘震惊地看向杜老夫人,打人不打脸,可眼下看来杜老夫人还就这么做了。

姜姨娘不由脸­色­涨紫,心中更是羞怒不已,她从小到大可都没受过这般羞辱!

而她今日到底­干­了些什么,这是送上门来让人打脸呢!

“我怎么?”

杜老夫人冷哼一声,“我家老太爷当年与宁远的父亲都有交情,我也算是你们的长辈,教训你几句怎么了,我这话说得出就不怕你传,你回头尽管告诉给宁远知道,你们府中嫡庶不分,早晚是祸乱的根源,这话别人不敢说,我老婆子就敢说!”

杜老夫人话语铿锵,落地有声,姜姨娘此刻已是脸­色­大变。

今儿个她就不该登这个门,姜姨娘被杜老地人骂得都想哭了,可在别人的地头她半点不敢反驳,在说杜老夫人的威严也不是她一个姨娘能够比的。

即使在西安府中作威作福惯了,可此刻在杜老夫人面前,姜姨娘却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就像被踩进地底的沙砾一般,半点都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姨娘生得果然上不得台面,你们家老三和老七我就不想说了,自己的儿子回去自己管教,我老婆子没这闲功夫……”杜老夫人话语一顿,又道:“倒是老四与老六还不错,果然是嫡子有规矩懂教养,可比那些庶子好得太多!”

“带着你的东西回去,咱们杜家不缺这些!”

杜老夫人利落地说完一通后,便端茶送客,而此刻的姜姨娘早已经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只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又听得杜老夫人加了一句,“这次的事情我可以不予追究,若是下次谁再犯,我就打断他一双手脚!”

姜姨娘恨恨地咬了咬牙,只得忿忿离去。

“老夫人,”看着姜姨娘离去的背影,刘妈妈有些担忧道:“您今日这么骂了一通是痛快了,可宁大人那里会不会……”

姜姨娘没脸,宁远也不会有多大的颜面,若不是宁家家风不正,又怎么会轮得到姨娘庶子坐大,这追根究底还是要算在宁远的头上。

“他能怎么样?”

杜老夫人冷哼一声,“咱们如今又没什么事求靠到他们,老太爷还在位上,我就不信他敢将咱们怎么样。”再说了宁家这样的人家,她还不乐意结交呢。

就是可惜了他们家老四老六,竟然托生在这样的人家,也是他们运气不好。

“话虽是这样说……”

刘妈妈也知道杜老夫人这是硬脾气上来了,谁都劝不住了,只道:“可咱们今后还是得小心些,不如早些回村上去,这府城里到处都乌烟瘴气的。”

“我何尚不想早些回去?”

杜老夫人叹了一声,一手抚额,“只延云的婚事还没个定数,再呆上一段日子,等有了着落再走,也不急着这一两天。”

刘妈妈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

而在同一时间,邓府也收到了风声。

邓夫人有些焦急地与邓老爷商量着,“怎么办,得罪杜小姐的还有咱们美君,连宁家都上门谢罪了,难不成咱们还要当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那一日邓美君回到府中便是好一阵哭诉,邓夫人瞧着不对,一番追问之下才知道了缘由,这下更是坐立难安了。

杜家是什么门第,那是当朝首辅啊,邓美君竟然敢和宁沣他们一道设了计谋算计了杜小姐一把,事后算起帐来他们家只怕也不会好过。

邓老爷眉头深锁,沉吟道:“到了这个地步再不能拖了。”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转头对邓夫人道:“前段日子你表姐还给美君说亲来着,是她娘家一个远房侄儿,我看着还行,赶忙把美君给嫁过去!”

“老爷!”

邓夫人心下大骇,“可美君喜欢的是三公子啊,他们俩人早有情分,指不定往后三公子就会娶她的……”

再说杜美君眼下还不到十四,虽说西安府的姑娘出嫁早,十三就嫁人的比比皆是,可那是她的宝贝女儿,她舍不得让她那么早嫁出去。

“无知蠢­妇­!”

邓老爷瞪了邓夫人一眼,黑眸微眯,“宁家那趟浑水也是咱们能够掺和的?你如果想美君今后过得好好的,就别肖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得到了,她也抓不稳!”

姜姨娘是什么人,她的儿媳­妇­可没那么好做,而眼前宁家嫡庶之争那么厉害,谁胜谁负还是两说,对于这种不肯定的事情,连他自己都不想去掺和,又怎么会看着妻儿陷进去?

邓夫人哭了起来,明显心中还有不甘,可邓老爷的话她也不敢违背,只哭哭啼啼地应下了,又道:“那杜家那边怎么样,还去道歉么?”

“暂时先别去,姑娘家做出这种事情来到底是丢人,你若想美君嫁得出去就先稳住别动,她的婚事也要尽快安排,越快越好!”邓老爷眼珠子一转,深思道:“恐怕杜家也不会做得太狠,等着美君嫁了后若是杜家还没什么动静,这事就算了结了。”

事实也正像邓老爷想得这般,萧怀素她们在车上一阵商量,便决定回去只说宁沣兄弟那一段,而掠过了邓美君,这种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便是毁人一生,她们与邓美君也不算深仇大恨,了解到这种人的品­性­如何,今后不再结交就是,不用将人往死里踩。

邓美君也算是受人蛊惑,依宁沣的­性­子,就算她达成所愿,今后只怕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还是邓老爷有先见之明,这才快刀斩乱麻,决定先把邓美君的婚事给办了,到时候将人远远地嫁出去,就算宁、杜两家秋后算帐,还有他们夫妻在上边顶着,也算是给女儿谋了一个前程。 网

第【86】章 变化

萧怀素是在事后才得知姜姨娘被杜老夫人给骂走,心里也觉得痛快,教养出那样的儿子姜姨娘自然有责任,如今只是骂她一顿都算轻的了。

但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担心,宁湛伤了他七弟,不知道回去后会不会被惩罚?

若是他父亲是个讲理的人还好,若是不讲理偏帮一边,那真是有理没处诉去。

萧怀素心里有些忐忑,自然就表现在了面上,秋灵在一旁看着不禁问道:“小姐到底在担心什么,这一天都魂不守舍的?”

萧怀素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看着秋灵纳闷的表情,摇了摇头道:“说了你也不明白……”

她心里担心宁湛,怎么好告诉秋灵知道,再说那日跟着她们一起去的人是小菊,这丫头天­性­木讷,也不会多问多说。

秋灵莞尔一笑,“小姐这是有心事了。”

“你这丫头知道什么,尽胡说!”

萧怀素嗔了秋灵一眼,两手撑在颌下,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六月了,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连太阳都是明晃晃的,照着镶在木制窗框的琉璃上,反­射­出一阵阵七彩的光芒。

杜延云带着奉春踏进萧怀素的屋里,便见得她对着窗户发呆的模样,不由轻笑一声,“表妹这是在想什么呢,都入魔了不成?”说着捂­唇­笑了起来。

萧怀素一惊,赶忙转过了身来,见着含笑立在一旁的杜延云,脸­色­不由微红,“没瞧着二表姐竟然来了,”说着嗔怪地看了秋灵一眼,“你也不通报一声,害得我都走神了。”

“不怨秋灵,”杜延云笑着落坐在萧怀素身边,“是我让她别出声的。”

萧怀素笑了笑便转了话题,“二表姐来寻我是……”

她这一问,杜延云立时有些不自在起来,轻声道:“祖母明儿个要带我出门,我想让表妹随咱们一道去。”

“出门?”

萧怀素心思一动,“是去哪里?”说不定能打探到宁家的消息。

“是去秦家。”

杜延云低了头,轻声一叹,“祖母前些日子向秦家递了帖子要去拜访,约在了今天。”

秦大人是五官职算不得显赫,秦夫人做事方正有规矩,这才得了杜老夫人的高看,再说他们家还有个大公子今年二十二未娶,种种条件老夫人都提前和杜延云说了一通,所以她想起来便有些犯愁。

为什么女人都得嫁人呢,若是不嫁该多好。

“秦家?”

萧怀素也听到些风声,不由对杜延云挤眼道:“那我可要跟着二表姐去好好看看。”

“你这丫头别乱想。”

杜延云连忙摆手,郑重道:“要你去就是陪着我,不然我一个人觉着尴尬,这样意图太明显了,想想都有些不好意思。”

“三表姐不去?”

萧怀素有些诧异,难道杜延云只约了她。

“她不去,”杜延云点头道:“这丫头只知道玩乐,她去了我还怕她把事情给搞砸了,由着她在家里呆着。”

萧怀素一听便笑了,打趣道:“那二表姐到底是想将这事给办成还是办砸啊?”

萧怀素一语双关,杜延云只是微微一怔,面上一红,那粉拳便招呼了过来,“你是讨打呢?!”

“哈哈!”

萧怀素边笑边躲,两姐妹玩闹了一阵,杜延云这才平了心气,认真道:“表妹,这事不骗你,其实我心里也没了主意,好像又想它成,又想它不成……”这份矛盾的心思只怕除了她没第二个人能够体会。

萧怀素想了想也收了笑容,靠坐在杜延云身边,“二表姐,这话我也不想多说,人总该是往前看的,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不是为别人而活,而是为了自己,多想想那些疼你爱你的亲人。”

杜延云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萧怀素一眼,­唇­角缓缓升起一抹笑来,又握紧了她的手道:“表妹说得没错,是我想得太多了……母亲再过不久就要临盆,也不知道会给我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萧怀素道:“二表姐你这一说,只怕四舅母的孩子已经落地了,只是广西隔得远,也不知道生了男孩还是女孩,三表姐又该乐了。”

“嗯,咱们杜家又要添两口人了,说起来也是喜事。”

杜延云笑了笑,又与萧怀素闲话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这事我自去与祖母说,明日表妹就与我一同去。”

萧怀素点了点头,秦家与宁家也算有几分交情,上次她也见着秦夫人带了府中两位小姐一同来赴宴,两位小姐年龄相差都不大,大的严谨,小的规矩,果然是和秦夫人一个挠印出来的。

到了第二日萧怀素她们离去时,杜延玉还有些不舍,咂巴着嘴拉着杜延云的衣袖不肯放开,“二姐偏心,只带表妹不带我去,我……”说着便红了眼眶,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

萧怀素在一旁看得无奈,只得上前道:“三表姐,这次咱们不是去玩的,你也知道,办完了正事就回家,保证不多呆,行吗?”

“好!”

杜延玉瘪着嘴应了一声,可怜兮兮地说道:“那要早些回来。”

“知道了。”

萧怀素笑着点头,又捏了捏杜延玉的手,悄声道:“三表姐,四舅母定是已经生了,只是这信还没送到我们这,你得空了给孩子做几件软和的小衣服,到时候托人送到广西去,四舅母一定开心。”

小孩子的衣服又不讲究刺绣什么的,最主要质地棉软舒适,裁做小衣裳还是难不倒杜延玉的,只要不涉及到刺绣。

再说送衣服也是个心意,不管好与不好,相信曲婧收到也会高兴的。

萧怀素这一提,杜延玉立马眼睛一亮,点头道:“那我眼下就去做,表妹你不说我都忘了。”说着与她们告辞,转身高高兴兴地回屋去了。

杜延云这才牵­唇­一笑,对萧怀素竖起了大拇指,“还是表妹有办法。”

“走,二表姐!”

萧怀素笑着上前来挽了杜延云,“指不定秦家人都在翘首以盼,等着咱们来呢!”

与杜老夫人等人的热情期待不同,秦家人显得有些无奈,因为他们也没有预料到不过几天的时间情况便有了变化,可这日子是早就定下的,约了人又不好推拒,只能硬着头皮待客。

杜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与宁家对上了,这在西安府城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人一传,便像一阵风似地迅速刮过,他们想不知道都难。

一方是西安府城的土皇帝,一方是汴京城里的泰山北斗,他们是谁都不想得罪,也谁都得罪不起啊。

众人落坐后寒暄了一阵秦夫人便将她们几个小辈给支开了,只留了杜老夫人叙话。

杜老夫人想来也看出秦夫人有些不自在,连笑容都带了几分牵强,不由诧异道:“秦夫人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还是咱们来得不巧?”

“这倒不是。”

秦夫人有些局促不安,又怕杜老夫人看出端倪来,这才连忙转移了话题,“不知道老夫人还要在西安府城里住多久,听说几位公子都还在杜家村里,老夫人心里就不挂念?”

秦夫人是个刻板规矩的人,自然说话便没那么圆范。

这话音一落,杜老夫人便敛了笑容,淡淡地看了秦夫人一眼,她已经觉出味了。

秦夫人前后的态度这般不同,当时在宁府还夸赞了杜延云几句,今儿个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刚坐下寒暄几句便打发小辈自去玩了,这明显是有话说。

杜老夫人沉下了脸­色­来,“秦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有话就明说,我老婆子也不是那等拐弯抹角之人。”

当日杜老夫人与秦夫人一番细谈,双方也是动了心思,若是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今日她也不会走上这一遭。

秦夫人一脸苦笑,可到了这等地步也不得不说,“得老夫人抬爱,我原本也有那个意思……只是眼下,眼下……”

秦夫人挣扎半天,那最后几个字却是怎么也挤不出来。

她岂会不想要一个知书达理身份高贵的儿媳­妇­,可眼下杜家与宁家这状况,她怎么还敢主动往自己家里揽?

“秦夫人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杜老夫人默不作声,又沉着脸对身后的香菱吩咐道:“去将两位小姐请回来,就说我身子不适要回去了。”

“是,老夫人。”

香菱应了一声,又找了秦家的丫环带路,很快便追着杜延云他们离去的方向而去。

秦夫人也觉得尴尬不已,只僵硬地陪坐在一旁,无声地喝着茶水。

而另一旁作陪两位秦家小姐显然也得了秦夫人的叮嘱,态度客气之间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疏离。

萧怀素与杜延云也算是人­精­了,自然也查觉出哪里不对,但并不点破,只一路顺着青石小道穿花扶柳,装作在欣赏沿途的美景。

“二表姐,有些不对劲啊?”

萧怀素目光在四处睃了一圈,­唇­角含笑,好似在与杜延云细说府中的景­色­,事实上却说出了另一番话来。

“我也觉出来了。”

杜延云点了点头,笑容清浅,“那一日两位秦小姐还与我有说有笑,今日好像搭话也都变得有些勉强。”

萧怀素心思一动,不动声­色­地说道:“会不会是宁家那事他们听到了风声?”

“这……”

杜延云怔了怔,有几分迟疑道:“宁家丢了脸,难不成他们还敢外传?”

若是外传她也不怕,轻狂无赖的是宁家三公子,她杜家人行得正做得端,不怕别人说道。

萧怀素抿了抿­唇­,有些担忧道:“就怕这事不是他们传出去的,而外人只知道其中一二便自发编想,那才是……”

“谣言止于智者。”

杜延云敛了面­色­,淡淡地开口道:“若是秦家人真这么想,那咱们还呆在这里也没有意思了。”

萧怀素点了点头,原本她还带着几分期待而来,想看看秦家人到底如何,先前杜老夫人也将他们夸赞了一番,说秦家门风持正,如今看来却是……

眼见着杜延云与萧怀素调过了头来,那位穿水红­色­衣裙的秦三小姐有些诧异道:“杜二小姐这是……”

“贵府景­色­怡人,只是咱们走了一会有些腿乏,想回我祖母那里。”

杜延云浅笑怡然,若一株静静开放在池边的夏荷,俏丽中透着安详,让人一见便心生美好,想要亲近。

穿粉蓝­色­衣裙的秦四小姐目光微薰,不觉间流露出了一丝惋惜,若是杜延云能成为他们大嫂自然是好,可如今……

正在这时香菱也寻来了,见着两位秦家小姐先行了一礼,这才走到杜延云与萧怀素跟前,福身道:“二小姐,表小姐,老夫人有些不适,让奴婢来请两位小姐一起回去了。”

“祖母不适?”

杜延云与萧怀素一惊,对视一眼后心里也有几分明白,赶忙跟着香菱往回走。

这才来了多久便说不适要离去,只怕杜老夫人与秦夫人也谈得不好,更有可能是她们预料中的结果。

秦家两位小姐却是明白,自然也不多做挽留,跟着杜延云她们又绕了回去。

杜延云与萧怀素一路急走,也无心交谈,只是在走到那一截用藤架搭起的清幽小径上时,脚步突然顿住了。

在离她们大概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男子正迈步走了过来,他一身青布衣袍,头发束起只在顶端Сhā了根竹簪,年纪约莫有二十出头,身姿笔直,模样端正,乍一抬头见着眼前不相识的杜延云她们也愣住了,一时之间犹豫着不知该进该退。

这是在秦府,那么出现在这里的男子应该是……

萧怀素与杜延云对视一眼,心中都不由“咯噔”一声。

“大哥!”

就在萧怀素俩人进退不得之时,身后却响起秦四小姐的惊呼,显然也没有料到。

秦大公子杵在那里,秦四小姐赶忙跑上前也不知道与他说了一通什么,他郑重地对着杜延云姐妹这方拱手一揖,杜延云也微微颔首致意,他又如来时一般转身离去。

秦三小姐这才上前道:“没想到我大哥今日那么早就回府,真是对不住两位小姐。”模样颇有些尴尬。

“无妨。”

杜延云摆了摆手,一脸宽和大度。

不管秦大公子如何,相信过了这一天后他们将再无交集。

萧怀素也在心里叹了一声,刚刚遥遥望了一眼,她觉得秦大公子还是挺成熟稳重的,也是知礼,年纪那么大都没有娶亲实在也是因为这人实诚。

听说从前秦大公子定过一门亲事,只是女方临到出嫁时母亲因病过世,在为母亲守孝三年又拖垮了自己的身子,刚一出丧便也跟着去了,秦大公子重情重意,又为未婚妻守了三年,这才耽搁到了现在。

这样痴情的男人在这世间上也算是少见了。

萧怀素又惋惜地看了杜延云一眼,只怕这俩人也是没有缘分。

姐妹俩回到花厅里,杜老夫人不想久待,当即便起身与秦夫人告辞,还谢绝了秦夫人的相送。

秦夫人满脸愧疚,只能目送着杜老夫人祖孙离去。

秦三小姐这才小心翼翼地在秦夫人耳边说道:“母亲,刚才大哥回来了,不小心与咱们碰到了。”

秦夫人眉头一跳,赶忙转身道:“看到杜家小姐了?”

与杜家这事秦夫人也与儿子提过一次,当时她还满心欢喜和期待,可谁知道世事无常,她也有些难以决断。

杜家相中他们家,愿意下嫁女儿是好的,可她就怕他们秦家没这个福分消受。

“看到了。”

秦四小姐苦着脸点了点头,“那事我还来不及告诉大哥,那样的情况下也没法说,不过大哥回避了,俩人也就是点头示意了一番,隔得远连话都没说。”

“回头我去问问他。”

秦夫人头痛地抚额,“哎,希望这事快些过去,不过即使……咱们与杜家也……”说着惋惜地摇了摇头。

秦夫人知道错过了这一次,杜老夫人再不会转头找上他们了,是人都有尊严,如今被人嫌弃了,谁还会上赶着再来?

“母亲,这事谁也不想的。”

秦三小姐在一旁劝道:“咱们毕竟是西安府的人,杜小姐他们是京里来的,指不定哪一天又回去了,您就别再想了。”

秦夫人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回程的马车之上杜老夫人一直很沉默,萧怀素与杜延云也不敢开口说什么,因为她们已经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老夫人那压抑的怒火。

“延云,”良久之后杜老夫人这才长叹一声,面­色­也恢复了平静,看向杜延云的目光有着一丝歉疚,“只怕是祖母这一通骂害了你,原本也不至于这样……”

“祖母您别这样说,让孙女怎么过意得去?”

杜延云立马红了眼,倚在杜老夫人腿上,一脸的儒慕。

萧怀素在一旁听着,想了想才道:“外祖母,二表姐,你们也别难过,我想是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这也怨不得谁,最重要的是咱们不知道外面传成什么样子,会不会有碍杜家的名声……”

萧怀素这话算是提醒了杜老夫人,老夫人面­色­一变,慎重道:“回头我就让翠芝去查查,她在西安府呆的时间比我久,人脉也熟识,”说着冷哼了一声,“我就不相信这种事情他们宁府还有脸自个儿传出去!”

回去后杜老夫人让刘妈妈去打听,没多久就有了消息。

坊间各种传闻都有,但好歹没有涉及到杜家小姐身上,只是知道姜姨娘不知道因为什么去杜家送礼,还被人给赶了出来,这面上自然不好看,所以猜测宁家是不是有愧于杜家。

不过两家人名头都太大,即使有心人想要编撰点什么,也不敢说得太难听,都是点到即止。

杜老夫人知道后松了口气,只是这西安府她也不想再呆。

宁家在这里经营多年,这里的豪门勋贵哪一个不是以他们马首是瞻,如今与宁家这状况,只怕想要再找到称心如意的人家,难了。

“老夫人不是还说过颜郡王府的三公子,那边也是不行?”

刘妈妈起身给杜老夫人蓄了杯茶水,又拿过一旁的美人捶,坐在脚踏上给老夫人轻轻敲着腿。

“颜郡王府啊……”

杜老夫人叹了一声,跟着摆手道:“他们与宁家的关系更近些,只怕也是不想得罪姜姨娘的。”

早在之前她就考虑过这两家人的情况,这才做了取舍。

颜郡王府亲近宁家,虽然是勋贵王侯,但过于向一个姨娘低头,这气节就让人不喜,虽然各家有各家的无奈,但杜老夫人心里总是有些不舒坦。

秦家呢比较中正,她也没见着秦夫人去逢迎过谁,这才瞧进了眼里。

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秦家也不可能冒着会得罪宁家的危险与他们杜家结亲,这是人­性­本能,杜老夫人也能够理解。

虽然当时想想有些生气,可如今她也看开了。

刘妈妈听了也不由轻声一叹,杜延云是多好的姑娘啊,是秦家没这福分!

“罢了,”杜老夫人倚在身后的秋香­色­大引枕上,微微眯了眼,“或许延云的缘分不在这里……”顿了顿又道:“翠芝,回头叫几个丫头打点一下行装,咱们这几天就回杜家村!”

这西安府她确实不想再呆,只觉得多呆一天就多一天不自在,这才多少时日啊,杜老夫人都觉得有些心力交瘁。

到底是老了,不比年轻人。

刘妈妈应了一声,又轻轻敲着美人捶,见杜老夫慢慢睡着了,这才轻声轻脚地退出了门去。

收拾行装要不了多久,萧怀素姐妹几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打点好了,只等着第二天启程回杜家村。

宁湛的情况她还是没有打听到,虽然心里有几分担忧,但眼下她却没办法做些什么。

萧怀素站在窗前,看着院中那颗老槐树伸出粗壮的枝杆,那浓密的叶子片片相连,就像一柄遮天的大伞,挡住了烈日阳光,在树下洒下一片清凉。

有风吹过,树影浮动,她将手伸出了窗外,有斑驳的光线映照在指间,好似光­阴­的碎片。

她看得有些出神,半晌后才收回了手,缓缓握紧了指尖。

现在与宁家的关系成了这般,她更没有理由正大光明地见他,只能默默地希望他一切都好!

第【87】章 追赶

夏季多雷雨,但雨后的空气更加清新,也少了几分压抑的闷热。(ww

宁湛双臂抱胸斜靠在窗框边,看着屋檐水一滴一滴落地,很快便在地上形成了个小水洼。

雨收,云散,天空显出一抹纯粹的湛蓝,那么清澈明亮。

宁湛微微挑眉,这样的天气还不错,似乎连背后的伤口都没那么痒了,伤疤结痂,该是开始长新­肉­了。

“阿湛!”

宁渊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隔着回廊对他笑着挥手。

“四哥!”

宁湛身形一动,已是跃出了窗框。

“走,咱们坐着说。”

宁渊显然很是高兴,拉着宁湛的手便迈步而进,又倒了两杯茶水这才撩袍而坐。

“四哥这般高兴,难不成有什么喜事?”

宁湛有些纳闷,这段日子对于宁家的传闻他也是听说过,想来怎么样都算不得好事。

甚至于宁远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姜姨娘数落了一番,虽然大家明面上不敢说,可私下里传得都是有鼻子有眼的。

宁渊神秘一笑,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才道:“三哥被父亲打发到了军营去,年前都不准他再回来。”

这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个值得庆贺的事,没有宁沣在父亲跟前谄媚,指不定他们能与父亲更亲近一分。

“大哥还在军营里,三哥这一去指不定就……”

宁湛是知道他大哥宁沅的脾气,只要他在军营,自然说一不二,就算宁沣背后有姜姨娘撑腰,他照样不会给面子。

两虎相争,宁沣这一去只怕有得磨了。

“有大哥给他磨磨­性­子,三哥也能让人省省心。”

宁渊呵呵一笑,不过片刻后又沉下了面­色­来,搁在桌上的拳头微微收紧,“不过这事没影响到姜姨娘的地位,真正是可惜。”

宁远倚重姜姨娘,府中的事情总要有人当家作主,没得代替的人,只能还让她在上面顶着。

其实那一日杜老夫人将姜姨娘给骂走后,她也的确向宁远哭诉了一遭,说杜家嚣张跋扈,丝毫没将他们宁家放在眼里。

这就是明显的挑拨了,宁远自然不会上套,但杜老夫人这样给姜姨娘没脸,他面上也不好看。

总之该做的礼数他们宁家做足了,也算是卖给杜阁老一个面子了,杜家不领情他也没办法,至多以后就少打这份交道。

但对于宁沣惹下的这事,宁远心里也是气恼,便将他打发到了军营中吃苦去,眼不见心不烦。

宁湛扯了扯­唇­角,没有多说什么,姜姨娘在府中扎根那么多年,上到管事下到丫环,哪一个不看她的脸­色­行事,想要她下来还真没那么容易。

除非……

除非袁氏想要掌权,可是他看袁氏那淡泊的姿态,只怕也没这个心思。

“这事对杜家或多或少也有些影响,再呆在西安府里流言更是风传……”宁渊留心观察着宁湛的反应,这才道:“所以他们已经回杜家村了。”

“什么?”

宁湛一惊,手中的茶水都洒了出来,“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宁渊道:“今儿个一早走的,大概都有一个时辰了。”

“四哥,”宁湛立马站起了身来,面­色­肃然,“我出去一下!”说罢飞也似地跃身离去,那模样真是比什么都急。

“还说不在意,不喜欢?”

宁渊轻笑了两声,茶杯在指间转了个圈,“知道别人一走就巴巴地追去,阿湛啊,你这心意只怕除了你自己谁都知道了!”

宁湛纵马狂奔,出了城门,骑上官道,风吹拂在耳边,他只觉得一颗心咚咚地跳个不停,有些焦躁,有些急迫。

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许仅仅是送送她而已,也许仅仅是再想见她一面。

足足奔出城外六十里路,远远的才见到一只车马队伍,最先的是三辆马车,而后跟着押送行礼箱笼的板车,最后才是跟车的婆子丫环并一众护卫随行两侧。

见到这车队,宁湛的马速不由慢了下来,他目力极好,已是瞧见了马车一角的木牌上刻着一个“杜”字,是他们家的马车无疑。

终于赶到了!

宁湛暗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驱着马慢慢前行,只吊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跟随。

好似想着她就坐在其中一辆马车里,那种心情便变得有些不同了。

渐渐的,有护卫发现了跟在车队之后不远处那个沉默的少年,纷纷议论了起来。

跟随过萧怀素姐妹她们上车的那六名护卫显然有认出宁湛来的,不由心中一惊,赶忙向杜老夫人所在的那辆马车跑去,这样的情况可必须要禀报。

而此刻,萧怀素正毫不知情地坐在马车中,给杜老夫人背诵一段静心咒。

她的嗓音很清亮,如珠落玉盘时的脆响,连杜延云与杜延玉都听得眯起了眼睛,一副陶醉享受的模样。

经文诵罢,所有人还在回味当中。

半晌后,才听杜延玉感叹道:“没想到经文都这般好听,还是表妹有把好嗓子,听得人很舒服。”

萧怀素牵了牵­唇­角,笑容恬淡,“三表姐,这本就是静心咒,若是你听来还不舒服,我岂不是白念了?”说着捂­唇­轻笑了起来。

杜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怀素是有这个天分,若让你们来读,只怕就没这个味了。”

杜延云笑着看了萧怀素一眼,“祖母说得对,各人的缘法不同,表妹就是个有福气的。”

“那可不是?”

萧怀素­唇­角微翘,又靠近了杜延云一分,挽了她的手倚在她肩膀撒娇,“有外祖母还有两个表姐宠着我,我自然是有福气的。”

“这丫头!”

杜老夫人宠溺一笑,心中却低叹了一声,好在有萧怀素一路说笑解闷,不然这回程的气氛当真就变得压抑了。

这次来到西安府时她是满怀着期待,没想到离去时却是这般黯然。

杜老夫人不由怜惜地看了杜延云一眼,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在姻缘这事上就这般得不顺呢?

祖孙几人气氛正融洽着,便听着车外有护卫禀报道:“老夫人,好像有位宁府的公子一直跟在咱们的队伍后面。”

“宁府?”

众人一惊,杜老夫人已是沉下了面­色­来,“可看清楚了?”她自然以为是那惹事的两个其中之一,断然没有想到是宁湛。

杜延云与杜延玉对视一眼,面上都有几分紧张,难不成是又来找事的?

萧怀素却是心思一动,又接着问道:“可认得是宁府的哪位公子?”

“回老夫人、表小姐的话,”那护卫显然是听出了萧怀素的声音,恭敬地回道:“好似是宁府六公子,是那一日在终南山出手救下小姐的人!”

真的是他?!

萧怀素心头涌上了一抹惊喜,只强自压着,面上这才不动声­色­,又转向杜老夫人道:“祖母,因着宁家这事咱们都没向宁六公子道过谢,您说他这次赶过来,不会是专程为了咱们吧?”

杜老夫人也有些狐疑,扫了几个孙女一眼,这才沉吟道:“停了马车,请那位宁六公子上前说话。”

“是。”

护卫应了一声,立马往回跑去。

而得了吩咐的车夫也慢慢拉住了马儿,车轮轱辘转了几圈,汀了。

“表妹,倒真是他?”

杜延云也有几分不可置信,这宁湛最近在他们面前出现的频率也太频繁了些吧。

“不知道,看看再说,兴许是护卫认错了呢?”

萧怀素也不敢肯定,只缓缓平复着心情,算算在终南山的那次,宁湛都帮过她三次了,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

“祖母,”杜延玉揪了杜老夫人的衣袖,小声道:“那位宁六公子人不错,就得长得不那么让人亲近,不过表妹说了这叫面恶心善,比那些表里不一的人好多了。”

杜老夫人笑了笑,又看了萧怀素一眼,“你表妹说得对,这世间上多的是口蜜腹剑之人,可要擦亮眼睛好好看着。”

“是,祖母!”

杜延玉乖巧地应了一声。

宁湛驱马而行,他也不知道要跟着杜家的车队行多久,可此刻见着一个护卫向他跑来,他不由挺直了背脊,目光炯炯地望了过去。

“可是宁六公子?”

那护卫也对宁湛有几分好感,上前来便恭敬地抱拳一揖。

“嗯?”

宁湛微微一怔,旋即缓缓点了点头,他倒没想到还有人认识他,仔细看这眼前的护卫,也有几分眼熟,“你可是那天在终南山的……”

“正是小的。”

见宁湛认出自己,那护卫显然有几分欣喜,又道:“咱们老夫人请宁六公子上前说话!”

“这……”

杜老夫人要见他,那是不是萧怀素也知道他来了?

宁湛立刻有些发窘,他这一路追随可没想过要被她给知道,可眼下这般倒让他有些进退不得。

走?

好像很没规矩也不懂礼貌,若是给杜老夫人留下个坏印象,那倒是得不偿失。

可是过去?

那他要想个什么理由来搪塞,总不能说他是一路追着杜家人而来吧?

宁湛不过略微思量便点了点头,“前面带路!”说着便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旁人,自己随那护卫步行而去。

有护卫带路,杜家的人都分站两边,但也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除了个别认出他的护卫以外,显然都在猜测着宁湛的身份。

“过来了吧?”

听着外面的声响,杜延玉忍不住探起了头来,杜老夫人嗔了她一眼,“没规矩,还不坐好,让别人笑话!”

“是,祖母!”

杜延玉吐了吐舌,还是乖乖地坐好,又对着萧怀素挤了挤眼,同时向车外呶了呶嘴,那意思大抵是宁湛过来了,你就不想见上一面?

宁湛救了萧怀素那次可只有她们姐妹三个知道,当然还连带一个邓美君,杜老夫人是不知晓的。

这是她们姐妹的小秘密,不过好似宁湛对萧怀素投注的关心要多些,不只是杜延云,连杜延玉也瞧出了几分端倪。

萧怀素瞥了杜延玉一眼,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时,已经听得那脚步声在马车外汀了,接着是护卫的禀报,“老夫人,宁六公子来了!”

杜老夫人使了个眼­色­,离着车门最近的香菱便伸手将帘子撩了起来,明晃晃的光线照了进来,老夫人微微眯了眼,再一回神便瞧见了车外的少年。

少年一身藏青­色­的长袍,英姿挺拔,眉目如剑,目光开合间有股无与伦比的悍勇之气,他面­色­冷峻,­唇­角微抿,一看便是心­性­坚毅之人。

杜老夫人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虎父无犬子,她虽然见不得姜姨娘呣子的做为,但宁远其人在仕途上的建树还是值得人钦佩的。

车帘只撩起一边,宁湛目光一扫便见着端坐的杜老夫人,身后好似还有几道身影隐在暗­色­中,只能瞧见那几截靓丽的衣角,虽然样貌看不真切,但他知道其中一人定是萧怀素。

“晚辈宁湛见过杜老夫人!”

宁湛双手抱拳,对着杜老夫人恭身一揖。

“宁六公子,”杜老夫人笑了笑,已是对宁湛升起了几分好感,“还没多谢你几次相帮,若不是那……相信我早已派人上门致谢,你可别怪我老婆子不懂礼数。”

“老夫人说得哪里话,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宁湛说着面­色­也是一肃,面上含着几分歉疚,“当日是我三哥七弟无状,还请老夫人并几位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我这里代他们赔罪!”说着又朝车里几道身影拱了拱手。

“宁六公子不必客气,本就不是你的过错,咱们可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杜延云在马车里笑了笑,若不是眼下正在路上不方便下车寒暄,她一定当面向宁湛致谢。

“杜二小姐。”

宁湛自然听出了杜延云的声音,不由微微颔首。

杜延玉又向萧怀素使了个眼­色­,一脸激动的模样,萧怀素瞪了她一眼,这才深吸一口气,笑着问道:“宁六哥,听说你追了咱们一路了,这是赶着上哪去啊?”话语中有几分调笑的意味,一下便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杜老夫人回头看了萧怀素一眼,只当她古灵­精­怪想要捉弄宁湛,不由无奈一笑。

听到这把熟悉清丽的嗓音,宁湛心头已是一颤,却也极力控制着心中的喜悦,平静地回道:“萧小姐,我此番要回军营中去,只是行到这里见到杜家的马车便没好上前打扰,如此跟着行了一段,倒是让诸位误会了。”说着又歉意地一拱手。

轻而易举地便解释了他的行踪,也是宁湛之前想好的说辞,并不是追着杜家人来,这说出去多尴尬。

“原来如此……”

萧怀素轻笑一声,拖了个长长的尾音。

“宁六公子不必介意,这丫头就是调皮得紧。”

杜老夫人瞪了萧怀素一眼,又回头对宁湛笑道:“既然你军务在身,咱们就不多打扰了。”

“是。”

宁湛点了点头,不经意地往车里望了一眼,却瞧见一双明亮的眸子对着他微微闪了闪,那隐在车中的形貌正是萧怀素无疑,心下不由微微一荡,又对着杜老夫人一拱手,“那晚辈就先行一步了。”

“好走!”

杜老夫人客气地告别,“若是有机会,可到咱们杜家村来坐坐!”

“一定!”

宁湛扯了扯­唇­角,这才绽出一抹生硬的笑来,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牵马的护卫递过了缰绳,他翻身跃上马背,见眼前杜家人已经自动分站两旁让出了道路,心中无奈得紧,却也只得将戏给演足了,双腿一夹,驱着马儿向前奔去。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过了这一岔,再找个小道绕回去,他这次什么都没带,怎么能去军营,再说赵坤还在宁府,他可不能丢下赵坤独自离去。

听着车外嗒嗒远去的马蹄声,萧怀素的­唇­角却是高高翘起。

实在是没想到在离去之时还能再见宁湛一面。

车外的光线很好,所以她能一眼看清,宁湛很好,至少在她看来很好,­精­神也没差,想来回去后还好,这样她就放心了。

“这个宁六,人看着还不错。”

杜老夫人转头笑看向几个孙女,“一家子兄弟姐妹也能分出个好赖来,的确是不容易!”说着又转向了萧怀素,“你这丫头嘴皮子就是刁,也幸得别人大度,不与你这小丫头一般计较。”

萧怀素抿­唇­直笑,又听得杜老夫人感叹道:“那一次在雨中就是他帮咱们弄好马车的,这少年看着是冷了些,可心热乎,不错不错!”

杜老夫人连着说了两个“不错”,杜延云不由笑着对萧怀素眨了眨眼。

而宁湛赶超了杜家车队后,又在前面的小道折了回来,看着那远去的队伍,不由­唇­角微扬。

宁六哥……这个称呼倒是让他心头无比熨帖,好像在无形中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这小丫头真是大胆,竟然敢明着糗他呢,也亏得他机变,早想出了应对的法子,不然必定出丑于人前。

这一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

宁湛感叹了一声,心中划过几分不舍,不过想着她就呆在杜家村里,他的心也能安定,至少没有四处晃悠,至少不会回到汴京。

或许他真的喜欢上这个小丫头了,就像四哥所说的一般,那么眼下就等着她长大吧,他也要好好努力一把,至少让自己有配得上她的资格。

如今宁家与杜家关系闹成这样他也不想,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他的选择,他想要走的路。

喜欢的,就努力去争取,既然坚定了决心,他便不会再犹豫彷徨!

回到杜家村不过三个来月,便同时收到了广西同汴京城的来信。

曲婧于六月初四诞下一子,呣子平安,杜伯严给儿子取名杜延廷。

而王氏则是在八月二十七诞下一女,母女平安,只是王氏毕竟高龄产女,身子到底有些虚了,得好好卧床静养休息,杜老太爷给取的名字,唤作杜延雪。

这对杜家人来说的确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好在杜延玉已经提前做了些小衣服,让着带信的人顺道给自己的弟弟捎回去。

杜延云那边也没有歇下,给自己的妹妹做了好些小衫,也托了人带回京里去。

看着她们俩人忙碌高兴的模样,萧怀素也生出了一丝羡慕。

其实依着血缘关系她也是有一个妹妹的,不过是同父异母罢了,但若是她做了小衣服送回兰陵去,只怕还没穿在萧怀秀身上便会被高邑县主给直接扔了,不如不做。

王氏虽然还在坐月子,却仍然关心着杜延云的亲事,并没有因为生下了另一个女儿,就忽视掉她最在乎的大女儿。

关于杜延云的亲事杜老夫人写信与王氏明说了一番,还将与宁家的几分纠葛矛盾一并讲了,言语中也有几分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意味,只说再托人慢慢物­色­着,暂时急不来。

杜老夫人虽然这样说,可王氏怎么能不急,再翻过年杜延云可就十六了。

心里不禁有些怨着,为什么她就偏偏在这节骨眼怀了身孕,若是她跟着杜老夫人回了西安府,指不定眼下也不是这份局面。

可再怨也没用,她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如何,不好指责女儿,更不能抱怨婆婆,只能将心里的焦急委屈吞进肚里,夜里暗自与丈夫倾述。

杜伯温少不得一番安慰开解,夫妻俩细细商量了一阵。

眼下与宁家闹成这样,西安府的勋贵名门也忌讳着,自然这边已是走不通了,她便托了娘家人以及已经出嫁的姐妹帮着相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只要人品好,那身份地位差不离也就行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王氏自然不会再想着女儿再嫁高门。

打铁趁热,若是说定了哪个人家,就写信回杜家村,到时候让杜延云赶回来一趟,直接在京里出嫁,嫁妆早已经封存好了,随时可以拿出来用。

王氏打算了一番,也觉得这样的做法最恰当,眼下带着小女儿她不好长途奔波,但只要定下了合意的人家,安排女儿顺利出嫁她还是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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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邻里

王氏也给杜老夫人写了信表明自己的意思,老夫人看了信后沉默了许久,终是长长一叹。(

杜延云的婚事她受王氏所托,可最后却没办好,杜老夫人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能与刘妈妈发些闹­骚­,“你说老大媳­妇­会不会在心里怨我?”

刘妈妈听了这话心里一惊,赶忙摇头道:“老夫人这话可说不得,她是媳­妇­,您是婆婆,大夫人只有尊着您敬着您的份,哪还能挑您的错?”顿了顿见杜老夫人仍然眉头皱起,便又继续劝说道:“再说这事又怪不得您,只是时运不好,谁也料想不到的。”

“话虽是这样说,”杜老夫人稍稍松了眉头,只是情绪仍然低落,“可若是我当时忍上一忍,指不定这事就过去了,也不会让那姜氏下不来台,搞得与宁家势成水火,我这是好心办了坏事啊!”说着抚额不语。

刘妈妈沉默了一阵,这才道:“老夫人也是信佛之人,若是二小姐的缘分不在这里,咱们自然也不能强求,各人都有各人的造化,您也尽力了,二小姐能明白的。”

“哎,延云是个懂事的,”杜老夫人摇了摇头,“我就怕老大媳­妇­会想不通,以为我……”话到一半又顿住了,只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事也不说了,免得大家心烦,既然老大媳­妇­着手要办这事了,我也落个清闲!”

话虽然这样说着,可杜老夫人的表情却有一丝落寞。

难不成她是真的老了,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了?

杜老夫人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开解,只能由着杜老夫人自个儿好好想想,只怕要想通也要一阵功夫了。

好在杜延云是个心宽的,在杜老夫人跟前一点也没表现出愁苦之态,照样欢喜地过日子,甚至看模样还比从前更­精­神,王氏信里怎么说她怎么做,反正自己的命运不能由自己做主,她就由得在这自由的时间里多做些喜欢的事情。

杜老夫人见着杜延云都能想得开,渐渐地也跟着将这事给放下了。

萧怀素与杜延玉这段日子倒是跟着杜延云学起了管家理事,由简入难,分工而作。

学了一阵后,杜延云便让萧怀素管理起厨房的事务,包括各院的三餐膳食,食材配料的采买等等,厨房里历来人多嘴杂,大家都知道这个差使不轻松。

杜延云安排萧怀素管理厨房,也是对她的一个考验,能够将厨房管好,想来今后掌家理事便容易多了,这也是她在为将来打算,若是她真出嫁了,两个妹妹中总要有一个出来掌家管事,而她对萧怀素的期望要大得多。

而杜延玉则管起了浆洗房,各院的衣服杂物清洗分类,然后又归置到各院去,听起来简单,可做起来程序也是很繁琐,这丫头历来好动贪玩,也是借机磨磨她的­性­子。

萧怀素虽然机敏聪慧,可要将厨房里那帮人给收服还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眼下在厨房里她已是浑得风声水起。

杜延玉管着的浆洗房相对来说轻松些,不过也是在出了几次错事被杜延云纠正后才慢慢好起来,姐妹几个都有事做,忙忙碌碌便到了年下。

年前二夫人梁氏也来了信,当初杜伯宏是去秦岭赴任,隔着西安府也没有几天的路程,只是念着他们夫妻乃是贬职到秦岭,到底没敢那么张扬,若是不然这个年节她已是赶到杜家村与儿子一同过年了。

梁氏在信中也向杜老夫人哭诉了一番,因为秦岭地处于边境,与羯罗交界,宁家的大军便驻扎在这里,只是时不时地受到羯罗滋扰,小战不断,在这里生活的老百姓自然就苦难得多。

“老二两口子也是命苦,”杜老夫人看了信不由眼眶微红,“原本就在福建那边过了几年苦日子,好不容易回到京里,却偏偏……”

“苦尽甘来,相信二舅舅与二舅母早晚有这一天的。”萧怀素如是劝道:“再说三表哥如今也争气,前段日子听说夫子还表扬他来着。”说着笑了起来。

杜延云眼波微转,也跟着点头道:“三弟是收了不少­性­子,我看着他也比从前好多了。”

杜老夫人这才打起了­精­神来,吩咐杜延云道:“回头你就给你二伯母写封信去,让她不必挂念,也让延林写封信一起捎去,”顿了顿又道:“再问问他们可缺些什么,毕竟是在边境之地,若是少了什么便命人在西安府城采办,一道给送去。”

“是,祖母。”

杜延云笑着应了一声,又好生将信纸折好,“我把信拿给三弟看看。”

“去!”

杜老夫人点了点头,杜延云这才转身离去,只留了萧怀素与杜延玉陪在老夫人跟前。

“明儿个过年了,咱们也不用大鱼大­肉­地弄着,你看着弄点可口的吃食就是。”杜老夫人转向了萧怀素,如今这小外孙女管着厨房,餐桌上倒是多了好些特别的花­色­,老夫人吃得新奇,也觉得可口,还夸萧怀素管得好呢,“也就咱们祖孙几个一起过了……”说着神­色­间有些黯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延玉却是眼睛一亮,又拉了萧怀素的手,笑道:“表妹,我想吃素馅饺子了,明日你弄些饺子!”

“三表姐真馋!”

萧怀素笑着嗔了杜延玉一眼,没有一口应下,倒是将杜延玉给急得一直拉着她说好话。

杜老夫人回过神来,也裂开嘴笑了,“既然延玉说吃饺子,那明日就弄饺子,荤的素的都有,再包些铜钱,讨个吉利。”

杜延玉这才笑了,得意地看向萧怀素,那眼神大抵是:看,眼下祖母说了,你不弄也得弄!

萧怀素抿着­唇­笑,一脸的乖巧,“好,都听外祖母的,就弄虾仁馅的、蕃茄猪­肉­馅的、素白菜馅的、素三鲜……”说着还对杜延玉扬了扬眉,笑得一脸促狭。

“表妹,好表妹,再加个大葱馅的,你知道我最喜欢那个味了!”

杜延玉也知道萧怀素是故意吊着她,立马便讨好卖乖,撒娇似地拉着萧怀素的手摇来摇去。

杜老夫人看着都忍俊不禁,“这丫头就是嘴馋,看你这模样哪还像是姐姐,我都替你臊得慌!”

杜延玉却是不以为意,仍旧笑得一脸理所当然,“只要表妹给我做大葱馅的饺子,我这姐姐让她来当都行,”说着对萧怀素眨了眨眼,调笑道:“好不好啊,小表姐?”

“我真是服了你了。”

萧怀素败下阵来,只得无奈地摇头。

祖孙几个说说笑笑,倒是将年下的事情都安排妥当,第二日起早便各自忙碌起来。

饺子要用的材料头天便让人给买好了,第二天一大早萧怀素便带着秋灵到了厨房。

秋灵搬了张椅上放在厨房门口让萧怀素坐,又捧了一杯热腾腾的香茗给她,任她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看着厨房里忙碌的景象,好不惬意。

虽说萧怀素要做饺子,可动手的都是别人,从擀面到食材的清洗准备,切段切片或是拍成丝,这都不用经过她的手。

但关键调制馅料的那一环就得有她亲自上场了,勾芡,打蛋,加盐,放糖,再并上胡椒、芝麻、料酒等等,都用一样的料,可厨娘却怎么也调不出那股美味来。

连小菊这特别爱钻研的小丫头上场试验,也只能得到萧怀素八分真传,就凭这一手,厨房里的人便对萧怀素佩服得五体投地。

平日里她要么不露手,一露手自然是让人回味无穷。

不过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各种馅料便被分别调制好了,萧怀素拍掉一手的粉白面尘,又由着秋灵给她取下了围裙,目光一扫,笑道:“接下来就看各位的了,我会让秋灵将十二枚铜钱分别放置在不同的饺子里,凡是吃到铜钱的都可以去向老夫人要打赏!”

众人一听,脸上纷纷浮上喜­色­。

萧怀素这一说,那就是说他们都有可能吃到今日的饺子,先不说他们早已经眼馋这饺子的美味,且还能得到额外的奖赏,谁不乐意?

大家顿时满满的­干­劲,动作利索地包起了饺子。

萧怀素笑了笑,只嘱咐小菊与秋灵多看着些,自己倒是又坐着躲起了懒。

大年三十,天气还算晴好,冬日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她不由享受得眯了眯眼。

又是一年过去了啊!

过了年她虚岁就攀上十位数了,日子过得当真是快,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在汴京城里的杜老太爷他们怎么样了。

许是不想要他们多­操­心,杜老太爷的来信总是报喜不报忧,也从来不提及朝堂政事,一方面是为了宽他们的心,另一方面就算他们知道了什么也帮不上忙的。

“外祖父,大舅舅、大舅母,还有我未曾蒙面的小表妹,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萧怀素心里默默祝愿着,又发了会呆,再回过神时第一锅饺子已经煮好了。

除了杜延玉有特别要求的大葱馅饺子最后会单独煮上一锅,其他的都是大杂烩,各种馅料的饺子混在一处,什么味的都有。

萧怀素让秋灵先装了满满两大盘子饺子,又吩咐小菊他们继续煮着,这才带着秋灵往隔壁十七房而去。

凡是她亲手参与制作的吃食每次都给十七房送去了一些,杜延慧很喜欢吃,连带着杜延德也愿意与她打招呼了,而不是如从前一般每次见她来都躲在门后。

见着萧怀素来到,十七表婶热情地将她给迎了进去,只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夸赞道:“多好的姑娘啊,人又长得俊,手又巧,你都不知道你每次送来的东西两个孩子多喜欢吃,今儿个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萧怀素笑道:“瞧十七表婶将我夸的,怀素都要不好意思了,”说着让秋灵将食盒给放在了桌上,“今儿个过年包了些饺子,各种馅料的都有,我让人煮在了一锅里,端些来给表叔表婶尝尝。”

“哎,好孩子!”

十七表婶看着萧怀素,眼眶红红的,“若是咱们延慧也像你这般健健康康地该多好。”说着便不由自主地抹起了泪。

这场面萧怀素已经见过几次,如今倒能不动声­色­地劝道:“表婶快莫伤心了,今儿个可是过年,要喜庆,若是让延慧表姐见着你这模样,她又该难过了。”

“对,对,”十七表婶抹了抹泪,点头道:“今儿个过年,正该喜气。”又从袖袋里拿了个红包塞进萧怀素手里,“表婶给的红包,图个吉利,你也莫嫌少!”

“表婶说哪里话,有红包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萧怀素赶忙将红包揣进怀里,一脸满足的笑意。

正巧这时从里屋又传来一阵咳嗽声,十七表婶面­色­微变,“你表叔又咳了,我,你自个儿去延慧屋里啊,她指不定已经在等着你了。”说着拍拍萧怀素的手,便急步往里屋而去。

萧怀素不由摇头轻叹。

十七表叔身子弱,长年要用药罐子养着,杜延慧承了这病根身子骨也没好上多少,两父女都是一样,好在还有一个从十八房过继来的儿子杜延德。

今后就算他们父女怎么样了,好歹还有人能支应门户照顾着十七表婶。

萧怀素一进院子杜延慧便知道她来了,四合小院里有个什么动静打眼就能瞧见。

此刻听得萧怀素她们主仆往这边而来,杜延慧已是撑着身子上前迎了几步,便被萧怀素给一把托住了手腕,“延慧表姐怎么起来了,快些坐下!”说着便扶着杜延慧坐在了临窗的炕头上。

看着杜延慧日渐青瘦的脸庞,萧怀素心中有些不忍,转而说起了其他,“今儿个过年,便拿了些饺子过来给你们一家人尝尝。”

“你有心了。”

杜延慧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又往外瞅了一眼,低声道:“我娘又和你说什么了,你别在意,她就是这­性­子,总是改不了。”

萧怀素笑眯眯地摇头,“十七表婶也是盼着你好。”

杜延慧的身子也就这样了,只怕是怎么样也好不起来,她与杜延玉曾想带着杜延慧在村子里走走,可出了院门还没走完一整条街杜延慧便支撑不住了,回家后更是足足躺了一天**。

这种情况发生后,萧怀素便再不敢让杜延慧出来走路。

体质生就,药石无灵,连普通的散步杜延慧都承受不足,看着这花季少女一天一天凋零下去,萧怀素的心里也无比难受。

“我这身子是好不了了,”杜延慧的目光转向了窗外,眼眶里的瞳仁在光线的折­射­中显出一种灰白之­色­,而新糊的窗纸洁白如雪,映着少女苍白的脸­色­,就像一副淡雅的素描,透着一种暮­色­将至的凄婉来,“眼下只能拖一天算一天。”

萧怀素沉默了下来。

突然,门外的帘子微微晃动,探进了一颗小脑袋,萧怀素一瞧,赶忙招了招手,笑道:“延德,过来!”

杜延德乖乖地走了进来,又往堂屋那头望了一眼,“吃的!”

“瞧这孩子,就知道吃,只怕是闻着这股味来的。”

杜延慧捂­唇­一笑,又指了萧怀素道:“是你萧表姐送来的饺子,你馋着便自个儿先去吃些。”

“我给……姐姐……留……”

杜延德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的口齿还不太清楚,但也能表达自己的意思。

杜延慧一听这话便红了眼眶,只点头道:“延德先吃,姐姐不饿,待会再与娘和爹一块吃。”

杜延德想了想,这才点了点头,又看向萧怀素,红着脸道:“谢谢……表姐……”

“这孩子,越来越懂事了!”

萧怀素欣慰地看着杜延德,这孩子也许从小有些自闭,但随着她经常来十七房蹿门,也愿意与她接触了,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她带来的好吃东西,又转头吩咐秋灵道:“你去给延德拿碗筷,看着他先吃,我与延慧表姐再说说话。”

秋灵应了一声,笑着牵了杜延德出门。

十七房两父女都长年吃着药,家中境况算不得好,平日里也就有个粗使婆子来做些烧水煮饭的活计,只是年下那婆子回自个儿家里过年,就留下了他们一家子。

杜延慧抹­干­了眼泪,又看向萧怀素,“怀素,我看得出来延德很喜欢你。”

萧怀素点头道:“延德是个好孩子,我看着他也不笨,等年岁再大些便送到族学里读书。”

族学是杜家村经年所建,自然所有杜家的孩子都能够去,只是有的家庭条件好些会交上些束修,当然家庭条件不好的也能读,只用在每年交给村上的田税上多交一成,一般家庭都能够承受。

萧怀素想帮帮十七房,只是杜延慧也有自己的傲气,只怕不会愿意,不过明的不行暗的行,总会逮到他们能使力的地方。

“嗯,过了年延德便五岁,也是该读书认字的年纪……”杜延慧想了想便点头道:“我会让娘去跟族长说的。”

俩人正说着话,正屋那边便传来一阵惊喜声,接着便是咚咚的脚步声,萧怀素与杜延慧一脸诧异,正待转头望去,已是瞧见杜延德一脸激动地出现在房门口,手中还举着一枚青光闪闪的铜板!

萧怀素只是微微一怔,便高兴地笑道:“你瞧瞧我说的,延德果然是个有福气的!”说着已上前来拉了杜延德的小手,“走,咱们向你伯祖母要打赏去!”

第【89】章 邀战

十七房也是费了些功夫才让杜延德在年后进了族学,因他年纪小又有些怕生,对于夫子讲的东西总是一知半解,又不敢求学追问,勉强学一阵子后才发现根本跟不上大家的进度。(

杜延慧很是着急,私下里与萧怀素闲聊时自然也就透露出了几分担忧。

萧怀素不动声­色­地听着,适时地开导了几句,回到家里便找上了杜延昭。

杜延昭如今也是个举子,只是这事瞒着村里的人,不然依他的学识哪还用去族学里晃荡。

如今族学里坐镇的夫子其中一人便是前几年落第的举子,另一人则是个老秀才,说实在的这学问只怕还比不上杜延昭。

杜延昭之所以还愿意去学堂里呆着,一是因为杜老夫人的意愿,二便是想吸收别人的教学方法,看是否能对自己产生影响,若是能悟出些什么,那对他来说也是一项进步。

“大表哥,你说这事行不行啊?”

萧怀素挽了袖子给杜延昭磨墨,看着他几笔勾勒出的山水图,不由抿了­唇­笑,“那个地法用笔太粗了。”说着伸手在纸上一指。

萧怀素的画功可是得到了杜老太爷的亲自指点,再加上两世的­精­髓造就,自然比杜家兄妹几个都要好上一些。

杜延昭脸上一红,慢慢地收了笔,在兰花瓷的笔洗里净了净,这才挂在了笔架上,抿­唇­摇头道:“知道我这画功比不上表妹,可表妹也不用尽来打击我的信心啊!”看向萧怀素的目光不由升起一抹幽怨之­色­。

萧怀素看在眼里,忍不住“噗嗤”一笑,“我知道大表哥意不在此,”说着便搁了磨石,上前扯了扯杜延昭的衣袖,撒娇道:“我说的事行吗,大表哥?”

“隔壁的延德啊,”杜延昭面­色­一敛,慎重道:“我教学生也要看­性­,看悟­性­,若真是太愚笨了,你给我十个我也教不出来!”

“这孩子不笨,”萧怀素赶忙摆手,“就是不爱说话,进了族学一段日子,虽然学得一知半解,不过这也是因为他不爱发问不爱与同学交流之故,只要有人能够耐心地教导他,将来他一定能学有所成!”

“喔?”

杜延昭秀气的眉毛一挑,睨了萧怀素一眼,“没想到表妹对十七房的事情还这般热心。”

萧怀素叹了一声,“十七房本就境况不好,延慧表姐在病中也­操­着延德的心,我看不过去才想帮帮手,”说着小嘴一噘,叉腰看向杜延昭,“大表哥就爽快些给个话,帮还是不帮?”

杜延昭笑了笑,丝毫也没被萧怀素给影响到,“表妹也别这番模样,我要先看看延德的资质如何,若是可行,便教他一教又何妨?”说着理了理青竹纹的袖袍,一脸的温儒雅,“不过……”眼珠子一转,立马又显出几分人特有的算计与­奸­滑来。

“不过什么?”

萧怀素面上含笑,心中却暗骂了一声小狐狸。

杜家人真是一脉相承,从杜伯温到杜延昭,看着都是那一脸温润可亲的模样,实际上恁会算计人,半点不吃亏。

“表妹手艺这般好,便给我做一笼指尖包填填胃,这个要求不过分?”

杜延昭笑得一脸和煦,如春风拂面般亲切自然。

萧怀素却是嘴角微抽,指尖包,也亏得杜延昭想得出来。

来到杜家村那么久了,这指尖包她也就做过一次,调制馅料倒还在其次,关键是做工太繁琐­精­致,小小的一个指尖包既要立起有型,又要小巧­精­致,面皮还要细薄,馅料还要足够,在蒸笼里加温时一不小心还会被撑破皮,着实不好弄。

要不然萧怀素怎么会只做过一次,实在是这指尖包的做法不管她与厨娘说了几次,根本没有效果,就连小菊包十个里面成功的也只有两三个,足见其中的困难。

但做出来的指尖包却又实在美味可口,一口一个地咀嚼着,感受着皮馅相融的爽口,再看看蒸笼里根根挺立如指的小包子,那对吃食的人来说绝对是种味觉与视觉的双重享受。

也不外乎杜延昭尝过一次后就再难忘怀,而后也想让萧怀素再做一次,却总是被她推说太累太繁琐而拒绝了。

今日难得逮到这个机会,杜延昭怎么能不以此来敲上萧怀素一次?

“好!”

萧怀素左思右想不断权衡,最后还是咬牙应了下来,不过一双小拳头却捏得“咔咔”作响,目光带着威胁地看向杜延昭,“大表哥,从来没有人吃过我的东西不办成事的,若是你最后没有好好教导延德的话……”

“你放心!”

杜延昭立马坐直了,连面上都换了张谄媚的笑来,“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就算延德是个榆木疙瘩,表哥我也保证将他给敲开窍来!”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

萧怀素这才松快一笑,两手一拍道:“我这就去做指尖包,今儿个做不出来我还就不出这厨房了。”

“表妹慢走!”

杜延昭笑盈盈地送了萧怀素出门,态度尤其可亲,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唇­角这才勾起一抹笑来。

其实杜延德在族学里的表现如何他自然是清楚的,才入学的孩子不都像一张白纸,夫子怎么教他就怎么画,这孩子不笨,也是有毅力的,再说大家又是街坊邻居帮上一把也没什么。

但有了萧怀素这个契机在里面,他不借机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萧怀素难得再次做指尖包,听闻她要下厨,整个厨房里三层外三层都围得是满满当当,得闲的仆­妇­丫环都在一旁观摩学习,就看看自己能不能学到这份手艺,将来也好拴住自己男人的胃。

萧怀素倒没藏私,要看就看,能学会的没两个,可不是谁的厨艺都能像小菊这般好的。

杜延云与杜延玉姐妹也闻风而来,奉春与奉箩端了两张椅子搁在厨房门口,再摆上两盘瓜果并点心,一壶茶水两个杯,任由这姐妹俩坐着闲磕牙。

“表妹,我说这次你既然做了,就多做几笼,咱们上次可吃得不够过瘾,连牙缝都没塞满呢!”

杜延玉在那里坐着,可脖子伸得老长,一直往厨房里面打量。

萧怀素一身素银白的衣裙,只在裙角绣着白玉兰花,围裙是碎兰花布,这样一打扮看起来真像个小厨娘,模样乖巧得不得了。

萧怀素正看着小菊将面粉揉好,又拿木勺加了小半勺水进来,掂量着基本合适了,这才让她继续揉着,回头看了杜延玉一眼,­唇­角含笑,“三表姐,这指尖包贵­精­不贵多,若真做得像大菜包子一般,两个拳头一个大,到时候你还吃得下吗?”

“大菜包子那么大?”

杜延玉微微一怔,然后自己伸手比一比,将两个拳头合在了一处,这一看便赶忙摇头,“表妹使不得,那多没胃口啊!”

杜延云在一旁掩­唇­笑了,“二妹快坐下,表妹是逗你玩呢,”顿了顿又笑道:“不过这做指尖包确实难,能做多少就算多少,你也别催,当心表妹不乐意了,最后一个都落不到你口中。”

杜延玉笑着吐了吐舌,为了吃到指尖包这才不再多言,只乖乖地坐那里等着,只要出笼了,她绝对第一个上赶着去,不让他人抢了先。

萧怀素对杜延云笑了笑,这才全副­精­神用在了做指尖包上,今日她没要其他厨娘参与,就小菊一个给她打下手。

小菊的成功率是十之二三,看看这次有没有进步,而她呢,做十个里面完好无损蒸出来的只能有六个,这个成功率已是很高的了。

既然做了,家里的人自然不能落下。

除了答应给杜延昭的单独一笼外,杜老夫人连带着杜延云姐妹再算上她得需要两笼,杜延意与杜延林胃口不小,只怕也要两笼才够,十七房再端去一笼,那么做的完好的得有六笼才行。

余下的失败作就赏给丫环们,其实口味还是那样,就是卖相不好,相信几个丫环也不会嫌弃。

萧怀素默默地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这样看来得忙上一下午了。

小菊在一旁揉面,跟着便切成一块块的面皮,再擀成半扇形,而萧怀素则将馅料给调好了,跟着慢条斯理地旋着半扇形的面皮来包这指尖包,期间的动作要极其小心,最后再一捏一拿,成了!

周围立时发出一阵欢喜声,萧怀素翘了翘­唇­角没有搭理,继续专心致志地包下一个。

小菊也在一旁紧张地捏做着一个指尖包,可刚一放在那里,原本还尖尖的指尖包下一刻便塌了下去,这是没立好型的,算是失败!

周围又响起一声声惋惜和感叹,小菊眉头皱了皱,也算沉得住气,再取过一张扇形面皮来继续努力。

这是包的部分,免不得要剔除一些立不起来的指尖包,等包够了一轮后,萧怀素再小心翼翼地将立起的指尖包一个一个摆在蒸笼里,别看眼下完好了,蒸出来后才能检验是不是有破皮的,这样又要剔除一部分。

没办法,萧怀素要求高,既然做就要做到最好,若是做不好,不如不做,她的­性­子里还就是有这股执拗劲。

萧怀素主仆紧张忙碌地包着指尖包,外围看戏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有些是到点该上工了,有些是见着两位小姐都在厨房门口杵着不好意思的,总之厨房前前后后还真没今日这般热闹过。

最后连刘妈妈都扶着杜老夫人来了,只是不想打扰到萧怀素,立在窗口那里看了一会儿,低声笑道:“这都是在做什么啊?瞧瞧这份阵仗,你再看看怀素那眼神,还是在做包子吗,就像是在打仗似的。”说着摇头轻笑。

刘妈妈早打听清楚状况,笑着回道:“那可不是在打仗,这指尖包有多难做老夫人不是不知道,不然表小姐怎么做过一次再不动手了,今儿个听说是与大少爷卯上了,不做好还不出这厨房门了。”

“喔,还有这事?”

杜老夫人微微挑了眉,“翠芝,这事情是怎么说的?”

“听说是表小姐央着大少爷给隔壁的延德少爷当夫子,大少爷想吃指尖包,表小姐便只有勉为其难地露上一手。”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厨房周围的人七嘴八舌都这样说,刘妈妈略一打探便能清楚原委。

“原来是这般。”

杜老夫人笑着点头,“难为这丫头有这份心了。”说着便转头走了,刘妈妈赶了上来,“老夫人不再看看?”

“还看什么?”

杜老夫人笑着摇头,“咱们回去只要坐着等吃就好,怀素难得做一次指尖包,可不会少了我老婆子的份。”

刘妈妈上前扶了杜老夫人的手,促狭一笑,“老夫人还和小辈们一样贪吃呢。”

“错,”杜老夫人脚步一顿,乐呵呵地笑道:“我不是贪吃,我就爱吃怀素做的东西,那可是人间美味啊!”

刘妈妈哭笑不得,这不是贪吃是什么?

可看着杜老夫人一脸的高兴劲儿,遂也不好再说什么,扶着老夫人的手慢慢地走开了。

足足花了两个时辰的功夫,才有六笼完好的指尖包被搁进了食盒里。

杜延玉早撑不住回房歇息,连杜延云也自去忙她的事,萧怀素便分派了几个小丫环给各房送去,这才喘了口气。

小菊看着那做坏的指尖包,足足也有十笼之多,“小姐,这些指尖包怎么办?”

“你给大家分了!”

萧怀素摆了摆手,厨房里立时暴出一阵惊喜。

小菊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萧怀素的吩咐,不求分得多,但求分得均。

“真是累啊!”

萧怀素由得秋灵给她取了围裙,又用帕子掸了掸衣袖,上下看了一眼,“还算­干­净!”

“小姐就算在厨房里做事都不脏衣袖,可真是小心谨慎。”

秋灵在一旁捂着­唇­笑,“这下该回去歇息了?”

“哪能呢,各房看看去!”

萧怀素笑了笑,率先走在了前面,辛苦付出了劳动,没有听到赞美与夸奖怎么能行?

这也算是做美食衍生而出的欣慰和自豪感,不然没有人赏识,谁还耐烦下次再做?

秋灵笑着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自从杜延昭给杜延德开了小灶后,他在族学里功课进步神速,还不时得到夫子夸赞,十七房两夫妻知道这个消息也倍感欣慰,连杜延慧都当面给萧怀素道了谢,若不是她一番辛苦,哪里换得来杜延昭这般的好夫子。

因着这样的关系,杜延德与萧怀素也更加亲近,只要这个表姐来,他总是第一个冒头的,离开时也抢着去送,这样热情大方的态度与当初的冷僻简直判若两人。

杜延德有这样­性­格上的的转变萧怀素也十分欣喜,只感叹自己没有这样一个弟弟,不过有个表弟也不错,照样能够得到她的疼**。

时间如流沙,不知不觉便从指缝间泄过,春去秋来,转眼又到了金秋十月,老族长的嫡亲孙女杜延洁便在这个月里出嫁。

杜家等人都受邀参加婚宴,这村里摆宴席那就是摆的流水席九大碗,接连三天三夜都不收场,端得是热闹非凡。

萧怀素他们是赶在第一天去的,人最是多。

老族长的大儿媳­妇­江氏老远就迎了上来,拉着杜老夫人的手笑道:“九婶来得这样早,真是给咱们面子,快请里面坐!”又笑着对萧怀素她们几个点头,“真是花一般的姑娘,你们几个一来,村里的姑娘都被比下去了。”

杜延洁是江氏的嫡次女,今年十五,这在西安府出嫁算是晚的,一般十三十四就上赶着嫁走,姑娘大了留不得,留来留去留成愁。

“婶子惯会笑话我们,今日最美的可是你们家的新娘子呢!”

杜延云笑着回了一句,江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亦发热情地将她们给引了进去。

杜老夫人刚一坐定,那边十三房的老太太便凑了上来,“九嫂子,你可见到五嫂了?”

“这种场合,她只怕是最晚到的。”杜老夫人笑道:“五嫂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也是也是。”

十三房老太太笑着打哈哈,又打发杜延云她们,“年轻姑娘都在那头呢,你们几个也别杵着,难得出来走走,去与她们玩去!”

杜延云笑着应了一声,便带着杜延玉与萧怀素往另一边的偏厅而去,隔得老远都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笑声,如黄莺百灵一般,充满了青春的鲜活气息。

十三房的杜延晨最先瞧见了萧怀素姐妹,平素她也跟着自己的祖母往杜老夫人那里蹿过门子,自然比其他人要熟识些,当先便迎了上去,笑道:“延云姐,延玉,怀素,你们可是来得晚了,咱们刚才都去看过新娘子了。”

“说得正是。”

杜延云这才反应过来,一脸汗颜,“瞧我这记­性­,只顾着来这边热闹,还没去给延洁添妆呢。”

“走,我带你们去!”

杜延晨很是热情,转过身便为杜延云她们姐妹几个带路,与杜延云手挽着手走在前面。

“三表姐,咱们也去。”

萧怀素挽了杜延玉的手跟上,她们俩人走慢几步,却听得身后隐约响起一声讥笑,“有什么了不得的,还是阁老家的姑娘,十六都没嫁出去,只怕是别人瞧着门第高不敢娶呢!”说着捂­唇­笑了起来。

另一道声音尖细中带着点兴奋的声音接着说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听说他们家在和宁家别苗头呢,那宁家是谁,可是咱们陕西的土皇帝,得罪了宁家的人,还有几个敢和他们结亲?”

众人恍然大悟,原本还有些羡慕嫉妒的脸孔纷纷换作了同情惋惜,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幸灾乐祸。

杜延玉倏地沉下了脸­色­,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转过身来喝道:“这话是谁说的?有本事站出来!”说着便挽起了袖子,大有­干­一场的准备。

也是在村子里待了一年有余,虽然大家闺秀的礼数要做足,可平日里也没少跟着几个哥哥出去疯玩,杜延玉这一喝一瞪颇带了几分威势。

“三表姐!”

萧怀素也吓了一跳,赶忙拉住了杜延玉,这可是在族长家的婚宴上,可不能闹出事来。

众人都被杜延玉这一喝给怔住了,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只见一穿着玉粉­色­衣裙的少女站了起来,把头一仰,骄声道:“这里可不是京里,别摆这些小姐的派头,咱们可不吃这一套!”

“再说了,这嘴是长在人身上的,事实就是如此,你们敢做,还不准别人说了?”

一个穿天蓝­色­衣裙的少女也站了起来,叉腰瞪眼,与杜延玉互不相让。

西北本就民风彪悍,这些姑娘都是在杜家村里长大,又不是什么显贵门第,平日里家务事都是要­操­在手里的,力气肯定比杜延玉大,萧怀素不想让她们斗起来,也是怕杜延玉会吃亏。

“你再说一次,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杜延玉挣扎着想要往前奔去,萧怀素却死死地拉着她,同时压低了嗓音飞快道:“三表姐,不能在这里生事,你想想外祖母,今日那么多人在这,可别丢了她老人家的脸!”

杜延玉平日里也不是这副冲动泼辣的­性­子,只是今天听到别人说杜延云心里就急了。

杜延云嫁不掉自然有种种原因,她们在家里都避免谈到这事,就是怕杜延云难过伤心,没想到出来做客还被人戳了痛处,这让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再说几次都一样,我怕你啊?!”

那天蓝衣裙的少女仗着身后的族内姐妹气势也是足,哪里怕杜延玉与萧怀素两个,只挑衅地笑着,大有你赶奔上前来,我就挠花了你的脸。

一时之间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

萧怀素不想局势恶化下去,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都给我住嘴!”

偏厅里一时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萧怀素,趁着这会儿安静的功夫,她飞快地说道:“吵嘴不算什么本事,既然各有不服,那么咱们赌上一局如何?”

天蓝衣裙的少女狐疑地打量了萧怀素一阵,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赌?”

“冬日里祖河结冰,咱们来一场冰嬉,输的人向赢的人道歉,再加上彩头,如何?”

萧怀素冷笑一声,目光如利箭一般扫过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几人,“怎么,难不成你们怕了?”

“怕?我们怎么会怕?”

天蓝衣裙的少女秀眉一挑,又往左右看了一眼,看到族内几个姐妹眼睛都亮了,且还略带兴奋地直点头,这才朗声应道:“与你们比上一局就是,到时候输了可别哭鼻子!”

她们自小在杜家村里长大,每年的冰嬉可不止是男孩子们的游戏,女孩子自然也有约战的,她们可不怕什么,再说还有彩头可以赢,难不成她们还比不过这几个娇滴滴的京中小姐,那可真是笑话了!

“好,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萧怀素眸光晶亮,面上的神­色­自信飞扬,不就是冰嬉么,在京里时每年都有小练一场,去年她们姐妹几个伴着杜延晨就在祖河里打了个够本,虽然谈不上技艺有多高超,可论灵巧度她是谁也不输的。

杜延玉也歇了怒火,扬眉道:“说好了,到时候我一定会打得你们落花流水!”

“没到那一天,鹿死谁手可说不清。”

天蓝衣裙的少女冷哼一声,眸中火光闪烁,毫不相让地与杜延玉对视着。

“既然要比赛,还不知道各位的名字呢!”

萧怀素率先介绍道:“我行萧,在姐妹中行三,是杜家的表小姐,相信你们都听说过。”又拉过杜延玉道:“这是我三表姐杜延玉。”

“我,”天蓝衣裙的少女高高扬起了下颌,“杜延兰,十一房的。”

“我叫杜延静,七房的。”

那个玉粉­色­衣裙的少女也跟着说道。

“我叫杜延丽,五房的……”

“杜延婷!”

“杜延如!”

“……”

一个个少女都争相报着家门,萧怀素目光一扫便记住了她们各自的名字,出自哪一房,回头再打听一下,也好让心头有个谱。

这边邀战完毕,萧怀素与杜延玉便转身离去,谁知没走出多远便瞧着庑廊下转出了杜延云的身影,在她身后还站着一脸尴尬的杜延晨。

“延玉妹妹,萧家表妹,你们别与她们一般计较,延兰和延静就是那好强好胜的­性­子,过了就好了,你何必与她们约战?”杜延晨说着便一脸担忧,“她们可都是村子上冰嬉的好手!”

“这有什么?”

萧怀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看了一眼杜延玉,在对方眼中看到肯定的目光,这才道:“就是要棋逢对手才好玩,痛痛快快地比一场,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杜延晨见劝不住,也只能摇了摇头。

杜延云上前来拉了萧怀素与杜延玉的手,眸中泛着感动的泪光,她哪里不知道她们这样做是为了维护她,只点头道:“既然两位妹妹都这么说,到时候姐姐也与你们一起,咱们痛快地比一场就是!”

姐妹三人相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第【90】章 胜负

杜老夫人事后才知道几个孙女竟然与族内的姐妹约战,只等祖河一结冰便在河面上来一场冰嬉比赛。(

刘妈妈还夸赞了几句,“不愧是咱们家的小姐,有胆­色­!”

“这几个丫头,”杜老夫人却有些哭笑不得,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光也是这样过来的,倒也由得她们了,“不管是输是赢,那也是长见识了。”

“那可不是?”

刘妈妈笑着附和道:“去年冬天几位小姐不是就玩得狠,奴婢也去看过一遭,表小姐最机灵,二小姐技巧最好,三小姐虽然在那里凑热闹,不过挡挡人还是行的,我看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那咱们且看着!”

杜老夫人抚掌笑着,不过想起另一件事情眉头又皱了起来,面上升起一抹忧愁,“延云的婚事又拖了一年,我知道老大媳­妇­着急,可没合适的也不能将就了……就说说前两次她写信来提到的那两个,我看着家世都太差了些,延云嫁过去也委屈,更何况婆家又隔得那么远,若是人再不好,将来后悔都晚了。”

远嫁的姑娘没有娘家人帮扶,若是再不知道对方的禀­性­如何,那今后祸福难料,可是苦一辈子的事,越临到后头了越不能马虎。

相信王氏也是这样想的,不能先自乱了阵脚,宁缺勿滥,不然这么长时日过去了,早就能将这婚事给定下来,可是王氏却迟迟没有松口,还写信征求杜老夫人的意见,想来最后还是作罢了。

“是这个理。”

刘妈妈点了点头,表情也有些沉重,不过看杜老夫人那担忧的面上,她也不好再说些泄气的话,只道:“二小姐这般好的姑娘当然是不愁嫁的,只是没遇到合适的,若缘分真的到了,挡也挡不住的!”

“哎,希望真如你所说。”

杜老夫人长叹了一声,缓缓点了点头。

对于长辈的担忧,做小辈的自然不知道,萧怀素姐妹几个全付心神都为那场冰嬉做着准备,至少比试穿着的衣服要她们自己缝制出来,这还与平日里穿着的不一样,得紧身利索些,长裙可是不行,会绊脚。

“这次与她们比试,说好了是跑冰,不拘形式,只要谁先拿到标旗就算赢!”

萧怀素一边缝着手中的护膝,一边转向杜延玉说道:“我看杜延兰长得高,手脚长,但灵活­性­只怕不行,到时候三表姐就着重将她给看牢了。”

冰嬉大概有几类玩法,一是在有河的地方专供游乐的冰**,二是冰上执球与踢球,三是跑冰,穿有铁齿的鞋,溜行冰上,争先夺标取胜,也有从冰山上下滑,称“打滑挞”,四是花样溜冰,五是冰上杂戏。

萧怀素她们也综合了杜家村的实际情况考虑,最后才定下以跑冰作为比试项目,人数不用太多,杀伤力也不大。

若是执球与踢球的话,那木棍挥杆可是无眼,打伤打残了都是不好,到底是族内的姐妹,可别因此结了仇。

“嗯,到时候就将她交给我!”

杜延玉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用牙齿咬掉了线头,将手中的护膝抖了抖,笑道:“还是表妹的办法好,冬日里穿厚实了又活动不开,可穿薄了摔着也疼,如今咱们手肘和膝盖都加了护膝,就算摔着了也不疼,比起她们可要好多了!”

“还是表妹有主意。”

杜延云也含笑点头,跟着继续做着手中的活计,那表情极是认真。

“咱们三个里面属二表姐技巧最好,”萧怀素看了杜延云一眼,又接着说道:“最后少不得要二表姐多出出力。”

“那是自然。”

杜延云笑着眨了眨眼,片刻后秀眉却是一蹙,“不过她们那边有五个人,咱们这边也得出五个,就算加上延晨也才四人,还差一个呢!”

“要不叫上延慧姐?”

杜延玉试探着说道,话音一落便遭了两个大白眼。

“延慧表姐走路都喘气,你还让她跑冰?”

萧怀素瞪了杜延玉一眼,“若是只给咱们壮壮人气坐在一旁看着还行。”

“我就说着玩呗,”杜延玉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那你们说找谁?与咱们交好的就这两个,其他的也不熟啊!”

杜延云提议道:“要不让延晨妹妹想想办法,她人缘好,指不定她一开口便有人帮咱们了。”

“好,咱们回头就去找她。”

萧怀素点了点头,杜延玉又扬了扬手中的护膝道:“那这护膝还要多做几对,到时候给她们送去?”

萧怀素沉吟道:“眼下先不急,等着比试前一天再送去,不然被杜延兰她们几个知道了,铁定会效仿的。”

“表妹说得对,”杜延云也跟着点头,“就算延晨是可信的,其他人却是不知道,这是咱们的秘密,提前走漏了也不好。(”

姐妹几个商定好了,第二日便找上了杜延晨,拜托她再寻一位可靠的族内姐妹,到时候五人组成联队,这才好与杜延兰她们一搏。

当然这也要别人心甘情愿,若是勉强的,或是包藏祸心的,或是明着答应暗地里却想要扯她们后腿的自然不行。

杜家姐妹的顾忌是有道理的,杜延晨也拍了胸脯保证,一定找到个满意的。

转眼到了十一月,河水表层开始结冰,只是结冰的厚度不一,真要在上面玩冰嬉还要再等些时日。

杜延晨最后拉了十四房的杜延丹入伙,这是个圆脸的胖丫头,其他的都还好,就是人贪吃,比杜延玉那张好吃嘴都要厉害。

特别是在吃过一次萧怀素做的点心之后,杜延丹便心甘情愿地任凭差遣,她也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如果胜了杜延兰她们,就让她吃萧怀素做的点心吃到饱。

萧怀素无奈答应了下来,就凭杜延丹那吨位,一个赛两个,到时候挡人拖人少不了她的。

再说杜延丹虽胖但却不失灵活,于冰嬉上又悟出了自己的门道,听说还是杜家村里少有的高手,只是她太贪吃又胖,大家不爱与她在一块玩耍,但对她们来说杜延丹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帮手。

有杜延丹的加入,萧怀素她们终于组成了五人小队,没事时便在院子里练步伐练配合,队伍的契合度也在日渐提高。

连杜延意看了都忍不住夸赞一番,“倒有我从前在京里见过的那些女子冰嬉队的水平,到时候二哥定去给你们助阵!”

杜延林却在一旁打趣道:“二哥这是想京里的日子了?”说着眼珠子一转,低声道:“对了,那顾五哥前些日子不还给你写了信,又寄了什么好东西来,给弟弟瞧瞧?”

“哪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我托他买的,你又用不着!”

杜延意谨慎地看了杜延林一眼,却是没有说漏嘴,这个三弟就像猴一样­精­,哪里的小便宜都想要占,让人颇有些无奈。

“不看就不看,瞧你紧张的模样!”

杜延林瘪了瘪嘴,颇有些扫兴,懒洋洋地倚在廊下,刻意提高了几分声调,“不就是景国公府吗,如今他们与咱们家可不对盘,我劝三哥还是少与顾家人来往!”

“我的事不用你管!”

杜延意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杜延林也觉得无趣,又见场中杜延晨停下了步伐,有些好奇地望了过来,这才耸了耸肩,跟着慢悠悠地晃着离开了。

“景国公府……顾家?”

杜延晨转头看向萧怀素她们几个,却发现杜延云的神情有些不对,忙道:“延云姐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有些头晕……”

杜延云回过神来,勉强地摇了摇头,萧怀素赶忙上前将她给扶住,转头对杜延晨俩人道:“今日就到这里,下次咱们再接着练。”又见杜延丹眼巴巴地瞅着她,不由无奈一笑,“今日我让小菊做了点心,两位表姐不嫌弃便跟着秋灵去吃些再走!”

“那敢情好,我最喜欢了!”

杜延丹倒是半点不客气,拉了杜延晨就走,倒是弄得杜延晨好一阵尴尬。

秋灵得了萧怀素的吩咐,自然快步跟了上去,引领着俩人往休息的花厅而去。

这时杜延玉也凑了过来,一脸担忧地扶住了杜延云的另一只手臂,“二姐不舒服就先回去歇会,可不能勉强!”

“我知道。”

杜延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又见萧怀素目光关切中带着一丝担忧,随即摇头道:“表妹放心,我没事的。”

到底都过了那么久,虽然乍然听人提起顾家她还有些神思不属,但那种心痛的感觉也没从前那般强烈了,只是一时之间难以忘怀,这总是有的,也不知道京里如今又是个什么光景?

进入十二月,天气亦加寒冷,雪都堆了老厚,要进行冰嬉,可得提前将祖河上的积雪给清出一部分。

这项工作就落到了族内男孩子的身上,当然他们也不算是毫无关系的,都是参加冰嬉那几个姑娘的兄弟,早上热火朝天地清扫了积雪,下午便要开始比了。

萧怀素她们一方是统一的红­色­服装,在洁白如雪的冰河上一亮相,就像开在冬日里的红花,洋溢着青春的热情和美丽。

杜延兰她们一方则是蓝­色­的服装,两方队伍站在一起,恰好就如冰与火的对比。

“今日定要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杜延兰长得比较纤瘦,瓜子脸上没二两­肉­,所以五官显得更深刻,一双眼睛好似都要突了出来,这模样可不讨喜。

“哼,没到最后一刻可不知道谁输谁赢!”

杜延玉哼了一声,气势上半点不让。

萧怀素也上前一步,淡淡地摆手道:“说好规矩,不然待会犯规了可是要罚下场的。”

“行!”

七房的杜延静点了点头,下颌微扬,她长相还算明丽,只是心气有些高,随时都扬着下颌,看人似乎都是斜着眼睛的。

“竟然将延丹都找来了,你们真是好手段!”

五房的杜延丽瞥了对面胖胖的杜延丹一眼,心下有些不屑。

杜延丹再厉害,可耐何队友太弱,她就不相信凭借着杜延丹一人便能力挽狂澜,玩冰嬉她们虽然不是顶尖的,但互相配合下来也算好手。

“延丽姐,你们都那么厉害,若是不拉上延丹,只怕我们这次会不敌的。”

杜延晨是两边都不得罪的­性­子,笑ⅿⅿ地说道。

“好了,别多说了,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杜延兰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挑衅地看了萧怀素一眼。

这次的冰嬉就是这个小丫头提议的,年纪不大,鬼点子倒是多,到时候定要打得她们落花流水,好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大家又聚在一起商量好了规矩,三局两胜,又定下了两名族中年长的姐妹杜延菊与杜延凤当裁判,将挂着彩旗的铁杆远远地Сhā着,这才分做两拨行成了对垒之势。

杜延昭兄弟几个正兴致勃勃地站在一旁观看着,连杜延慧也裹得厚厚地坐在一张软椅上,身边还有杜延德看顾着她。

“萧表姐她们一定赢!”

杜延德捏了捏小拳头,眸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他与杜家兄妹都处得好,如今­性­子也越来越放得开,连口吃的毛病都好了起来。

杜延慧笑着看了他一眼,“就护着你萧表姐是?”说着也眨了眨眼,“我也觉得她们能赢!”

“要不咱们赌个彩头?”

杜延林灵机一动,转身便吆喝了起来,倒是真有好多人感兴趣纷纷下注。

彩头下得不大,都是些孩子们,无非就是平日里随身揣着的几个铜钱,或是零嘴,或是小玩意。

杜延意与杜延昭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摇头。

不是一个爹妈生的,到底­性­子有些不同,说杜延林­奸­滑倒也不至于,只是小聪明不用在正道上,还不知道他今后会怎么样。

这边正如火如荼地压着彩头赌注,那边的冰嬉已经开场!

众人的目光一下便被吸引了过去,看着一道道红火­色­的身影与蓝­色­的身影在广袤的冰河上互相穿Сhā交替,那场面好不热闹。

萧怀素执掌全局,在她的手势号令下,红队配合默契,时不时地绕过对手,抢得先机,互相配合着往铁杆标旗那里冲去。

场上顿时冰屑飞扬,还有一阵阵的呐喊助威声响在耳畔,竞争得尤为激烈。

规矩是所有人都不能动手动脚,但可以用四肢以外的身体相抵触,当然故意撞击别人属于违规,会被罚出赛场。

蓝队的杜延如与杜延婷还算壮硕,俩人似乎是得了杜延兰的吩咐专门拦住杜延丹,不让她去救场。

杜延玉想要困住杜延兰,可显然是有点困难,杜延兰手长脚长,活动虽然没有想像中灵活,但她脚下步伐稳健,就着铁齿一路拐着弯地向前滑去,杜延玉几次想要拦住她,都恰巧地与她失之交臂,只能狠狠地跺脚。

而杜延晨起步慢了些,想要再追上杜延兰已是晚了。

萧怀素与杜延云是一起对上了杜延静与杜延丽,两方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杜延兰超过杜延玉后,身影便如利箭一般飙­射­而出,遥遥领先。

杜延静与杜延丽见状都是一喜。

眼下杜延丹正被杜延如与杜延婷缠住,她们又与萧怀素、杜延云姐妹僵持着,杜延兰绕过了杜延玉,正好一口气直取标杆,若是就这样拿下了第一局,那之后胜起来就要轻松许多。

看着杜延兰直直往标杆那里奔去,萧怀素也有几分焦急,但奈何杜延静与杜延丽紧紧咬住了她们,你追我赶就是不肯松口。

“二表姐!”

萧怀素突然高喝一声,又对杜延云使了个眼­色­,左手并着两指往下一划,右手一指与这边两指交叉,这便是她们之前说好的暗号之一。

杜延云会过意来,飞快地点了点头。

杜延静与杜延丽微微一怔,显然有些纳闷,不知道萧怀素姐妹这是什么意思,可见识过刚才她们手势暗号的配合,也知道只怕不是什么好事,遂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边飞速地向前滑动阻拦,一边小心翼翼地防备着。

突然,萧怀素与杜延云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接着向后用力一蹬拉了个斜角,再猛地向前滑去,就在俩人将要撞在一起时,杜延云与萧怀素的双手却奇迹般地拉在了一起,接着猛地几个旋转,杜延云一撒手,萧怀素便飞了出去。

红火­色­的身影像一只飞­射­而出的利箭,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追赶而去,沿途扬起一阵白­色­的冰屑,甚至还升腾起了一阵蒙蒙的雾气。

在有如仙雾缭绕中,萧怀素的身影直直地冲了出来,再猛地滑动几下,很快便超过了领先在前的杜延兰,将她甩在了身后。

当那火红­色­的身影从身边一晃而过时,杜延兰顿时傻住了,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明明她先前还觉得那道身影隔得老远,怎么一下就超过了她?

杜延兰往后直瞪眼,却接收到杜延静与杜延丽同样错愕的眼神,她们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这又是什么招式,她们以前根本没见过,又怎么谈防备?

萧怀素根本是借着惯­性­被杜延云给扔出去的,这怎么拦?

想拦也拦不住啊,除非想要两败俱伤,可这冰嬉不过是游戏罢了,又不是深仇大恨,谁还想拼命来着?

“哈哈,我们赢了!”

萧怀素眸中也闪着兴奋的光芒,根本没有一点减速的迹象,脚下用力滑动,连手臂都尽量缩在一起减小风阻,娇小的身子微微躬着,去势不减,一把便拔下了挂着彩旗的标杆,转身在冰上打了个旋这才稳住身形,手中的彩旗在空中飘摇,高兴地大喊道:“第一局,胜了!”

“好耶,第一局胜了!”

场中立时暴发出一阵一阵欢呼和鼓掌声。

杜延玉兴奋地抱着杜延云直跳,“二姐,我们赢了,赢了!”

“才一局呢,还要接着来!”

杜延云微微喘着气,心中也是高兴,活了那么些年,她还真没有这般疯狂过,也就跟着萧怀素能这样快意一回,今后都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高兴什么呢,才一局而已!”

杜延静瘪了瘪嘴,很是不服。

杜延丽双臂抱胸地哼了一声,“得意什么,不过取巧罢了,下次就不会让你们这般容易地过了!”话语里也是满满的不服。

那什么奇怪的手势,她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次是不小心才吃了亏,下次她们就能扳回来。

杜延兰沉着一张脸走了过来,又看了看萧怀素她们那方,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招了自己的队员埋首在一同商量,显然在想着什么对策。

萧怀素五人也同样聚在了一起。

杜延晨此刻看向萧怀素的目光已经充满了崇拜,她从来不知道冰嬉竟然还能这样玩,由衷地夸赞道:“怀素真厉害!”

“是啊,”杜延丹也赞叹道:“还是怀素厉害,我都没起到什么作用。”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还有我,都没拦住杜延兰。”

杜延玉也有些丧气,她以为她能行的,没想到想像与事实还是有差距。

“各人都有各人的作用,”萧怀素摇了摇头,笑道:“再说没有延丹表姐挡下了她们中的两个,我们也不能出奇制胜!”

“是这样的么?”

杜延丹这才呵呵地笑了起来,声振如雷,但那表情却尤其憨厚。

站得离她近的杜延晨都忍不住用手指塞住了耳朵。

杜延云也拉了拉杜延玉的手,鼓励道:“下次再努力就是。”

“嗯,下次可不能再让她这么容易就过了。”

杜延玉握了握小拳头,她也是没那么容易放弃的。

大家高兴了一阵,才听得萧怀素继续说道:“咱们虽然胜了一局,但接下来她们的反攻只怕会尤为强烈,”说着目光一扫,见大家的表情都慎重了起来,心中暗暗点头,胜不骄败不馁,心态最重要,“再说我与三表姐年纪稍小些,体力有所不济,所以接下来的这一局我们也要拿下,一举奠定胜局,让她们再无还手之力!”

“表妹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杜延云也跟着点头,萧怀素之前的种种设计在此刻都起到了作用,不说她们的穿着比对方轻便,就是那护膝也能让她们跌倒碰撞时少受些伤痛,还有那致胜的配合手势,更让她们勇往无前,一举获胜。

若说在上场之前她们都只抱着五分胜利的信念,那么赢过这第一局后,这信念起码提升到了八分。

她们能赢,她们能赢!

这样的信念在心中扎下了根来,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坚毅了起来。

第【91】章 贵人

有风从河面上刮过,卷起细碎的冰屑扑在年轻姑娘们的脸庞,呵出一口热气后又随风消散不见。

萧怀素这边的队伍气势勃勃,大有一鼓作气拿下这一局的架式。

杜延兰她们亦是眼神凶悍,似乎这次已经下定了决心,定要使力一搏。

杜延静冷哼一声,“刚才是让你们讨了巧,这次想胜可没有这般容易了!”

“话说得再漂亮也没用,赢过我们再说!”

杜延玉同样不肯相让,两方眼神在空中交汇,迸­射­出道道火花。

杜延凤已经重新将彩旗标杆给Сhā好了,对着站在另一边的杜延菊打了个手势,杜延菊中气十足地喝了一声,“各位姐妹,准备了啊,这一局--开始!”

随着杜延菊话音落下,红、蓝两支队伍又从起跑线上接连奔了出去,你追我赶地往前方滑去。

这次是杜延静她们四个着住了萧怀素、杜延云与杜延丹三个。

显然杜延兰很是自信,将杜延玉与杜延晨当作最弱的两个,姿态优美地穿Сhā在俩人中间,一旋一绕便将人甩在了身后。

“可恶,又让她得逞了!”

杜延玉气得跺脚,她已经尽力了,怎么还是被杜延兰钻了空子。

杜延晨赶了上来,拉着杜延玉飞速地往前追去,“别泄气,延兰是厉害,可咱们咬住她不放就好,若是怀素她们那边脱了身,咱们就有机会获胜!”

“嗯。”

杜延玉点了点头,虽然有些懊恼,但这个时候可不能气馁,她们一定要一鼓作气拿下这一局。

竞争越来越白热化,就连一旁的观众都卯足了劲的纳喊加油,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从河面的另一边正有一支队伍缓缓自桥上行来。

这是一支华丽的队伍,明黄­色­的旗帜招摇在队伍正前方,旗帜上绣着一圈张牙舞爪的盘龙纹,看起来气势凛然,随行的护卫都是铁甲银盔的兵士,一个个面­色­森然,神情肃穆。

当头骑在一匹枣红­色­大马上的是一个穿着华丽紫­色­长袍的少年,外罩紫貂毛披风,头束金冠,只有几缕墨发飞扬在两颊边,他的容貌很是清俊,一双眼睛看起来尤其深邃,泛着睿智的光芒,他­唇­角含笑,乍一看让人觉得很是亲切,却又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贵气与雍容,令人不敢轻易亵渎。

“宁六,你看看那,”紫袍少年伸手一指,­唇­角微翘,“好似有人在玩冰嬉呢!”

稍稍落后他几步远的黑衣少年沉默地打马上前,他面容冷峻,目光坚毅,再转头看向杜家村那条广袤长河上稀疏的人群时,­唇­角不觉染了一层淡淡的笑意,“九殿下说得是,那些应该是杜家村的人。”

宁湛是第一次来到杜家村,却对杜家村早有所闻,当然令杜家村闻名于西安府的并不是因为这里的地理位置以及风景山水,而是杜家村里出了当朝第一首辅杜继儒。

再有,他关注这里,还因为这里呆着一个他所牵挂的小姑娘。

“他们倒是好兴致!”

九皇子周允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指摩挲在缰绳上,又夹了夹马腹,由着马儿小跑了起来,“咱们也过!”

“是,九殿下!”

宁湛点了点头,又回头对身后骑在马上的相貌端正的青袍男子道:“秦大哥,我陪九殿下过,你们跟上即可!”

“六爷自去就是,我们一会跟来!”

秦致远微微拱了拱手,看着身后的银甲护卫整齐划一地跑步跟上了前头的两匹骏马,他这才带着身后的随从慢慢地往前晃去,一路观察着杜家村外的地质风貌,还有那不远处山坡上已然被积雪覆盖的良田,想着今年杜家村的粮食收成是不是有他们预算中的这般好?

若是不然,只怕这次就是白跑了。

打马跑到了桥中央,距离冰河近了,宁湛举目望去,突然,他的目光便顿住了。(

一道红火­色­的身影飞速地从不远处滑过,她及腰的黑发被束成了两条麻花辫,正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摆,如尾随在身后的两条长蛇,头上的妈虎帽搭在两边遮住了耳朵,整张脸孔小巧而生动,一双眸子有如冰晶一般纯粹湛然。

是她,竟然是她!

宁湛一颗心激动不已,连握住缰绳的手都不觉间收紧了。

早知道来杜家村会见到她,不然他也不会自请陪着九皇子走这一遭,可是眼下她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么生机盎然,那么意气勃发,就像一团火焰绽放在冰河上,也融进了他的心里。

她的身量拔高了不少,面容虽然还有些青涩稚­嫩­,但已经现出一抹少女的娇俏来。

“咦……”

九皇子淡淡地咦了一声,他的枣红马已经汀了,目光有些疑惑地投向了冰河场中,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的感觉……”

宁湛微微一怔,这才提醒道:“杜阁老的家眷如今就在杜家村里,她们是从京里来的,或许九殿下以前见过?”

只要九皇子入了杜家村,杜老夫人只怕就要去拜会,这是跑不掉的,宁湛没有刻意隐瞒,反正他说与不说九皇子早晚也会知道。

“喔,我记得了!”

九皇子恍然大悟,又指了跑在前头的萧怀素道:“那个小姑娘我记得,皇后娘娘生辰宴上还特意招了她上前说话,这小丫头机灵可爱很是讨娘娘的喜欢,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都长成大姑娘了!”说完又有些感慨地瞄了其他人几眼,“好像还有她的姐妹在里面,对,就是她们!”

宁湛心下却是有些震惊,皇后娘娘的生辰宴都特地招了萧怀素上去说话,这说明她很招人喜欢?还是小小年纪在京里已是出了名?

宁湛微微皱眉,这两种可能他都不喜欢。

他不喜欢萧怀素出名,只愿她的好只由他一人看到、发现、珍藏,其他人甭想觊觎!

“看看,她冲上去了,不知道能不能追上那蓝衣服的?”

九皇子的话语多了几分激动,显然生出了几分兴致。

宁湛的目光也跟着望了过去,果然见着萧怀素穿梭在几个蓝­色­的身影之间,奋勇地追滑了上去。

呼呼!

冰屑夹杂着冷风吹拂在脸庞上,萧怀素的小脸已是冻得通红,可她的神情却很是兴奋,目光只注视着前方不断变大变清晰的彩­色­标杆,心中有着一抹必胜的信念。

杜延兰确实挺厉害的,就连杜延玉与杜延晨联手都挡不住她,这才迅速回撤赶过来支援,让她得空挤了出来,超过了杜延静等人,直直地向杜延兰追赶而去。

快了,快了,只要再一点点,她就能够超过杜延兰。

“想追上我,做梦!”

杜延兰往后瞄了一眼,见萧怀素已经紧紧地咬在她身后不远处,面­色­沉沉,脚下的力道又加了几分,一下又拉开了俩人的距离。

萧怀素同样也提高了速度,两支小腿动得就像风火轮似的,胜败在此一举,若是再比上一局,她铁定已经没有了力气。

她答应过杜延玉的,要让杜延兰她们向杜延云道歉,让她们把说得那些混账话给吞回去!

她不能输,她一定要赢!

萧怀素面­色­坚毅地咬了咬牙。

十米,还差十米就要到标杆了,可她落后杜延兰足有一米的差距。

照这速度,只要杜延兰飞速而过,铁定是能一把拔下标杆的。

不行,不行!

萧怀素思绪飞转,脚下动作一点没有停歇,仍由冰屑在脚下飞扬,腾起一圈圈的白雾。

杜延兰也紧张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标杆,甚至连手都已经伸了出来,紧张而兴奋地期待着,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她就能拔出来了。

突然,她觉得一道身影在身侧翻腾而来,一双着红­色­羊皮小靴的脚从她眼前急速翻过,再则是两条粗黑的辫子险险地擦过她的脸颊,她只微微一怔,萧怀素的身子已经旋转了一圈,手掌在冰面上一撑,整个人跃起扑向了标杆,一提一拿便将那扬着彩旗的标杆攥在了手掌中。

可怜杜延兰的手已经抓在了半空中,却只能抓到一手充满凉意的冰屑,接着她整个人都如冰雕一般顿住了。

“赢了!”

萧怀素重重地喘着气,接着缓缓回身看向滑来的杜延云等人,高高地扬起了彩旗,兴奋道:“我们赢了!”

最后的关头她也是用了笨办法,速度上是没法再超过杜延兰,除非她能飞,胜负就在这一瞬间,她只能放手一搏,两腿向后一蹬地面,借助着力道往前跃进一大步,接着双手一撑冰面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翻转腾挪,这才以一个身位的差距险险地胜了杜延兰,夺得了标杆。

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只差一点,几乎就要再赛一局。

她体力已经耗尽,再来一局便是必死之局,幸好,幸好啊!

场中安静了一阵,所有人都屏息地看着那个垂着两根黑辫子清丽漂亮的女孩,她的神采是那么自信飞扬,她的笑容是那么璀璨夺目,就像开在冰河上的一朵红莲,美得让人心颤!

下一刻,便爆发出一阵欢腾之声。

杜延云她们几个已经迅速地滑了过来,也不知道谁在起劲,杜延丹与杜延晨抱住了萧怀素的手脚,众人一起使劲往天上一抛。

“啊!”

萧怀素尖叫了一声,却又兴奋无比,被抛在高处,她的视线越过了冰河,看到了那在桥上驻足观看的一队人马,那明黄­色­的盘龙旗迎风招摇着,就算她再不济事,也知道那一展旗帜代表着什么,面­色­不由微微一凝。

当先的俩人骑在马上,目光与她遥遥相对,一人­唇­边带着温润笑意,透着一股友好亲切,一人面­色­冷峻,但在与她目光交汇时微微闪动了一下,尽力让自己的面相看起来柔和些。

是宁湛!

萧怀素一下便认了出来,心情不由有几分激动,又看向另一衣着华贵的少年,隐隐有些熟悉的感觉。

是谁?

萧怀素在脑中回想而过,皇上的儿子就那么几个,托皇后娘娘的福,在那次寿宴上她都瞧见了。

当年的九皇子不过十二岁,如今五年过去了,该有十七,看着倒是与那紫袍少年相仿。

萧怀素正在思忖间,又见杜延丹等人欢呼着想要将她给再次抛起,不由出声阻止道:“快停下,有贵人来了!”

众人微微一怔,也顺着萧怀素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真见着桥上驻立的一队人马。

“大表哥,是九皇子!”

萧怀素飞快地滑到了杜延昭跟前,他们兄弟几个此时正背对着九皇子他们,兴奋地观看着比赛,自然没有发现来人。

此刻听萧怀素这一说,杜延昭赶忙吃惊地转过了头去,当确认那展盘龙旗帜不会错时,赶忙带着自家兄弟迎了上去。

杜延兰她们输掉了这一场冰嬉,原本心情还有些抑郁,可此刻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队人马吸引了过去,也不由走近了杜延云她们。

杜延兰呶了呶嘴,示意杜延静说话,杜延静瞥了她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问道:“延云姐,你认识他们?”

杜延云抿了抿­唇­角,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顺着往下说去。

“他们是谁啊,看起来好气派?”

杜延丽忍不住发问,骑在那马上的两名少年身姿挺拔,一个清逸,一个冷峻,对没见过多少外男的杜家村姑娘来说,实在是一个视觉的强力冲击。

“一个是宁府的公子,一个是天皇贵胄,可不是你们能够认识的。”

杜延玉轻哼了一声,有些看不惯杜延丽她们发花痴的模样,正好这一提点醒她们,门当户对在这个时代还是讲究的,不是所有人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宁府的公子?”

杜延丽惊叫了一声,显然有些不淡定了,比起那个所谓的天皇贵胄,似乎宁府的公子离她们的距离还稍近些,或许也可以是她们能够肖想的。

由得杜延昭他们去与九皇子见礼,萧怀素则是退了回来,目光又往宁湛那里一睃,这才转了回来面对杜延兰她们。

眼下冰嬉赢了,该是解决正事的时候。

“你们要为当日的言行向我表姐道歉!”

萧怀素的面­色­无比认真,话语也如一盆清冷的水浇过众人的头顶,杜延静等人一下便从遐想中清醒了过来,你推推我,我碰碰你,都有些不情愿的感觉,接着目光一致地转向了杜延兰。

当初这场赌约就是杜延兰应下的,原以为必胜,可眼下却是连输了两局,连第三局都不用比了,她们输了该道歉,还有那彩头的份子钱也要出,想想就有些憋屈。

杜延兰沉默地看了一眼萧怀素,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们输了……该道歉!”说着转向了杜延云,对着她福身道:“延云姐,我们错了,今后再不胡乱说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杜延云淡淡一笑,“一笔写不出两个杜字,都是族中的姐妹,我自然不会怪你们。”

有了杜延兰领头,杜延静与杜延丽她们也一一向杜延云道了歉。

杜延玉有些得意地看着杜延兰等人,心里别提有多快意,还不忘提醒道:“还有答应的彩头,你们可别忘记了!”

“三妹!”

杜延云嗔了杜延玉一眼。

“应该的。”

杜延兰僵硬地牵了牵­唇­角,便转向杜延静她们拿彩头,几个姑娘不情不愿地从身上摸出了些碎银子和铜钱,这才递到了杜延玉的手中。

杜延玉倒是乐得一一点算清楚,这个一串大钱,那个二两碎银子……钱的多少倒是次要,可看着原本还趾高气扬的一群人眼下就像焉了的丝瓜一般,那心里别提有多解气了。

连杜延丹都在一旁呵呵地笑着,被杜延晨拉了拉衣角,这才背过身去偷笑了几声。

杜延兰她们着实尴尬,也不便久待,灰溜溜地便离开了。

只杜延静与杜延丽还有些不舍,拉了杜延云的手笑道:“延云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我们一般计较就好,得空了咱们再去找你玩!”说着眼神还一个劲地往桥上瞟去,显然真正感兴趣的是与杜延昭他们接触的那一方呢。

萧怀素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显然杜延静她们冰嬉输了的失落感已然被新兴事物所替代,不过这样也好,她们就不会瞅着杜延云的事不放手了。

倒是宁湛与九皇子他们为什么会来杜家村呢,萧怀素有些好奇。

不可能是游玩?

杜家村的地理条件虽然谈不上穷山恶水,但的确没有什么好的景致,纯粹是居家繁衍之地,这点倒让人有些纳闷。

“咦……”

萧怀素瞧见了不远处正带着两个随从缓缓骑马而来的男子,不由眼睛一亮,只拉了杜延云的手低声道:“二表姐,你看那人……像不像秦家的大公子,上次我们偶然遇到的那位?”

杜延云一愣,旋即目光也转了过去,正好与秦致远望来的目光不期而遇,俩人同时怔住了。

片刻之后,秦致远下了马,对着杜延云的方向拱了拱手。

还当真是他?!

杜延云也是一瞬间的错愕,接着便微微颔首福身。

萧怀素半眯着眸子,目光在俩人身上睃了睃,暗道这世间之事倒还真是巧了。

第【92】章 征粮

九皇子他们一队人马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这次宁湛也算是陪同而来,而秦致远做为军需官也是必然到场,原因无他,是为了征粮而来。

这一消息在杜家村一经传开,立时便引起了震动。

连杜老夫人都被江氏给请了过来,连同着村里颇有声望的几名老者同席而坐。

老族长今年已是六十高寿,年纪虽大,但也算不得老眼昏花,至少杜家村的掌事之权还是牢牢地握在他的手中。

“咳咳……”

老族长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睃了一圈,这才慢慢地开口道:“如今九殿下已是到了咱们村子里,虽然名为督军,可以他皇子之尊,咱们杜家村也没有那么大的脸面可以含糊过去。”

“可是族长,每年军队征粮咱们无一落下,今年的粮食不是早就交了,为什么还要征粮?”

有人提出了疑问,众人纷纷附和。

老族长叹了一声,“听说是今年羯罗那方攻势太猛,宁家军损耗了不少,军事吃紧啊,连军需官秦大人都跟着九皇子与宁六爷四处征粮,你说这情况严重不严重?”

“那就不仅仅是在咱们这一处了?”

杜老夫人挑了挑眉,她是在场中唯一的女­性­,诰命夫人的名头也让她在杜家村里说话颇有分量,可不能同一般的老太太相比较。

“是,”老族长点了点头,“听说已经去过汪家村了,咱们这是他们第二个来的地方。”

“那汪家村可是出了粮?出了多少?”

杜老夫人眉头一紧,缓缓坐直了,她知道对这些庄稼人来说最重要的便是粮食了,灾荒年间颗粒无收,那存粮就是救命的。

杜家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小粮仓,那几年风调雨顺,每年除去上缴的税粮,再存下一些也不是难事。

当然存粮最多的还是族里那几个大粮仓,可那是族里的根基,轻易动不得,一向有老族长他们家看管着。

“这……”老族长看了杜老夫人一眼,微微迟疑道:“九殿下他们来得太急,我还没差人去打探。”

“这事得缓缓,”杜老夫人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这才沉吟道:“征粮又不是一口能说定的事,得有个定数……咱们先拖拖,打探了清楚再说,别糊里糊涂的,这给多了不划算,给少了又损了殿下的面子,不能急!”

“对,还是九弟妹想得长远。”

老族长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又扫了众人一眼,道:“眼下大家还是把心给放宽,横竖已经征了一次粮,再多一次也不会过分,只是这数目上咱们要好好计较,不能他们说多少给多少,心里得有一杆称啊!”

西安府相邻的几个村落可都是征粮的大户,九皇子或许不在意,但宁家人肯定不会把事情给做绝了,要养着宁家军这每年是一项多大的开销,少不了他们这里的粮食,若是一次把粮食给挖绝了断了,来年谁还会再种粮食,你都不要我活了,即使舍不得祖地只怕也要迁徙才行了。

“老族长说得对!”

“九嫂子明见!”

场中的几名老者纷纷附和着点头,一脸认同的表情。

“那既然这样,咱们就先探了底后再与九殿下交待一番。”

老族长慎重考虑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又将目光转向了杜老夫人,征询道:“九弟妹,你看眼下殿下与宁家人都来了,咱们村里能招待人的居所也就那一两处,你们那里是不是也安排一下,”说着眼珠子一转,“不如让宁六爷与秦大人暂时住在你们那里?”

杜老夫人笑着点头“行啊,家里几个孙儿挤挤还能挪出两间厢房,可以让他们暂住,就是九殿下那里只怕要老族长帮忙安排了。”

“行,”老族长也­干­脆地点头,“原本是要挪出正屋给九殿下住的,但屋子老旧,只怕对贵人不敬,前几年家里儿孙孝顺,专门给在后头修了栋小偏院,地方虽然小一点,但里面的摆设都是新的,收拾收拾就能住人,只能委屈九殿下暂时将就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

杜老夫人站起身来抹了抹衣袖,“那我就先回了,等着老族长的消息,咱们再议。”

“九弟妹好走!”

老族长起身送客,在坐的几名老者也跟着站了起来相送,“回头我便让人领着宁六爷与秦大人过去,就劳烦九弟妹好生招待着。”

“那是自然。”

杜老夫人点了点头,扶着刘妈妈的手离去,只是转过身来时脸­色­不觉沉了沉。

边境战事已是这般吃紧了吗?

也不知道杜伯宏两口子境况如何,眼下宁湛来了,或许能够借机打听一番。

再不济与宁湛交好几分,也能指望着他回到秦岭边防时多照看着杜伯宏他们夫妻几分。

杜老夫人打着这样的算盘,这才爽利地应下招呼宁湛与秦致远的事,当然也有从前与宁湛结的善缘。

一啄一饮,皆是天定。

杜老夫人感叹了一声,刘妈妈不由轻声叹道:“也不知道二老爷他们如何了,军中都缺粮草,那老百姓们……”都不敢往下去想。

“老二这人­性­子拗,梁氏被他给拘着只怕也不敢报忧,如今听了这消息我心里也着急,有心想给他们送些粮食去,又怕半路遭了劫。”

杜老夫人也摇了摇头,步伐亦加沉重了起来,走到一半又顿住了,不禁失笑道:“瞧我真是晕了头了,既然有心想让宁湛照顾他们,自然也能顺道捎些东西去,跟着军队捎去的东西难道还能出了错去?”

“是这个理!”

刘妈妈也是眼睛一亮,赶忙应道:“回去奴婢就让人将厢房给收拾出来,定让宁家六爷与秦大人住的舒舒服服的。”

杜老夫人回了家后便将几个孙女招来了跟前说了这事。

杜延云与杜延玉都有些吃惊,“军中的粮草一向都是足够的,怎么眼下竟是缺了?”

“还不是羯罗那边打得太狠,只怕也劫掠了一些粮草,不然宁家也不会到处征粮,”杜老夫人抚额轻叹,偏面­色­又极其郑重,“这粮怎么着也得给的,若是边境都守不住了,被羯罗给冲破了去,吃苦受难的还是老百姓!”

萧怀素跟着点了点头,又问道:“外祖母,那秦大人与宁六哥要在家里住多久?”

“只怕要等着这事解决才能走了。”

杜老夫人眸­色­深深,又看了杜延云一眼,好似不经意地说道:“这秦大人是管着粮草的从六品军需官,算是半文半武吧,从前咱们还去秦家做过客呢……”

这缘分兜兜转转的,原本要说亲的两家人却告了吹,没想到眼下竟还遇到了正主。

秦致远看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他们两家说亲不成,秦夫人再给他寻了亲事没有,人看着是稳重,年纪大点也没关系,就是他们家没这个福气啊。

杜老夫人在心里叹了一声,其实也怨不得秦家,趋吉避凶,明哲保身是人之天­性­,秦家人扎根在西安,对宁家这尊土皇帝有所敬畏更是难免的。

见杜老夫人的目光扫了过来,杜延云不由红了脸,只低垂了眸子道:“在秦家也见过一面,不过没说过话。”

“喔?”

秦老夫人颇有些兴味地直起了身子,片刻后想到了什么又耸搭下了肩膀,淡淡地摇了摇头,“宁湛他们俩人暂住在咱们家里,我已经嘱咐刘妈妈多照顾着,你们也要懂分寸识礼数,千万别与他们有所冲撞,知道了吗?”说着目光扫向了几个孙女,特别在萧怀素的身上顿了顿,这是老夫人还记着从前她逗弄宁湛那一次呢。

萧怀素似有所觉,抬起了头来给了杜老夫人一个灿烂的笑容,“外祖母放心,孙女有分寸的。”

杜老夫人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祖母,那九殿下歇在何处?”

杜延玉好不容易Сhā进了话来,对这位天皇贵胄她也知之甚少,只是看模样很温和的样子,应该不难相处吧?

杜老夫人看了杜延玉一眼,“九殿下身份贵重,咱们这又没有单独的小院给他住,只恐怠慢了贵人,还好老族长家里新修了个小偏院,里头的摆设都是簇新的,也只能让殿下在他那里将就些时日了。”

杜延玉喔了一声,面上的神情若有所思。

萧怀素却是眼珠子一转,又有些担忧道:“外祖母,二舅舅他们那边的事只怕瞒不过三表哥……”

毕竟是亲生父母,若是杜伯宏他们有个什么,杜延林这个做儿子的自然着急,人伦亲情,怎么样都抹不掉的。

宁湛他们若是与杜家几个兄弟住在一个院子里,要知道他们为何在这里的原由也是不难,就怕杜延林会担心自己的父母而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杜老夫人眉头一皱,想到杜延林那个­性­子,不由点了点头,“回头我会与延昭说一声,让他多看着延林几分,这事总要解决,可由不得他胡乱闹腾。”

萧怀素这才放心地点了头。

只要宁家军还驻扎在那里,只要秦岭还没有被攻破,杜伯宏他们夫妻应该就是安全的,但少不得日子要过得清苦些,那样的边境之地,谁也不指望能呆在那里享福。

“我乏了,你们也下去歇息吧。”

杜老夫人打发了几个孙女离开,又唤了刘妈妈来,问过外院安置的情况,得知宁湛与秦致远都已安顿妥当并准备来拜见她后,这才想了想,推辞道:“今儿个天­色­已晚,让他们好好歇息一晚,有什么事情明天再细说不迟。”

刘妈妈应了一声,又侍候杜老夫人歇下,这才静静地离去。

萧怀素窝在床榻上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外间值夜的巧儿听到动静赶忙披衣趿鞋起了身,点亮了桌上的羊角灯,小心翼翼地站在帐子外问了一声,“小姐可是要喝水,或是起夜?”

萧怀素叹了一声,缓缓将盖过头顶的被子抹了下去,嘴上咂巴了两下,有些不情不愿地撑坐起来,素手撩起床帐,吩咐道:“给我倒杯温水吧!”

她是想睡来着,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许是知道宁湛就住在外院里,仅仅与她隔着一道门一座院子……他竟然就这么巧地住进了她的家里?

巧儿睡觉前便烧了壶水,又被暖布给包着,此刻正是温热,便用甜白瓷杯给萧怀素倒了一杯。

喝完了一杯水,可萧怀素还是没有睡意,只一双晶亮的眸子瞅着窗棂那方,外间已是一片漆黑,只有廊下挂着的灯笼散发着一点微弱的橙­色­光芒,在冷风中飘摇摆动着。

“小姐,您还不想睡?”

巧儿试探着问道,一双眼睛里满是好奇。

萧怀素向来是心宽的,很少有忧愁的时候,似乎万事到了她手里都有解决的办法,她们几个早就崇拜地不得了,也为跟了这样的主子而欢喜。

“睡不着,咱们聊聊吧!”

萧怀素瞅了巧儿一眼,见她穿得单薄,便指了指床角,“上来榻上暖和些。”

巧儿犹豫了一下,还是爬上了床去,理出被角搭在身上,骤然便觉着暖和了不少,双手抱在膝头上看着萧怀素。

“今儿个前院里来了客人,你可知道?”

萧怀素轻声问道,目光却是淡淡地垂下,长长的睫毛挡住了她眸中的神­色­,让人看不真切。

“怎么不知道,奴婢还去瞧了一眼呢!”

提起这个话题巧儿也感兴趣,兴奋的眸光闪呀闪的,“一位是宁府的少爷,一位是……好似是位年轻的大人,姓……姓秦!”

“那外面可是热闹?”

萧怀素又轻轻地问了一句,手指有意无意地在锦被上打着旋,显然心情是极好。

巧儿却是没有留意,只眉飞­色­舞地说道:“怎么不热闹,来了好多人呢,听说一大部分护卫都去了老族长家里住下,是为了保护什么皇子,余下的歇在咱们这了,虽然人多,可他们都不闹腾,来去都安安静静的,倒是比咱们看热闹的人都清静……”说到最后嗓音小了下去,显然有几分不好意思。

萧怀素清浅一笑,这才抬起了眸子,黑眸中闪着一抹晶亮,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那你是见着宁六爷与秦大人了?”

巧儿连忙点头,“见着了,宁六爷就是从前帮过咱们的那一位,上次在雨中见着还有几分骇人,今日见着虽然还是那张冷脸,可整个人也不是那么难亲近……倒是那位秦大人,不声不响地就站在那里看天,倒是把人吓了一跳!”

“喔?”

萧怀素微微挑眉,“不声不响地望天……”

她倒是听杜老夫人说了秦致远是军需官,难不成这军需官还要看天吃饭,管着粮食收成好不好?

这人倒有些意思。

萧怀素低低地笑了两声,旋即又想起了杜延云,也不知道这俩人能不能成事,或者秦致远在这一年中早已经娶亲了?

倒是宁湛还是那副模样,她也不奇怪,这人不爱笑,若是经常带着一张笑脸那才叫吓人呢。

不过他能来到杜家村里,不知道怎么的她心里隐隐透着股欢喜。

萧怀素胡思乱想了一阵,听着外面的梆子敲了两下,估摸着已是二更了,这才打了个呵欠预备睡下,还不忘记吩咐巧儿道:“明儿个让小菊早些来寻我,难得贵客上门,我要安排一番好好做点吃食招待客人。”

“好咧!”

巧儿欢喜地应了一声,萧怀素又要下厨,那她们也将有好东西吃,心里自然开心,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床帐,这才美美地去了外间掩了被子睡下。

前院里,杜延昭住的正屋,原本杜延意与杜延林各占据着东西厢房,眼下有宁湛与秦致远来了,杜延林不情不愿地让出了屋子,暂时搬了去与杜延意同住。

西厢里,秦致远已经歇下。

宁湛倒在床榻上,一双黑眸却是久久地盯着头顶深青­色­的帐幔,­唇­角不觉渐渐浮起一抹浅笑。

没想到错打错着他们竟然还住进了杜家的老宅子,这样应该可以时时见到她了吧?

不过内院却是不能乱闯的,明儿个去拜会杜老夫人,想必能够瞧见人。

这一趟因公而来,他却是含了私心。

上一次离去到如今都有一年多的光景了,她的模样没变,个子却长高了不少,越来越像大姑娘了,那两条黑辫子尤其顺溜,想想就让人觉得可爱。

“我姓萧,姐妹中排行第三,你可记住了?”

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次在宁府湖边的情境,宁湛不由扬了扬眉,他知道她姓萧,长兴侯府萧家的三小姐,闺名怀素。

只要有心,倒没有查不到的事。

长兴侯府萧家啊……

以侯府嫡女的身份,却在外祖家长大,继母还是安邑县主,只怕她也有不能说的委屈,还好有杜家人护着她,这才能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感谢杜家人,若是没有杜家,萧怀素又怎么会到这西安府来,或许他们永远都不会相识。

“怀素,怀素……”

轻轻念叨着她的名字,宁湛将手掌平放在胸口,像是呵护着珍宝一般,缓缓地闭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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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纠结二胎的问题,有没有姑娘生了两个孩子啊,两个宝到底好不好呢,有一个宝都闹翻了天,好纠结啊,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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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点心

萧怀素带着秋灵穿过铺了积雪的院子,这才转进了廊下,远远地隔着琉璃窗,她已经瞧见窗内隐约坐定的几个人影。(ww

香桃立在屋外,笑着给萧怀素蹲身行礼,又往后瞧了一眼,见秋灵两手都提着食盒,不由笑道:“表小姐这是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来孝敬老夫人?”往里瞧了一眼,小声道:“老夫人现下有客呢,表小姐您看……”

“无妨的!”

萧怀素摆了摆手,她就是冲着客人来的,对香桃道:“你尽管通禀就是。”

寒月腊月,天气自然是算不得好,屋里烧了火盆四处暖洋洋的。

萧怀素带着一身风霜进得屋内,自然便脱去了在外的羽缎斗篷,又抖了抖发间的水露,这才带着明媚的笑意转进了堂屋。

目光微微一扫,当先便对着杜老夫人盈盈拜下,“外祖母!”又转身向着左侧福了福身,抬头时笑着眨了眨眼,模样俏皮可爱,“宁六哥,秦大人!”

“这丫头,过来我这!”

杜老夫人笑着对萧怀素招了招手,这快十岁大的姑娘了,虽说在西安入乡随俗,男女大防没有京里这般忌讳,可这丫头直直地闯了进来,倒是也让她心里一阵蹊跷。

萧怀素平日里也不是这般没规矩的,难道是遇到了熟人,所以便没有这般多的顾忌了?

也是宁湛与他们早就相熟,甚至还屡次相帮,这份情谊就不简单了。

至于秦致远嘛……这般大的年纪,都快隔了辈份,也与小姑娘一般的萧怀素是八杆子打不着的,杜老夫人这才没有多做计较。

“萧小姐。”

宁湛起身对着萧怀素回了一礼,早在屋内便听到了萧怀素的声音,心里便有些意动,此刻真正见到了她的人,那么鲜活靓丽地出现在他跟前,那­唇­角都不觉翘了起来。

今日的萧怀素穿着一身胭脂红的芙蓉妆花狐狸皮通袖长袄,头上梳着双丫髻,簪了淡粉­色­的珍珠发箍,火红的狐狸毛簇拥在她白皙的颈间,耳垂上扣着莹白的玉石明月珰,越发衬得她的肌肤如水晶般剔透,清丽致极。

“萧小姐!”

秦致远也起身回了一礼,他表情平淡,一双眸子中看不到起伏波动,一礼毕便又落坐垂下了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是你又做了什么好东西?”

萧怀素走了过来,杜老夫人拉起了她的手,上下看了看她今日的打扮,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清丽优雅又不失活泼娇俏,确实像个侯府的小姐。

“这不做了些点心,来给外祖母还有……”萧怀素笑着点头,目光又往宁湛他们那边瞟了一眼,­唇­角一翘,“还有客人尝尝。”

萧怀素说话间秋灵已是将两个食盒搁在了窗下的案台上,依次捧出了几盘兰花瓷盘并包银的象牙签搁在了杜老夫人的炕几,以及宁湛与秦致远座位间的方几上。

“你有心了!”

杜老夫人瞅了一眼,­精­致的兰花瓷盘摆着蝴蝶酥、牛舌饼,这都是萧怀素拿手的点心,味道确实不错,便又招呼宁湛他们,“这丫头也没什么本事,倒是吃食上有些新意,你们也尝尝,看平日里吃过这种味道的没?”

对于宁湛,杜老夫人已是将他当作了相熟的小辈,言语里自然没那么多顾忌,反而显得亲切自然。

倒是秦致远……杜老夫人留意了一番,不多言不多语的,不该看的绝对不乱看,不该讲的也不会多蹦出一个字来,但只要一开口,绝对不会言之无物,倒是个谨慎的人。

知道是萧怀素做的东西,宁湛自然不客气,接连吃了好几个,他平日里不爱吃这些零嘴点心,如今却觉得口齿留香,回味无穷,倒是让他对萧怀素有些刮目相看。

原以为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却没想到……

杜老夫人盛情难却,又有萧怀素一脸期待的看着,秦致远只能象征­性­地Сhā了块牛舌饼尝了尝,这点心刚落入口中他便怔住了,接着有些诧异的看了萧怀素一眼,点头道:“萧小姐真是好手艺,我尝着竟然比宁……”说着看了宁湛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又接着说道:“比在宁府吃过的点心都还味美!”

“秦大人谬赞了。”

萧怀素垂眸微笑,对着秦致远微微一福身,见着宁湛却没有表示什么,不由瘪嘴道:“怎么宁六哥不喜欢吃吗?”

宁湛不由怔了怔。

他不喜欢吃?

他不喜欢吃,那面前的兰花瓷盘还少了一半的点心?

萧怀素这是什么意思,他眨了眨眼,有些弄不明白。

秦致远却是会过意来,赶忙对宁湛使了个眼­色­,吃了人家小姑娘做的东西,又确实美味,宁湛怎么着也不像是吝于夸奖的人,还是根本没明白小姑娘的意思?

接收到秦致远的眼­色­,宁湛这才恍然大悟,赶忙点头道:“好吃,再好吃不过了!”说着又接边Сhā了两块送进嘴里,他面前的那一盘很快便见了底。

萧怀素这才捂­唇­一笑,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这次点心做的多,就是让两位先尝尝味道,若是还不错,我就使人给九殿下送去。”

“嗯,倒是辛苦你了。”

宁湛面不改­色­地用完了一整盘点心,这才意犹未尽地搁下了象牙签,双手平放在膝上,正­色­道:“我正巧一会也要去寻九殿下,到时候便帮你一并带过去吧。”

“那就有劳宁六哥了。”

萧怀素笑了笑,又对着宁湛微微一福身,算是谢过了。

杜老夫人又问起宁湛秦岭那边的局势,眸中显见得有几分担忧,“咱们家老二就在那边,也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宁湛静静听着,点头道:“是杜伯宏杜大人吗?倒是见过一面。”

杜老夫人立时有了­精­神,不由颤声问道:“那可知他眼下情景如何了?”

宁湛如是回道:“杜大人勤政爱民,吃苦耐劳,虽然与晚辈没有过多的接触,但时常听到同僚中有人夸赞,上个月我回了军营一次倒是听人提起过,杜大人夫妻还好,老夫人不必太过挂念。”

“那就好,那就好!”

杜老夫人点了点头,颇有松了口气的感觉,“这次你们若押送粮草去秦岭,且帮我捎个信去,还要托你多照顾照顾他们夫妻!”话语里已是带了一丝恳求和期待。

宁湛赶忙起身抱拳,“老夫人且放心,若是到了那边,晚辈一定会亲自去拜会杜二叔!”

“那我老婆子就在这里先谢谢你了!”

杜老夫人感激地点了点头,亦发觉得宁湛不错,如此心­性­,如此仗义,就是可惜了生在宁家。

若是他们家与宁家没起这龃龉,多个这样的孙女婿她还是乐意的。

“不敢!”

宁湛垂了眸子,再抬头时目光不经意扫过萧怀素那方,见她一双晶亮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满脸温和喜悦的笑意,见他望来,­唇­角的笑容亦发甜了起来,心里不禁咚咚直跳。

她这般爱笑,还是只爱对他笑?

“宁湛,你与咱们家也算是有缘,多次相助却都未好好谢谢你,今儿个等你们忙完正事,晚上便在咱们家里摆上一桌,好好喝上几杯!”

杜老夫人的话语又拉回了宁湛的神思,他浓眉微扬,从善如流地答道:“既然老夫人这样说,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到时候望秦大人也赏个脸。”

杜老夫人又转向了秦致远,笑容亦发和蔼。

秦致远态度从容地一拱手,“老夫人相请,岂敢不从?”

杜老夫人呵呵地笑了起来,这才满意地点了头。

又坐了盏茶功夫,宁湛与秦致远这才起身告辞,毕竟来到杜家村他们是身负公务,不可能随时都在那里闲磕牙,九皇子那里也需要人陪同,不能够将贵人给晾在一旁。

“有宁六哥的保证,这下外祖母放心了?”

萧怀素站在杜老夫人身后,见她有些疲惫地耸了肩,不由上前两步为她捏拿了起来。

杜老夫人闭着眼安然地享受着,听了萧怀素的话不由“嗯”了一声,“宁湛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可做事还算诚信老道,他既然这样说,我自然暂时放下心来……”说着又叹了一声,“这边境战事打打停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萧怀素有些好奇道:“外祖母,那羯罗就有这么厉害,咱们大周的军队都耐何不得?”

据她所知羯罗就是一个彪悍的少数民族,人数算不得多,可为何始终能与大周的军队僵持抗衡,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幕?

“哪里就耐何不得了?”

杜老夫人无声地笑了笑,这才睁了眸子看向萧怀素,似在思考着该不该向她一个小女孩说这些事,想了想,片刻后才斟酌道:“这事说与你听也行,可你听过就算,也别往深里想,知道吗?”

萧怀素点了点头,面­色­亦发谨慎了起来。

杜老夫人这才开口道:“羯罗不过一族群罢了,可他们能征善战,民心团结,若说我大周真要灭掉他们也不是不可能……可那样做了只怕咱们也要损失好些兵力,再说皇上毕竟年势已高,没得以前那般热衷于征战讨伐,再说若是羯罗真地被灭了,那么宁家军还有什么用?”说到这里顿了顿,见萧怀素一脸恍然大悟,不禁满意地点头,她就知道这个外孙女向来聪慧,一点就透。

“那这么说来,留着羯罗在,于皇上,于宁家来说都起到了一个制衡的作用?”

萧怀素若有所思,把持着羯罗这个制衡点,宁家才可以在陕西呼风唤雨,做他的土皇帝,而皇上也不怕宁家军会有什么反意,总之有羯罗在那里牵制着,他在京里才能暂时的高枕无忧。

可若是这个制衡被打破,只怕大周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萧怀素只是一想便不寒而栗,也不愿再往深里去探究。

杜老夫人点了点头,又抚了抚萧怀素的鬓发,叹道:“你这孩子生来就聪慧,话也不用我多说,今后路还长着,你需知一路谨慎而为,千万别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这辈子我什么都见识过了,也不求子孙大富大贵,唯求一平顺便是天大的幸事!”

萧怀素轻轻点了点头,靠在杜老夫人的肩头,祖孙俩人一时静默无言,唯有窗外的风声吹得窗棂呼呼作响。

“寒冬腊月的,若是征不够粮草,难不成他们就不回去过年了吗?”

萧怀素半晌才抬起头来,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杜老夫人。

“军事在前,家事在后,你看连九殿下都不能回京,宁湛与秦致远自然也只能跟着到处跑,没征够粮食,便是没完成军令,这事算下来可大可小。”

杜老夫人微眯着眸子,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倒也是。”

萧怀素跟着点头,军令如山,自古便有这一说,宁湛他们是为了征粮而来,自然不能等同于儿戏。

“外祖母,宁六哥可在军中任职了,我看他年纪也不大。”

萧怀素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杜老夫人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接着笑道:“他怎么没在军中任职?听说挂了个从六品的忠武校尉之职,但军中一系的将帅都是跟着他父亲出来的,他们这些子弟到了军中也是受人照顾,出不了什么岔子。”说着颇含深意地看向萧怀素,“我倒是觉得你这丫头对宁湛很是上心啊?!”

萧怀素脸上微微一红,偏又撒娇地打诨了过去,“还不是因为宁六哥帮过咱们,这份情我可一直记着,外祖母平日不是教导咱们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么,我这不是都听您的吗?”

“所以今儿个才特地做了点心过来?”

杜老夫人抿­唇­一笑,忍不住打趣了萧怀素两句,“还以为是为着我这个老婆子特地做的,原是为了别人啊!”

萧怀素一梗脖子,理直气壮地说道:“外祖母这样说就不对了,孙女款代好了客人,您脸上不是也有光?”

她知道杜老夫人心中起了猜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与她说起这事,心里确实有点虚,可她不能认啊。

就算她对宁湛有些好感,这种事情也是不能挂在嘴上的,不然对姑娘家来说多羞。

再说宁家与杜家的龃龉也都还在那,一天没有消除,只怕杜老夫人心里一天都古那根刺,所以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提不得!

宁家也确实复杂得紧,所以萧怀素根本没想那么长远,就是单单觉得宁湛人好,至于嫁人,想都没想过。

“瞧你这张嘴啊,怎么说都有理!”

杜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又将萧怀素从上到下看了一片,终是收回了打量探究的目光,只长长地舒了口气。

萧怀素扯了扯杜老夫人的衣袖,悄声道:“外祖母,那位秦大人就是原先要说给二表姐的那位?”

杜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从前没见着,眼下总算是看见了,人看着倒还沉稳,可惜了……”

“喔,原来真是他。”

杜老夫人这样说便是肯定了,萧怀素应了一声也没再说话。

毕竟亲事不成了,谁还耐烦反复提起,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宁湛将点心给送了过去,倒是得到了九皇子的大力夸赞,虽然明着不好说让萧怀素时出些送来,但私下里大抵也有那意思。

不然九皇子与杜老夫人相谈甚欢之时还不忘大力夸赞萧怀素的厨艺功夫,这是为了什么便不言而喻了。

萧怀素也没有抱怨,隔着两天便弄一回,或是点心,或是煲汤,或是清水凉面,荤素饺子,倒是让九皇子吃了个过瘾,她也能趁这机会给宁湛他们准备一份,总之谁也没有落下。

“倒是辛苦这丫头了。”

九皇子吃人嘴软,少不得让宁湛帮忙送些回礼过去。

萧怀素又不是自己的丫头,少说还是侯府嫡女,又与高邑县主是继母女的关系……

九皇子狭长的双眸微微闪光,食指轻扣在桌面上,似笑非笑,“如此说来,高邑县主是我表姐,而这丫头竟然还是我的外甥女?!”说到最后,竟是多了一层惊喜,显然是让他窥到了吃别人东西更光明正大的理由。

宁湛嘴角微抽,想吃东西就想吃呗,用得着套这近乎吗?

一表三千里,更何况高邑县主与萧怀素还是继母女,她压根就与九皇子没半点血缘关系。

“我说阿湛,你有事没事也别紧绷着脸,给点笑容,别人看着也舒心不是。”

九皇子瞟了宁湛一眼,多日的相处中俩人也渐渐熟悉,宁湛虽然­性­格稍稍冷僻了些,但却属于那种事多做话少说的人,这样的人倒是不招人讨厌。

“是,殿下。”

宁湛微微颔首,却照样还是那副表情,他也不是看谁都笑的,若是笑容不发自真心,不如不笑。

“真是无趣啊!”

九皇子大喊无聊,双腿一捞便搁在了桌案上,悠闲地交叠在了一起,身后的摇椅还随着他的晃动发出有规律的“嘎吱”声,“这杜家村什么时候能给个准信,咱们也不能在这里老拖着,今日你再去问问杜老族长,”说着顿了顿,蹙眉想想才道:“就说我再给他们三日,若是三日内不给个答复,我就让宁家军上他们村里过年去,看不把他们给吃穷吃光了去?!”说完竟是有些恶作剧地哈哈大笑起来。

宁湛应了一声,又看向九皇子那笑得肆无忌惮的模样,面上却是一脸默然。

别看九皇子眼下有些像那不学无术的京城纨绔,实际上为人极为­精­明谨慎,在外人面前也是亲切随和,声望极好,听说当初还是他自请到这陕西来当了个督军,以避开京里那复杂的纷争。

四哥也与他分析过,九皇子这才是真聪明。

京里太子与七皇子斗得正欢,已是将半数的朝臣牵连在内,若是一朝分出了胜负,只怕京里的官员都要来个大洗牌。

三皇子如今杵在那里来个不上不下,是想隔近捡漏,却不知道一个不小心被牵连了进去,最后要么是被人当枪使了,要么是和别人一同背黑锅,这是真正的两头摸不着。

不如像九皇子这样,换个逍以在,离得远了,少招忌讳。

再说了,不管下面的人斗得再欢,真正能够决定事情走向的还是老皇帝,只要他一声令下,只怕风云­色­变!

可现在皇帝没有动,只怕也是在等待着什么。

至少还有如杜阁老这般的中正之臣站在皇帝身边,最后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笑了半晌,九皇子止住了笑意,面­色­微敛,挥手道:“去吧,顺便让人把秦致远给我找来,我有话问他!”

“是,殿下。”

宁湛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又吩咐外面的护卫去将秦致远找来,就说九皇子要见他。

做了这一通后,宁湛的脚步微微有些迟疑。

其实他知道杜家村的人是怎么想的,征粮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剜­肉­放血,谁也不知道今后的情景会如何,这征了第一次,会不会又有第二次、第三次的接着来,所以拖着是唯一的好办法。

实在拖不住了,这才坐下来好好谈。

他也不想为难杜家村,可没办法,军事吃紧,再不着紧完成任务,只怕前线真要告急,到时候不仅是他要吃挂落,连带着四哥只怕都好不了。

九皇子身份尊贵,只要一句话便能将自己给摘出去,可他不行。

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宁湛的脚步从一开始的迟疑到慢慢的稳健,再变成最后坚定的步伐,他知道顺着这条路便能通到前院杜家老族长住的地方,今日他就要一个答复,不是为了九皇子的戏言,而是为了这次必须要完成的军务,少不得他要做一次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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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相处

暮­色­四合,眼见着十七房的屋檐下已是掌了灯,萧怀素这才起身向杜延慧告辞,“原本只想坐上一会儿,可这时辰过得当真是快,得空了我再来看延慧表姐。”

“你天天来我也乐意啊!”

杜延慧拉着萧怀素的手有几分不舍,“听说那两位大人住进了你们家里,倒是让延云表姐不敢乱走了,也就你与延玉还能四处蹦达。”这就是说她们俩人年纪小,没杜延云这般多的忌讳。

萧怀素抿­唇­一笑,“哪能呢,三表姐老实多了,安安稳稳地与二表姐管着家理着事,半点没有心浮气躁,就是我老爱往外跑,外祖母还说我是个泼猴呢!”

“得,我倒是喜欢你这个泼猴天天往我这蹿。”

杜延慧笑了笑,又看着早已经候在一旁的杜延德,笑道:“延德来送你了,路上仔细些!”

“好,我识得路的。”

萧怀素笑着点头,这才与杜延德一同离去。

与十七房虽说是邻居,可沿着屋舍还要绕大半个圈子才到杜家院门前,萧怀素自然没让杜延德跟着她一块走,每次送到十七房的院门口便让他止了步。

杜延德还是半大的孩子,若是送了她回去再折返,她还怕他会出什么事呢。

“快回了吧,得空我再来!”

跨出院门口,萧怀素回头对杜延德笑了笑,又摸了摸他露出帽檐的额发,“延德最近很乖,大表哥都表扬了你呢,回头表姐给你画张小像,当作新年的礼物,好不好啊?”

萧怀素如今的绘画手法偏于写实,画人物肖像尤其逼真,杜延德恰巧在杜延昭的书房里瞧见了便一直央着她想要一幅,只是她没抽出空来,眼下答应了便要做到,对小孩子可不能赖皮。

杜延德眼睛一亮,赶忙点头,想了想又有些不好意道:“表姐,能不能给咱们画一张全家福?”

萧怀素微微有些诧异,“为什么要全家福?”

“姐姐说……说她怕以后不能在我身边,所以我想要记住她的样子,还有爹的样子,”杜延德红着眼眶,抬起头来看向萧怀素,一脸期待道:“只有表姐的画画得最像,所以……”

“好!”

萧怀素笑着点头应下,又伸出手指与杜延德打了个勾勾,“那说好了?”

“说好了!”

杜延德兴奋得猛点头,“谢谢表姐!”

“傻孩子,快回去吧!”

萧怀素拍了拍杜延德的肩膀,这才带着巧儿转身离去。

“小姐,这延德少爷倒是机灵,您的画别人可是求都求不到的,他倒是一次都要全了。”

巧儿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就像一只快嘴的鹦鹉。

萧怀素瞅了她一眼,心思一转,不由笑道:“那我也给你画一副?”

“小姐可是说真的?”

巧儿一怔,随即面上浮上一抹喜­色­,兴奋地围着萧怀素说个不停,“那您看奴婢要不要换身衣服?再重新梳个头发?哎呀……”双手抚在脸上,“也该重新匀个面才是,不然这都一天了,­精­神头肯定看着不好,天­色­也黑了,要不小姐咱们等着白天再画可好……”

巧儿说了一堆,再回神时发现萧怀素已是走到了前面,她赶忙快步追了上去,急声道:“小姐等等!”

“你不用换衣服梳头发了,就是闭着眼睛我都能画出来。”

萧怀素转头看了巧儿一眼,眸中闪过一抹促狭的光芒,经不住捂­唇­一笑,“喏,你这模样不就是活脱脱的一只能说会道的俏鹦鹉,我就指着鹦鹉画不就得了?!”

巧儿顿时又羞又恼,只跺着脚道:“小姐太坏了,惯会欺负人!”

萧怀素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夜­色­中显得尤其清脆,再一回身望去,她的瞳孔倏地一缩,仿佛不可置信一般,紧接着整个身形也顿住了。

只见得杜家院门外正立着一道身影,藏青­色­的长袍及至脚踝,露出一双深­色­的长靴,腰间缠着黑­色­云纹的玉带,只在两侧垂下了长长的丝绦,一双眸子犹如星子般璀璨,化作一道幽深的光芒静静地投了过来。

巧儿正追着萧怀素而来,料不及她竟突然汀了,这一下便撞在了萧怀素的肩膀上,立时“哎哟”一声向后弹开。

萧怀素措不及防之下被巧儿给撞得向前踉跄了几步,眼看就要扑倒在地,眼前却是倏地闪过一道人影,一双手臂已是稳稳地扶住了她,再一抬眼,便已撞进了那双幽深的瞳眸中,她不觉红了脸,低低地唤了一声,“宁六哥!”

“站好了!”

宁湛稳稳地一扶一带便将萧怀素的身形给稳住了,这才脱手退后两步站定,“怎么这么晚才回?”话语沉静,却足见关切。

“去隔壁十七房里坐了坐,和延慧表姐聊得起劲便忘记了时辰,”萧怀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情却是有些紧张,双手垂在衣摆上轻轻地绞着,“那宁六哥又是打哪来?”

巧儿揉着摔疼的手臂走了过来,一双眸子都浸了泪,欲哭不哭的模样,这才苦着脸对着宁湛行了一礼,“见过宁六爷!”又转头看向萧怀素,“小姐没事吧,婢子不是有意的。”她爬起来见着宁湛是扶住了萧怀素的,只有她摔得够呛,眼下那两丫瓣还疼得慌呢。

“还好宁六哥在,不然也摔着了,”萧怀素嗔了巧儿一眼,“你这丫头那般冒失,可是摔疼了?”见着巧儿红着脸点头,这才道:“待会回去上点药,让秋灵好好给你揉揉。”

“是。”

巧儿应了一声,便站定在萧怀素身后不说话了,只一双眼睛带着好奇地看向宁湛,似是有些好奇他为什么这个时辰还站在院门口。

“从你们老族长那里才回。”

宁湛淡淡地说道,眉宇间飘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征粮之事他已经问过老族长,老族长原本还想再推一推,可他却是说了重话,再拖下去便是延误军机,到时候可要对不起了。

老族长这才一惊,也意识到眼前的少年并不是说的玩笑话,再想想宁家军素来的声威,以及宁氏父子杀伐果断的­性­子,便赶忙应下说是明日族中再商量一次,很快便能给他们答复。

三天,这三天一定要有个结果,再等下去已不行。

可宁湛一想着这结果出来,或许就意味着他们要离开杜家村,心中又升起一阵不舍,到了杜家院门前更是徘徊了一阵,迟迟没有入内,却不想竟然碰到了萧怀素主仆,倒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老族长那里?”

萧怀素秀眉微蹙,宁湛这一说她便知道是什么事了,“征粮的事要有结果了?”

这些大人的事情她并没有参与,但也知道杜老夫人前前后后被江氏给请去了三次,多半就是商量这事,只是迟迟没个定论,只怕是九皇子他们那方等不及了。

“三天之内,应该有个结果。”

宁湛点了点头,目光又往四周扫了一转,村里的房子低矮,不见绣楼高阁,只有院墙深深,无数朦胧的橙­色­微光在各家院门前次递点亮,暮­色­中犹如一盏盏指路的明灯,让人觉出一点回家的温暖。

也许只有在这个地方他才能有这种感受,宁湛不禁生出一丝向往。

“喔。”

萧怀素低低地应了一声,嗓音闷闷的,脚尖不由自主地拨弄着地上的小石头。

这么说,宁湛他们也快要离开了?

当然,这是在他们征粮顺利的情况下,若是不顺呢?

萧怀素心思刚一动,随即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宁湛这次便是为了这件公务而来,若是差使不顺想必他回去也无法交待,她只希望两方都能够寻求到一个平衡点从而达成一致意见,不要因为这个起了冲突或是其他。

巧儿似乎也觉出了气氛不对,赶忙低垂了目光,连呼吸都放慢了节奏,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俩人沉默了一阵,便听得宁湛开口道:“正想出来走走,又怕乱走迷了路,萧小姐能为我指个路吗?”

萧怀素抬起了头来,“你想去哪里?”

宁湛­唇­角微牵,“想去河上看看,上次见你就是在那里,你们这群女孩子玩起冰嬉来倒是半点不输给男孩。”

听到宁湛提起冰嬉那天的场景,萧怀素不由­唇­角弯弯,“那天你看到我取胜了?”

“看到了,”宁湛点头,丝毫不吝啬于夸赞,“飒爽英姿,让人印象深刻!”

萧怀素一听便红了脸,目光垂下,轻咬­唇­瓣,“祖河那里隔得远,小路也多,还是我带着宁六哥去吧,也少走冤枉路!”

“那就有劳了。”

宁湛自然是求之不得,对着萧怀素微微拱了拱手。

巧儿在一旁听得急了,忍不住Сhā嘴道:“小姐,天­色­晚了……”

萧怀素转头看了巧儿一眼,她立马便住了嘴,便听得萧怀素道:“就在村子里,出不了事,再说宁六哥又是家中的客人,主母若是知道我将客人晾在一旁,少不得回去还要说我几句,”顿了顿又道:“咱们快去快回,耽误不了多久。”

“这……好吧。”

巧儿想了想,只有苦着脸点了点头,不过她也相信宁湛不是坏人,只不过……只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太诡异了,连她都觉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宁湛与萧怀素走在前面,巧儿不远不近地跟着,还好暮­色­已深,各家各户都关了院门,没有人还会在这寒冬腊月的晚上出来溜达,倒没几个人留意到他们。

“宁六哥,”萧怀素唤了一声,脚步未停,便见得宁湛微微侧了头,问询地看她,这才道:“这次若是征粮顺利,你们就要离开杜家村了?”

“嗯,”宁湛点了点头,目光又直视前方,“还要去刘家村,这次要走四个村落,只怕要过了正月才能折返。”

“喔。”

萧怀素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宁湛心里其实也有些紧张,这算是他第一次和萧怀素单独相处,虽然后面还跟着个丫环。

今日萧怀素又绑了两个大辫子,一顶妈虎帽压在头顶上,看起来活泼可爱得紧,倒是少了她正装打扮时那份严谨与拘束,让人觉得不是那么不可靠近。

“萧小姐……”

宁湛想起个话头,却觉得一开口嗓子眼便有些发痒,嗓音自然就断掉了。

萧怀素抬起一双明眸盯着他看,突然便笑了起来,“我都唤你宁六哥了,要么你唤我萧三妹?”

宁湛心思一动,压低了嗓音道:“那没人的时候,我唤你怀素,可好?”一双眸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你……”

宁湛知道她的名字并不让萧怀素感到意外,不过这是不是说明他早就在关注她了,还借机打探了一番?

“随你!”

萧怀素抿­唇­一笑,心里却有几分欢喜,脚步不由快了几分,竟是越过了宁湛走在了他的前头,又回头对他招了招手,笑容灿烂,“宁六哥,走快些,不然你待会再回转时当心咱们家院门都落锁了!”

宁湛眉峰一扬,步伐迈得更大了,倒是让追在后面的巧儿跑得气喘吁吁。

一路走到祖河那里,萧怀素这才停下了脚步喘气,走路的时候不觉得,走到了才想歇上一歇。

暮­色­中,平坦的冰河上反­射­着点点莹亮的光芒,就像铺尘着一张厚厚的雪毯,一股凉风吹来,萧怀素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到了!”

萧怀素转头看向宁湛,他正踏步而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了脚印,与她的脚印相伴相随,一大一小交缠而过,一路延伸到了她跟前。

“这里太冷了,你先回去吧!”

宁湛点了点头,虽然他也希望萧怀素能一直陪伴着他,可能走这一路他也知足了。

“冷倒是不冷,走这一路我手脚都出汗了呢!”

萧怀素笑着呼出一口热气来,双手反转在宁湛跟前比了比,果然那双柔­嫩­的手心上已是微微汗湿。

“那一次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宁湛踌躇了半天,这才开口道:“邓家小姐在你们离开西安府之后便已经远嫁,而我三哥也被罚留在军营里……”

“嗯。”

萧怀素目光垂下看着脚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你……”

宁湛只觉得喉咙咕噜一声,有些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他不知道他想问些什么,可他又清楚自己想知道什么,一时间心情矛盾至极。

萧怀素抬头看了宁湛一眼,为他的窘迫暗暗发笑,这才轻笑一声,咬着­唇­瓣说道:“我外祖母倒是很喜欢你的,只是你们家的情况太复杂了,想想就头疼……你是不是怕我会因为你家里其他人做过的错事而不理你啊?”

宁湛怔了怔,而后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的确有这方面的担忧。

又听得萧怀素的声音响了起来,很轻很柔,像飘忽的羽毛轻轻挠在心上,他只觉得全身上下一片酥麻,“其实我一点都不怪你,相反还要感谢你,若是没有你,指不定那次我就溺在湖水里了,你帮我……帮我们的够多了,你和他们是不同的……”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红晕爬了满脸。

好吧,两世为人她都没有涉及过情爱,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女狂人,根本不知道情爱或是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遇到宁湛之后,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她会下意识地想念他,牵挂他。

也会为他一个莫明的眼神或者笑容而欢喜。

她期待他的出现,可见到他时又会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又怕做什么都不好。

不想在他面前出丑,所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也希望他能夸赞她的厨艺,能够看到她的好。

这些复杂的情绪纠结在心中,就像一串串美丽的泡泡在缓缓发酵,有些甜蜜的期待,也有些忐忑的不安。

她也不清楚,这是不是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

而在这时,宁湛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出来,“怀素,你今年多大了?”话音一落,他才觉得自己的声音像飘在天际一般,那般朦胧而不真切。

萧怀素微抬眼睫瞥了他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可心中却跳得如擂鼓,不由小声道:“翻过年,虚岁就十一了。”

十一?

倒是与他想像中差不多,萧怀素的身形不像北方女子的健壮,虽然高挑,但人却很纤瘦,整个人笼在袄子里,再戴上妈虎帽,就像个可爱的小兔子,让人一见便心生怜惜,想要呵护她。

萧怀素顿了顿,眸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俏皮道:“那宁六哥有多大了?”

“年后就十六了。”

宁湛报的不是虚岁,他是不想刻意拉大与萧怀素的年龄差距。

“那也不大嘛。”

萧怀素嘟着­唇­笑了一声,眼见着巧儿已经晃了过来,这才收了笑意,对着宁湛道:“既然到了,那我就先回去,宁六哥且记着别在河上站太久了,没事早些回来歇着。”

“好。”

宁湛笑着点头,眸中尽是温和的笑意,一直目送着萧怀素主仆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足下一点,轻声地跟了上去。

他哪里是想到河边溜达,不过是找个借口想与萧怀素多相处一刻,眼下目的达到,他总不能看着她们主仆就这样摸黑走回去,若是有个什么危险怎么办?

他在哪里不重要,只要能看到她的人就好。

“小姐,”巧儿低着头走路,间或瞄上萧怀素一眼,瘪嘴道:“小姐走那么快,是存心想将奴婢给甩在后头……”这是在抗议,夜里黑灯瞎火的,她一个人落后那么长一截,心里也会害怕的。

萧怀素脚步一顿,笑着伸手揪住了巧儿的脸蛋捏了捏,“你这丫头,敢情是在抱怨你小姐我了?”

“奴婢哪敢?!”

巧儿幽怨地看了萧怀素一眼,“也不知道这宁六爷哪里好,小姐一见他笑得都见牙不见眼了……”最后两句都成了小声的嘀咕,可也被萧怀素听进了耳里,她不由脸上一红,赶忙用双手遮住。

“你胡说!”

萧怀素哼了一声,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不会将宁湛给吓到了吧?

“哎!”

巧儿咂巴了两声,“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奴婢见着了也当见不着!”

“你这样想就对了。”

萧怀素这才捂­唇­一笑,“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先贤所说定是有道理的。”

主仆俩各怀心思地向前走着,拐过弯时,当先便瞧见了自家院门前飘摇着的两盏灯笼。

“咦,那不是……”

萧怀素正欲往前走去,脚步却是一顿,面上更是显出一抹吃惊之­色­,下一刻反应过来之际,赶忙伸手拉住了巧儿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退到了暗处。

此刻院门口站着两道熟悉的身影,昏黄的灯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一纤柔,一高壮,竟然是杜延云与秦致远。

巧儿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因为她也看清了院门口站的俩人,又转头看了看萧怀素,满脸的不可置信,只觉得今日一定是撞邪了。

宁湛与萧怀素还算是有过几面之缘,可这秦致远与杜延云,她是怎么着也不能将俩人联系在一起的。

“不要说话,先看看再说。”

萧怀素桥巧儿的手慢慢沿着壁角向前挪动着,尽量使俩人的身影隐在暗处,竖起耳朵听着杜延云与秦致远的对话。

“秦大人。”

杜延云垂着目光福身一礼,面上也觉着有几分尴尬,她其实是出门来寻萧怀素的,这丫头出门时便说在十七房,可她转了一圈都没找着人,这才在院门口等着,想着萧怀素是不是走岔了,一会儿便能回了。

可没想到没等到萧怀素,秦致远却回来了。

“杜二小姐。”

秦致远对杜延云拱了拱手,显然是没料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竟然能见着杜延云,面上不禁有一抹诧异。

他对杜延云的印象还仅止于那一次在秦家的偶遇,他听母亲提起过,知道这就是与他说亲的那位姑娘,可亲事未成,他也并未放在心上,却不知辗转到了杜家村竟然会让他给再次遇到。

那一日在冰河上,他见到她一身火红­色­的衣服鲜艳夺目,长发披散在身后,五官娇俏,身段玲珑,神态更是温婉宁静,对着他淡淡施了一礼,不做作也不矫情。

他也没想过俩人会再有什么交集,毕竟事过境迁,再说以他的身份和地位确实配不上这位名门之女,也不知道杜家怎么会屈尊降贵地看上了他们家?

亲事没成,在他意料之中,但是秦致远却没想到竟是自己的母亲首先推脱了过去,这对女方来说是何等难堪?

这没结成亲事,搞不好还反倒结了仇。

可到杜家村之后,杜老夫人却是不计前嫌地让他们住在了杜家,好吃好喝地款代着,再没提起从前的种种,这让他心头更生愧疚。

平日里无事都不轻易出来走动,也是他自己觉得难堪,今儿个是九皇子寻他说话,这才一谈就谈到了夜里,赶回杜家时却不巧地遇到了杜延云,他更是尴尬不已,有些进退不得。

俩人互相见礼后便沉默了下来,谁也没再说一句。

半晌后,才听得秦致远涩声道:“杜二小姐,从前的事情……对不住了。”说着后退一步对着杜延云深深一揖。

杜延云赶忙侧身避过,“秦大人言重了,咱们两家并未走到那一步,你也无须为此事道歉。”

“怎么说来也是咱们的不是,耽搁了小姐。”

秦致远深深地看了杜延云一眼,她侧着脸,如玉的脸庞一半隐在暗­色­中,却更显得她鼻梁挺俏,肤白秀美,这样的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竟然还未出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家的原因给耽搁了下来,这让他心里更是难安,同样也生出了一丝怜惜之情。

杜延云面­色­绯红,只抿紧了­唇­道:“秦大人的礼我也受过了,今后这事请不要再提。”说着又对秦致远福身一礼,水红­色­的裙摆一动,这才转身进了院门。

秦致远目送着杜延云离去,不由轻声一叹,正欲踏前一步,目光却凝住了,他上前两步躬身拾起地上的一串胭脂红的蝴蝶络子,又看了看已然远去的倩影,默了默便将那串络子放进了自己的袖袋里,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踏进了杜家的院门。

“小姐,秦大人竟然……”

巧儿只觉得自己舌头都要打结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太过诡异,让她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萧怀素蹙着眉若有所思,听到巧儿这话不由转头瞪了她一眼,警告道:“今日的事你谁也不许说,知道吗?”

“奴婢……”

巧儿苦着脸都快要哭出来了,若是可能她也不想看到啊。

“得了,秦家这事……”萧怀素也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头,“总之咱们也管不着,就当作没看见,听到没?”说着两手一伸便揪住了巧儿的面颊用力捏了捏。

巧儿吃痛,呜咽地应了一声,这才满脸委屈地跟着萧怀素进了自家院门。

等着萧怀素主仆俩的身影消失不见,宁湛才从高墙上稳稳落下,食指轻轻刮在颌下,­唇­角却是升起了一抹兴味,原来他与秦致远竟是同道中人,亏得大家住在一个屋里这般久了,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这真是……

宁湛颇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这才理了理衣袍,大步地跨了进去,看今儿这情景应该不会再有人没事出门晃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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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结果

积雪被扫落在一旁,入眼是一溜青­色­的瓦房,杜老夫人扶着刘妈妈的手踏了尺高的门槛,算算这已经是她这个月来第五次进老族长家议事的正厅了。

杜老夫人驻立在石阶下,看着厅内坐着的稀疏人影,眉头不禁微微蹙起,有些奇怪道:“那不是五房的老嫂子,她怎么也来了?”

刘妈妈也跟着望了过去,心下也有些生疑。

五房虽说也算是村里的存粮大户,但谁也没想过五房的老太太会出现在这里,她可不像杜老夫人有诰命在身,才有这样的身份参与族中议事,而如今这般……想来事有蹊跷。

“走,过!”

杜老夫人不慌不忙地走进了正厅,早有人向她打招呼行礼,五房老太太却是稳坐不动,看面­色­却是有几分尴尬之态。

还是杜老夫人笑着走了过去挨着她坐下,“老嫂子,可是好些时日没见着你了,怎么今儿个过来了?”

五房老太太瘪了瘪嘴,转过头去哼了一声,“怎么只许你出现,倒不许我来了?都是族里的老辈子,可没这样的规矩。”

杜老夫人也知她的左­性­子上来了,自然不与她一般计较,只是笑道:“今日可是商定族中各房出粮的数,老嫂子家素来是有底子的,这次遇到事了可要慷慨解囊!”

“瞧你说的,咱们家还比不上你们家,粮田也就千亩,也是这几年家里节省,倒是存了些。”五房老太太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对着杜老夫人点头道:“族里遇到事情,咱们各房自然要相帮的,再说这几年风调雨顺,倒是不缺粮食。”

倒没见谁家遇到征粮还能笑得这般开心的,杜老夫人不是不清楚五房老太太的­性­子,那可真是抠到了骨子里,如今这般豪爽大方,只怕其中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猫腻在里头。

“咱们家粮田虽说有个三千亩,可征一半卖一半,自家再吃用些,到底也剩得不多了。”

杜老夫又笑着应酬了两句,见五房老太太­唇­角翘起一抹微讽的笑意不再答腔,自己便也转而陷入了沉思中。

须臾,老族长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厅外,由他家老大杜伯安给扶着跨进了门槛。

待老族长坐定后,杜伯安才站定在一旁,他虽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可在一众老辈面前却也当不得坐,与大家见了礼后便恭敬地站在一旁。

“今日大家也来齐了。”

老族长呵呵地笑了一声,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是开败了的掬花,目光扫过杜老夫人那方,在五房老太太脸上稍稍顿了顿,俩人交换了个眼神,这才心照不宣地各自移开了去。

若是其他人肯定不及发现这个细节,可杜老夫人心里藏着疑问,又不时地留意着五房老太太的动静,自然便发现了她与老族长之间的眼神交流,心下也是纳闷,但知道这事不好当面问出,便决定先看看再说。

“老族长,听您说与九殿下商量的数定出来了,咱们村这次到底要征多少?”

有心急的忍不住问了出来,其他的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了老族长,一脸紧张的表情。

老族长捋了捋长须,这才不急不慢地说道:“原本汪家村那方征的是十二万石,咱们这边九殿下给了这个数……”说着举起了双手来回翻了翻。

“十万石?”

有人吃惊地张大了嘴,即使是十万石也不是小数目啊,顿时便有人神­色­不对了,左右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杜老夫人却是定定地看向老族长,直觉里他还有话没说完,果真听着他又接着往下说道:“不过九殿下看在继儒的面子上又给咱们减了两万石,”说着目光带笑地向杜老夫人那方点了点头,“眼下咱们村只要出八万就够数!”

一下又减了两万石,众人只觉得肩头的涤一松,又巴巴地看向老族长,虽然减成了八万石,可这粮食怎么摊?

“大家也别急,听我慢慢说。”

老族长喝了一口杜伯安递来的浓茶,清了清嗓子,这才缓声道:“族库里的存粮每年都有定数,大家也知道是多少,但次次征粮族库里都要去一大半,还是得留着些以应不时之需……”说着顿了顿,目光四下里一扫,将各人的表情收入眼中,沉声道:“所以我决定这次八万石粮食的征剿,族里出四万石,余下的四万石便有各房凑凑,应该也能行。”

老族长话音一落,场中立马安静了下来。

要族库里出粮不难,可真正这分子摊到了各房的头上,大家心里都像猫抓似的,谁也不愿意来蹭这个头。

老族长自然揣摩出了众人的心理,目光一转,含笑地看向了身旁立着的杜伯安,“老大,咱们家自个儿的存粮你也有数,这次就先当着各房叔叔婶婶的面先表个态,带个头。”

“是,爹!”

杜伯安应了一声,这才上前一步,朗声道:“咱们宗房的粮田在杜家村里算不得最多,但既然爹都要我先说,咱们也就表个态,宗房这次愿拿出五千石粮食!”

杜伯安这话一落,满室哗然。

五千石,可不是个小数目,也就宗房有这气派,或许还有……

想着想着,便有人将目光悄悄地转向了杜老夫人那方,也就村里的几个大户敢开这口,余下的他们再填填补补也就够了。

这样想着,在场中人都闭上了嘴,等着杜老夫人第二个表态。

“诸位都看着我老婆子作甚?”

杜老夫人轻笑了两声,“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咱们家自然也是要出的,宗房五千石,咱们家就……”似是想了想,又低头算了算,再侧身与旁边的刘妈妈商量了一阵,这才清了清嗓子,道:“咱们家就出四千五百石吧!”

越过宗房不好,杜老夫人量力而行,出得不多不少,也不算有多高调。

“九弟妹,你这数出得不实在啊!”

五房老太太轻哼了一声,看了一眼杜老夫人,意味深长地说道:“照你们家的粮田来算,出这数,少了!”

杜老夫人却是摇头叹了一声,面有苦­色­,“老嫂子怎么知道我家的苦……眼下窖里的存粮没多少,我拿了部分出来,总还要留点,不到来年收成之时谁也不知道这点粮够不够吃用,若是缺了少了,指不定还要去府城里再买些回来!”

“你这人,最是­精­明不过,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五房老太太目光一闪,暗自嘀咕了几句,到底没将这话大声嚷出来。

杜老夫人遂一脸感激地看向五房老太太,“老嫂子知道我的苦衷就好。”几句话便将这事给带过了,转而看向其他人,“咱们家就出这么多了,各位也量力而行,多少为族里尽一分力!”

老族长笑着对杜老夫人点了点头,又转向了五房老太太那房,“五弟妹家平日最是殷实不过,就是素日里节减了些,不知道这一次……”看似昏黄的老眼中却­射­出了一抹­精­光。

来了,又是那种你知我明的眼神。

杜老夫人看在眼里,不由微眯了眸子,右手食指轻敲在了左手背上,默默地注视着老族长与五房老太太的一言一行。

只见五房老太太正了正裙袍,夹着几分花白的眉毛一扬,带着几分客气几分自得地笑道:“这次也是为族里出力,我老婆子不藏私,”说着瞟了杜老夫人一眼,有几分影­射­的意味,杜老夫人只是淡淡一笑,并不以为意,又听得她接着道:“咱们五房这次便拿出八千石来,超了宗房少许,老族长可不要在心里笑话我老婆子不知礼数!”

“五弟妹这是说得什么话,你这般豪爽大气,那可是为咱们族里解决了难题啊,我老头子谢你还来不及,若是多出几个超过宗房的,我心里更是欢喜!”

老族长一脸激动地说道,手中的拐杖都在青石地面上拄得“咚咚”作响,长须摇摆,唾沫飞溅,就差没扑到五房老太太跟前握手对她表示感谢了。

“八千石?”

这对于一户人家来说可不是小数目,杜老夫人眉头微皱。

若是他们家有个两万石粮食,指不定她舍得出个五千石,但五房一口气就出八千石,难不成他们家有两万甚至三万石的数?

杜老夫人可说什么也不相信。

虽然心中是这样想着,可杜老夫人也只是面上微微一诧,便转向五房老太太笑道:“老嫂子真是好气魄!”

“为族里出力,自然是当仁不让!”

五房老太太挺直了背脊,下颌微扬,接受到周围或敬或羡的目光,心里受用得很,又不由得向老族长飞去一个确认的眼神,得到老族长肯定地点头回复后,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这下杜老夫人十足地肯定,只怕老族长与五房老太太之间有什么私下里的交易,且他们在暗中早已经达成了一致。

可到底是什么才能让五房老太太这般慷慨大度地将自家的粮食拿出来,要知道平日里若遇到这种事情,她可是巴不得藏私的人,今日这事太蹊跷了。

杜老夫人百思不得奇解,最后也只能作罢。

只要这事损害不到族里的利益,也碍不着她什么事,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有时候予人方便也是予自己方便。

再说五房老太太总想胜过她,难得有一次得意的机会,她也不用事事都压过她一头了。

族里几个大户都争相报了数,当然最高的还是五房老太太震撼人心的八千石,接着便是宗房五千石,杜老夫人那里四千五百石,十三房跟着出了个三千石,其他拼拼凑凑,有的出一千,有的出五百,有的出八百,不一会便凑足了四万石的数。

老族长这下终于松了口气,临到走了还对五房老太太使了个眼­色­,让她慢走一步说话。

杜老夫人只是笑着站起来理了理衣袖,对着五房老太太告辞道:“老嫂子今日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今后族里若是再遇上这等大事也就不愁了。”

五房老太太嘴角微微抽了抽,却是没有应下,只是表情淡然地目送杜老夫人离去,这才转头心痛地一叹,若不是和老族长早已经商量好了,她才舍不得出那么多石粮食呢。

可有舍才有得,为了孙儿的前程,她少不得要舍些血本了。

族中征粮的事情一经商定,紧结着就是点算粮食,分批地捆制安放妥当,这只怕要耗去两三天的时间,到时候再分出部分人手帮忙押送到西安府,与送粮的大军会合,一同押赴秦岭边境。

“明天就要走了啊……”

萧怀素靠在窗边发了会呆,又转头拿起自制的炭笔对着纸上描绘了起来,这是答应过杜延德要画的全家福,可是没落下两笔那手就一歪,整张画也报费了。

果然心不静,连画都画不好。

萧怀素略有些烦躁地将纸揉成了团扔在一旁,正好帘子从外打了起来,倏地蹿进一股冷风,紧接着秋灵的身影便出现在她跟前,“小姐这般无聊,不若去二小姐那方凑凑热闹?”

“二表姐那里怎么了?”

萧怀素有气无力地抬了眼皮,瞥了秋灵一眼又垂了下来,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没劲,趴在炕桌上就不想抬头。

“瞧瞧小姐这是怎么了,就似霜打的茄子,莫不是生病了?”

秋灵仔细地靠前,又拿手捂了捂萧怀素的额头,也没觉得怎么烫手,怎么偏生就这般有气无力的模样,她不禁暗自纳闷。

巧儿站在不远处,却是低垂着目光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她可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没事,”萧怀素摇了摇头,反倒拉了秋灵过来靠在她柔软的胸口上,又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这才心神稍安,“就是没有力气,你陪陪我就好。”话音很低,竟是像小猫一般的呜咽。

秋灵直觉里有事,可是萧怀素不想说,她也不好一直问着,便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五房的延丽小姐与七房的延静小姐都来了,此刻正在花厅里同二小姐说话呢。”

“喔,她们这段日子倒是来得勤。”

萧怀素懒懒地应了一声,“谁不知道她们俩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是知道人要走了再来看看吧!”

“小姐倒是什么都知道。”

秋灵笑了笑,“奴婢回来时听说三小姐也赶过去了,所以才问小姐去不去凑热闹呢,横竖您眼下又画不进去……”说着还望炕桌边上瞄了一眼,那里好几团废纸四处扔着,足见萧怀素是真的心情烦躁静不下来。

萧怀素想想便也直起了身子,“你说得对,横竖没什么去处,咱们就过去瞧瞧,看她们临到末了还要怎么蹦达!”

“是。”

秋灵低低地应了一声,又唤来巧儿来一同为萧怀素整理梳妆,不多时主仆几个便一同往花厅而去。

寒冬腊月里,就连平日里敞开的花厅也垂下了厚实的棉布帘子,遮挡得密不透风。

待撩了帘子进得厅内,一阵沉闷混杂的香味飘进鼻端,萧怀素只觉得鼻头一痒,忙捂着帕子侧身打了好几个喷嚏,待她适应了之后又转头见到仍然安坐的杜延云与杜延玉,忍不住笑着打趣道:“这是什么味道那么冲鼻,亏得二表姐与三表姐还坐得住?!”又转头吩咐秋灵,“去把帘子打开,再抬扇屏风来挡着风,这样便冷不着屋里的人了。”

秋灵不经意扫过杜延静与杜延丽骤然青黑的脸­色­,心里暗自发笑,忙低声应了,这才转头办事去了。

萧怀素才似有所觉一般地转过了身,向着另一侧坐着的杜延静与杜延丽娇笑道:“竟是没见着延静表姐与延丽表姐,妹妹失礼,两位表姐莫怪!”说着福了福身。

杜延丽皮笑­肉­不笑地道:“咱们两个大活人就坐在这,萧家表妹竟然也没瞧见,这倒真是奇了!”

“那可不是?”

杜延静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意地扫了萧怀素一眼,还为她刚才说的那句话耿耿于怀,不由道:“萧家表妹自是清淡惯了,这姑娘家啊,出个门若是不涂脂抹粉,人家就要说你不懂规矩礼仪,”说着抖了抖衣袖,“我这香啊还是从江南那边传过来的,叫蔷薇露,你们都闻闻,好不好闻?”

萧怀素轻笑一声,赶忙退后几步站到了杜延云身边,又用帕子掩了口鼻道:“延丽表姐,我就怕问这香味,你快别折腾我了!”

“那是你没福气!”

杜延静噘起了嘴来,一脸高傲的模样。

萧怀素只能无声一叹,有些人就是自己拎不清,以为自己能做只凤凰,实际上只是麻雀。

杜延云笑着打了圆场,又转而说起了其他,“倒是听说五房拿了八千石粮食出来,延丽,你们家存粮可真是多!”

杜延丽笑道:“这有什么,为了族里尽份力罢了!”言语中颇有几分自得。

杜延静却是冷哼了一声,倒是与杜延丽别起了苗头,“延丽,平日里你们家不是节减得很,这次缘何这般慷慨,是不是里面有什么蹊跷?你可不能瞒着咱们!”

杜延丽面­色­一僵,眸中似有薄怒,却又很快地平静了下来,冷笑一声道:“延静你这是看不惯我们五房出头,有本事你们七房也再加粮啊,反正是军中征粮,只求多不求少,你们家若是再添粮,指不定还能得到九殿下高看一眼呢!”

“你……”

杜延静脸­色­一变,连脖子都涨红了,指尖攥紧了秋香­色­的扶手椅褡,恨不得在上面抠出两个洞来。

今日她与杜延丽两个为什么会跑到这里,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九皇子身份尊贵她们不敢肖想,那宁湛与秦致远可都是未娶妻室的。

宁湛那身份不用说了,年纪也合适,除了那张冷脸让人有些不敢靠近,其他方面来看都是上上之选。

秦致远虽然后台没有宁湛来得强势,但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看着又是忠厚老实,虽然年纪大一些,但指不定更会疼妻子一些。

这俩人中她们只要能嫁得其中一个,这辈子在西安府也算是高枕无忧了,还会为家里带来莫大的裨益,试问这种情形下,谁不努力争取一番?

也就只有杜延云她们姐妹三个傻傻地守着这两个现成的如意郎君不当一回事,也是别人从京里来的,指不定眼光比她们都高了去,这谁又说得准?

“好了,你们别吵了,每次来都没好事!”

杜延玉本就对杜延静俩人没什么好感,此刻不由黑着脸道:“有事说事,没事早走,我们还有一大堆家事要做呢,没得这闲功夫陪你们日日磕牙!”

“三妹,不得无礼!”

杜延云轻斥了杜延玉一声,这才转向犹自气得冒烟却又有不好当着主人面发作的杜延静俩人道:“两位妹妹这次来到底所为何事?今儿确实事多,若无紧要之事,只怕我也是不能多陪了。”话语虽然客气,但显见得带着一丝疏离。

杜延静与杜延丽对视一眼,这才缓缓平静了下来,也知道自己俩人这频繁的造访到底是惹人嫌了。

“这……”

杜延静咬了咬­唇­,这才从身后的丫环手中取过一个黑木匣子推到了杜延云跟前,难得羞怯道:“这是我为两位大人求的平安符,此去边境只怕凶险,两位大人是为了咱们西安百姓的福祉,我也只是想尽点绵薄之力……所以想请延云姐为我转送一下。”说到最后红晕已是爬了满脸。

“还有我的!”

杜延丽不甘人后,捧过带来的蓝布包袱打了开来,“这是我做的毡帽,冬日里风霜太大,虽然这不是皮毛料子,但一针一线都是我亲手缝制,里面塞的棉花也挑的是最软最暖的那种,戴上别提有多暖和了,也是我送给两位大人的。”

这送东西不好只送一人,虽然她们心中各有目标,但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万一一击未中,余下的不是还有后补吗,指不定就能感动他们其中一个。

萧怀素已是有些目瞪口呆,亏这俩人做得出来,这是明明白白地示爱,还一次想逮两个,左右手都不落空?

这些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吧,家里长辈就不管管?

是了,定是瞒着家里人自个儿拿的主意,不过就算家里人知道了,只怕能攀上这样的高枝,也只有鼓励加劲的份,要让他们拦着只怕是不可能的。

杜延玉更是嗤之以鼻,都要被这俩人给气笑了,亏她们想得出来!

杜延云也是面­色­一变,不过她涵养好,只是微微蹙了眉,便有些为难地推拒道:“两位妹妹,这事不是我不帮你们……虽然咱们西安府民风淳朴不像京里这般约束拘谨,但私相授受这种事还是要不得,传出去于两位妹妹名声也是不好,今日我就当没听过这事。”话到最后已是转成了一脸义正言辞的拒绝。

“这……这怎么能算私相授受?”

杜延静一脸震惊地看向杜延云,显然还没从这番咬文嚼字里回过神来,不就是送个东西吗,她从前也没送给过谁,这一次送两个,还大大方方地给人,怎么就成了私相授受?

杜延静越想越火大,不由对杜延云怒目而视,“延云姐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早就送过了,所以才由不得咱们再送过去,是怕两位大人看中了我们的,反而不睬你了?是与不是?”

杜延云错愕地看向杜延静,实在是不知道她这脑子怎么能颠覆出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只震惊地站起了身来,面有怒­色­,“既然延静妹妹这样想,我也无话可说,要送你自己送,咱们家里的人半点不会Сhā手,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风声,那也与我们无关!”

对于不可理喻之人你再怎么苦口婆心地讲道理都是无用,她只当你是在害她。

杜延云此刻已是半点不想再多费­唇­舌。

“延云姐可不能这么说,”杜延丽急急地接口,“就算我们自己送了,今日你们姐妹三个都在场见到了,若他日传出什么风声,怎么知道不是你们说出去的?!”

“你们俩个,不要太过分了!”

萧怀素沉着脸踏前一步,杜延静与杜延丽花痴的德­性­已经不言而喻,却偏还想要蹬鼻子上脸,做客人的反倒想压在主人头上,可没这个理!

杜延玉也怒目而视,“拿着你们的东西立马给我走人,咱们家不欢迎你们!”

“你们……好,好!”

杜延静冷哼一声,也不多做停留,抱起匣子转身就走,临到门槛那里还不忘记扭过身说了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近水楼台先得月,今日撵走了我们,也不定人家就会看上你们了!”

萧怀素上前唾了一口,叉腰道:“自己是乌鸦,还偏以为天底下人都和你一样的黑,我们没你这般龌龊的想法,还不滚!”

“你……萧怀素,我记着你了!”

杜延静狠狠咬了咬牙,这才揣着一张青黑的脸­色­忿忿地拂袖而去。

杜延玉又转头瞪向杜延丽,后者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赶忙将包袱给包上,逃也似地往外跑去。

她是知道这姐妹三个不好惹,如今杜延静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掉了,她势单力薄自然也不敢与她们叫板,若是想把手里的东西送出去,少不得也只有另想办法了。

“二姐,你别理她们!”

杜延玉自上来挽了杜延云的手,又望外看了一眼,直到杜延丽的身影也消失不见,这才瘪嘴道:“她们是自己想嫁人想疯了,偏偏还来咱们这里装镊样,谁耐烦见着她们,真是讨厌!”

萧怀素也哼了一声,“这才过了多久又故态萌发,是找抽的吧?!”

杜延云淡笑着摇了摇头,“嘴是张在别人身上,她们爱怎么说咱们真还管不着,不过眼下这样也好,”说着转向了萧怀素与杜延玉,眨眼道:“起初她们来了几次我也是没办法了不得不应酬,毕竟是族中的姐妹,就这样撕破脸来也不是不好,如今照这情景,只怕她们也没脸再上门了,我也乐得轻松了几分。”

杜延玉点头道:“她们自然是不会上门了,不说与咱们生了龃龉,就说秦大人他们马上就要离开,她们再往咱们这来蹿门子也是见不到人的。”

“倒是这个理。”

杜延云淡然一笑,目光转向了窗外似乎也生起了一抹惆怅。

杜延玉给萧怀素使了个眼­色­,无声地询问着,萧怀素也是不明所以,只能耸耸肩表示她什么都不知道。

倒是那一晚过后,萧怀素也没再见过杜延云与秦致远有过什么交集,也许那只是一个无心的意外。

可秦致远却是分明拾了杜延云掉下的络子,眼下也不知是暗地里归还了,还是自己给私藏了?

“表妹,”萧怀素还来不及往深里想,杜延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明日秦大人他们便要离开,外祖母还嘱咐给做些­干­粮让他们随身带着,听说去下一个刘家村沿途可没什么卖吃食的,寒冬腊月,只怕在外想喝口粥都没有……”话语里竟是有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关切意味,倒是让萧怀素心中有些惊奇。

“二表姐不说我都忘记了,我眼下就去厨房。”

萧怀素立马点头应下,就算不为秦致远,也要为宁湛给准备一些,再说还有九皇子那个挑剔的胃口,若是不将这尊大佛给侍候好了,倒时候还不是宁湛他们的麻烦事。

杜延云想了想便道:“我与你一同。”

“你们都去,我也要去!”

杜延玉不甘人后,赶忙凑上了前来,挽着萧怀素的手涎笑道:“万一表妹又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我也能凑个嘴尝个鲜!”

“好啊,想吃东西就要帮忙,”萧怀素瞥了杜延玉一眼,打趣道:“三表姐可不能像上次那样只在那抄手坐着,这次我要弄好些东西,只怕厨房里的人手当真不够……”说罢想了想又转头吩咐巧儿,“去将小菊也叫来,就说我在厨房里等她!”

“是,小姐。”

巧儿应了一声,飞快地转身出了门。 网

第【96】章 相送

既然是­干­粮,萧怀素便打定主意做些­肉­­干­和蔬菜,蔬菜不及晾­干­,只能就着锅蒸­干­水分,若吃的时候再拿水泡开就好,不用只啃那些硬硬的馍,这还是源自现代方便面里的调料包来的创意灵感。

说做就做,萧怀素也是­干­劲十足,很快地便给各人分配了工作,连杜延云与杜延玉都没有落下。

宁湛他们人数不少,要按着人头分量给做足了,足够他们吃上大半个月的。

内院里人来人往,有准备棉絮被褥的,有准备瓜果点心的,暮­色­下一盏盏灯笼被点了起来,恁是照得内院里一片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一般的热闹。

就是外院的男人们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杜延意杵在廊下往里张望,纳闷道:“今儿个是怎么了?”

“二哥,”杜延林在他身后拍了拍肩膀,人也跟着晃了出来,倚着一旁的廊柱,斜斜地瞅了一眼对面的厢房,咧嘴道:“只怕是在欢庆呢,明儿个不是人就要走了?”

“三弟说的什么话。”

杜延意瞪了杜延林一眼,很是不喜欢他的作为,“秦大哥与宁兄弟虽然在咱们这住了些时日,可也没半点扰着咱们,你没事摆这副样子是作什么?”

杜延林轻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意道:“我不就是想跟着他们上一回秦岭,这也不答应,你说明明是个大男人,偏这般小肚­鸡­肠……”

“我看小肚­鸡­肠的是你!”

杜延意敛了面容,正­色­道:“你让别人怎么带你去?偷偷带着你走?明明知道祖母不会答应,若是他们俩人也应了你的话那才真是傻了。”

“不去就不去,我还不是担心父母的缘故,这也不能体谅?敢情不是你的父母在那,你就不着急?!”

杜延林沉下了面­色­,可依旧是满脸的不忿,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偏偏宁湛与秦致远都是一根筋,他谁也说不动,又不敢向杜老夫人请求,这才窝了一肚的火,眼下人要走了也乐得还他一片清静。

杜延意被他这话气得够呛,可想到杜伯宏夫妻俩他又当真不好与杜延林计较什么,只道:“二伯父和二伯母吉人自有天相,你急也是急不来的!”

“夜深了,我先回去歇息。”

杜延林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双手交叠抄在脑后,悠闲地晃进了房里,刚跨进门槛还不忘记回身对杜延意道:“二哥,这灯由它点头,你睡觉时再熄了吧!”

“我知道了。”

杜延意沉着脸应了一声,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该拿这个弟弟怎么办才好,人聪明是挺聪明,可老是不走在正途上,也是他父母不在身边,杜老夫人又下不了狠心管教,如今长成这般只怕­性­子早已经定了下来,他们做再多都是徒劳。

或许真将杜延林送到杜伯宏夫妻身边,由得他们亲自管教倒还好了,不过那样的环境……

杜延意皱眉深思,转头看着正屋的灯火还亮着,想了想决定还是去与杜延昭商量一番,若是大哥也赞成他的想法,指不定他们一起便能够说服杜老夫人。

杜家兄弟分别进了屋后,宁湛这才打开了房门,目光向外一眺,四下里无人,却能听得内院纷乱的脚步声与来来往往的人声,果然是挺热闹的。

宁湛微微瘪了瘪­唇­角,他可不相信杜延林所说,什么不耐烦见他们,他们走了正高兴……至少萧怀素不会是这样的想法。

杜老夫人看面相也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杜延林这黄口小儿说过的话岂能当真,他才不会记在心上,那是自己找不痛快。

“怎么着,六爷也睡不着?”

秦致远手中拿了本书,慢慢踱步到了宁湛跟前,视线也跟着向外一扫,不由笑道:“刚才碰见了一个小厮,听说内院正忙得热火朝天,在给咱们准备一路的吃食­干­粮。”

“喔?”

宁湛心头一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萧三妹厨艺极好,指不定这次也是她指挥着丫环婆子们忙活。”

“萧三妹?”

秦致远着意看了宁湛一眼,心思一动,连手中的书本都缓缓搁了下来,“六爷与萧小姐是旧识不成?”

宁家与杜家可没结什么善缘,秦致远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关节,但表面上看这两家人是好不了,可他也奇怪杜老夫人待宁湛却尤其亲切,甚至比对他的客气周到都要好上几分,他心里早就纳闷了。

宁湛收回了目光,颇有深意地看向秦致远,“以前倒是见过几面,”又一本正经地问道:“难不成秦大人也与他们家有旧?”

秦、杜两家暗地里有说亲的意向,这是别人都不知道的,但杜老夫人曾经带孙女去过秦家做客,这却也是谁都瞒不了的。

秦致远微微一怔,面­色­一时之间有些怅然,似惋惜似遗憾,好似又夹杂着几分不甘不舍,眸中神­色­几经变化,最终还是缓缓归于沉静,抿­唇­道:“见过几次,算不得有旧。”说着目光已经垂了下来,好似在思量着什么。

“喔,前几日我好似在杜家院门口见到了秦大哥……”

宁湛眉头微蹙,像是在回想着,片刻后才是眸光一亮,恍然道:“对了,还有杜家二小姐!”

秦致远只觉得眉毛一跳,猛然抬头,有些震惊地看向宁湛,赶忙否认道:“我与杜二小姐并没有什么,六爷可不能乱说!”

他怎么知道这事若是传扬出去会不会对杜延云的名声有碍,他以为那天夜里没有人发现,没想到竟然被宁湛瞧见了……

秦致远一瞬间便汗湿额头,就连袖袋里放着的那串蝴蝶络子现在都觉着有几分烫手,他不由攥紧了衣袖。

“秦大哥,你今年二十有三了吧?”

宁湛突然转了话峰,似乎半点没看到秦致远的心虚与窘迫,这让他微微松了口气,攥紧的衣袖又缓缓放了下来。

也许,宁湛当日并没瞧仔细,毕竟那串络子就在他脚下,天黑灯暗,若不是到了近前,谁能瞧得这般清楚?

“是,翻年就二十四了。”

秦致远点了点头,说话间亦发小心翼翼起来。

“就没想过先成家再立业?”

秦致远从前定过亲事,宁湛也有所耳闻,也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怎么就蹉跎至今。

“功业不成,自然不敢成家,不然给不了妻儿荣华,他们反倒过来怨我怎么办?”

秦致远这才笑了笑,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间有些怔忡。

“花开堪折!”

宁湛牵了牵­唇­角,拍了拍秦致远的肩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径直越过他回了自己的房中。

秦致远一人伫立在房门口,面­色­久久地僵硬着,宁湛这话说得……定是见到他拾了那串络子才如此说。

秦致远一时之间觉得很是羞愧,这串络子他本也没打算再还给杜延云,想着自己留个念想,就算真还回去了,若被人给瞧见了,只怕又是一翻口舌是非,指不定还会带累杜延云的名声,不如不还。

却没想到被宁湛瞅个正着,秦致远不由懊恼地叹了一声,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啊!

只是宁湛离去时说的那句话却是久久震撼着他的心。

花开堪折……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秦致远深吸了口气,那清冷的空气被吸入肺腑,他只觉得一颗心都紧了又紧。

杜延云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可触及的存在,就算是他想,可杜家还愿意让女儿下嫁给他吗?

这似乎有些不现实。

可若是可能呢?

有这个可能吗?

秦致远想了想,不由缓缓握紧了拳头,一双眸子曝出璀璨星光。

再怎么样他也该做出一番事业来,才能有脸向家中父母提这事,这次征粮便是一个契机,若是完成得好,九皇子与宁家满意了,指不定他的职位便能更进一步。

至于杜家与宁家的那点龃龉,他根本就没有听宁湛听过,即使有只怕也是小事,倒时候再让宁湛从中说和,指不定这杜、家两家的龃龉便不会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

秦致远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已经活了二十几年,这是第一次他想为自己认真地争取一次。

这事情办成用不了三个月,若是这三个月内杜延云没有说定亲事,那就证明他还有机会。

秦致远一反往常的沉稳内敛,显得神采飞扬意气勃发,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一定要试试看!

只要他敢去做,不管最后是成还是不成,他都不会后悔和遗憾,至少他曾经为了自己的幸福努力争取过。

听着屋外那时而急促时而振奋的呼吸声,宁湛不由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暗自嘀咕了几句,他是难得话多,今日对着秦致远也是有感而发,就当是积个善缘吧,若是将来俩人真做了连襟,那倒是更好相处了。

想到这,宁湛不由牵了牵­唇­角,但下一刻想到明日又即将离别,他的情绪又骤然低落了下来。

这一离开,也不知道再见是何时。

萧怀素会不会想着他,念着他?

对了,宁湛突然眼睛一亮,整个人都坐了起来。

他不是还受杜老夫人所托要给在秦岭的杜伯宏捎东西过去吗?这不算是有来有往?

到时候杜伯宏若有什么信要捎回来,他也乐意代劳再往杜家村里跑一趟。

这倒是个办法。

宁湛蹙眉深思,片刻后,­唇­角的笑意不由缓缓拉升,眼下他该考虑得便是怎么让这份来往的关系更加稳固,长长久久地进行下去。

第二日一早,长长的送粮队伍便集结在了杜家村口。

老族长率众来为九皇子送行,族中许多老辈都在送行的队伍中,杜老夫人也带了萧怀素与杜延玉来凑热闹。

两个丫头年纪小倒是没有人说事,再说大大的妈虎帽压在头顶上更显得人娇小玲珑,哪里会将她们与大姑娘联系在一起。

“表妹你瞧,杜延静与杜延丽果然是跟着来了。”

杜延玉扯了扯萧怀素的衣袖,又朝另一边不屑地呶了呶嘴。

萧怀素抬头望去,果然见着杜延静俩人正挤在人群里,正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去,便笑道:“别人的事,咱们也管不着。”

“指不定那东西没送出去呢,不然今儿个还巴巴地赶了过来,”杜延玉小心地打量着,片刻后又道:“你看杜延丽还挽了个包袱,可不就是昨天那个?”

萧怀素好笑地看向杜延玉,“三表姐,既然与咱们无关,就别在意了,我就不相信她们敢在大厅广众下将东西给送人,就是她们乐意,只怕家中长辈也拉不下那个脸面来。”

“那倒是。”

杜延玉缓缓点了点头,却又轻哼了一声,显然很是看不惯她们的作为。

萧怀素却是没再搭腔,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着宁湛的身影。

宁湛一身黑身的长袍穿在身上,显得整个人很是冷峻,如一汪化不开的冰山,此刻他正面­色­平静地指挥着下属检查着车况,清点每一车的粮食,做好出发前的最后准备。

藏青、墨蓝、深黑……不得不说宁湛很适应穿冷­色­调的衣服,萧怀素就从没见过他穿浅­色­的袍子。

当萧怀素的目光凝在宁湛身上时,他似乎也有所觉地将目光投了过来,两相一交汇,神情自然便柔和了下来,对着萧怀素微微颔首。

他知道她昨儿个几乎忙碌了一宿,眼圈下都微微有些青黑,就是为了给他们赶着做­干­粮,还详细将几种­干­粮的吃法给写了出来,倒很是稀奇,至少他行军这几年就没吃过这样的­干­粮。

满满一大车的­干­粮都是萧怀素用心做出来的,若是可能,他真不愿意同别人分享。

萧怀素举起小手轻轻对着宁湛摇了摇,眸中有些不舍,却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用嘴型叮嘱了两个字:保重!

宁湛点了点头,便不再看她,忙碌起了手中未完的事。

那厢老族长正在与九皇子低声说着什么,接着让出了身后的一个清秀少年。

这状况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怔住了,原本还热闹的村头,立时便清静了下来,九皇子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地响了起来,“这可就是五房的嫡长孙杜延”

“正是延书!”

老族长笑着将杜延书推上了前去,“承蒙九殿下眷顾,今儿个我就让延书跟着您去了,今后他有什么造化全是殿下的恩典,我代他家中长辈多谢殿下了!”说着后退两步,深深地一揖。

杜延书也是满面激动地跟着老族长拜了下去。

这是什么情况?

萧怀素微微诧异,转头看向杜延丽那方,果然见着她眸中浸泪,却不是惊讶,而是欣喜的泪光,显然是事前就知道了这事,眼下水到渠成般的顺遂,她有的只是对兄长的期许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或许五房就要因为这事而飞黄腾达!

杜老夫人眉头深皱,前思后想之下骤然便明白了过来。

原来……竟然是这样。

怪不得五房老太太在这次征粮中竟然如此慷慨,竟然是私下里达成了这样的交易。

以八千石粮食来换自己孙儿一个前程,怎么说都是五房划算,这样的好事怎么就没落到其他几房头上?

不止是杜老夫人回过味来,其他参与了议事的各房老辈也纷纷反应过来,各人脸­色­骤然变得­精­彩纷呈。

若是早知道有这样的好事,谁不会当先出这个头,不就是多出几千石粮食么?若能给家中儿孙换个好前程,谁会不愿意?

可这样的好事怎么就摊在了五房的头上?

就算知道五房或许在私下里与老族长有了什么交道,可眼下九皇子当前,谁敢没脸没皮地上去触这个霉头?

不过下来后铁定会有人追着老族长问的,这是可想而知的事。

杜老夫人翘了翘­唇­角,眸中闪过一丝嘲讽的意味,却还是没开口说些什么。

九皇子安心受了老族长一礼,这才笑着道:“快起了吧,既然是族长所托,少不得要多照看他几分。”说着转头对身后一白面无须的侍从说了句什么,便见那侍从欲来将杜延书给领到后头去。

“哥哥!”

杜延丽趁势唤了一声,又拔开人群挤到跟前,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了杜延书,激动道:“哥哥此去必定前程锦绣,妹妹在这里祝你一路顺遂!”

“好妹妹!”

杜延书激动未平,眸中亦含了几分泪意,又望向远远站在人群末尾以求避嫌的祖母以及父母众人,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家里牺牲那么大才为他谋了这么个出路,若是他不争气都对不起这一大家子。

这侍从也是通情达理的,由着杜延书兄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带着他转向了车队的后方安顿去了。

须臾,九皇子上了马背,又对着老族长众人挥手道:“都回了吧!”这才调转马头,由着马儿轻快地跑了起来。

“恭送九殿下!”

老族长又带着村里一众恭身行礼,听着马儿嗒嗒地跑了起来,这才缓缓直起了背脊,面­色­上一片平静,再回身时已经被七嘴八舌的众人给一拥而上围住了。

杜伯安带着两个弟弟在一旁拦都拦不住,生生地被人群给挤到了壁角。

还是老族长拄了拄拐杖,中气十足地喝了一声,“都安静些!”

“唰”地一下,人群里静了一分,片刻后又暴出一阵喧哗,只听有人扯着嗓子道:“老族长不公啊,有这等好事怎么只便宜了五房,若是早先与咱们交个底,谁家不愿意多出粮?你们说是不是?”

“是!”

“对!”

“就是这个理了!”

人群里立时暴出一阵响亮的附和声。

“把五房老太太叫出来说话,那一日她可是在的!”

不知道又有谁喝了一句,众人赶忙转过了目光四处搜寻,果然见着站在人群尾巴上的五房老太太并儿子媳­妇­正欲悄悄离开,被这一喊顿住了脚步,脸­色­青白交错很是有几分尴尬。

“五房的人在那呢!”

又有人高喝了一句,人群便如潮水一般地涌了上去,或拖或攥地将五房众人给挤到了老族长跟前去。

“这下热闹了。”

刘妈妈站在杜老夫人身旁笑意深深。

“老族长揽了这事,就知道后面好不了,这下宗房和五房有得忙了,咱们不去凑这个热闹。”杜老夫人不由轻哼了一声,对萧怀素姐妹道:“人都走了,咱们也回去!”说着当先转身扶着刘妈妈的手离去。

萧怀素只嗯了一声,带着几分不舍地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缓缓在视线中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终是轻叹了一声,心中不知道是失落还是什么的,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转而懒懒地倚在了杜延玉的肩上。

“表妹是不是累着了?”

杜延玉赶忙扶住了她,关切道:“昨儿个你忙了一夜,今日原本是让你休息的,怎么听到祖母要去送行这还巴巴得爬了起来,眼下回去可要好生歇歇。”

萧怀素轻轻点了点头,只觉得倦意上涌,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杜延丽已经被一群小姑娘给叽叽喳喳地围住了,或是关切,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问话层出不穷,让她一时之间应接不暇。

萧怀素无声轻笑,眼下就算杜延丽没有攀上宁湛或是秦致远这个高枝,那被人羡慕的感觉已是让她受用不尽了。

“不就是她哥哥跟着九皇子走了吗,这般没有功名又没有后台,去了也是从最底层做起,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杜延玉对这种走歪门邪道的总是有些不屑的,他们家哪一个不是走的科考之路,一门全进士,就算杜延意在学问上无甚建树,家里也给了低线,必须达到最低的门槛才能将他给弄进工部去,更别说杜延意本来就在杂学上有所专长,就算进去了那也是学以致用,指不定还是工部之福呢。

“可若是杜延书真混出了个前程,五房就真的有望了。”

萧怀素笑了笑,整个人都挂在了杜延玉的身上,双臂将她脖子一揽,只觉得眼皮亦发沉重,“三表姐快带我回去吧,我困得撑不住了。”

杜延玉这才忙忙地唤了红枣和秋灵来,几人遮着掩着一起架着萧怀素往回走去,也许是心里的事情一放下,果真走到半路她就睡了过去,倒是让杜延玉好一阵无奈,同时也不禁羡慕她心宽有福。

夜­色­已深,萧怀素却是拥着被子迷糊地坐了起来,四处扫了一眼,哑着嗓着唤了一声,“秋灵!”

外间响起一阵悉索的穿衣身,旋即秋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帐外,隔着帐子问道:“小姐可是要喝水?”

“什么时辰了?”

头有些痛,萧怀素不由伸手揉了揉太阳­茓­。

秋灵转头看了一眼窗下桌案上的沙漏,“刚过了丑时。”

果真是睡久了啊,眼下半夜就醒了。

萧怀素伸出手来,示意秋灵卷了帐子,这才披衣坐在床沿上,看着不远处昏暗的灯光微微有些发呆。

“院里没什么事吧?”

萧怀素接过秋灵递来的温水喝了半杯,这才转头问道。

今日她早间回来吃了一碗素面就倒头大睡,一觉就到了丑时,虽说杜老夫人体恤她昨儿忙了一宿没使人叫醒她,但这一睡过便成了日夜颠倒之势,眼下着实不能再睡了,不然这头还得疼着。

秋灵接过萧怀素手里的杯子搁在床边的小方几上,又牵了她倚在自己身上,轻轻地按着她的太阳­茓­,“今儿个倒是有一件事……”话语里似乎有几分迟疑。

“是什么事?”

萧怀素享受般地嗯了两声,秋灵的身子软软的,又带着一股洗浴后的清香,让人闻着很是舒服。

“今儿个奴婢去寻表姐,恰巧看到大少爷与二少爷了。”

杜老夫人跟前得用的大丫环香菱便是秋灵的表姐,这次是跟着老夫人一块回了杜家村的。

杜延昭兄弟俩一起去寻杜老夫人,那定是有什么要事!

萧怀素微微将眼睁开了一条缝,“继续说。”

“是,”秋灵应了一声,又继续道:“奴婢也有些好奇,便向表姐打探了一下,说是两位少爷向老夫人建议将三少爷给送到秦岭去!”

“什么?”

萧怀素陡然增开了眼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秋灵,“他们真是这么说的?”

秦岭边境啊,那等苦寒之地,梁氏来信都不知道说过多少回了,若不是有杜伯宏在后面压着,指不定她还会说得更悲惨些,再说如今羯罗又强势攻伐,战情说不上岌岌可危,但有危险却是一定的。

杜延昭他们明知那里的境况,却还要建议将杜延林给送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秋灵点了点头,“当时刘妈妈陪着老夫人在屋里,表姐就在茶水间里呆着,只隔着一道门帘,不会听错的。”

“那我外祖母怎么说?”

萧怀素缓缓沉下了心来,杜延昭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做,定是事出有因。

“老夫人起先还是有些震怒,不过大少爷又说了一些话,老夫人这才歇了怒火,转而细细思量了起来。”

秋灵小心翼翼地说道:“两位少爷是觉着三少爷在这里安宜惯了不思进取,老夫人又不好隔着辈分地管教,二老爷素来教子严厉,若是三少爷在父母身边,一是解了他们念子之情,再有二老爷管教着也能让三少爷早些懂事,”顿了顿又道:“听说三少爷自己也是愿意去的,还私下里求过六爷与秦大人,只是两位都没有答应他罢了。”

“喔,”萧怀素笑了笑,挑眉道:“三表哥还求过他们了?”

也是,这样的事情依宁湛与秦致远那谨慎的­性­子,只怕谁都不会答应。

杜延林那不成熟的­性­子搁哪都是个烧人的火炭,又没有家中长辈应允,谁摊上谁倒霉!

“那可不是?!”

秋灵跟着点头,“若非这样,两位少爷也不会找上老夫人,虽说外人看来……好似有些不顾兄弟情意,可奴婢知道他们是真正为了三少爷好!”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

萧怀素点了点头,她与杜延昭、杜延意兄弟相处得久,自然是相信他们的品行,只杜延林到底是后来才回到杜家,接触得不多,却也知道这个三表哥惯会使些小聪明,人也浮躁了些,少了几分踏实。

秋灵又道:“所以奴婢想啊,若是老夫人也同意了,到时候给六爷去封信,将三少爷给捎带着一路去秦岭,他定是不会拒绝的。”

萧怀素心思转了转,忽而便抿­唇­笑了,“外祖母的请托,宁六哥自然不会推拒,”想了想又道:“接下来他们还要去两个村落,征得的粮食都让人先送回西安府了,若是要去秦岭,最后定也是在那里集合着一起出发,倒是还有些时间。”

不管杜老夫人怎么决定她也没意见,杜延林的­性­子是需要人管教,兄弟影响不了他,老夫人隔着辈份也不好管教得狠了,若是能让他吃些苦头也是一种磨砺。

将这个问题丢在了一旁,萧怀素这才转头仔细地打量着秋灵。

少女的身形玲珑有致,面容虽不算漂亮,但也白皙清秀,不知不觉间秋灵已经快十六了。

“秋灵,今后你嫁了人也跟在我身边吧,做个管事媳­妇­,多威风!”

萧怀素抱了秋灵的手臂倚在她身边,这些年相处下来,俩人虽是主仆,但感情尤似姐妹,她已经对秋灵生出了几分依恋。

“小姐说什么呢,多羞人!”

秋灵骤然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目光。

“这有什么,姑娘大了始终是要嫁人的,不过你嘛,再等两年看看,我定给你物­色­个好的。”也不管秋灵面上的羞恼,萧怀素径直说道:“这人啊,长相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踏实勤快,会疼人。”

“小姐懂什么,还说得头头是道的……”

秋灵小声嘀咕了一句,心里却觉得暖暖的,萧怀素能将她的将来都打算得清清楚楚,她还有什么好愁的,能跟着这样一个主子,证明她确实没有选错人。

“你表姐今年也有十八了吧?”

萧怀素又问起了香菱的事,“那年好似听你提过,你表姐从小便和你哥定了亲的。”

“是,”秋灵笑了笑,“小姐记­性­真好,老夫人准备明年就放了我表姐回去成亲,反正这里有刘妈妈把持着,老夫人屋里总出不了错的。”

萧怀素这才点了点头,又穿鞋起身,“反正睡不着了,我想早些去厨房里给外祖母熬锅小米红薯粥,再做几笼锅贴饺子。”

“小姐这般孝顺,老夫人知道心里定是欢喜的。”

秋灵扶了萧怀素下床,主仆俩个动作利落地收拾梳洗了一番,这便打着灯笼往厨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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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真好

最终杜延林去秦岭之事就这样决定了下来,作为当事人的他自然欢欣鼓舞,恨不得立刻收拾行礼去西安府等着宁湛他们归来,到时候好随着宁家军一同过去。

杜老夫人是派人直接给宁湛送的信,就沿着他们一路走过的路线追着送了过去,可没有直接送到西安府的宁家。

宁湛收到信后很快便回了信,说是他们征粮完后他会再回杜家村一次,到时候便将杜延林给一起带走,时间很充裕,杜延林还有空闲收拾准备一番。

这一来一回的信件确认后,杜延林再雀跃兴奋也只能稍稍按捺下心情,掰着手指算着宁湛什么时候到来。

杜延昭与杜延意却是松了口气,这段日子杜延林要怎么闹腾也由得他了,只盼望到了秦岭与父母在一起后杜延林能稍稍收收心养养­性­,吃些苦长些见识,那也就不枉此行了。

至于杜延林的功课,杜老夫人也给杜伯宏写了信,就由他教导自己的儿子也是绰绰有余,但若是杜延林无心进学,其实在哪里都一样。

转眼到了二月,冰河上也渐渐化了水,走到桥上还能看到一块块的浮冰飘浮在水面上,倒是有些胆子的孩子还敢凑上前几分,甩长了手中的钓竿,指望吊上几尾鲜鱼来。

还有些调皮的孩子在河边玩着冰,空旷的河面上传来阵阵笑闹声。

萧怀素撑着下颌坐在桥头上看了一会儿,这才拍拍裙角站了起来,双手一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小姐可要回去了?”

秋灵上前来为萧怀素系上了灰鼠毛的披风,又理了理身后的风帽。

“走吧,已经在这耽搁了一会儿了!”

萧怀素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却听得桥另一头隐约传来马蹄的嗒嗒声,她赶忙转过了头去,怕是自己听错了。

河面上飘着一层薄雾,离得远了根本看不清,可那马蹄声却是越来越响,萧怀素禁不住握紧了秋灵的手,面上显出一抹紧张和期待。

杜家村里也有人家养了马匹,可最近没听说谁出了门,当然不排除是送信的人,可送信的人莫不是月中才来,这才二月初呢,要来是不是也早了些?

骏马穿透薄雾,前蹄微微扬起嘶鸣了一声,马上的人儿顺势一拉缰绳,黑­色­的袍角在风中飞扬,墨发星眸的少年微微定神,待看清远处的人,那张冷峻的脸庞上亦浮现出一抹惊喜的笑容,不是宁湛又是谁?

“是六爷!”

秋灵也有些意外,不过她却是知道宁湛会来杜家村接杜延林一同离去,只是这时间远近谁也估摸不清,知道是二月,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宁湛驱马跑了过来,临得近了这才利落地翻身下马,一双星眸定定地看向萧怀素,略微压制着心中的激动,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缓一些,“萧三妹,可别来无恙?”

“宁六哥,真没想到你这样快就来了。”

萧怀素也欣喜地踏前一步,目光在宁湛的脸庞上来回睃了睃,这些日子的奔波让他看来瘦了些,不过­精­神还不错,个子好似也拔高了一点,据她目测恐怕已经超过一米七五,不过男孩子在他这个年纪还要长个头,到时候长到一米八恐怕也不是难事。

“是,”宁湛点了点头,“事情办完了,就赶着来了。”

“粮食都筹措完了?”

萧怀素问了一声,“九殿下与秦大人他们呢,没随你一道来?”

“九殿下他们转道回了西安府,我自己来的杜家村,到时候接上你三表哥就能走了。”

宁湛话音一落,留意到萧怀素骤然低落了几分的情结,不由轻咳了几声,“若是你三表哥没准备妥当,我在村里留上几日等着他也是行的。”

“那敢情好。”

萧怀素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一双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

秋灵在一旁微感诧异,却也觉出了俩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脚步不由向后退了两步,只低垂了目光候在一旁。

“萧三妹这是要去哪?”

宁湛瞧见了不远处在冰河上嬉戏的孩子们,目光又转回到了萧怀素的脸上,她的脸蛋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吹了冷风。

“在桥上坐了一会儿,正打算回去呢。”

萧怀素搓着手呵了一口热手,这段日子她总是有意无意地会到桥头来逛上一圈,说她是在刻意等着宁湛也不尽然,但大抵心里也期待着他有一天会如现在这般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就好似今天,虽然有些意外的惊喜,却也在情理之中。

“那咱们一块走吧。”

宁湛点了点头,桥马先走在了前头,萧怀素踌躇了两下,也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马,分站在马匹的左右,秋灵则落后几步跟在萧怀素身侧不远。

“原以为那次离去后便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再来杜家村,没想到竟在中途接着老夫人的来信。”

宁湛转头看向萧怀素,马鞍只及她肩膀,可以瞥见她白­嫩­的耳垂上挂着的一颗摇摇晃晃的水滴型玉石,长长的璎珞自耳后垂落在了颈边,衬着她雪白的肌肤,看起来尤其娇俏。

他倒是没见过这样的耳饰,很是别致,也很衬她。

像是留意到宁湛的注视,萧怀素耳根有些发红,不觉用手轻轻抚了抚那长长的璎珞,转头对着他甜甜一笑,“宁六哥也觉得这耳饰好看么?”

“好看!”

宁湛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简洁的两个字,却包含很多意思,不仅是耳饰好看,戴着它的人更好看。

萧怀素轻笑了两声,红着脸微微咬了­唇­瓣,“这是三表姐给我做的,平日里她就爱捣鼓些首饰,咱们姐妹几个素日里用的首饰可都是经过她改良的,在市面上应该看不到重样的。”

“原来是这样。”

宁湛恍然大悟,不由夸赞道:“杜三小姐倒是巧手。”

她们姐妹几个似乎各有所长,不过萧怀素却是更加全面一些,会做吃食,也会画画,听说这画功还是学自杜阁老,杜阁老不仅是当世名儒,于书画上更是一绝,能得他的真传,相信萧怀素的画功也弱不了。

“嗯。”

萧怀素轻轻应了一声,又听得宁湛道:“还要谢谢你,那些­干­粮咱们都吃完了,连九殿下都夸赞了你,在外还能吃到蔬菜,这可是咱们从来没试过的。”

从前行军在外,莫不是几块­干­馍一袋水,至多再加块­肉­­干­,哪里像这次这般丰富,只要拿个碗来将­干­了的蔬菜一泡,再就着新鲜的­肉­­干­吃着,虽说不算顶顶的美味,可也比从前好上太多。

“你们喜欢就好,我也是突然想到了,这样方便携带些,可味道就没有在家里弄得好了。”

萧怀素笑着扬了眉,眸中散发着自信的光芒,“那次是有些赶了,不过若下次再做,我能够将味道稍稍调得好些,只要在蔬菜里加些作料再晾晒或蒸­干­即可,那味道一定更好。”

“上次你倒只是写下了吃的方法,若是方便的话,能否将这制作的法子也一并传授了?咱们行军在外少不得要各处奔波,以后让军里的大厨也照着这样备下­干­粮,咱们在外吃的东西就要好多了。”

宁湛说完便一脸期待地看向萧怀素,他是舍不得她次次亲自动手,若是有其他人代劳也免得这份辛苦,这办法若传到了军中只怕也会风靡一时的。

“好啊,回去我就细细写了制作的法子,再加上一些调味的方法,到时候一并给你。”

萧怀素倒没有藏私,爽快地应下了。

“怀素,你真好!”

宁湛脚步一顿,一双眸子定定地看向萧怀素,似乎想看清她每个羞涩的表情,只觉得一颗心都被填得满满的,这样一个好姑娘真就让他给遇到了。

“你说什么呢?!”

萧怀素扯着衣角害羞地瞥了宁湛一眼,那模样似娇似嗔,又带出无限的风情,端得是惹人怜爱。

宁湛一时之间都看傻了去。

俩人说话间便到了杜家院门前,萧怀素命人来牵了马,这才带着宁湛进去拜见杜老夫人。

杜延昭他们几个还没有下学,所以整个前院里尤其清静。

进了后院,拐进杜老夫人的正屋,萧怀素一眼便瞧见了正立在廊下说话的杜延云姐妹,不由笑着唤道:“二表姐、三表姐,宁六哥来了!”

杜延云怔了怔,随即转头,果真见着宁湛跟随在萧怀素身后举步而来。

“那么快就来了?”

杜延玉也有些诧异,侧身站在了杜延云身后,不知道怎么的她对冷脸的宁湛就是有些怕怕的感觉,虽然知道他人好,可是也不敢轻易接近。

当初宁湛住在他们家时也见过几面,可都是匆匆行礼见过,基本没说过话。

“杜二小姐,三小姐,打扰了!”

宁湛步伐沉稳地上前,目光微微低垂,对着杜延云姐妹抱拳一礼。

“哪里的话,这次三弟去秦岭还要托六爷一路照顾着,是咱们家该谢谢你才对。”

杜延云说完便对着宁湛福身一礼,杜延玉也跟着做了。

众人你来我往之间,香桃已经打起了帘子,刘妈妈的声音传了出来,“老夫人请宁六爷进屋一叙。”

宁湛点了点头,目光又回了过来转向了萧怀素。

“宁六哥,你进去吧!”

萧怀素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宁湛这才不做其他,又对杜延云姐妹微微颔首,转身进了屋去。

杜延玉笑着上前来挽了萧怀素的手,打趣道:“倒是每次都让表妹遇到宁六爷,真正是好巧!”

萧怀素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今儿果真是凑巧了,我正要从河边回来,恰巧就见到宁六哥骑马而来,他什么时候来我可算不着,你说是吧三表姐?”

“得,什么都是你说的。”

杜延玉笑着捂了­唇­,道:“若是三哥知道宁六爷来了,只怕要乐坏了,他可是早盼着要去秦岭了。”

“希望三弟到了那边会好些吧!”

杜延云轻叹了一声,又转头看向萧怀素,问道:“这次就只有宁六爷一人来了?”话语里透出一种隐含的意味。

萧怀素看了杜延云一眼,轻声道:“倒是只有宁六哥一个来,听说秦大人跟着九殿下已经先行回了西安府等着,只怕宁六哥接了三表哥之后他们才会一道去秦岭。”

听萧怀素这第一说,杜延云便点了点头不再说其他,目光微微垂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致远到底是没有再来,杜延云说不清楚心里是有种期待还是失落什么的,总之她的情绪亦是淡淡的,就像她如今整个人一般。

母亲那么­操­心她的婚事,可她却那么无动于衷,是不是有些不孝?

对秦致远那个人她也谈不上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可几次见面还是觉得他人不错,沉稳、内敛,待人周到客气,倒没有时下年青男子的猛浪,也许是年纪管在那里了。

听说他今年二十四了,而她亦十七,差着七岁,算不得太大,可也绝对不小了。

她也辗转知道了秦致远并未成亲,不然当初杜延静与杜延丽何故这么热心,这两个可不是奔着姨娘的名头去的,现下小姑娘的心眼都大,不管身份地位是否匹配,想嫁就要做个正房嫡妻。

其实这样想也没错,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就如当年的自己。

回头看看自己曾经走过的路,杜延云突然觉得那时的爱恋是那么幼稚,可那时的感情却又那么热情真挚,只有爱过痛过才会真正成长,她庆幸她已经走过了这段历程,对未来也没有那么深的执着和期许,就这样平平淡淡地也很好。

可是秦致远……那个明明已经和她缘分相错的人,为何又走进了她的生活?

杜延云明明白白记得她那天是带了串蝴蝶络子在身上,可回到房里却发现遗失了,她也赶忙让奉春沿着她走过的路去寻过,可却一无所获。

若是说被人捡走了,那么秦致远的可能­性­最大。

但若是秦致远拾到了,又为什么不还给她呢?

是不想造成误会,还是有心私藏了?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怎么想的,所以一颗心都被吊了起来,就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好不容易挨到秦致远离开了,她以为会告一段落,却发现完全不是这样。

杜延云不知道她对秦致远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思,或许有着一点点的期待,认为嫁个这样老实本分的男人平淡地过一辈子也不错,至少她是见过人的,总比揭开盖头之后才知道对方长成什么模样来得好。

可另一方面她也有些茫然,因为这事不是她想就可以促成的,再说秦家与他们家已是生了龃龉,若是让杜老夫人放下从前的一切再平心静气地与秦家再谈婚事只怕有些难。

而在杜老夫人的屋内,老夫人已是笑着让宁湛坐了,香菱赶忙奉上了茶水,又在刘妈妈的眼神示意下退了出去。

“这次征粮可还顺利?”

杜老夫人笑着看向宁湛,丝毫不觉得他脸上冷硬的表情刺眼,反倒日渐觉出一抹亲切来。

“还算顺利,四个村征了四十万石的粮食,如今已是分批押送回了西安府,不日便要启程往秦岭而去。”

宁湛这话透露出了几个信息,倒是将杜老夫人想知道的都一一告知,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挨着打听便也能尽数知晓,他只是为老夫人省了这个步骤。

“倒是辛苦你们了。”

杜老夫人点了点头,见宁湛抱拳颔首,心里也有些欣赏他小小年纪便有这沉稳气度,两相一对比又不由叹声道:“难为你又跑了一次,都是为了我那不成气的孙儿……他父母不在身边,我也年纪大了,到底对他疏于管教,又怕他在我身边长歪了,今后他父母不得怪我啊,这才想到将人给送过去。”顿了顿又倾身向前,谨慎地问道:“宁湛啊,你也给我老婆子漏个底,那边到底危险不危险?”

宁湛抿了抿­唇­角,想了想这才斟酌道:“危险倒是有的,但只要不出城,在城内便是安全的,老夫人也放心,只要一天有宁家军驻守在那,这城门绝对破不了,羯罗虽然凶狠狡诈,但到底也不敢和咱们硬碰硬的。”

听宁湛这一说,杜老夫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身子缓缓向后仰,刚好靠在两方弹墨引枕上,“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宁湛点了点头,问道:“不知延林那方可是准备妥当了?若是没有,我这边倒是不急,可以缓上两三天再走也是一样。”

宁湛对杜延林没什么特别的好恶,既然已经来到了杜家他也不着急,若是能呆个两三天再走自然是最好的。

杜老夫人正了正神,又看向宁湛那风尘仆仆的模样,虽然人是消瘦了些,可­精­神看着尚可,即使有几分疲倦也是深埋在眼底,半点没有表现出来给人添麻烦。

她心里不禁暗自点头,有这样知事又稳重的儿郎,当真是宁家的福气。

可想到与宁家的那点龃龉,杜老夫人刚升起的一点心思又骤然歇了下来,只道:“既然你不着急,那就在家里歇息两天再走不迟,尝尝怀素的手艺,我记得你最爱吃她做的点心……”

杜老夫人笑了笑,像是想到当初宁湛一人便吃完一盘点心时的情景,倒是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俩人说笑了一会,杜老夫人话峰一转,又问起了九皇子的事,“九殿下金尊玉贵,皇上也舍得将他放来这边做个督军,也不知道在这里呆的日子长不长?”老夫人半眯着眸子好似不甚在意的模样,实际上连耳根都竖了起来谨慎聆听。

从九皇子到西安这一途,也可以觑见京中如今的情景,皇子哪里需要这般吃苦受累的磨练,莫不是避祸来的?

杜老夫人跟随在杜老太爷身边这么些年,到底还是有些政治的敏锐度。

宁湛面­色­平静地答道:“这时日也没说个准,到底是皇子殿下,若是哪一日他想回京里倒是也没人拦得住的。”说着目光坦然地看向杜老夫人。

也就是说九皇子如今是自己不想回京?

杜老夫人眉头一皱,手中的捻珠不由缓缓攥紧了,京里的局势只怕已经有些胶着了吧,也亏得杜老太爷沉得住气,来信中竟是没有透露半

杜家村又山高皇帝远的,她想打听点事情只怕也是不能。

杜老夫人心中有些气闷,但想想杜老太爷平日里的行事风格,要动便是雷霆万钧,若是不动,那定是在慢慢筹谋计划,总不会将他自己给圈了进去。

这样一想,杜老夫人又稍稍定了心,看向宁湛的目光更是和蔼了几分,“你奔波而来,我也不与你多说了,这便下去好好梳洗歇息一番。”说着转头对刘妈妈使了个眼­色­。

刘妈妈这便笑着上前道:“六爷,这边请。”

宁湛起身对杜老夫人行了一礼,又对刘妈妈点头,“有劳妈妈了。”

“不敢!”

刘妈妈摆手道:“六爷对咱们杜家有恩,怎么样款代都不为过,老奴不过是尽点心力罢了。”

看着刘妈妈带着宁湛出了门,杜老夫人挺直的肩背这才耸搭了下来,长长地呼了口气。

宁湛出了杜老夫人的正屋也没再见着萧怀素她们姐妹几个,心知她们不可能一直等在这,或是忙其他事情去了,这便摇了摇头,跟随着刘妈妈往前院而去。

杜延林从学堂归来后得知宁湛已然到了,便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这便想去寻他,却被杜延意给挡住了,劝说道:“宁兄弟刚到,只怕沿途奔波眼下正在歇息,三弟也别去打扰,先见过祖母再说。”

杜延林嘀咕了一声,这才歇下了心思,不情不愿地跟着杜延昭兄弟俩去了杜老夫人的院子里。

三兄弟给杜老夫人见礼后,杜延林已是迫不及待地凑到了老夫人跟前,“祖母,宁六哥是不是今日便要带我走?”话语中有着几分期待与迫切。

其实杜延林也不是想到自己父母跟前,他就是想换个环境四处见识一下,不然整日里呆在杜家村哪也去不得,他心里闷得慌。

杜老夫人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哪里就走得这样急了,我留宁湛住个两天,到时候你们再走不迟。”见杜延林一脸失望的模样,这才眉头一挑,沉着脸道:“怎么着,你就这般想快些过去,祖母和兄弟姐妹们就一点不念着了?”

“祖母说得哪里话?”

被杜老夫人这般一训,杜延林不由讪讪笑道:“孙儿也不过是挂念父母的安危,想早些日子见到他们罢了。”

“你有这个心自然是最好的。”

杜老夫人这才敛了面­色­,正容叮嘱道:“宁湛也说了,在城里不危险,可依你这泼猴的­性­子定是想要四处乱跑的,我会让你父亲好好拘着你,不要在那里生事,也不要惹麻烦。”

“是,孙儿记着了。”

杜延林垂首应是,便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杜延昭与杜延意对视一眼,这才笑着凑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挨着杜老夫人坐下。

“祖母,今儿个宁兄弟到来,咱们可得好好为他接风才是!”

杜延昭对宁湛早有好感,不说他一次两次地相帮,端看他为人处事稳重端方,撇开宁家人的关系不说,这样的人也是值得结交的。

“是啊,”杜延意也笑着接口,“早前便说要与宁兄弟喝上两杯,可那一次他公务在身不便饮酒作乐,眼下倒是有机会了。”

“有你们几个作陪倒也好,”杜老夫人笑着点头,“我也跟你们表妹说了,让她晚间好好置办一桌席面,全家人一起吃个饭,”说着瞄了杜延林一眼,“也当是为延林饯行了!”

杜延林这才抬起了头来,低低地应了一声,“有劳祖母记挂!”心里却是闷闷地有些不舒服。

说是为宁湛接风,却也是顺便为他饯行。

得,他一个杜府少爷也轮为顺便带上的那个了,还没有外人在自家吃香,杜老夫人偏心也不带这样的。

杜延林心中自然是不服气的,可又不敢和杜老夫人闹僵了,万一老夫人一个不高兴不让他走了,再留在杜家村可如何是好?

眼下只有忍得才是上策,退一步海阔天空。

杜延林在心中这样提醒自己,面上便缓缓露出一抹看似欢喜的笑来。

杜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方点了点头。

杜延意却是一脸高兴,忍不住抚掌道:“这么说表妹要亲自下厨了?自从宁兄弟他们走了之后,好久没吃过表妹做的东西,我可想念得紧。”说着涎嘴一笑,那模样颇有几分滑稽。

“你这小子,快擦擦口水!”

杜延昭对着杜延意笑骂了一句,不过转瞬一想,那笑容便变得有几分让人回味了,“那咱们能吃到表妹做的东西,还是沾了宁兄弟的光不是?回去可要与他好好说道说道。”说着勾过了杜延意的肩膀,两兄弟暗自嘀咕了一阵。

“你们兄弟几个,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知道宁湛大度便欺负他,当心最后自己吃了亏,我可是不管的!”杜老夫人笑着推了推杜延昭兄弟俩,又扫过杜延林,一并道:“快回去拾掇一番,到时候开饭时准点带着人过来!”

杜延昭与杜延意正了正神­色­,起身拉了杜延林一道对着杜老夫人行礼告辞,“那祖母先歇着,我们就下去了。”待老夫人摆了摆手,这才依次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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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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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怀素平日里是懒得下厨,若是能有小菊代劳,她是巴不得在一旁做指挥,偶尔的几次下厨也不过是弄些点心、小吃,或是煲点汤,要让她做菜很难,不是不会,只是她非常不想沾上油烟味。

而今天萧怀素却是全副武装,不仅系了围裙,一溜乌发也拿布巾给包严实了,柳眉杏眼红­唇­,俨然是个娇俏的小厨娘。

小菊给她打下手,今日的菜­色­已经拟定,不复杂都是家常口味,有水煮­肉­片、­肉­末茄子、梅­干­菜扣­肉­、红烧狮子头、清蒸鲫鱼、豆豉栗子排骨、菲菜猪肝、八宝豆腐、酸辣土豆丝,凉菜有甜酸萝卜皮和小葱拌豆腐。

杜家的女眷胃口都小,简单的几样菜并着饭吃就足够了,但是挨不住正在长身体的少年们个个都能吃,萧怀素又另外煮了两锅素饺子,这样下来就只多不少了。

忙碌了一个下午,等着菜都上桌,众人坐定,杜老夫人才向着萧怀素笑着点头,目光又扫过众人,“今儿可都是你们表妹亲手做的菜­色­,往日里她不常下厨,今儿个你们有这口福了!”

萧怀素笑了笑没说什么,目光却在着藏青长袍的宁湛身上微微一顿,随即不着痕迹地转了开来。

也不知道宁湛什么时候再有机会吃到她做的菜,所以今儿的辛苦也是值得的。

“还是表妹能­干­!”

杜延意对着萧怀素呵呵地笑着,目光却不觉得往那大块的红烧狮子头上瞄,那红亮亮的酱汁,那诱人的香味,他早便觉得胃中酸得厉害,就想大口大口地吃­肉­。

“能吃上表妹做的菜,那是人生一大乐事!”

杜延昭也丝毫不吝啬于夸赞,看向萧怀素的目光充满了赞许。

杜延林已是咽下了口唾沫,又直直看向杜老夫人,期盼道:“祖母,咱们开席吧!”

杜老夫人嗔了他一眼,这才笑着看向宁湛,“今日是为宁湛接风,也算是为延林饯行,你们都悠着点喝,”又嘱咐几个孙儿,“梅子酒虽然不醉人,可一人一壶仅够了,切不可贪杯!”

“是。”

杜延昭几人赶忙应下,又巴巴地将目光转向了菜桌。

宁湛斟了杯酒站了起来,“晚辈在这先敬老夫人一杯,祝您身体康健,松柏长青!”

“这酒看来我是必得喝了。”

杜老夫人呵呵笑着,又指了杜延云道:“给我满上!”

杜延云也不多话,笑着起身给杜老夫人斟酒,看着她喝完一杯后,又给续上了。

“这 第 102 章 分明,指腹有着黄­色­的茧,算不得纤瘦,但却给人一种很有力量的感觉,随着他手指的起落,萧怀素只觉得自己连呼吸也跟着快慢不一起来。

“结发……”

当最后一缕黑发在指尖滑落时,宁湛有些怔怔出神,萧怀素的秀发很是顺滑,乌黑的一片犹如油光水滑的锦缎,而她的肌肤却很是清凉,就像美玉一样细致柔­嫩­。

两种不同的触感,却都代表着她。

宁湛握了握拳头,眸­色­不由深沉了起来,喉咙微微有些发紧。

结发……

萧怀素也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却品出了不一样的味来。

自古夫妻便有结发之说,在成亲洞房之是时更有三礼,一为合卺之礼,二为结发之礼,三为周公之礼。

萧怀素抬头瞥了宁湛一眼,俩人的头发莫明地就纠结在了一起,这是不是一种预兆?

她正出神间,却已是瞥见小菊的身影从花厅旁拐了出来,手中还捧着个青­色­的瓷杯。

宁湛显然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是头也没回,只深吸了口气,定定地看向萧怀素,柔声道:“把东西收好,安心等着我回来!”

萧怀素咬了咬­唇­,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羞怯地低了头。

小菊端着水走了过来,临到近了,步伐却轻巧了起来,她似乎也觉出了有几分不对,这才去了多久,怎么觉得俩人之间的气氛都有些不同了?

宁湛倒是如常地接过了小菊递来的水一饮而尽,这才站起了身来,看着萧怀素,体贴道:“今天你也累着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我的酒劲已经过了,会帮你看着他们的,嗯?”

最后“嗯”那一声带出几许深深的意味,像是宠溺,像是疼惜,还有着无限包容的柔情蜜意一般。

萧怀素只觉得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根本不敢看向其他人,只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红着脸瞪了宁湛一眼便飞快地转身离开。

小菊微微怔了怔,便也举步追了上去。

宁湛站了一会儿,看着萧怀素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唇­角却是勾起了一抹笑意。

虽然没得到萧怀素肯定的回答,但那块紫金石却是被她给收下了,若是她无意,大可以退给他就是,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做,想来也可以说明她对他并不是全无情意的。

姑娘家面皮薄,他可以理解。

不过今日能与萧怀素的关系更近一分,他已是心满意足。

欲速则不达,还是要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来得好。

比起秦致远,宁湛只觉得自己幸运得不止一星半

随着征粮告一段落,秦致远的表现也得到了九皇子的认可,想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不是难事。

“秦大哥最近倒是特别努力。”

宁湛手中把玩着那已经空了的青瓷茶杯,又想起杜延云在席中偶尔有些失落和复杂的表情,不由蹙眉嘀咕道:“杜二小姐不会是在想着秦大哥吧?若真是这样,俩人倒还有戏……”

若是秦致远向家里提及要向杜延云提亲,秦家人应该不会拒绝吧?

杜家这样的门第,杜延云这样的儿媳­妇­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

宁湛是这样想着,可他并不知道杜家曾与秦家有过说亲的意图,自然也不知道秦致远若是想要求娶到杜延云得比他想像中还要付出更多才行。

宁湛虽然分出些心思关注了秦致远与杜延云的事,到底还没忘记自己家里与杜家生的那些龃龉,“到时候少不得要多挣些军功,父亲满意了,姜姨娘那边便更好说话,到时候把事情圆一圆,我与怀素的亲事也就不是难事了吧?”

或许到时候还要往萧家跑上一趟,但依着目前这情况来看,最有能力决定萧怀素婚事的还是杜老夫人。

既然今日将话与萧怀素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又表明了心迹,自然得更加努力才是,没得他还不如秦致远吧?

“看来这次也不算白跑一趟。”

宁湛笑了笑,背着手慢悠悠地往花厅晃去,夜风吹拂而过,卷起他青­色­的袍角,连那湿凉的空气拂在面上都让人感觉到新鲜了几分,树叶沙沙作响,伴着夜风奏响一曲低回婉转的歌谣,恰如他此刻飞扬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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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拜访

早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道路旁的枝丫竞相伸展开来,铺阵出一抹浓浓的翠­色­,鸟雀在枝头鸣叫着,彩蝶在阳光下欢快地飞舞,带出一道道交错的光影。

在前往西安府的官道上,有两辆青帷马车缓缓前行着,后面还跟着押送行礼的板车并好几十人的护送队伍,马车一角的檐下垂着黄铜风铃,铃下吊着块紫檀木牌,上书一“杜”字,木牌下的墨绿­色­丝绦正迎风摆动着。

一只素白的手撩开了车帘的一角,看了看外面明晃晃的日头,转头轻声道:“夫人,已近午时了,咱们要不要歇息一下?”

被女子唤作夫人的正是一年近四十的­妇­人,她容­色­端庄,面­色­沉静,入鬓的双眉更是显出几抹英气,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她着一身姜黄­色­绣缠枝花纹的素锦长裙,一枝带着流苏的金步摇颤巍巍地垂在发髻上,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摇摆不定。

这­妇­人正是从汴京而来的王氏,只见她呼出一口气来,缓缓直起了身子,点头道:“歇上一歇吧,让­奶­娘把延雪抱来我看看,这孩子前几天吐­奶­吐得我心焦,看着人都瘦了几分。”

说起自己的小女儿杜延雪,王氏自是一脸疼爱的表情,若不是顾着杜延云的婚事,她也不会巴巴地从汴京城里赶到西安府。

杜延云今年十七了啊,再不嫁人她都心里发愁。

这一年来王氏又要顾着小女儿,又要­操­心大女儿的婚事,愁得都生了几根白发,可还是没有满意。

那些上门说亲的,不是家世太低了些,就是人隔着太远人品无法考证。

这次倒是有个稍稍合心意的,听说家世人品都还不错,只是呆得地方太远了些,在川渝之所,王氏才想着经西安府而过,带上女儿再借道往南边的川渝之地走上一遭,这都是高龄嫁女了,总要看仔细些,不然女儿嫁过去吃苦怎么办。

山高皇帝远的,指不定这一辈都见不到了。

要为杜延云办好这婚事,王氏自然是不留余地,这次连着一岁多大的小女儿都带在了身边。

须臾,马车缓缓停在了官道旁的一个凉茶铺边,丫环婆子们动作利索地将蓝­色­帷布绕了一圈,秋叶与冬雪这才恭敬地请了王氏下车。

另一辆马车也下了人,春柳与夏荷簇拥着个抱着稚龄孩童的圆脸­妇­人走了过来,这­妇­人正是­奶­娘黄氏,三人到了跟前这才恭敬地对王氏行了礼。

王氏走前两步,小心翼翼地揭开罩在杜延雪头上的小风帽,小丫头睡得正香,略显粉­色­的嘴角还微微淘气地嘟起,看起来尤其可爱,她这才放了心,又看向­奶­娘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好在这丫头还没什么病痛的,不然咱们只怕都要累得脱上一层皮。”

­奶­娘忙说不敢,“照顾小姐是奴婢的职责,这段日子见着小姐吐­奶­奴婢也难受,眼下好歹有了些好转,再适量地喂些米糊,慢慢地就会好起来的。”

“照顾好了延雪,今后我亏待不了你。”

王氏点了点头,这才扶着秋叶的手走到桌旁落了座。

几个丫环忙活了一阵,自然不会要茶铺里的吃食,全都是自己带来的东西现煮着,就是借口炉子烧水用,很快便将这顿应付了过去。

杜延雪也从­奶­娘怀中醒了过来,­奶­声­奶­气地唤着“娘”,就要往王氏那里奔去,­奶­娘只得将她给抱了过来,“小姐一醒来就想要夫人,还是这母女情分长,旁人怎么都比不上!”

“那可不是,咱们夫人也最疼小姐,母女连心嘛!”

秋叶有张巧嘴,笑着在一旁凑趣。

“就你这张嘴会说话!”

春柳看着秋叶笑,伸手就来拧她的脸皮,闹得她赶忙往后退。

夏荷与冬雪便在一旁捂着­唇­笑。

王氏将杜延雪抱在了怀里,只觉得这丫头又轻了不少,心疼得紧,转身又吩咐­奶­娘,“看看她吃不吃­奶­,不吃的话就去给她熬点迷糊。”

­奶­娘摇头道:“这两天吃­奶­都吐,小姐也不爱闻那味,奴婢这就去熬些米糊来。”

“好,你去吧!”

王氏淡淡地点了点头,头却也没抬,目光只在杜延雪身上打着转,见小女儿颇有些眷恋地倚在她怀中,心中更是一片柔软,只小心翼翼地将她给抱紧了。

秋叶与春柳再怎么打闹也不敢狠了,玩笑一下便规矩地站定了。

杜家的队伍也只在这里歇息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又继续前行,申时过半便进入了西安府城。

杜家别苑里早收到消息知道王氏一行到来,管事带着一众仆从早早地便迎在了门前,恭敬地将王氏给引了进去。

这座别苑王氏统共也只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她为新­妇­时回乡祭祖,在这里歇息过几晚,之后回了汴京城便一直­操­劳着那边的事务再没来过。

眼下正好是第二次。

虽然说舟车劳顿,但王氏也不及歇下,只看着­奶­娘将杜延雪安排妥当了,又见得小女儿饱饱地吃了一顿米糊睡下,这才带着秋叶与冬雪回了自己歇息的院子。

这次回西安府,四个大丫环两个跟在王氏身边,两个轮换着帮着­奶­娘照顾杜延雪,她只留下了连生家的帮忙照顾着汴京城的事务,不然只留下杜伯温父子俩在那里,她也放心不下。

须臾,王氏洗梳了一番,又换了身居家的半旧绛紫­色­长裙,这才懒懒地靠在榻上歇息。

秋叶便跪在她脚下,或轻或重地给王氏按摩着腿。

门帘被人从外撩了开来,冬雪脚步轻巧地踏了进来,到了王氏跟前蹲身行礼。

王氏头也没抬,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事情可办妥当了?”

“办妥当了。”

冬雪赶忙应了一声,又补充道:“管事的说这帖子送到宁府后,小厮便在门口等着回音,不一会儿便有人出来回话,说是姜姨娘明日定会在府中恭候夫人。”

“好!”

王氏按住了秋叶的手没有让她再捶下去,这才整整衣衫坐了起来,散散的垂髻搭在肩膀上,未施粉黛的面庞渐渐显出一抹老态,可那双眼睛却依然明亮透彻,直直看来仿佛能够洞察人心。

冬雪赶忙垂下了目光。

“夫人,您为何非要见那姜姨娘呢?”

秋叶心里犯着嘀咕,又见冬雪垂了目光不敢说话,这才轻声向王氏问道。

她有些不明白,杜老夫人的来信中明明说过与宁家起了龃龉,再说出了那样的事情本就是宁家人不对,眼下还要理他们作甚?

宁家也就是独在陕西省里坐大,到了京里算个什么?!

王氏瞥了秋叶一眼,突然伸出手抚了她的面颊一下,秋叶微微一惊却也没敢向后退去,柔­嫩­的触感,光洁的脸蛋,“还是年轻好啊!”王氏感叹了一声,却是没有回答秋灵的这个问题,转而道:“这次你大哥倒是帮了我不少忙,沿途亏得有他打点照顾,就是不知道成了亲后还这小夫妻俩还愿意不愿意归我差遣?!”

“这……”

秋叶咬了咬­唇­,面­色­有些为难道:“夫人折煞奴婢了,这些事情哪能由奴婢说了算啊,表姐是老夫人跟前的红人,去与留只怕还要老夫人决定才是,至于奴婢的大哥,自然是嫂子在哪里,大哥就跟在哪里。”

这次王氏要到西安府来,贵叔便托了她带着秋耕一道,想让他与香菱俩人就在西安府完了婚,今后是去是留便由主子们决定,省得若中间有什么变故让这婚事一拖再拖。

再说秋耕这小伙子也确实能­干­踏实,人也可信,这一个多月来深得王氏器重,倒是对外的一把好手。

“你丫头就是会说话,哪边都不得罪。”

王氏轻笑了两声,“若我真要用秋耕,少不得要将香菱给讨过来才行,老夫人向来疼我,想来这个面子还是会给的。”

见王氏又笑了起来,秋叶这才松了口气,连周身不自觉竖起的汗毛也缓缓捋了下来,便又听王氏道:“我知道你们都在奇怪,为什么我还要去宁府走这一遭?”说着往后慢慢靠去,直到身子倚在引枕上,这才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秋叶与冬雪都抬起了头来,小心翼翼地静静聆听。

王氏便叹了一声,道:“非是我给那个姜姨娘长脸,只是老夫人眼下毕竟还在西安这块地界,若真的一直与宁家关系拧着,万一有个什么事情,不说宁家帮把手,就是不落井下石都算是好的……再说了,老太爷父子都在京里呆着,真要发生什么也是鞭长莫及。”

王氏知道杜老夫人相中的两家人只怕就是因为宁家的关系才断了往来,虽说一时半会见不到什么厉害,但长久下去呢?

这一大家子又不是只在这里呆上一日两日,就是将来杜老太爷致仕了也会回到这边养老的,她提前给放个台阶下了,今后两家人见面也好说话。

杜老夫人那里是不指望了,毕竟是老辈的脸面,没得还要和一个姨娘说道,但她不同,既然是当家主母,有些事情势必还是要Сhā手圆上。

王氏也希望宁府能是袁氏当家作主,主母对主母,那地位也能相平,可她也听说这位夫人深居简出,万事不过问,想和她打交道都难,只能与姜姨娘暂时周旋了。

冬雪与秋叶对视了一眼,默然道:“夫人辛苦了。”

王氏只能心里苦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她怎么能不辛苦?

在京里­操­心着爷们儿的生活,到了西安还要修补与宁府的关系。

两个女儿,一个正需好好养育却跟着她四处奔波,一个正值妙龄韶华却久久寻觅不到合适的人家,她又做媳­妇­又做母亲得有多不容易?!

夜­色­渐深,王氏用过甜汤,又再去­奶­娘那看了一眼,见杜延雪好了不少,这才回自己屋里歇下不提。

第二日一早,王氏便让丫环提着八­色­的礼盒,亲自往宁府而去。

宽敞的花厅里,一盆春兰在窗下的案台上开得正好,两溜紫檀木交椅燕翅排开,两面的墙上一边挂着副猛虎下山图,一边挂着副春日杏花图。

王氏正捧了杯香茗坐定,杯中缭绕的烟雾缓缓升腾,更衬得她一张脸平静无波。

身后的秋叶见左右侍候无人,终是忍不住低笑了出声,被冬雪瞪了一眼,赶忙又收住了笑声。

王氏瞟了秋叶一眼,淡淡地开口道:“在别人家里做客岂能放肆,你若再这般,看我以后还带不带你出门!”

“奴婢……”

秋叶面­色­一变,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王氏一眼,见她眸中并无怒­色­,这才大胆道:“奴婢是看这花厅里的画挂得奇怪,一刚一柔的,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懂什么?!”

王氏轻哂道:“宁家是将门出身,自然喜好刚猛的画作,”说着目光又瞄了一眼那杏花图,“另一副画作只怕是姜姨娘的手笔……”说着端起茶盏来细细抿了一口。

不过别人怎么布置也碍不着她的事,就算心里觉得好笑,王氏面上也只作不表,又瞪了一眼秋叶以作警告,再不说什么,只安心地等待。

秋叶的­性­子是活泼了些,比不上秋灵的沉静,不过有个多话的在身边也有她的好处,王氏的四个大丫环可都是­精­挑细选的,之所以还没舍得将她们放出去嫁人,也是留待后用。

约莫盏茶的功夫,姜姨娘这才带着丫环跨进了花厅的大门,一见面就向王氏告罪,“让杜夫人久等了,实是早间事情太忙,又要安排各房的琐事,这才来晚了,杜夫人可别怪罪妾身。”说着便对王氏福身一礼。

“姜姨娘说哪里话,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罢了。”

王氏笑着上前拉起了姜姨娘,也趁机打量了一番

水红­色­的长裙上绣着几朵艳丽的牡丹,却并不显得花哨繁复,包裹着姜姨娘略显丰腴的身体,举手投足间都是妩媚温柔,那双单凤眼更是勾出了女人无限的风情。

王氏知道姜姨娘也不过比她小上两岁,可那水做的肌肤却是她无法比的,同样是女人,看到这样的尤物心里自然是要掂量一番。

不过俩人所处的位置不同,确实也没法比。

姨娘妾室都是靠着容貌过活的,没点手段,没有男人的宠爱,就算能盛极一时,也不会长开不败,临到年纪大了,自有新鲜的颜­色­再顶了上去。

“杜夫人快请坐。”

姜姨娘客气地拉了王氏的手引了她坐下,自己便坐在了另一旁,气定神闲地将手交叠着搁在了膝上,俩人中间只隔了个花几。

初收到王氏的拜帖姜姨娘还有些诧异,这不关系都已经闹僵了去,过了一年多的光景才想办法开始补救,也不嫌晚了

姜姨娘是不想和杜家人再有什么瓜葛,杜老夫人狠狠骂她那一通她心里还记着呢,哪有那么快忘记?既然瞧不起她这个姨娘,索­性­就不要交往来得好,她可不是那种拿热脸去贴别人冷板凳的人,西安府里上赶着巴结她的夫人小姐多了去,她可不在意一个已经过气了的阁老夫人。

可王氏又正正经经地下了拜帖,她也不能视而不见,思虑再三之后才去向宁远讨了意见。

宁远说了要见,姜姨娘也只有硬着头皮上,只是言语间虽然客气周到,却并不显得热络。

这一点王氏自然也看了出来,心中却不甚介意,今日本就是拉下脸面来和解的,她自然也不会绷着,便笑道:“才来到西安府,也不清楚这里的状况便登了门,我就是这实诚­性­子,姜姨娘可别怪我唐突了。”

“怎么会,杜夫人这般说倒是让妾身有些无地自容了,贵客临门,本该倒履相迎,只因诸事缠身,是妾身招待不周才是。”

姜姨娘说着又起身对着王氏一福,被她拦了下来,笑道:“姜姨娘再这般模样,只怕我这客人都要坐不住了。”说着用纨扇掩了口轻笑了起来。

姜姨娘目光一闪,面­色­似有些尴尬,不过下一刻又恢复如常,看了眼王氏手中的纨扇,转而夸赞道:“杜夫人这把扇子好生­精­致,妾身看那仕女图上的衣裙都闪着金光的,莫不是描了金粉在里头?”

王氏笑着点了点头,俩人又就京里的衣服、首饰,乃至贵族世家最新的娱乐项目都谈论了一遍,这才步入正题。

“杜夫人这次到西安府来只怕是有要事吧?”

姜姨娘起身给王氏斟了茶水,单凤眼微微向上一扫,心中暗自盘算着。

她本就觉得王氏来得蹊跷,又这般礼遇周到,只怕有什么事要请托,看这事情的轻重缓急再说,她可不能一口应下。

王氏叹了一声,轻抚额头,“也不怕姜姨娘笑话,这次正是为了我大女儿的婚事而来,家里长辈­操­心的事多,难免就疏忽了她,这次将她的婚事说定,也了了我做母亲的一桩亲事。”

“都是做母亲的,杜夫人的心情妾身能够理解。”

姜姨娘点了点头,心中也暗自好笑。

这事颜郡王妃也与她提起过,说当时杜老夫人有意和他们家说亲,只是最后不了了之。

听说杜老夫人还上秦家走了一遭,但最后也是没有了下文。

她心里欢喜了好一阵,活该杜老夫人得罪了她,这下知道他们宁家在西安府的影响力了吧,不与他们家交好,谁愿意和他们家结成儿女亲家,这是自己找不痛快!

可没想到转了一圈,老的搞不定,小的还亲自出马了。

不过王氏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为人处事倒是半点没让人感觉到不自在,待人又亲切温和,连她都快不自不觉地上了王氏的套。

若不是还记得住王氏是杜家人,只怕她都要在心里将她引为知交了。

话题到了这里,俩人自然又说了些儿女的话。

“咱们三爷的亲事便定在今年夏末,娶的是马副将家的千金,若是杜夫人到时候还在西安府,可要赏脸来喝杯酒水!”

姜姨娘说完这话脸上满是自骄自傲,马家兵权在握,可说是宁远最信任的一个下属,有了马家的支持,宁沣可说是羽翼更丰。

虽然因着杜家的关系,宁沣被他父亲罚到了军营去,不过也算是避避风头,若是找准时机再立两个军功,将来成亲时也更有体面不是?

“那当真是恭喜了!”

王氏淡淡地扯了扯­唇­角,面上的笑容却不真切。

宁家三爷是姜姨娘亲生的儿子她自然是知道,也就是那个胆敢对杜延云无礼的浪荡子,若是姜姨娘不提起这一茬还好……眼下这般说是在试探她,还是故意捅她的心窝?

王氏微微眯了眸子向姜姨娘看去,姜姨娘却好似无所觉一般自端了杯茶水喝着,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神采飞扬,亦含着一抹淡淡的挑衅与嘲弄。

王氏心思一转,便压下了那股怒气,今日上门可不是来吵架的,再说事过境迁,她也只是想将这事给抹过,两不相提自然是最好的。

俩人又说了些客气话,王氏这才留下了礼物起身告辞。

姜姨娘也亲自将人给送出了二门,看着王氏的车驾往外驶去,这才冷哼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谁知道安的什么心思?”说着将手中的帕子绞了绞,暗自低沉了一阵。

丫环碧文在一旁看着,不由出声提醒道:“姨娘,老爷还等着您过去回话呢,咱们是不是……”

“知道了,”姜姨娘淡淡地瞥了碧文一眼,这才转身离去,“老爷不就想知道杜家人有没有露口风吗?这位杜夫人嘴巴可是牢靠,我怎么绕圈子都能将话题给转回来,确实是深藏不露,不过她既然敢走出这一步,也就是不想和咱们对着­干­……”说着顿也顿,不甚在意地挥了挥帕子,“走吧,随我去见老爷!”

回程的马车上,王氏的脸­色­沉沉的,一旁的秋叶与冬雪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马车走了一半,车上的气氛着实有些压抑,冬雪碰了碰秋叶,又对她使了使眼­色­,秋叶这才大着胆子试探道:“夫人,您坐得可是僵了,奴婢给您捶捶腿。”说着跪着膝行了过去。

王氏这一上车就坐得端端正正的,连地儿都没挪过儿,只沉着脸­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才听得王氏长叹了一声,扶了秋叶的手斜斜地向后倚去,冬雪赶忙上前拿了两方引枕塞在了她的腰间。

“今日走了这一遭也好,到是让我见识到了姜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氏说着轻笑了两声,倒是没有先前的郁结,眉梢眼角都舒展了开来,却是有种放松的喜­色­。

冬雪与秋叶对视一眼,心里却有些糊涂,也没能明白王氏眼中这喜从何来。

王氏看了两个丫环一眼,这才笑着道:“原本还以为这姜氏有多能奈,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姜姨娘眼皮子太浅,还以为能和她过招拆招,妄图想把自己摆在正牌嫡妻的位置上,她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今日王氏看着像是退了,在别人眼中却是着实进了一大步,至少也说明了宁、杜两家的关系并不像外人以为的这般,只要有这一层假象现于人前,其他的她也不奢求。

宁府有姜姨娘这样的呣子作怪,只怕今后再兴旺也是有限的,她不过图个眼前的平静罢了。

冬雪谨慎地附和了一声,“姜氏自然是比不上夫人的。”

“那可不是?”

秋叶看了一眼王氏,也小心翼翼地说道:“单说品味谈吐就不行,看着像是八面玲珑,但却让人觉得做作虚伪,奴婢就瞧她不上!”

王氏听得心中快意,不由轻笑了两声,又嗔了秋叶一眼道:“让你瞧上就是怪事了,人家那等皮相可是专门侍候爷们的……”说着自觉失言也收了口,又轻咳了两声,拿纨扇掩了半边脸,眸中却丝毫不掩示对姜姨娘的鄙夷,“今后也别说她了,要与宁府打交道时我自然会迎上,其他时候却是半点不想和这女人沾上边的。”

“是。”

冬雪与秋叶齐齐应了声是。

秋叶又小声道:“夫人,但咱们今日走上这一遭,其他人会不会以为……”

“以为什么?”

王氏轻笑一声,“以为咱们向宁家服了软?”说着着意看了秋叶一眼,秋叶红着脸,赶忙低下了头。

“服软这两个字定意有很多,”王氏轻轻吹着指间丹蔻,“你可看我向她道过一句歉了?没有吧,咱们只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谁也没有主动提起两家人之间的龃龉不是?那就是她心里也有忌讳,不想和咱们杜家撕破脸来!”

“其实有时候进亦是退,退也是近啊!”

王氏说完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后便闭眼假寐,一直到了杜家别苑都没再开口说话。

只留下冬雪与秋叶面面相觑,在心里细细咀嚼和回味这句话的深意。

------题外话------

有没有姑娘记得我曾经写过这位马小姐叫什么名字没,我记不住了,还是没有给她取过名字,大家若记得告诉我一声,免得我名字起重了。 网

第【100】章 提亲(1)

王氏在西安府逗留了好些天,这几天里姜姨娘也登过杜家的门,两家人算是礼尚往来了一番,在有心人眼里自然察觉出了些微变化,关于宁、杜两家龃龉之事似乎也成了空­茓­来风,根本无凭无依。

便有人暗自活动了起来,跟着宁家留下的触角上杜家拜访了一番,倒是传出了好些关于王氏贤良淑德的美名。

有些人也暗自后悔,怎么当初就没跟杜老夫人好好交往一番,若是再将这关系套了近乎,眼下想要拜访王氏莫不是轻而易举,也不会被人错想成是那等谄媚逢迎之人。

对于前来巴结逢迎之人,王氏心里自然是门清,虽然面上一视同仁,但心里到底是作了三六九等的化分,哪些虚应即可,哪些不能深交,哪些点头笑过下次见面或许就不再记得。

一一应付这些人也要花些时间,可杜家的名声却是在西安府城里渐渐打响了,便不会再有人躲在背后说三道四,毕竟连宁家都作了旁观放任之态,其他人还有什么可说道的?

其实王氏最想看的还是秦家有什么反应,那个拒绝了杜家的秦夫人,是否此刻连肠子都悔青了去?

秦府。

秦夫人正面­色­沉沉地坐在大厅中,两个女儿伴在一旁,面­色­均是有些忐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关于杜家的传闻她们自然也是听说了,外界虽然猜测纷纭,但到底宁家与杜家也是礼尚往来了一番,这其中到底有着什么便耐人寻味了。

但她们却是知道,秦家曾经拒绝了杜家的好意,若是此刻再想与杜家搭上线,只怕人家都不爱搭理。

还有大哥秦致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年偶然见到了杜延云的关系,有这珠玉在前心中难忘,这两年来竟然都未再谈及婚嫁,眼见已经拖到了二十四岁,秦家上下都是着急得很。

“三娘,”秦夫人心中踟蹰良久,这才开口问道:“你大哥信上是不是说这两日就会归家?”

秦三娘心神一颤,小心翼翼地看了秦夫人一眼,这才上前回道:“母亲记得没错,大哥信上是这般说的。”

“好。”

秦夫人沉沉地叹了口气,原本挺直的肩背不觉间微微耸搭了一些,她一手抚在额上,摇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前世造了孽,今世累得你们大哥姻缘这般不顺,明明先前看着还是好的,可就因为我……”说着又摇了摇头,面上现出一抹悔­色­。

秦三娘这是知道秦夫人想起杜家那桩事来,不禁小心劝道:“这样的事情是谁都想不到的,母亲也别往心里去。”

秦四娘也凑上了前来,眼见着秦夫人杯中之水去了一半,这才小心翼翼地提了茶壶给她续上,轻声道:“母亲,这一次大哥归来想必就会有个了结,他总不能这样一直拖着让家里人为他担心。”

“说是这般说的,可我就怕他死心眼!”

秦夫人这才抬起头来,眉尖却是微微蹙起,面上泛起一抹忧愁,“那一日我也曾问过你大哥,可觉得杜家二小姐好?可他什么也没说,我只当他不在意暂时放下了心来,没想到这一放就是两年,他竟然半点都不提婚嫁之事,我如今想想,莫不是当初那一见便已是动了心,以致于亲事最终没成,他虽然不好怪我,心中却一直耿耿于怀?”

秦三娘与秦四娘对视一眼,满满地都是惊讶,她们竟然不知道秦夫人有这样的心思,忙开口否认道:“母亲莫要这样想,大哥向来最是孝顺,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一定是您多虑了。”

秦夫人却是摆了摆手,“是不是多虑,这次等他归家便有分晓了。”言罢又是长长一叹。

秦三娘与秦四娘心里虽然担心,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相劝,也只能等着秦致远归来再细说。

这样过了两天,果然秦致远归家了。

听说与他一道归来的还有九皇子以及宁府的三爷与六爷。

秦致远风尘仆仆地归家,可与离去时心境不同,再次回到西安府他已是心潮澎湃,满满心心念念着要与秦夫人谈论这婚事。

杜延云确实还未定亲,他估摸着这几日便能使了媒人上杜家村提亲去。

回家梳洗一番,换了身居家的葛布袍子,秦致远便去拜见了秦夫人。

“总算是回来了,娘可是担心了好久。”

秦夫人笑着上前扶起了秦致远,将儿子看了又看,虽然面­色­略微有些憔悴,可­精­神尚佳,且一双眸中还闪着兴奋的光芒,显然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秦夫人拉了秦致远落坐,又为他斟了杯茶水递过去,笑道:“你这番跟着九殿下可还算是顺利?”

秦致远点了点头,又喝了口茶水才道:“一切顺利,九殿下对我也很满意,回西安府后便说要向总兵大人进言,提了我的官职,总领军草筹措大事。”

“真的?”

秦夫人眼睛一亮,满满地都是欢喜,又拉了秦致远的手细细打量再三,只觉得儿子的眉眼亦加成熟坚毅,那宽厚的肩背已然有了能够承担山岳的力量,不由心生感慨,“我儿果真有出息了,”见秦致远眸中也俱是喜­色­,话峰一转,殷切道:“致远,既然你这次归了家,也别再累得父母­操­心,咱们寻一合适的姑娘,早些把这婚事办了吧,你可知我们老俩口想着抱这孙儿已是想了好久了!”

秦夫人这话一出,已经有觉悟见着秦致远如往常一般不动如山或是淡漠推拒的表情,心头还正想着如何劝说着儿子答应,却已见着秦致远含笑点头,“母亲说得是,儿子年纪也不小了,这亲事正该办了。”

秦夫人微微一怔,接着心头浮上喜­色­,拉紧了秦致远的手忙不迭地点头,“致远,你终于是想通了……”可话音一落,又觉得没对,儿子这眉梢眼­色­的喜意好似不仅仅是因为事业上的顺遂,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儿啊,你老实告诉母亲,是不是你心里有了中意的姑娘?”

秦致远这才敛了面­色­,郑重地站起身来对着秦夫人长长一揖,这才开口道:“母亲,儿子确实有了中意的姑娘,还望母亲能上门为儿子提亲!”

回到西安府之前,他也派人去杜家村里小心打探了一番,倒是没听说杜延云定了亲事,他也料想这短短几个月应该还不及决定终身,或许这也是上天冥冥中给他的机会,再也等待不得。

“喔,是哪家的姑娘?”

秦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秦致远一眼,便低了头端了茶水来喝,心思却在不断翻转,到底是哪家姑娘能让儿子这般上心,这般郑重?

按理说秦致远这几个月都在当差,哪还有心思去结识什么姑娘?

若说是从前就有意了的,那为什么从前不提起,反倒在这当下才与她说?

一定是在这几个月里熟识的女子吧。

可这几个月来秦致远不是在军营办差就是跟随九皇子辗转各个村落间凑粮,莫不是瞧上了哪个村里的姑娘?

西安府周围有好几个大村落大姓氏的族群,当然其中也不乏有在朝中立事之人的亲眷,就是一般的女子若是德行良好她也不会介意。

就是不知道秦致远中意的到底是谁?

秦致远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看向秦夫人,缓缓道:“儿子中意的是杜大人家的二小姐。”

“杜……咳咳……”

秦夫人脸­色­猛然一变,那口茶水还不及咽下便在喉咙中打了个旋,呛得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秦致远一惊,赶忙上前为秦夫人顺着背,“母亲且慢点喝水!”

秦夫人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也顾不得因咳嗽而呛红的脸­色­,攥住秦致远的手腕急声道:“哪个杜家二小姐?”私心里还希望不是她以为的那一个,杜家在朝为官的可有不少,但做到杜阁老这般高位的可就只有一人。

秦致远已料到秦夫人会有这样的反应,却还是镇定地将话给说完了,“就是曾经与咱们家说过亲事的那个杜家。”

“你……”

秦夫人手上青筋暴起,只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秦致远,接着银牙一咬,忿忿道:“我那一次便问你是否看上了杜二小姐,你什么也没说,我以为……可你今天你……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啊!”

当初她是怎么样与杜老夫人推脱的,又是怎么样将脸面都抹进了口袋里揣着,如今小心翼翼谨慎行事,没想到最后自己的儿子还要去求娶人家?

这不是走了一段过场,偏偏把她自己给绕了进去?!

若是应了去提亲,那是她自己没脸!

若是不应,看着秦致远那又是心疼,又是期盼的眼神,她知道这是儿子第一次对她有所求,或许也是唯一的一次,她又怎么能一口否掉儿子的心意?

那个杜延云有什么好,虽然她也承认那家的姑娘端庄娴静貌美如花,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怎么能再转回头?

仅仅只是一瞬间,秦夫人已是心念电转,只苦口婆心地拉了秦致远的手劝道:“儿啊,我知道那杜二小姐是好,可是咱们家与他们家已是生了龃龉,若是再登门求娶,他们把咱们晾在一旁都算好的,若是拿了扫帚直接赶人,你让母亲这一张老脸往哪搁去?”

秦夫人有些后悔,早知道当时就不应该将事情弄成那般,如今就算想要回转她都觉得没那个脸去贴上。

可秦致远怎么别家的姑娘不要,偏偏就看上了他们家的?

莫不是这才回到西安府也听说了宁、杜两家冰释前嫌这事,不然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他怎么说得出来?

“母亲,这事儿子已经慎重考虑过了。”

秦致远脸­色­微沉,可眸中却是一片坚决,“那杜二小姐许也是因为咱们家的关系才蹉跎至今,儿子心里愧疚得紧,那一次在杜家村见到了她,本也不作他想,可……可这缘分到了谁也说不清,之后儿子便一直忘不了她……”

“你啊你!”

秦夫人难过地闭了闭眼,一指点在秦致远的额头,心里那口气绕了一圈,却还是发泄不出来,只能憋得更深,“别以为如今宁杜两家看着交好了,可今后若再起什么变故,你就是后悔都晚了!”

“宁杜两家交好了?”

秦致远一怔,旋即眸中浮上狂喜,“原本我还想请六爷帮忙斡旋,没想到这个结已是解了?想来从前的都是误会,定是有人以讹传讹混淆视听,当不得准!”

“你还请了宁六爷出面?”

秦夫人叹了口气,有些哀伤地看了秦致远一眼,果真是儿大不由娘,自己说了那么半天都没能改变他的心意,看这模样还是亦发坚定了?

“是,儿子只是请他从中斡旋。”

秦致远点了点头,“不过眼下这般想来是不用了,宁府里消息最灵通,想来六爷一回去便能知晓了。”

秦夫人抿紧了­唇­角默然地坐在那里,既然儿子将一切都算好了,还有她什么事?

心头无奈地苦笑一声,她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

“母亲,”眼前身影一晃,却是秦致远撩了衣袍跪倒在她跟前,只仰着头一脸诚挚地看着她,“儿子这一生就求过母亲这一件事,还望母亲成全!”说着低下了头。

秦致远也知道他所说的事情对于秦夫人来说或许太过艰难,但他已经将一切都打算好了,甚至还请了九皇子保媒,这样秦夫人再跟着出面,也就不怕杜家会给他们脸­色­看了。

也是他们家理亏在先,受些白眼刁难也是正常,但只要娶到了杜延云,他可以保证今后一定会一心一意地待她,让她知道她没有嫁错人!

秦夫人闭了闭眼,旋即缓缓睁开,看着儿子那鸭青­色­的发顶,心中虽然有些酸涩难过,但却也不是全然决然地否定这门亲事,她毕竟还是心疼儿子多于自己的面子,只沉沉一叹道:“既然你心中已经决定了,母亲少不得要顺一回你的心意,选个吉日便上杜家提亲去。”

秦夫人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平日里看着对什么事情都不太上心,可一旦决定了,那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再说儿子好歹想要成亲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虽然他求娶的人家也不算差,但就是……

秦夫人摇了摇头,心里那根刺始终古,欲拔不拔,又不由叹了一声。

秦致远想是也看出了秦夫人的为难,只拉了她的手轻声道:“母亲,是儿子让你为难了,不过这次的亲事有九殿下作保,咱们家只要有人出面,想来也是不会被拒绝的。”

“喔,你还请动了九殿下保媒?”

秦夫人眼睛一亮,原本­阴­霾的心情好了几分,若是有九皇子出面,或许杜家也不会给他们难堪。

“是,只是要难为母亲了。”

秦致远点了点头,眸中亦是殷殷期盼。

“罢了罢了,”秦夫人摆了摆手,“事已至此,我少不得要舍下这张脸面走一遭了。”

俩呣子又细细商量了一阵,秦夫人这才提起王氏,“如今已是在西安府城里住下,与宁家也有一番来往,外间都传闻两家人的关系并不如之前所说的那般,我看着却有些生疑,又不知道内里究竟如何?”说着看向秦致远,想来是要让他打探清楚,若是这事一再反复,是个人都吃不消。

“这事……”

秦致远细细斟酌了一番,才道:“我会让人好生打探,若是六爷那边得空我再去拜访一番,总要弄清楚,母亲不必担忧。”

秦致远这话说来也是想安秦夫人的心,事情走到这一步了,无论如何他都会进行下去,不然请九皇子保媒一说不就成了儿戏。

再说杜阁老如今在朝中地位还是稳固,想来宁家也不会这般不智与杜家翻脸才是。

当然,最重要的是还要自己强大起来,今后才能薄自己一家老小。

倒是王氏突然来到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杜延云的亲事,秦致远一时之间摸不准王氏的心态,不禁也有些忐忑起来。

却又知道这事宜早不宜迟,还要尽早­操­办起来才是。

秦致远便看了秦夫人一眼,略微有些踌躇道:“母亲,杜二小姐身份高贵,咱们这去提亲也把礼给备齐了,万不可怠慢。”

“母亲省得。”

秦夫人点了点头,嗔他一眼道:“自去做你的事吧,人就在西安府呆着呢,跑不了。”

秦致远自是红了脸,呣子俩又说了一会话,秦致远这才告退离去。

秦三娘与秦四娘早在外间等候了一阵,知道秦致远与秦夫人正在说话不好打扰,此刻见着秦致远出来,少不得要围着他亲热地说会话。

又见他春风满面,眸中的喜­色­压也压不住,秦四娘便打趣道:“大哥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也要与妹妹说道一声才是。”说着撒娇似地拉了秦致远的衣袖摇着。

秦三娘也在一旁端庄地站着,只眉梢眼­色­透出喜意,想来见得秦致远也很是开心。

秦致远难得没有像平日里这般木然严肃,竟是开口笑道:“大哥就快要给你们找位嫂嫂了,你们说这是不是喜事?”

“真的?”

秦四娘微微一怔,旋即拍手叫好,“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不知道母亲都盼了多久。”

秦三娘也笑着点头,“大哥能够想通就最好了,那我们就等着喝大哥的喜酒。”

“好,好!”

秦致远接连说了两个好字,想来心情也是大好,又与两个妹妹说了会话,这才转身离去。

秦三娘与秦四娘对视一眼,纷纷有些好奇,也不知道秦夫人什么时候给秦致远选了人家,这一看似乎还一拍即合,挺高兴的模样。

“走,进去问问母亲!”

秦四娘拉着秦三娘进了秦夫人的屋子,却见得她怔怔地坐在桌旁,双眸没有焦距,显然是在沉思着什么,全然没有她们想像中的喜悦之情。

秦三娘与秦四娘都有些吃惊,还是秦三娘试探着上前唤了一声,“母亲?”

秦夫人微微一怔,这才抬起了头来,目光从茫然到慢慢凝实,转到跟前两个女儿身上,这才勉强牵了牵­唇­角,“你们来了。”

“母亲,我们来了好一会儿,只是先前与大哥在外面说话。”

秦三娘觉得情况有些不对,赶忙近前拉了秦夫人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关切道:“母亲这是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适?”

“倒是没什么不适。”

秦夫人摆了摆手,撑住了额头,嗓音有些­干­哑道:“四娘,给我倒杯水来。”

“是。”

秦四娘赶忙倒了杯茶水给秦夫人递了过去,秦夫人却只是抿了一口,又搁了下来,长叹一声,“这次你们大哥可能真要成亲了。”虽是喜事,可她面上却无半分喜­色­,两个女儿看着更是担忧。

秦夫人却是蹙眉深思。

有九皇子保媒,那可是天大的面子,杜家就算想要拒绝都会来回掂量,更何况从前说亲之事也没放到明面上,知晓的人也少得很,就算有些风言风语,可谁有真凭实据?

这又不是板上定钉的事,相看相看,一要相二要看,没来回把家世人品摸清楚了,这亲事怎么定得下来?

就算杜家要拿从前说事,一来二去打这太极她心里也知道该怎么应付。

再说一家女百家求,若是有好过他们家的,为何杜延云又迟迟不嫁,估摸着真没有合适的吧。

拖到了现在,也算是给他们家撞上了,未来是福是祸,却又是谁都说不准的。

“母亲,说和的是哪家人,您为什么这般闷闷不乐的?”

秦三娘体贴地开口,说着人也站了起来,走到秦夫人身后为她松着肩膀。

秦夫人讪讪地笑了,目光又在两个女儿身上睃了一圈,这才道:“是哪家人,你们也认识并且见过的。”

“认识且见过的?”

秦四娘生了好奇,连连列举了好些人家却都被秦夫人给摇头否认了,这下咬着­唇­不说话了,脑中却在努力地回想着。

秦三娘却是白了脸­色­,连嗓音都带了几分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道:“莫不是……莫不是杜家二小姐?”

秦夫人身子一僵,还是缓缓转头对秦三娘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这两个女儿虽然都是谨慎小心的­性­子,但到底还是三娘更聪慧些,“那不就是她!”说着长长地舒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因为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还是不管如何无奈都要去做这件事,她心里的惆怅已是去了一半,也开始盘算着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登门。

“啊,竟然是她!”

秦四娘忍不住捂­唇­轻呼了一声,秦夫人瞪了过来,她这才赶忙收了诧异之­色­,却还是小声地嘀咕道:“怎么会是她呢?”可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这亲事没说成,两家人因此断了来往地多了去,可到了他们家却要一而再地提起?

“当真是杜二小姐?”

秦三娘也是一脸惊讶,但看着秦夫人缓缓点了点头,便也不说话了。

其实她心里也觉得杜延云很好,若不是杜家与宁家有那些纠葛……但眼下看来全然不是事了,若是秦致远真能娶到这样的名门淑女,她也在心里高兴着。

秦夫人无奈道:“若是可能,我也想不是,可你们大哥已经请了九殿下保媒,这亲事断没有不成的道理,再说他也喜欢人家……哎!”说着摇了摇头,这是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她也没有办法。

秦四娘却是已经忽略了两家人之前有过的龃龉,眼珠子一转,带着几分欢喜道:“若是杜二小姐成了咱们的长嫂……”那她们俩人的名气指不定都要往上攀上一攀。

目前来说虽然要舍下一点面子,但长久来看,却是利大于弊的,特别是对她们这两个还未出嫁的秦家女儿来说。

秦夫人好笑地嗔了秦四娘一眼,“刚才还大呼小叫的,眼下立马就转过弯了,果然是个猴­精­!”好吧,她也是细细思量过其中的宜处,这才点头答应了秦致远的。

“女儿也觉着杜二小姐温柔敦厚,可堪良配!”秦三娘面容娇美,说出的话音也是柔柔的,“就是要辛苦母亲了!”

秦夫人抹得下面子,秦致远这亲事才能成,若是秦夫人心不甘情不愿的,恐怕就算是有九皇子作保,杜家也不会应下。

“为了你们几个,我还有什么舍不下的。”

秦夫人拍了拍秦三娘的手,这才将­精­神振作了起来,“走,陪我去库房里看看,总要挑几样上眼的东西去提亲,没得让人家小看了咱们。”

秦三娘与秦四娘对视一眼,纷纷抿­唇­笑道:“是,母亲。” 网

第【101】章 提亲(2)

秦致远离开家后便去寻了宁湛,这提亲之事迫在眉睫,他可一点都不敢耽搁。

骑在马上秦致远都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王氏为什么会突然来到了西安府,若真是为了杜延云的婚事,是不是已经有了合意的人家?定下还是没有定?

若是在京里就决定好了,这消息焉会没有传回杜家村?

可他明明是命人仔细打探过,杜家这几个月来根本没有什么人情往来,也没见有人说道什么喜事。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王氏还要征求女儿的意见,当然这也是她心疼重视女儿的表现,那么这就是一个时间差的问题,他一定要赶在王氏与杜延云说定亲事之前先开这个口。

想到时间如此紧迫,秦致远更是心焦,手中长鞭一甩,由着马儿向宁府飞奔而去。

宁府有一座宽大的湖,湖边有个假山亭,此刻宁湛正坐在假山亭里细细打磨着一样物什,晶亮的玉石在他手中慢慢雕琢成了一只玉雪可爱的小狐狸,他不禁抿­唇­笑了笑。

这东西送给萧怀素,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不远处,一身白袍的宁渊正缓步走来,直到拐到凉亭的石桥上步伐才微微一顿,阳光洒在湖面上,照进假山亭里,宁湛手中那玉石所做的小狐狸反­射­着一片莹光,晃得人微微眼花。

宁渊不禁拿手挡住了眼睛。

这一次宁湛回来好似变了个样,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似不经意间连眼神都温柔了几分,这样的转变让人觉得奇妙至极,连他都想一窥究竟。

宁渊刻意加重的脚步声落入了宁湛的耳里,他手腕一翻便将手中的玉狐狸收入了袖袋中,转而看向来人,眉眼一扬,朗声道:“四哥!”

宁渊缓缓点了点头,又将宁湛看了又看,这才举步入亭,笑道:“回来你便一个人躲着,咱们兄弟俩还没好好聚聚。”说着便坐在了石桌前的圆凳上。

宁湛也跟着落坐,“这回来也没一天的功夫,还要将九殿下那边安顿好了才行。”

“这次可是一切顺利?”

宁渊看向宁湛,待他肯定地点头,这才松了口气,一拳捶在他肩头,“也不给我报个信,如今才算是安心了。”

“这次三哥也随了咱们一道回来。”

宁湛看向宁渊,显然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宁远的信中也没有明说。

不过这段日子在军营中宁沣只怕也过得不好,面上凭生了许多戾气,连额头上都多了道疤痕,他也微妙地感觉到了宁沅与宁沣的不对盘,却理智地保持了缄默,半点不掺和到他们的争斗中。

“是,他要成亲了。”

宁渊淡然一笑,只是眸中多有嘲讽之­色­,“娶的是马副将的千金马晴雯。”

“是她。”

宁湛脑中骤然现出那一年在湖边的一幕,邓美君就是被马晴雯给推入了湖中,若不是得萧怀素相救,邓美君只怕已是葬身湖底,虽然眼下她也不见得有多好。

不过马晴雯嫁给宁沣,那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姜姨娘呣子俩早就看中了马副将在军中的地位,这才有心拉拢,结成儿女亲家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宁渊轻哼一声,“亲事就定在八月底,到时候二哥应该也会提前赶回来的。”说着顿了顿,只拍了拍宁湛的肩膀道:“只怕接下来就需要你去边境换防了。”

若是可能,宁渊也想自己去,可那一年他伤了筋脉留下了后遗症,虽然也能习武,但到底没几个兄弟能­干­本事,如今他能仰仗依靠的只有宁湛。

宁湛沉默地点了点头,黑­色­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眸中辗转的光华,片刻后才抬头道:“这次我会将七弟也带去,他年纪不小了,该长长见识。”

宁泽是宁家最小的儿子,自小还没经过什么历练,若是他开口,父亲多半不会拒绝,就是易姨娘那里不知道会不会去向着宁远哭诉一番?

“好!”

宁渊笑着应下,宁沣回来,宁泽却要走,宁湛这样的做法无疑于是剪去宁沣的羽翼,让他没空与宁泽玩什么­阴­谋诡计。

宁沅与宁沣也不是一路的,这样三方各自为政互相提防,宁渊也能松口气。

“不过三哥他……”宁湛默了默才开口道:“更­阴­沉了些,我不在的话,四哥要自己多小心。”

“我知道。”

宁渊点头应下,又将宁湛细细看了看,不禁笑着打趣,“阿湛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我觉得你心里很是欢喜,连眉梢眼­色­都带了喜意。”

宁湛猛地一怔,旋即伸手抚在了眉角,就是这个不经意的动作亦加肯定了宁渊的猜测,“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四哥,”宁湛想了想,这才有些踟蹰道:“我若是不在的话,你可不可以帮我照看一下她?”

宁渊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杜家那位表小姐,也是长兴侯府萧家的那位小姐?”

宁湛长那么大,他就只看过这个弟弟对萧怀素一人有过好感,其他的女人在宁湛眼中,不说等于无,那也是全然吸引不了他的视线。

宁湛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让她安心等着我,到时候我会去杜家提亲的。”

“你啊你!”

宁渊又好气又好笑,不由伸手敲了敲宁湛的脑袋,“你小子总算是开窍了,不过那位萧小姐……”话语中有着一抹显见的迟疑。

明明是长兴侯府的嫡小姐,却一直养在杜家,这其中的事情只怕也是复杂得紧,宁渊原本只是想让弟弟娶个家世容貌都差不离的女子,若是家庭关系太过复杂了,宁湛怎么扛得住?

当然,他们家已经够乱了,若是再来一个乱的,岂不是乱上加乱?

“四哥,他们家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

宁湛知道宁渊心中担忧什么,不由把话说明白了,“我要娶的是她,又不是他们那一大家子,若今后过得不如意,咱们分府单过就是了。”

“你倒想得长远。”

宁渊轻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宁湛到底是想得太过简单了,“不过你既然有了决定,还要好好计划一番才是。”

“那当然。”

宁湛郑重地点了点头,又听宁渊道:“杜家大夫人从京里来了,眼下就住在西安府城里,来过咱们府上拜会,姜姨娘也去探望了一番。”

“喔?”

宁湛挑了挑眉,这个消息他倒不曾听说,却是心思一动,面上浮上一抹喜­色­,“这么说咱们两家的关系算是缓和了?”

“至少没有从前外间传说中的那般不堪了。”

宁渊笑了笑,又拍了拍宁湛的肩膀,“得空了还是母亲吧。”

宁湛沉默了下来,半晌才应了一声,“好。”

其实他也想了很多,若是今后萧怀素真地嫁了进来,袁氏这个做婆婆的会有什么表示,难道还由得姜姨娘在前面闹腾,不是正经婆婆却要摆起正经婆婆的款,且还是个姨娘,哪个媳­妇­受得了?

二嫂不说了,嫁给二哥宁沅多年,眼下育有一子一女,于家事却半点沾不上边,人生得也懦弱了些,平日里宁沅不在,她基本不会出现在人前。

至于宁沣今后娶了妻室,马晴雯定是与姜姨娘站在一条线上的,婆媳一起把持着宁府,对外那还不是铁桶一片。

宁湛越想越心焦,不由将目光转向了宁渊,“四哥,到时候你的婚事可不能任由姜姨娘摆布,未来的四嫂当得压得住他们,不然娶了也是白娶。”

“这个我当然知道。”

宁渊眸­色­深沉,显然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不禁又有些烦恼地蹙了眉,“想是这样想,可找个家世相当又品­性­坚韧的女子何其困难,这个急不来的。”

“是,我就是说到这里了,四哥多留心些,少不得到时候要让母亲出面帮扶一把,”宁湛说着又顿了顿,深深地看了宁渊一眼,“涉及到你的亲事,她当不会再不管了吧?”话音中却是有一丝不确定。

宁渊苦笑一声,“到时候再看吧,若是母亲不肯……我也是勉强不得的。”

宁湛默了默,一双拳头却是缓缓收紧了,要说他心头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他们的母亲可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甚至还比不上姜姨娘!

姜姨娘虽然刻薄心狠了些,却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儿子着想。

而袁氏呢,她这样的女人还配做一个母亲吗?

气氛正低沉着,却听得不远处有小厮急步而来,进了亭子便恭敬地对着俩人行礼,又转向宁湛道:“六爷,秦致远秦大人前来寻您,如今正候在偏厅呢。”

“秦致远?”

宁渊微微眯了眼,似在脑中回想着,片刻才道:“就是那个随你们一道征粮的军需官?”

“是他!”

宁湛理理衣袍站了起来,“秦大哥不过刚回府便来寻我了,恐是有什么要事,四哥我先!”

“去吧!”

宁渊摆了摆手,目送着宁湛离开,自己却是坐在亭中久久不动,望着那一汪平淡无波的湖水,陷入了深思之中。

宁湛到得花厅,已经见着了在厅中来回踱步显得有几分焦急的秦致远,不由大步迎了上去,“秦大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六爷!”

听到宁湛的声音,秦致远赶忙回身行了一礼,“坐下咱们细说。”

俩人坐定,等着丫环上了茶水再退出了厅外,秦致远这才开口道:“也不瞒六爷,此番前来的确是寻你相助的。”

宁湛便笑了,“莫不是秦大哥要赶着去提亲了?”原本是打趣的话语,却在秦致远的眸中看到一抹认真。

“确实是这事。”

秦致远点了点头,“如今也不知道九殿下歇在何处,所以想找你帮忙请托,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这般着急?”

宁湛愣了愣,旋即又反应了过来,“是否与杜夫人来了西安府这事有关?”

“原来你也知道了?”

秦致远摇了摇头,­唇­角浮起一抹苦笑,这才看向宁湛,坦诚道:“六爷,先前我也不敢和你说这话,只咱们这段日子相处我也知道你是个爽快人,这事我也不瞒你,”说着顿了顿,见宁湛的目光望了过来,这才带着几分尴尬道:“先头咱们家与杜家曾说过亲,却因为种种原因不了了之,如今我们再向杜家提亲,那便是旧事重提,只怕别人会不乐意。”

宁湛微微有些吃惊,眉头微蹙,半晌才点了点头,“所以你才求了九殿下作保,就是不想这亲事被拒绝?”

“是。”

秦致远苦涩地点了点头,“若非情势如此,我也不会这样做。”

“那这事九殿下可知道?”

宁湛的眸中显见得有了一抹慎重,天皇贵胄岂能容得尔等肆意欺瞒,一顶不敬的大帽子扣下来就够得秦家吃上一壶了。

“九殿下是知道的。”

秦致远点了点头,既然求了九皇子帮忙,他焉能不说清楚前因后果,若是之后九皇子从别人口中知道,他的脸才没地儿放去,更何况还会因此得罪了九皇子。

所以求人帮忙,自然当实情以告,九皇子还颇欣赏他这份坦诚,最后才答应了下来。

“那就好。”

宁湛这才松了口气,又道:“那既然有九殿下作保,秦大哥也不必慌在这一时?”

“我是怕……”

秦致远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眸中神­色­变幻不定,“我是怕杜夫人这次是为着杜二小姐的亲事而来,若是不赶在这之前定下,恐怕我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这倒是大事!

宁湛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眼下九殿下歇在‘沁园’,你随我走一遭!”

“好!”

秦致远欣喜不已,心中对宁湛只有感激,虽不知道他为何这样帮自己,可这份情意他会一直记在心里。

须臾,俩人赶到了沁园,九皇子正舒服地躺在摇椅上,悠闲地看着俏婢喂食廊下挂着的鸟雀,和着偶尔飘来的花香味,那模样惬意至极。

“殿下,宁六爷与秦大人求见!”

有丫环迈着轻巧的步子上前禀报了一声,九皇子懒懒地挥了手,又坐直了身子,“这才分开多久又来了,只怕是有事吧?”暗自嘀咕了一声,道:“请进来吧!”

宁湛与秦致远一前一后地入得廊下,丫环与护卫都识趣地退后了几步,连鸟雀都不再鸣叫,四下里显得极安静。

宁湛与秦致远恭敬地向九皇子行了礼,便听得九皇子笑道:“你们俩人倒是默契,这才分开多长功夫就又聚在一起了?”

“打扰殿下歇息,是卑职的不是。”

秦致远微微有些红了脸,却也记得今日前来的目的,便把刚才与宁湛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他知道九皇子不喜拐弯抹角,直说才好。

“杜夫人竟是来了西安府?”

九皇子目光微垂,显然是在思量着什么,半晌才道:“你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我答应了这事,自然要为你尽一尽力!”

秦致远的为人处事九皇子一直看在眼里,这人沉稳踏实,心思缜密,可堪重用,不然他也不会应下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使。

若是秦致远真能娶到杜延云,那也是拉拢杜家的一个筹码,指不定将来便会起到作用。

“多谢九殿下!”

秦致远感激地对着九皇子拱手一揖,又道:“今日也有些急了,容卑职回去做一番安排,明日再请殿下一同往杜家而去。”

这媒婆是要请的,提亲的各­色­礼盒也要备下,虽然是急了些,但就是要出其不意。

原本两家人说亲,未免伤了彼此的颜面都是要找一位两方相熟的夫人先去探个口风再做定夺,可眼下这些步骤已经不适用于他们两家人了。

若是秦夫人真让人去探口风,恐怕只有被杜家拒绝的份,哪还有坐下来商讨的可能。

秦致远这已经是不按规矩出牌了,既然都动用到了九皇子这份关系,那就说什么都要娶到杜延云才行。

成与不成,明日就该有个数了。

“好,我知道了,你明日再来吧!”

九皇子笑着点了点头,又转向宁湛道:“阿湛,你也是要来凑趣不成?”

“九殿下说笑了,这事我就不去了,明日里还要往杜家村跑一趟,将杜二叔的信件给送去。”

宁湛将杜延林安然地送到了杜伯宏夫­妇­身边,这事总要去向杜老夫人回个话,他想了想还是由他亲自去得好,这样显得郑重,再将杜伯宏的信件送上,指不定还能见上萧怀素一面,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好,那咱们明日就各行其事吧!”

九皇子摆了摆手,又悠闲地靠在了摇椅上,身旁的美婢蹲跪在一旁给他按着脚。

宁湛与秦致远对视一眼,目的已经达到,这便行礼退了下去。

秦致远回到府中赶忙找上了秦夫人,将明日之事说了一通,秦夫人吃了一惊,“真要赶得这样急?”

秦致远也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坚定地点头,“就怕会出什么变故,所以儿子想咱们还是尽快登门的好。”

秦夫人默了默,终是叹了一声,点头道:“既然都说了依你,这个时候断不会打退堂鼓,礼盒今日倒是能够备下,我再让曲妈妈去请个官媒,明日就随咱们一同去。”

曲妈妈是秦夫人的陪嫁妈妈,自然是得她信任的心腹,眼下成与不成还没个定数,消息也不能随意走漏了,暂时就控制在小范围内。

“多谢母亲体谅!”

秦致远端正地对着秦夫人行了一礼,见秦夫人面容似愁似苦,顿时百般滋味浮上心头,一撩衣袍便对着秦夫人跪了下去,仰头道:“母亲,这次孩儿若真能娶到杜二小姐,今后一定好生孝敬父母,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再不让您担忧了!”

“起来吧!”

秦夫人略带欣慰地点了点头,伸手扶起了秦致远,“我知道你历来是个孝顺懂事的,只是先头姻缘有些不顺罢了……若是你的缘分真在这里,自然是挡也挡不住的,母亲也就顺了你。”

秦夫人虽然说着,可心头真是感慨良多,想着第二日真登上了杜家的门,还不知道王氏会是个什么反应,她心里也是直打鼓。

这一夜是暂且歇下了,秦家各人却是带着不同的心思,或酣畅,或愁苦,或期待,或满意,更有的辗转一夜都没有睡踏实,直到天边亮起了鱼肚白,这才沉沉一叹地闭上了眼。

第二日一早,宁湛却是收拾好了行装,赶在城门一开便急驰而去,他这样赶赶,中午之前必是能够到达杜家村的。

骑在马背上,他又摸了摸怀中放着的小狐狸,心里颇有些期待,希望萧怀素能够喜欢这个小东西吧。

还有今日秦致远去向杜家提亲这事,若是成了,少不得今后他要更亲近一些,虽然宁湛是带了些自己的目的才对秦致远的事格外上心,但若是亲事真成了,他也为他们高兴。

辰时一到,秦致远便恭敬地候在了宁府的门前,身后是秦府的青帷小马车,里面坐着秦夫人以及请来的官媒,还慎重地备下了十二­色­的礼盒,足见诚心。

九皇子却是有些急事耽搁了一下,再与秦致远会合之后才匆匆地赶到杜家别苑。

秦致远是这样打算的,王氏是杜延云的母亲,自然是要先向她提亲,从前她在京里不说了,眼下人已经到了西安府,自然是以她为先。

至于杜老夫人那里也是要走上一遭的,不过排个先后顺序。

骑在马上秦致远的心情还有些忐忑,九皇子看了他一眼,不由乐了,“怕什么,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早晚都得上!”说着潇洒地轻摇手中折扇,慢悠悠地道:“再说了,你都想将人家姑娘给娶回家了,少不得要让别人挑剔一番,若是连这个胆量都没有,趁早打消这等念头!”

“九殿下说得是。”

秦致远被九皇子说得一脸汗颜,赶忙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我也是生平头一遭,难免有些沉不住气,让殿下笑话了。”

从前那门亲事是秦夫人相看定下的,秦致远就没Сhā过手,一直到女方为母守孝三年病逝后,他仍然懵懵懂懂,连对方姑娘的样子都没看清过。

之后虽也有流传说他为那未过门的未婚期守了三年不论婚嫁,实在也是因为他公务繁忙,心思也根本没用在男女之情上面,用秦夫人的话来说就是根本没开窍。

眼下是好不容易开了窍,可想要求娶的这段姻缘却没有想像中的顺遂,他已经有了历经波折的准备,但只要最后能够顺利娶到杜延云,那么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到了杜家别苑,秦致远刚命人送上拜帖,之后便傻眼了。

为何?

因为今儿个一早王氏便已经带着小女儿杜延雪并一众仆从护卫向杜家村出发了。

也是在这里呆了好几日,该应付的关系应付了,该维护的名声也维护了,王氏觉着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她还一心念着杜延云的亲事,哪里还敢耽搁,便命人收拾了行装,天一亮就出发了。

不过赶在宁湛的前后脚出的城门。

只是宁湛单人单骑,骏马又跑得飞快,王氏带着女儿乘坐的马车自然又要慢上一些,可眼下已然已经走了两个时辰。

“这……”

秦致远心头有些慌乱,却又极快地镇定了下来,总之是为着求亲而来,今日便一定要达到目的。

本就是要去杜家村见过杜老夫人的,眼下不过是把这个时间给稍稍提前了些。

“九殿下,如今杜夫人已经离开,我们直接赶往杜家村如何?”

秦致远驱马来到九皇子跟前,见他眸中显见地划过一抹思虑之­色­,又接着道:“要不卑职先行一步,殿下慢行而来即可!”

九皇子肯帮他已是仁义,秦致远可不敢多做要求,他是急得火烧火燎,可这毕竟不是九皇子自己的事,别人没必要和他一样着急。

九皇子略一思量,道:“这样吧,我与你一同骑马先去,由着秦夫人慢行一步,若是在中途拦下还好,拦不下的话只有到杜家村再会合了。”

秦致远骤然松了口气,感激地对九皇子抱拳道:“殿下大恩,卑职没齿难忘!”

“得了,”九皇子笑着摆了摆手,“既然答应了你,总要将这事件办完,我可不会半途而废!”

车帘被丫环给撩了开,秦夫人也探出头来,先对着九皇子微微颔首示礼,心中有些忐忑,这才转向秦致远,道:“这是怎么了,迟迟不进去?”她还以为是杜家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所以不放行,这不是也让九皇子跟着没脸不是?

秦致远打马到了车前,微微躬了身子,小声道:“母亲,杜夫人他们今儿一早便往杜家村而去,眼下我与殿下商量了一番,决定先行过去,你们的马车慢行一步,咱们可能只有在杜家村会合了!”

“什么?”

秦夫人有些惊讶地看了秦致远一眼,心里却是犯了嘀咕,这是提前知道他们要来所以躲开了去?

这世事也没有这么巧吧?!

又想起秦致远的姻缘向来不顺,秦夫人只得在心里苦笑一声,事已至此,再多的磋磨都得受着,人家九皇子还没说什么,愿意与秦致远一同赶到杜家村去,她这个母亲更没有退后的道理。

想到这里,秦夫人不由敛了面­色­,点头道:“好,你们先行,咱们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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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喜事

巧儿提着食盒轻巧地走在廊道上,一路安安静静的,沿途见到了相熟的丫环婆子便笑着打了声招呼,一直行到院门前,那守门的孙婆子扬着一张灿烂的笑脸对着她福了福身,“姑娘好啊,今儿个打早便听到喜鹊喳喳地叫着,我琢磨着定是有什么喜事呢!”说着伸长了脖子往里探去,却也只见得进进出出的各­色­裙裾穿Сhā而过,自顾自地忙着手中的活计。

巧儿脚步一顿,便笑着看了孙婆子一眼,“孙妈妈可说对了,今儿个大夫人便要从西安府城来杜家村,一同带来的还有咱们府里的四小姐呢!”

王氏盘桓在西安府城多日,自是给杜家村这边送了信的,刘妈妈早就安排了下去,府里知道这事的人可不少。

“大夫人可是好多年都没回过杜家村了,我老婆子也是多年前见过一面,没想到如今连四小姐都来了,可不正是喜事嘛!”

孙婆子呵呵地笑着,巧儿便也不同她多说,提了提手中的食盒,“我这赶着给小姐送早膳,就不与你多说了。”

“姑娘慢走!”

孙婆子笑着将巧儿送走,便想着今儿个王氏归家,上面必定又有赏的,不拘是几钱碎银子还是几十块铜板,也足够她喝上一壶的了。

萧怀素早被秋灵从被子里挖了出来,洗漱过后穿戴一新,由着秋灵将她按坐在了雕花镜前的锦凳上坐着,拿着黄杨木梳为她顺着长发。

萧怀素捂着­唇­打了个呵欠,“昨儿个夜里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瞧瞧这眼皮下都有些青了呢。”说着凑到了镜前仔细地看了看。

“那待会再揉点面膏将那方掩着”

秋灵的声音柔柔的,听在耳朵里很是软糯动人,就像三月里下的那场小雨,淅淅沥沥地浸进了人的心里去。

萧怀素舒服地往后靠去,枕在秋灵软软的身子上,很是惬意地闭了眼,由着她将面膏在眼皮下又抹了一层,淡淡的栀子花香便在鼻端漫延开来。

“听说你大哥这次是跟着大舅母一同来的?”

萧怀素偏头看了秋灵一眼,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圆润的下巴,­肉­­肉­的让人很想去捏上一把。

“是。”

秋灵笑着应了一声,“原本还以为表姐要回去,没想到大哥却是来了,这也是奴婢爹爹的主意,到时候俩人在这里成了亲便由得老夫人安排,也不急着回去了。”

“那倒是。”

萧怀素轻声一笑,“贵叔只怕是想抱孙想得紧了,这才打发了你哥过来,再拖下去又不知道得到几时。”

秋灵点了点头,又听到巧儿的声音在外间响起,“早膳拿回来了!”

“哎!”

秋灵应了一声,又将萧怀素给推了起来,“小姐,让奴婢几下给您梳好头,再去用早膳。”说着两手并用,在萧怀素头顶上灵巧地挽了两个丫髻,余下的头发垂在两边又绑成了鞭子,配了两朵珠花,缠了两根发带,看起来清新又娇俏,这才满意地拉了她起身。

萧怀素用过早膳便向杜老夫人的正屋而去,准备向老夫人请过安后便去厨房里看看,今日王氏母女归来,她总要花点功夫尽点心,路上又遇到了杜延玉,见了她便手挽手地一起过去。

“表妹今儿个可要好好办这接风宴,咱们那么久都没见过大伯母了,还有新添的四妹妹呢!”

杜延玉笑着对萧怀素眨了眨眼,实际上是有些垂涎她做的美食,“不拘要多­精­致的菜­色­,就像那一日的家宴,简简单单地就好了。”

“那次我可是忙活了一个下午,三表姐你也舍得?”

萧怀素有些委屈地噘了嘴,又伸出双手在杜延玉面前翻了翻,“你瞧瞧,如今这双手都没从前细­嫩­了,你仔细看指尖都有了裂口呢!”

“啊,怎么会?”

杜延玉大吃一惊,赶忙将萧怀素的手左右翻看着,果然找到了一两条小裂口,只得苦着一张脸道:“表妹既然这般辛苦,还是交给厨娘吧!”说着有些遗憾和惋惜。

哪家的小姐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萧怀素能偶尔下厨给他们做些点心吃食再煲些汤喝着已是极好了,是她奢求的太多,这人心啊就是不容易满足。

见杜延玉意兴阑珊的模样,萧怀素这才抿了­唇­笑,“放心吧,今日我会做些点心,再煲个乌­鸡­汤,三表姐最爱吃哪样菜,我再给你弄一个。”

“这怎么好?”

杜延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衣角,萧怀素的手都裂口子,她却还缠着她做菜,这样想想也觉着是自己太过分了,赶忙摇头拒绝,“表妹还是歇歇,今日就让小菊动手吧,你在一旁看着也是一样的。”

“那这是你说的喔?”

萧怀素笑着眨了眨眼,又将杜延玉的手臂给挽紧了,“知道三表姐心疼我,我有分寸的。”

两姐妹说说笑笑地到了杜老夫人的屋里,杜延云已是在座了,听到俩人的声音转了头过来璨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米牙,“等你们多时了,怎的眼下才到?”话语里透着亲昵,却并无一丝责怪。

萧怀素姐妹两个笑着向杜老夫人行了礼,这才挨着杜延云依次坐定了,便听得杜老夫人道:“信里说是今儿一早就出门,我估摸着怎么着也得正午才能到。”

“祖母这是想见四妹了吧?”

杜延玉捂着­唇­笑,又掰着手指算了算,“四妹妹眼下都有一岁半多了,也不知道生得像不像二姐?”

“人来到不就见着了,你急什么?”

杜老夫人笑着嗔了杜延玉一眼,又有些感慨道:“也不知道延廷这小家伙好不好,什么时候也能让我见见这小孙子才好啊!”

“瞧祖母说的,总有机会的,您一说都惹得我想哭了。”

杜延玉这是想到了远在广西的父亲杜伯严与她那素未谋面的小弟杜延廷,不禁微微红了眼眶。

“得了,我不说了!”

杜老夫人连连摆手,“这亲人相见本该高兴的,你哭个什么劲儿!”

杜延玉这才笑着收了泪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用绢帕沾了沾眼角。

萧怀素看在眼里便转了话题,“听说大舅母在西安府住了好些天呢,也不知道给咱们买了什么好东西来?”说着眼珠子一转,笑得狡黠。

“你这丫头就记挂着礼物,待会给你四妹妹的见面礼可要备好了。”

杜老夫人笑着嗔了萧怀素一眼,转而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微有些沉了沉。

王氏在西安府里做了些什么并没有瞒着她,也可以说是她默许的。

杜老夫人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人老了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当时是意气了,却不想后面会留下麻烦或是祸端。

王氏的­性­子圆滑,有心修补与宁家人的关系也是好的,换作是她,心里虽然也有些这样的想法,却再也拉不下那个面子来,更何况对象还是她一向厌弃的姜姨娘。

能屈能伸,又有自己的底线,能有王氏这样的儿媳­妇­也算是杜家的幸运。

萧怀素不明白杜老夫人刚刚还好好的,这下情绪怎么突然沉了下来,便向杜延云使了个眼­色­。

杜延云微微抿了抿­唇­,只是谨慎地摇了摇头。

这事王氏只与杜老夫人书信交流过,她也只听到了一点口风,却知之不详。

祖孙几个又说了会儿话便各忙各去了。

萧怀素在厨房里与厨娘商讨着今儿个要安排的菜­色­,小菊也在一旁出主意,毕竟今日她露手的地方多上一些,萧怀素也就是做做点心什么的。

将厨房里的事务安排妥当,萧怀素又去十七房转了转,再回到家时却听门房说宁湛来了。

萧怀素心中一喜,便快步往里而去,“怎么宁六哥这般快又回来了,我还以为他要在军营待上好一阵呢?”

萧怀素眉梢眼­色­都飞扬着喜悦之­色­,真是挡也挡不住。

秋灵快步追上了她的步伐,在她身后回道:“只怕是征粮的事情告一段落,又押解粮草到了军营去,这是回来复命的吧?”

“可能是这样。”

萧怀素点了点头,脚步却是不停,“咱们一直没收到三表哥的来信,人该是平安到了的,只怕信是交到了宁六哥手里,让他带回来呢!”

与上次分别还不到两个月,萧怀素却觉着已是过了好久的时间,此刻那被她放在荷包里的紫金石散发着一阵一阵的温热,就像感应到主人来了一般,她不禁一把将荷包给攥在了手里。

一口气走到了杜老夫人的院门口,萧怀素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慢下了步伐,又理了理衣裙,这才踩着轻缓的步伐踏了进去。

“表小姐来了!”

香桃立在廊下,笑着向萧怀素行了一礼,又伸手往里一指,“宁家六爷来了,正在里面和老夫人说话呢。”

“那我在外面等等。”

萧怀素原本是很迫切地想要见到宁湛,看看他好不好,这段日子瘦了没,可临到近了却又改变了想法,她这模样未免让人感觉太心急了些,姑娘家的矜持还是要的。

便向小丫环要了把剥好的香瓜子,拿了银勺站在廊下逗鹦鹉说话呢。

原本杜老夫子屋里是没有鸟雀的,也不知道杜延玉是打哪寻来的,又教了这鹦鹉说些讨喜的话,将杜老夫人逗得很是开心,这才挂着养了起来,闷的时候逗弄着来解些乐打发时间。

萧怀素舀了几颗香瓜子在银勺上,心思却在屋内,可竖起耳朵也不能听到里面的动静,她不禁有些失望,手中的银勺却是晃啊晃的,一直没喂到鹦鹉的嘴里。

鹦鹉急了,叫了两声却还是没得到萧怀素的主意,这下尖了音调唤道:“美人!美人!美人!”

接连唤了三声,那声音是又尖又脆,只怕连屋里头都听到了动静,萧怀素怔了怔,旋即猛然红了脸。

一旁的香桃捂着­唇­笑,“就连鹦鹉都知道表小姐是个美人呢,这才拐着弯地恭维您!”

“这调皮的扁毛畜牲!”

萧怀素又羞又恼,就着银勺拍了两下鹦鹉的脑袋,鹦鹉飞扑扑地躲了开去,还以为萧怀素在和它玩呢,口中仍然“美人美人”的叫个不停。

萧怀素无奈,只得将银勺往前一送,“堵住你的嘴!”

鹦鹉这才扑扇着翅膀,将嘴凑了过来美滋滋地吃起了香瓜子。

秋香­色­的门帘却是从里撩了开来,一双黑­色­的长靴映入眼帘,紧接着便走出了一个穿着墨蓝­色­长袍的身影,五官削瘦,肩背挺拔,不是宁湛又是谁?

“见过六爷!”

秋灵最先瞧见,赶忙给宁湛行了礼,又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萧怀素骤然僵直的背影。

她从前也是知道萧怀素与叶观澜暗自打的交道,可哪一次却也没见过萧怀素做这般小女儿的娇态,只怕这次真是有些不同了。

香桃也给宁湛见了礼。

萧怀素却是红着脸直直地站在那里不肯转过身来。

那高挑的背影纤秾合度,银红­色­的长裙笼在她身上,更显出那一抹纤腰的细柔,脚下蹬着厚底的绣花鞋,鞋子的两处边缘已是磨了好些。

果然是喜欢四处蹦达的主儿,宁湛不由低声笑了笑,“萧三妹妹,怎的不敢转过来见我了?”自然地踱步到了廊下,伸手逗弄着那只鹦鹉,“适才我听到它唤了‘美人’,可是唤的你?”说着将目光转了过来。

萧怀素侧着脸任阳光倾洒,却有些倔强地目不斜视,挺俏的鼻头上泛着一层亮光,却更显得她五官­精­致玲珑有如雕琢的玉器,红­唇­有些羞涩地轻咬着,似娇似嗔,透着少女的无限风情。

宁湛看着看着便觉得心中一片柔软,­唇­角不自觉地轻翘了起来。

“宁六哥尽说笑,”萧怀素噘了嘴,“这鹦鹉惯是嘴甜,若是你给它好吃的,指不定它也这样唤你呢!”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轻声笑了起来。

宁湛微微一窘,不过见萧怀素笑得开心,便也跟着笑了。

萧怀素拍了拍手,将手中的银勺递给了秋灵,这才转过身来看向宁湛,少年的五官深邃如刀削,一双明眸晶晶亮亮,如泛着波光的湖水,那一圈一圈的涟漪浮散开来,几乎要将她溺毙,她赶忙垂了目光,轻声道:“宁六哥这次来可是为我二舅舅他们送信的?我三表哥可是安全到了那里?”

宁湛笑了笑,“你见着我安全回转了,也知你三表哥必然是平安到达了,这次过来也是给老夫人回个信,顺道捎了你二舅舅的书信。”

“那边一切可好?”

萧怀素这才抬了眼角瞟了一眼宁湛,见他目光始终温柔,心中却有说不出的甜蜜。

“还好。”宁湛点了点头,“军需齐备,将士们气势足了,任凭羯罗那边如何闹腾,咱们这边都能抵御过去。”

“那就好。”

萧怀素看了看脚尖,一时找不到话可说,廊下的丫环都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倒真不好说得太多。

气氛一时之间沉默了下来,却听得有人急步而来,脚步声穿过院子,到了廊下,隔着老远便喜气地高声道:“快禀报老夫人,大夫人到了,四小姐到了!”

说着急急地给萧怀素他们这方行了一礼,又赶忙进了杜老夫人的屋里回禀,然后刘妈妈便跟着出了门,带着一众丫环仆­妇­前去迎接王氏。

“大舅母和四妹妹倒是来得快。”

萧怀素欣喜地转过身来,眼下快近午时了,估摸着时间王氏他们也快到了,却没想到竟是和宁湛一前一后地赶到,这真是巧儿,想着目光便又转向了宁湛,却见他眉头微蹙,显然在想着什么,不由问道:“宁六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

宁湛摇了摇头,蹙起的眉尖却仍然没有松下。

他是记得秦致远今日会上门提亲,但若是王氏他们往杜家村而来,那秦致远岂不是要扑了个空?九皇子那边又要怎么交代?

难不成他们还会同他一样往杜家村这边赶来?

到时候众人齐聚一堂,那可就热闹了。

想到那个场景,宁湛的表情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难不成你见过我大舅母?”

萧怀素有些好奇,宁湛的表情变化得很快,刚刚还一脸愉悦,眼下显见得是在担心什么,而这正是从他听说王氏的到来才起了变化,若是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干­系,她却是不信的。

“倒是不曾见过杜夫人。”

见萧怀素一脸想知道原由的模样,宁湛心思一动,不由跨前一步,凑近了她几分,低声道:“秦大哥原本今日是要去向杜夫人提亲的。”

“啊?!”

宁湛话音一落,萧怀素忍不住轻呼一声,见左右投来好奇探寻的目光,这才忙掩了­唇­,一脸惊讶地看向宁湛,“这话怎么说的?”

她虽然知道秦致远与杜延云曾经有过那么一出,但也没瞅见俩人之后有什么交往,私下里更没听杜延云提过,怎么不声不响地眼下人家都要上门提亲了?

“秦大哥自然是心仪你二表姐这才上门求娶。”

宁湛眼波一转,自然就带出了几许深意,不喜欢娶回来­干­嘛,正是因为中意,这才想尽了办法都要上门来提亲不是。

“可这……这也太让人想不到了。”

萧怀素惊讶归惊讶,却也止不住地为杜延云高兴,秦致远看着便是沉稳敦厚,这样的人应该值得托付终身,不过想到秦家与杜家之前的龃龉,她又有些犯愁了,单单瞟了宁湛一眼,低声道:“宁六哥,这亲事虽然我看着也还行,可是只怕没那么容易……”说着叹了一声,幽幽道:“你不知道从前两家人也有过这意向,秦夫人却是推拒了,依我外祖母的脾气只怕不会答应。”

宁湛却是信心满满,“这个你不用担心,秦大哥也知道他们家从前不对,这才请了九殿下保媒,就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也不会将他们给撵出去吧,若是大家都坐下来说话,秦大哥又能用诚意打动老夫人与杜夫人,这事便也没有想像中的难。”

“原来你们都计划好了啊!”

萧怀素恍然大悟,看着宁湛的目光变了几变,不由轻哼一声,“合着你们在一起算计我们家呢?!”

“这个不算,”宁湛赶忙摆手,又见萧怀素气得嘟了­唇­,连忙解释道:“我就是知晓罢了,半点没有参与,不然眼下我也该和他们一道,哪能出现在杜家村啊?!”

早知道萧怀素这样他就不说了,宁湛也只是想拉近俩人的距离,共同分享一个秘密。

“得了,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萧怀素却是不依不饶,只瞪了宁湛一眼便转过了身去。

宁湛有些着急了,正不知道该如何办时,帘子却从里面被人给撩了开来,香菱一脸笑意地望着俩人,“老夫人请六爷与表小姐进屋说话!”

原是俩人在廊下一番嘀咕已是落入了杜老夫人耳里,虽然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但到底知道是他们。

“萧三妹妹,进去吧!”

宁湛从萧怀素身边错身而过,借着衣袖的遮挡,飞快地将一个物什塞进了她的手中,快得旁人根本无从发现。

他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给她塞东西?!

萧怀素一惊,旋即赶忙用衣袖给掩住了,一颗心咚咚地跳个不停,又见身后跟着的秋灵并无所觉,连香桃与香桃也是目不斜视,这才松了口气,又偷偷瞧了一眼,却是一只玉制的小狐狸,雕刻得活灵活现的,只有成人拇指大小,看起来尤其玲珑可爱,触手生温,光滑细腻,握在手中就像握住一只剥了壳的­鸡­蛋一般。

这人!

萧怀素看着宁湛入内的背影,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敢情这是道歉来的?

不过不管是怎么样,那也是他提前备下的,想着宁湛有这份心意,再多的气恼都在倾刻间化作了烟云。

虽然秦致远有了九皇子作保,但杜老夫人与王氏也不可能一口应下,秦致远若不表现出十二分的诚心,只怕这婚事也是成不了的。

萧怀素翻手将那只小玉狐狸收入袖袋中,这才踏步进了屋子。

“你们俩在廊下嘀咕些什么呢,片刻都不消停?!”

杜老夫人嗔了萧怀素一眼,待她行过礼后招手将她唤到了身边来。

“没什么!”

萧怀素皱了皱小鼻子,往宁湛那方瞪了一眼,不依地拉着杜老夫人的衣袖摇了摇头,“外祖母,宁六哥笑话我呢,都怪那只鹦鹉乱说话!”

“是不是唤了你‘美人’?”

杜老夫人呵呵地笑了,“前几天延玉那丫头便这样教的,没想到今日正派上用场,我的怀素可不就是个小美人么?”

“外祖母也打趣人家,我不依啦!”

萧怀素羞红了脸,借机将身子撇向了一旁,半点不搭理宁湛投来的殷殷期盼的目光。

杜老夫人的目光却是含着深意地转向了宁湛,“宁湛,我让你留下来,也好见见怀素她大舅母,你又是惯常出入咱们家的,总要浑个脸熟才是。”

杜老夫人一番话倒是说得萧怀素微微有些脸热,宁湛却是毫无所觉。

“是。”

宁湛倒是正了神­色­,半点都不觉着尴尬,给杜老夫人行了礼后便安静地坐在了一旁,目光轻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杜延云与杜延玉便陪着王氏母女一同到了,俩人都是在途中相遇,还没到二门便见着王氏等人,母女相见自是一番唏嘘感叹,又怕杜老夫人等得急了,不急细聊便往正屋而来。

王氏母女几个到了,萧怀素自然便收拾起了小­性­子上前见礼,又抱了杜延雪看了又看,粉­嫩­­嫩­的小娃娃张口便是软糯的童音唤着她“表姐”,萧怀素心里美滋滋的,又让秋灵回她屋里拿见面礼去。

王氏见到女儿也是一脸喜­色­,又向杜老夫人行了礼后,目光这才投向一旁端坐的少年,显见得多了一抹审视。

宁湛适时地上前与王氏见礼,杜老夫人便指了他道:“这是宁府的老六,一向帮咱们良多,这次还送了延林去他父母身边,在咱们家也是惯常出入的,倒不见生。”

“宁六爷。”

王氏笑着点了点头,宁家有几个儿子她倒是知道的,四子与六子都是嫡出,没想到老六还与他们这边亲近,恐怕是宁家人都没有想到的。

“杜夫人言重了,唤我宁湛即可。”

宁湛这时便好说话了,又向杜延云姐妹行了礼,这一屋子的女眷在这他也不好多呆,既然杜老夫人只说见上一面,这目的达到他也该退场了,便向老夫人行礼告辞。

杜老夫人却没让他就这样离开,又问他府城里是否有要事,没有要事便在杜家盘桓两日,怎么说宁湛也帮了他们的大忙,没得连口酒水连碗饭都没吃着便让人走了,说出去自家人都觉得不好意思。

宁湛本也没想离开,便也顺着应了。

他估摸着秦致远必然会赶到杜家村的,这下所有人都凑到了一块,倒是真的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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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热闹

杜延雪是个可爱又文静的丫头,并且极其地依恋王氏,萧怀素只抱了她一会儿,小丫头便想向王氏的怀里扑去,还好有­奶­娘在一旁救场,王氏才能省了点事。

倒是杜延云很喜欢这个妹妹,拉着她的小手一直逗她说话。

杜延雪只能说几个简单的词,可耐不住她声音软糯,长相甜美,几个姐姐都喜欢得紧,轮番地凑到她跟前与她玩乐。

“也不知道四弟长得是什么模样,如今看着四妹我就更想他了。”

杜延玉撑着下颌感叹了一声,有些羡慕杜延云姐妹相见,她唯一的嫡亲弟弟却远在广西,再见也不知道是何时。

萧怀素眼珠子一转,俏皮道:“三表姐,要不你写信让四舅舅他们给画副四表弟的画像寄来,这样你想他时就拿出来看上一眼,不也能抵抵事。”

“好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杜延玉乐了一乐,接着又有些踌躇,“也不知道那些人画画有没有表妹画得这般传神?”

“这可没办法了。”

萧怀素摊了摊手,“我这是独门秘籍,别人想学都学不来的。”又碰了碰杜延玉的肩膀,眨眼道:“不过有总好过没有,三表姐你说是吧?”

“好,也只能这样了。”

杜延玉也不再纠结,抚掌道:“回头我就给父亲写信去。”

杜延云却是将杜延雪抱了又抱,一会亲亲她柔­嫩­的小脸,一会捏捏她婴儿肥的小手,她倒是开心了,却将小家伙搞得有些无所适从,好几次都向­奶­娘投去求助的目光,晶莹的泪光含在眼里,瘪着嘴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

萧怀素看得直乐,只觉得村延雪就像一朵白云一团棉花似的,原来小小的女娃竟是这般地可爱,真是让人疼到心坎里去了。

王氏又召了杜延云到跟前来,再见到大女儿她又开心又感叹,将女儿端详了又端详,只觉得她眉眼间亦加温柔,通身都有种说不出的沉静气质,真是越看越好,这么好的姑娘该嫁个好人家,拖到现在实属不该啊。

王氏一边自责一边感叹,若不是她意外怀了身孕,又生下了杜延雪,当时便着手办杜延云的婚事,指不定眼下连外孙都有了。

母女几个絮絮絮叨叨地说了会儿话,王氏便让杜延云带着姐妹几个退下了,自己留下来与杜老夫人详谈。

杜老夫人也知道王氏要说的是什么,不由正了正神­色­,开口道:“说说吧,那家人到底怎么样?”端起茶水来润了润喉。

无非是杜老夫人不关心杜延云的婚事,眼下落得要王氏亲自出马,好似显得她这个做婆婆的无甚本事,虽然老夫人心里欣赏着王氏的能­干­,但媳­妇­太能­干­了是不是就衬着自己亦发地不行了?

杜老夫人心里酸的是这个,自然面上就表现得淡淡的。

王氏自然察觉出了杜老夫人这些细微的变化,心思一转面上却也不在意,只笑着说道:“是川渝那方的都指挥使方家的二公子,今年十八了,家世是不错的,听说人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能文能武的,可我又怕外间传得虚了,总想着亲眼见一见得好。”

“川渝啊……”

杜老夫人有些微微恍神,半晌才凝眉叹道:“川渝之地路远山高,若真是将延云给嫁到了那里,再回娘家可是难了。”说着才将目光看向了王氏。

其实杜老夫人也不是指责王氏不该选个那么远的人家,想必王氏也是想了再想,比较了再比较,做母亲的谁不想女儿好呢?

“媳­妇­也是知道,可云儿年纪着实不小了,有好的人家难道我不想将她嫁得近么,实在是……”

王氏说到这里眼眶都红了,拿了绢帕细细沾了沾眼角。

“罢了罢了,”杜老夫人眉头微皱,便摆了摆手,“横竖是你自己的女儿,你总不会害她,若是瞧着好了便嫁了吧!”

“多谢婆母体谅!”

王氏赶忙应了一声,又道:“这段日子您老辛苦了!”

“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没办成事,我心里也不舒坦。”

杜老夫人沉默地摇了摇头,目光低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话王氏可不敢往下接去,若是接了好似便证实了杜老夫人的话,她可不敢,便转而问起了宁湛的事,“宁家几位少爷我倒是听说过,没想到这位六爷倒是一表人才,人看着是冷峻了些,却是难得的热心肠。”

“是啊!”

说到宁湛,杜老夫人难得地打起了­精­神,“托他什么事都办得妥妥当当的,最难得的是从来不居功,人也谦逊,更是帮过咱们几次,我看着宁家就属他最好!”话语里毫不掩饰对宁湛的欣赏和喜爱,更是露出了长辈评论晚辈时的慈爱表情。

那倒是歪脖子树长出了颗甜枣。

王氏笑了笑,“这宁六爷是好,可宁家这环境,哪家姑娘嫁进去只怕都遭不住啊!”这也是在间接提醒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大度没有避嫌,可宁湛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了,眼见着更是要谈论婚嫁的年纪,家中除了杜延云外,几个丫头倒是都还小,可该避的也要避着了,免得让人生出了其他想法。

“你说的是。”

杜老夫人缓缓点了点头,不禁陷入了沉思中。

她不是没有察觉出宁湛与萧怀素之间的小小异样,谁不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少女怀春,少年挺拔俊俏,这长久相处下来难免不会产生情愫。

杜老夫人默了默,却是缓缓打定了主意,宁湛再好,可宁家那一大家子就不好处,恐怕绝非萧怀素的良配。

自己的女儿就是前车之鉴,可不能让萧怀素走她母亲的老路。

静了半晌,婆媳俩谁也没先开口说话,只有茶盏里氤氲的雾气缓缓飘散,笼在身前似云似雾。

王氏微微有些走神,过了好一阵,才听得杜老夫人问道:“若是真的相中了方家的公子,你准备拿个什么章程出来?”

谈到正事,王氏立马正了神­色­,“若是方家真还不错,我打算着便在那里先租个宅子,让延云从那里发嫁,也免得来回奔波,京里的嫁妆早就是备好了的,我给连生家的写封信去,让她亲自点算了清楚,再着人给押运过来。”

王氏试探着说道,见杜老夫人始终低垂着目光不置一词,便又加了一句,“媳­妇­走前也问过公公的意见,他老人家说低调得好,也就不要来回奔波了,媳­妇­也觉得是这样,不知道婆母以为如何?”

杜老夫人这才牵了牵­唇­角,抬头道:“既然你公公都这样说了,那就这样办吧。”又问起了京中的局势,王氏也是一知半解知之不深,但老夫人问什么她都妥贴地答了,言语间进退得宜,也算是宽了老夫人的心。

“倒是宁家那边,你可是见到姜姨娘了?”

杜老夫人拖到最后才问起了这事,神情间颇有几分不屑,她与姜姨娘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即使今后小辈们之间有走动,她也是不会出面的,除非宁家内宅当家主事的换了个人。

“见到了。”

王氏淡淡一笑,“跟您老说得差不离,也就那样,喜欢人家把她捧着,明明是个姨娘却想端着正房嫡妻的派头,我也只在心里想想,面上没点破罢了。”

宁府这规矩若是不改过来,谁家愿意把姑娘嫁过去啊,也就是西安的土户巴着宁家过活的能够逢迎巴结着,真正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才看不上他们家呢。

“看吧看吧,宁家到底是不如从前了。”

杜老夫人听王氏这一说心气才顺了顺,咕噜地喝了好大一口茶水,又着意地瞟了王氏一眼,媳­妇­会说话捧着她顺着她,她心里自然也是乐意的。

俩婆媳又说了会儿话,王氏这才起身告辞,回自个儿房里歇息,等着晚上用膳时全家人再聚聚。

杜延昭与杜延意眼下还在族学里,王氏见不着也不急,两个儿子还算听话懂事,再说有杜延昭管着杜延意,她还是放心的。

等着到了晚膳的饭点,全家人刚刚坐定,杜老夫人开口说完第一句话,外面便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杜老夫人不禁微微皱眉,又看了刘妈妈一眼,“去瞧瞧外面怎么了!”

刘妈妈也有些纳闷,应了一声后快步出了门,不一会儿便又惊慌地赶了回来,“老夫人,九殿下来了!”

“九殿下?”

杜老夫人吃了一惊,王氏也有些诧异,她离开西安府时倒是听说了九皇子一行从军营中折返,她一个女眷也不好前去拜见,怎么这才一天的功夫,人却是不在府城里休息,偏偏还赶到了他们家?

在座的也只有萧怀素与宁湛清楚这其中的内幕,只俩人对视一眼,同样的眼观鼻,鼻观心,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是,”刘妈妈喘了口气,又接着道:“同行的还有秦夫人呣子俩。”说着着意地看了杜延云一眼,有些话她没说出口,因为她好似还看见了一个媒婆,这媒婆上门所为何事便是不难猜到了。

杜延云亦是心中一紧,垂在膝上的手都握成了拳头,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可没来由得觉得心中有些紧张,就好像冥冥中知道今日这事与她有关一般,额头不自觉地便渗出了一层薄汗。

“二表姐怎么了,快擦擦汗。”

萧怀素瞧在眼里,悄悄地递了张帕子过去,杜延云有些茫然地接过,却是没有动作,低垂着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杜老夫人蹭地一下站起来了身来,目光一扫,颇有威严地道:“你们都与我一起去迎迎九殿下!”心里虽然有些纳闷秦夫人呣子为和会与九皇子结伴而来,眼下却不是追究的时候。

王氏心思已是转了几转,她在府城里呆着的时候没见着秦夫人前来拜访,却没想到竟是追到这儿来了,这又是唱的一出什么戏码?

众人都整理衣袍站了起来,刘妈妈赶忙上前来扶住杜老夫人走在了前头,还悄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老夫人的面­色­却是缓缓沉了下去,­唇­角一抿,表情更见严肃,扶着刘妈妈大步向外而去。

“二表姐,我们一起走!”

萧怀素适时地上前来扶住了杜延云,姐妹几个走在一处,连杜延雪都被­奶­娘抱着出去迎接九皇子了。

杜老夫人在途中便见到九皇子一行,有管事一路引了进来。

众人忙要行跪拜之礼,九皇子手一抬,温声道:“免礼,突然造访倒是打扰了老夫人一家子。”

“不敢,殿下说得哪里话。”

杜老夫人便顺势而起,身后的一众小辈都低着头。

九皇子却是眼尖,一眼便瞧见了宁湛,笑道:“阿湛,你倒是来得快,让咱们追了一路。”

宁湛自然便出了列,对着九皇子行礼抱拳,又在秦夫人呣子身上转了转,这才将目光又垂了下去。

秦致远扶着秦夫人走上前来,秦夫人先前在马车上已经试着笑了几回,眼下笑得面部肌­肉­都有些僵了,却尽量表现出她温善和煦的一面,向着杜老夫人行礼道:“老夫人好久不见了,身子还是这般硬朗!”

“秦夫人客气了!”

杜老夫人只是淡淡地颔首,态度客气而疏离,目光又从秦致远身上扫过,最后定在了那一身黑红­色­长裙的丰满­妇­人身上。

王氏就站在杜老夫人身后,自然也趁这个机会好好打量了秦夫人呣子。

秦夫人面相就生得刻板了些,显然是个不会说话的,此刻杜老夫人对她态度不热络,眸中已是多了一丝焦急之态。

再看秦致远,虽然面上也似有急­色­,可态度从容,扶住秦夫人那只手也稳稳的,不见丝毫颤动,想来对于自己要做什么事已是胸有成竹,年纪虽然大了些,却更显得他沉稳可靠。

原本杜老夫人当初也没嫌弃秦家身份地位不如他们家,还想着结亲,可眼下却是不可能了。

王氏微微翘了翘­唇­角,她自然也见到了那个媒婆,官媒的打扮是人都认得出来,她亦加不明白秦夫人呣子唱的是哪出?

气氛微微有些僵持尴尬,倒听得九皇子笑道:“好笑的味道,我们赶着来这倒是还没有用过晚膳,眼下正觉得腹中空空,这味道一闻便勾出了馋虫……”

九皇子这一说,杜老夫人自然会过意来,侧身一让,恭敬道:“咱们也还没有用膳,若是殿下不嫌弃的话就先将就着用上一用。”

“好,!”

九皇子手中折扇一收,衣袍一撩由得前面丫环领路,又对秦致远使了个眼­色­,众人连忙跟了上去。

有了九皇子加盟,这餐桌之上自然就分出了男女桌,厨房里也加了菜­色­,几下出炉便热气腾腾地端到了桌上。

酒足饭饱之后,天­色­已是不早了,杜老夫人估摸着九皇子是不打算走了,便让刘妈妈先行带人去将房间整理出来,顺道也为秦夫人呣子备下了房间。

饭后杜延云也觉着气氛没对,当先带着姐妹几个退下了。

杜延昭与杜延意自觉没他们什么事,也拉了宁湛回房里说话,有些杜延林的事情他们兄弟俩还要好好问问宁湛。

廊下已是点亮了灯笼,桔­色­的微光在风中轻摇着,远远看去好似缀在屋梁上的萤火虫。

此刻正厅里茶雾弥漫,和着一室清隽的茶香,九皇子心满意足地喝了口茶水,这才看向在坐众人,笑道:“今儿我来也只是陪客,正事还要秦夫人与你们说道。”

九皇子这算是开了个头了,秦夫人自然也要接下,便有些僵硬地笑着转向了杜老夫人与王氏那方,“今日实在来得唐突了,原本是想去府城的杜家别苑拜访杜夫人,没想到竟是扑了空,这才赶到了这里来。”

“喔,秦夫人竟然还去别苑那方寻我了?”

王氏也有些诧异,敢情秦夫人他们是从城里再追到村里,可有得跑了,却也不动声­色­地说道:“秦夫人要来拜访也当先递个帖子,这让你白跑一趟多过意不去。”

“无妨的无妨的。”

秦夫人鼻间已经渗出了薄汗,这才赶忙拿了帕子擦拭,目光却是转向了媒婆那方,对着媒婆使了个眼­色­。

媒婆自然是历经了这些场面的,秦夫人一个眼­色­过去,她开口便将场面话说了一通,她人长得圆润又喜气,说话更是一脸带笑,虽然舌灿莲花,却没有一般的媒婆这般谄媚逢迎,到底是有几分官媒的气度在里面。

直到媒婆话音一落,杜老夫人这才似笑非笑地看向秦夫人,“夫人从前不是不愿意与咱们家有什么瓜葛,怎么此时反倒是……”说着笑着摇了摇头,“倒是让我老婆子看不懂了。”

“从前是我的不是,还望老夫人大人有大量不与我一般计较,这番我们前来也是真心求娶,还望老夫人与杜夫人成全!”

秦夫人说着便起身对着杜老夫人那方福了福,也算是为上次的事情致个歉。

她这次敢来也就是打定主意将面子给抹进口袋里装着,原以为会遇到奚落嘲讽,可杜老夫人婆媳还算宽厚,虽然有些看他们不顺眼,但到底没说出难听的话来。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再说我的女儿不定要嫁给你儿子,”王氏开口说了话,目光往秦致远那方瞟了去,见他虽然不动如钟,可放在膝上的手却是缓缓握成了拳头,显然得心头也着急了,她心里不禁有些纳闷,怎么从前不急眼下却是这般,是不是中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便又道:“一家女百家求,咱们自然要看过、比过才能放心地嫁闺女。”

“杜夫人心疼女儿我理解。”秦夫人连连点头,又指了秦致远道:“我的儿子我也了解,他既然一心想娶杜二小姐,自然会一心一意地待她,我这个婆婆也是好说话的,绝对不会让你女儿受委屈的。”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王氏不由轻声笑了起来,“话这是谁都会说的,可日子却是要自己去过,若是真的嫁了才后悔,那到时候可就什么都晚了。”

秦致远抿了抿­唇­角,脸­色­不见得有多好,此番情景他早就可以想到,可心里还有一丝不甘,不禁开口道:“杜夫人,究竟要我怎么要做您才能答应这门亲事?”说着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定一般,眸中是一派坚毅坦然,“若说高官厚禄眼下我是没有,但我还年轻还有机会,且我会加倍地努力,不一定能给她最好的,却会将我最好的一切都给她;我会敬她、爱她、怜她,只要她能为我生儿育女,这一生我便只守着她一人,终身不纳妾!”

厅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像是所有人都在回味着秦致远这番话。

“致远?!”

秦夫人首先回过神来,不由惊异的看向儿子,这话可是随便说不得的,既然说到就要做到,可不能等同于儿戏。

秦致远这番话里的决心所有人都听到了看到了,杜老夫人不由蹙了眉,显然也在认真思量着,不时与王氏交换眼­色­。

王氏也没想到秦致远竟然这般坚决,只能在心底里叹了一声。

若是两家人没有从前的芥蒂,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上一谈,这亲事还是有几分成功的把握,可从前已经闹得有几分不快了,眼下她怎么舍得将女儿给嫁过去?

任凭秦致远说得再好,那无异于是在纸上画个饼,这最后吃不吃得到还是未知数,她可不能因为别人画了个饼便将女儿给推进去,万一真是火坑那后悔都来不及了!

九皇子一直坐着饮茶,却在认真聆听两方的对话,他也听出来了,杜家这是不想将女儿嫁入秦家的,可秦致远的一片诚心他却是看得到的,不由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事已至此,杜老夫人,杜夫人,可否容我说句话?”

“九殿下请讲!”

杜老夫人微微颔首,她们婆媳俩也看出来了,九皇子便是秦致远请来的说客,虽然碍于他皇子之尊大家不好说什么,但这儿女亲事还要双方满意才可点头应允,不然最后成了怨偶谁来负责?

“致远年轻有为,我是看好他的,再则他对杜二小姐的确痴心一片,若不是被他的诚心打动,我也不会答应为他保这个媒!”九皇子说着目光扫了过去,果然见着杜老夫人婆媳目光微微一闪,显然心中已是有了几分计较,却还是不慌不忙地道:“但我也知道这强扭的瓜不甜,我非强人所难,还请两位看在我的面子上,多考虑考虑,不要一口便否定了致远的诚心!”

秦致远感激地看向九皇子,秦夫人眸中也噙了泪,他们呣子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了,眼下就看杜家人的决定了。

王氏有些迟疑,九皇子的面子定是不能驳的,要驳也要找个委婉的法子,想着想着不由将目光转向了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叹了口气,沉吟道:“既然殿下这样说,那容我们婆媳再好生商量一晚,眼下夜深了,屋舍温水已是备好,还请几位先下去休息,明日定给秦家一个答复。”

秦夫人骤然松了口气,眼下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事,杜老夫人这样说明显是给了个台阶给他们下,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好,就依杜老夫人所言,今日叨扰了。”说着起身一福。

秦致远却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什么,那颗悬着的心依然悬着,只能黯然地应了一声,随着九皇子与秦夫人他们一同下去安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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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夜谈

夜­色­中,云层如雾般笼罩着,不见半丝星光,空气中隐隐有股沉闷压抑的气流来回穿梭着,伴着偶尔划破长空的闪电,似乎预示着一场雷雨将要来临。

王氏自­奶­娘的屋子迈步而出,秋叶在前面打着灯笼,冬雪小心翼翼地搀扶左右。

杜延雪吃过母­乳­已是睡着了,这段日子在西安府调理安顿了一阵,没有旅途的奔波,杜延雪终是缓了过来,每日的吃食除了菜糊米糊便是早晚喝一口母­乳­。

这母­乳­最多吃到两岁,王氏还是决定给杜延雪断了。

孩子已经长出了牙齿,慢慢地可以咀嚼些食物,总不能只喝这些汤水,长久下去身子都软了。

走到廊下的拐角,王氏脚步一顿,想了想又折了回去,“去二小姐屋里看看!”

她这是放心不下杜延云,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连她都没有任何准备,更何况是杜延云。

想来女儿早已经听到了些风声,她走这一遭是重在安抚,让杜延云别担心,不拘如何她总能应付过去,秦家人别想借着九皇子的威势就逼得他们就范。

杜家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汴京城里交往的权贵无数,别说是九皇子这样名不见经转,又没有后台的光杆皇子,就算是皇后太子那里,杜家人都有几分脸面,外人轻易逼迫不得。

“霍嚓”!

一道闪电当头劈下,犹如撕破天幕的亮剑,闪着令人心悸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夜空。

两个丫环脚步一顿,不由都瑟缩了一下,便听秋叶小声道:“这打雷闪电的,可别吓着了四小姐。”

王氏却是摆了摆手,“这丫头睡熟了叫都叫不醒,再说还有­奶­娘陪着她,无妨的。”

近了杜延云的屋子,果然隔着老远便见到了那微弱的橙­色­灯光,窗纱映照下正有一袅娜身影凭窗而坐,许久都没动上一动。

王氏也站在那里看了一阵,眸­色­微凝,许久后不由轻声一叹,她知道杜延云是个心思重的,没想到竟是这般得重。

一路到了屋门口,立在廊下的奉箩想要行礼通禀,却被王氏挥手止住了,留了两个丫环在屋外,她自己跨了进去。

卷过珠帘,杜延云正撑着下颌怔怔地坐在窗下的炕头上,她秀眉微蹙,红­唇­轻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炕几上点着一盏昏黄的烛光,间或爆出几许火光,奉春正拿了一把银剪子倾身剪着灯花,室内极其安静。

王氏静静地观察着女儿,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只会拉着她裙角温软地依恋着她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并且有了不为人知的心事。

这两年的分离是否拉开了她们母女间的距离,这一刻,王氏竟是有些茫然,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女儿此刻在想些什么。

奉春收了剪子,转过身见到王氏不由一惊,却又极快地福身行礼,“见过夫人!”

这一唤倒是惊醒了杜延云的思绪,她的眼神从恍然到凝实,最终定在王氏的身上,这才理了衣裙趿鞋下炕,“母亲怎地来了?”说着便要福身行礼,被王氏快走几步拉了起来。

“睡不着,就想来看看你!”

王氏笑着拉了杜延云重新坐下,奉春安静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提了一壶清茶进来,给俩人斟了水。

“四妹可是已经睡着了?”

杜延云笑着问道,显见的在王氏面前她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半点没有将心思外露的意思。

王氏微微有些失望,却还是笑着答道:“睡下了,最近几天吃食上才正常了些,在路上吐了几次­奶­,让我担心了好一阵。”

杜延云又关切了几句,便道:“母亲也别这么劳累,我见四妹也是个听话的孩子,再说还有­奶­娘看着,您就少­操­些心。”

“哪个做母亲的不是这样过来的。”

王氏便不以为意地笑笑,“还记得你三岁时发了场高热,我就这样不眠不休地守着你,一直等着你退了烧我才能安心,才能睡得着啊!”

“母亲……”

杜延云眼眶微红,轻轻地依在王氏的肩头。

王氏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杜延云的乌发,这才开口道:“秦家的事情你别担心,就算有九殿下为他们保媒,也没有硬逼着咱们答应的道理。”

虽然她也觉得秦致远这人不错,当时他的那番保证确实撼动了人心,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这世间上又有几个男人能够做到?

杜家家风持正,又有杜老太爷领头,这样的传统才能持续下去,搁在其他人家可不敢保证。

杜延云轻轻颤了颤,王氏又把她搂紧了一分,继续说道:“在来这之前我已经为你相看好了一门亲事,是川渝都指挥使方家的二公子,我也与你祖母说过,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带着你过,若是人真不错,这婚事就这样定下了,到时候也不用来回奔波,咱们就在那边租个宅子发嫁,嫁妆什么的母亲自会安排人从京里给你运来。”

王氏说完这一通却是发现杜延云的身体绷得更紧了些,不由撑起了女儿仔细打量,“云儿,你这是怎么了?”顿了顿又道:“是不是觉得川渝太远了些……若是可能母亲也不想将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但若是那家人对你好,怎么样母亲都甘愿的。”

杜延云轻颤了一阵,却是缓缓摇了摇头,“我知道母亲一心为我,”又抬眼看向王氏,微微犹豫之后,咬­唇­道:“秦公子他……我听说他向母亲说了一番话……”后面的声音亦加低了下去。

王氏没来之前毕竟是杜延云统管着这里的事务,她若是想要打听点什么,也不是难事。

王氏也没有否认,只坦然地点头,“他是说了一些打动人心的话,可漂亮话谁都会说,这可算不得准。”

“母亲,他不是那样的人。”

杜延云红着脸否认道,至少在她的印象中秦致远绝对不是个说大话的人。

王氏惊讶地看了杜延云一眼,“你们……你们……”

心念电转之间王氏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怪不得秦致远从最初两家说亲时的不在意,到如今竟然请了九皇子保媒,是不是他们俩人之间已经发生了什么,但她却并不知道?

“没有!”

杜延云咬了咬­唇­,虽然羞涩,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与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是在他随着九殿下来杜家村征粮时与他说过几句话。”就凭那几句话,她能够初步地了解他的人品,看着沉稳内敛,心地却是良善敦厚的。

王氏这才松了口气,虽然她也认为自己教养出的女儿不会这样分不清楚状况,但谁没年轻过,谁又没有过脑袋发晕冲动行事的时候,还好杜延云把持住了,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王氏静静地打量着杜延云,见女儿羞涩地垂下了目光,显然不想与她直视,心中不由“咯噔”一声,一个不好的预感在心中缓缓升腾,“你……是想要嫁给他?”

“我……”

杜延云红着脸,既不点头答应,又没摇头否认,看得王氏心中一阵焦急,却又不想把女儿给逼急了,只能耐着­性­子说道:“云儿,我是你的母亲,在母亲面前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只有说出你内心的真实想法,母亲才好与你决断不是?再说了,母亲也不是那等蛮横不讲理的,只要合情合理,我总会好生掂量计较的。”

杜延云犹豫再三,又看了王氏一眼,这才轻声道:“自古儿女婚嫁都有父母做主,女儿也相信母亲的眼光,知道您是一心为女儿好……只是……”来了,王氏心中一紧,知道真正的转折点就在这里,“只是若是女儿嫁到川渝去,那里山高路远,再想回来探望亲人只怕都是难上加难,而那方公子是何品­性­咱们更是一无所知……可秦公子却是看得到的,连祖母都对他多有夸赞,若不是因为从前的龃龉,相信祖母也是中意他的,他们家的状况也不复杂,我见过他的两个妹妹,也都是好相处的,虽然秦夫人­性­子直了些不会说好听的话,但这样的婆婆至少不会故意刁难媳­妇­,有什么都写在脸上,不像那些心里藏着弯弯绕子,面上却对你笑得甜,背地里却不知道怎么说道你……”

杜延云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王氏却不得不点头,女儿这是分析到点子上了,与其说她是看中了秦致远,不如说她是看透了将来嫁到秦家时自己会遇到的种种利弊,以及婆媳、姑嫂之间的相处,就是因为小心分析过,才觉得自己能够应对,才会隐隐倾向于选择秦家。

王氏深深地看了杜延云一眼,刚才胸中那一片激起的惊涛骇浪已经缓缓平复,她不禁低头沉思起来。

杜延云的分析有道理,也在各方面考虑得很全面,似乎这门亲事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虽然秦家官职算不得高,但若是秦致远踏实肯­干­,努力上进,他还年轻,未来的确是不可限量。

再说处在高位也不一定就是好的。

杜家眼下不上不下也就是因为这般,若不是还有杜老太爷在上前撑着,眼下的杜家只怕已是一片散沙了。

“照你这样说,若是在秦家与方家两家人之间做个选择,你会选秦家?”

王氏还是问了那么一通,不听到杜延云轻口应承,她总有些不甘,凭什么她好好的一个女儿就要给了秦家人,她有多心疼与不舍,未来还没个定数了,她又怎么会知道秦致远会像他自己所说的一般?

不过杜延云真嫁到秦家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他们会生活在西安府,想着今后杜老太爷致仕后也会带着一家人来这养老,自己怎么着也会与女儿近上一分,若是在婆家受了闲气或是被欺负了,总也找得到哭诉的地方。

杜延云微微犹豫,却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若是眼下这种情况,我会选择秦家,”说罢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王氏一眼,“但若是母亲觉得方家更好,女儿也愿意随母亲往川渝走上一遭。”

王氏挖空了心思为她找的那户人家,杜延云不可能全盘否定,方家或许有方家的好,秦家却有秦家的妙,她不想一意孤行让王氏伤心,所以才话说两头。

“罢了罢了,”王氏叹了一声,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事容我再好好想想。”

杜延云点了点头,便又低声不说话了。

母女俩沉默了一会儿,又听得屋外电闪雷鸣,沉闷潮湿的空气从半掩的窗棂蹿了进来,雨却是迟迟没有落下。

屋内的气氛有些压抑,杜延云有心回转,便说起了杜延昭的事,“大哥眼下虽然是在族学里呆着,却也帮着族学里的夫子带带学生,日子倒是过得清闲,只是这样下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考?”

说到大儿子杜延昭,王氏心里虽然有谱,但日子熬久了她也发愁,只叹道:“眼下朝堂风云瞬夕万变没个定数,你祖父与你父亲商量过,让你大哥再等等,不然若是棋差一步便后悔莫及了。”

“祖父深谋远虑,他说的定是有道理的。”

杜延云点了点头,又道:“可大哥年纪也不小了,您与姨母那边说过这事没,表姐她可是等了好些年了。”

杜延昭的婚事其实早已经定下,是王氏姐姐的女儿吴清娘,比杜延昭小四岁,眼下也有十七了,只是比杜延云大了月份,吴家的老太爷如今是江南布政使,与杜老太爷当年也是同窗,这门亲事已经说定了好多年,本是想等到杜延昭考取功名之后再行­操­办,可眼下……

“是啊,转眼间清娘都十七了。”

王氏也有些感慨,思虑了半晌,才道:“这事先不急,等把你的事情办妥了,我回去再与你父亲商量,若是吴家那边不介意你大哥如今没有功名在身,咱们就先把清娘给娶回来,先成家再立业也是有的,如今是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举。”

杜延云不由­唇­角微翘,其实她最佩服母亲这份果敢与决断,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时候便完全不犹豫。

“至于你二哥,他那­性­子得再磨两年,免得娶个媳­妇­回来还管不住他!”

王氏提起杜延意来便是满脸带笑,倒是冲淡了不少刚才母女间沉闷的话题,杜延云也小心避过没再提及秦家的事,又转而问起了京里的局势。

王氏小心翼翼地看了女儿一眼,这才道:“皇后与太子那方还是在积极争取郑家的势力,如今有广恩伯世子在其中活动,但最后见不见得到成效还是难说;淑妃与七皇子那边就高调多了,由景公府出面以七皇子的名义办了好些粥官与义堂,如今七皇子名声高涨,当是人人夸赞呢!”

“喔?”

杜延云兴味地挑了挑眉,­唇­边带笑,“那广恩伯世子倒是与表妹交好的,我看他也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把自己给困进了囵圄里,倒是七皇子这般出彩风头都压过了太子,只怕不是好事。”

“你说的对,不过眼下咱们只要顾好自个儿就行了。”

王氏赞许地看了一眼杜延云,自己女儿不愧是在阁老府长大的姑娘,这点政治敏锐度还是有的。

“倒是我离京的时候,听说景国公世子夫子已是怀了身孕。”

王氏着意提了这事,就是想看看杜延云还有没有什么反应,这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但难免会在女儿心里留下痕迹,若是因了这事往后倒成了他们夫妻之间的裂痕,这才是不智。

杜延云神情只是微微一僵,片刻后却已是恢复如常,淡笑道:“宋思渺惯是有福的,想必景国公府依着她的关系也昌荣不少,倒也是好事。”

往事不可追,杜延云如今确信自己已经放下了,遂抬起目光来坦然地面对王氏,任她怎么打量,想必也再不会见到那个从前懦弱胆小的身影,她已经是全新的杜延云。

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又不是血缘相近的亲人,她早已经没将顾清扬放在心上了,自己的幸福要自己把握,她再不会为了别人的不好而委屈自己。

王氏终于放心地点了点头,她的女儿再不是那个盲目地一头扎进情爱中便分辨不出方向的傻女孩,她有了自己的考量和认知,她的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和准确,甚至还为自己规划好了前程。

女儿能有这样的转变,王氏怎么能不欣慰?

看着杜延云在灯下姣好的面容,那沉静中透着坚韧的气度,王氏心中已经隐隐有了决断,母女俩再说了一会儿话她便起身离开了,只让杜延云不要­操­心秦家的事情,明日一切自有分晓。

杜延云笑着送了王氏出门,心中估摸着也猜出了一二,只淡笑不语,回房洗漱后便自歇下了。

一夜无梦,好睡到天明。

而秦家人却是一晚忐忑,第二日萧怀素带着丫环给众人送来早膳时还犹自见到秦致远眼下的乌青,可这事她又不好说道,更不能提出意见。

毕竟是杜延云的亲事,自有她的长辈会做主,成与不成还要看王氏怎么说。

但昨日秦致远那一番表白与许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是隐隐在杜家流传开来,好多人都在窃窃私语,虽然也惊讶于他的胆大,但能这样做到的男人已是不多。

所以,男的钦佩,女的羡慕,还刮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潮。

九皇子看着那泛着热气的小包子被­精­巧地摆成了小山的形状,不禁笑道:“萧丫头,这可又是你做的素包子?”

“殿下喜欢,我只有亲自下厨了。”

萧怀素含笑点头,今儿个她确实起的早,去厨房里熬着小米薏仁粥,也顺道做了几种口味的素包子。

“难为你了。”

九皇子笑着点头,却也不客气地夹了一个吃了起来,尝到那味道,不禁满足地眯了眼。

“我就不打扰各位用早膳了。”

萧怀素说着就要告辞,目光扫过宁湛那方,见他一夜之间颌下便起了层青­色­的胡渣,那看向她的目光似乎有好多话想说一般,却也只作不知,淡笑着退了出去。

“你们也吃啊,这是在杜家,不用讲究那么多,平日里在军营还不是和我一桌,阿湛还敢同我抢菜吃呢!”

九皇子见着众人都不敢动筷,忙吆喝了起来,出门在外他也没那么多讲究,甚至在军营里各方奔走时,他也早舍下了天皇贵胄的尊贵,与那些兵士打成了一团。

宁湛倒没客气,提起筷子默默地扒着粥喝,心里却在想着萧怀素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呢,逮住机会一定要与她好好说道一番。

秦致远也起身给秦夫人盛了碗粥,“母亲多少还是吃点!”

秦夫人的面­色­有些憔悴,她勉强举了筷子,原本是没什么胃口的,可素包子吃在嘴里却让她一阵惊讶,“这真是那位萧小姐做?”得到周围肯定的答复后,才点头夸赞道:“味道真是不错!”

“那小丫头懂得花样多着呢!”

九皇子笑了笑,自顾自地吃起来,间或劝上秦致远两句,“这事急不来,再说今天就有结果了,你把心放宽些!”

“这次有劳殿下了,咱们呣子欠您的情!”

秦夫人搁了筷子,真心实意地向九皇子道谢。

“事情还没成,若是成了,夫人再谢我不迟。”

九皇子摆了摆手,又招呼众人用膳,满满的两盘素包子不一会儿便见了底,就连那一大锅小米薏仁粥也被喝得渣都不剩,众人遂­精­神满满地被请进了昨日议事的正厅。

杜老夫人与王氏早已经在坐,似乎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有过一番交流了。

两方见过礼后便各自安座了下来,偌大的厅里只闻得那神清气爽的安息香缓缓在鼻端缠绕,气氛一时之间显得有些凝重。

这一夜过去,似乎连媒婆都显得多余,该说的话已经说尽了,此刻众人只屏息聆听,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王氏的目光转向了秦致远,与昨日的挑剔有些不同,虽然还带着一如继往的审视,但到底多了几分温和之态。

秦致远当然察觉出了这种转变,心中隐隐有些期待和紧张,连手心里都冒出了一层一层的汗水。

还是杜老夫人先开口说了话,“昨儿个咱们婆媳俩好生商讨了一阵,今日确实有了结果。”说着将目光转向了王氏。

王氏便笑着接口道:“承蒙秦夫人这般看重小女,这门亲事咱们允了。”

不用拐弯,也没有多做那些有的没的过场,就这般允了?

秦夫人眨了眨眼,还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随即僵硬地转了转脖子,看向了秦致远,“致远,这……”

秦致远回过神来,心中立时涌上了一抹狂喜,整个身子似乎都从座椅上弹­射­而起,对着王氏深深拜下,紧接着又转向杜老夫人身边,一揖到底,“谢杜老夫人成全,谢杜夫人成全!”话语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激动,甚至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恭喜恭喜!”

九皇子­唇­角一牵,笑着收了手中折扇。

今日之事也不在他预料之中,从昨日杜老夫人与王氏的反应来看,他以为今日被拒绝的可能要大得多,可结果却是这般,真正是意外之喜。

看着秦致远那高兴的模样,他心中也踏实了,看来这员实力­干­将,他是能够准确无误地收入囊中了。

秦夫人也回过味来,看着儿子欢喜激动的模样,眼眶微红,忍不住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又对王氏道:“杜夫人,您能答应这门亲事,我从心里欢喜,今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女儿,虽则是媳­妇­,我必定将她如亲女儿般疼爱,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王氏笑着点头,心里却是松了口气,“有了秦夫人这话,我就放心了。”

杜老夫人也是一脸感慨的模样,又招了秦夫人与王氏到跟前来,“如今婚事定下了,该走的礼数还是要走齐了,”说着又看一眼秦致远那方,斟酌道:“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这亲事越早办越好!”

“是,回头我就立马安排,这三书六礼定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秦夫人连连点头,又有些愧疚地看向杜老夫人,“老夫人大度,到底是没与我一般计较,您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惭愧……”

“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杜老夫人大度地摆了摆手,“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们,我从前见到致远就觉得他不错,没想到果真成了我的孙女婿,兜兜转转还是绕了回来,这就是缘分啊!”

众人听了连声附和。

雨后朝阳初生,连空气里都带着股湿润的泥土芬芳,洒在厅内众人的脸上,就像镀了层金光。

一段姻缘就此铸就,而从眼下的情景来看,这会是个不错的开始。

萧怀素轻巧地从茶水间里转了出来,面上洋溢着一片欢颜,这样的好消息,她可要第一个给杜延云报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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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告别

秦致远离开家后便去寻了宁湛,这提亲之事迫在眉睫,他可一点都不敢耽搁。

骑在马上秦致远都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王氏为什么会突然来到了西安府,若真是为了杜延云的婚事,是不是已经有了合意的人家?定下还是没有定?

若是在京里就决定好了,这消息焉会没有传回杜家村?

可他明明是命人仔细打探过,杜家这几个月来根本没有什么人情往来,也没见有人说道什么喜事。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王氏还要征求女儿的意见,当然这也是她心疼重视女儿的表现,那么这就是一个时间差的问题,他一定要赶在王氏与杜延云说定亲事之前先开这个口。

想到时间如此紧迫,秦致远更是心焦,手中长鞭一甩,由着马儿向宁府飞奔而去。

宁府有一座宽大的湖,湖边有个假山亭,此刻宁湛正坐在假山亭里细细打磨着一样物什,晶亮的玉石在他手中慢慢雕琢成了一只玉雪可爱的小狐狸,他不禁抿­唇­笑了笑。

这东西送给萧怀素,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不远处,一身白袍的宁渊正缓步走来,直到拐到凉亭的石桥上步伐才微微一顿,阳光洒在湖面上,照进假山亭里,宁湛手中那玉石所做的小狐狸反­射­着一片莹光,晃得人微微眼花。

宁渊不禁拿手挡住了眼睛。

这一次宁湛回来好似变了个样,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似不经意间连眼神都温柔了几分,这样的转变让人觉得奇妙至极,连他都想一窥究竟。

宁渊刻意加重的脚步声落入了宁湛的耳里,他手腕一翻便将手中的玉狐狸收入了袖袋中,转而看向来人,眉眼一扬,朗声道:“四哥!”

宁渊缓缓点了点头,又将宁湛看了又看,这才举步入亭,笑道:“回来你便一个人躲着,咱们兄弟俩还没好好聚聚。”说着便坐在了石桌前的圆凳上。

宁湛也跟着落坐,“这回来也没一天的功夫,还要将九殿下那边安顿好了才行。”

“这次可是一切顺利?”

宁渊看向宁湛,待他肯定地点头,这才松了口气,一拳捶在他肩头,“也不给我报个信,如今才算是安心了。”

“这次三哥也随了咱们一道回来。”

宁湛看向宁渊,显然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宁远的信中也没有明说。

不过这段日子在军营中宁沣只怕也过得不好,面上凭生了许多戾气,连额头上都多了道疤痕,他也微妙地感觉到了宁沅与宁沣的不对盘,却理智地保持了缄默,半点不掺和到他们的争斗中。

“是,他要成亲了。”

宁渊淡然一笑,只是眸中多有嘲讽之­色­,“娶的是马副将的千金马晴雯。”

“是她。”

宁湛脑中骤然现出那一年在湖边的一幕,邓美君就是被马晴雯给推入了湖中,若不是得萧怀素相救,邓美君只怕已是葬身湖底,虽然眼下她也不见得有多好。

不过马晴雯嫁给宁沣,那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姜姨娘呣子俩早就看中了马副将在军中的地位,这才有心拉拢,结成儿女亲家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宁渊轻哼一声,“亲事就定在八月底,到时候二哥应该也会提前赶回来的。”说着顿了顿,只拍了拍宁湛的肩膀道:“只怕接下来就需要你去边境换防了。”

若是可能,宁渊也想自己去,可那一年他伤了筋脉留下了后遗症,虽然也能习武,但到底没几个兄弟能­干­本事,如今他能仰仗依靠的只有宁湛。

宁湛沉默地点了点头,黑­色­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眸中辗转的光华,片刻后才抬头道:“这次我会将七弟也带去,他年纪不小了,该长长见识。”

宁泽是宁家最小的儿子,自小还没经过什么历练,若是他开口,父亲多半不会拒绝,就是易姨娘那里不知道会不会去向着宁远哭诉一番?

“好!”

宁渊笑着应下,宁沣回来,宁泽却要走,宁湛这样的做法无疑于是剪去宁沣的羽翼,让他没空与宁泽玩什么­阴­谋诡计。

宁沅与宁沣也不是一路的,这样三方各自为政互相提防,宁渊也能松口气。

“不过三哥他……”宁湛默了默才开口道:“更­阴­沉了些,我不在的话,四哥要自己多小心。”

“我知道。”

宁渊点头应下,又将宁湛细细看了看,不禁笑着打趣,“阿湛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我觉得你心里很是欢喜,连眉梢眼­色­都带了喜意。”

宁湛猛地一怔,旋即伸手抚在了眉角,就是这个不经意的动作亦加肯定了宁渊的猜测,“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四哥,”宁湛想了想,这才有些踟蹰道:“我若是不在的话,你可不可以帮我照看一下她?”

宁渊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杜家那位表小姐,也是长兴侯府萧家的那位小姐?”

宁湛长那么大,他就只看过这个弟弟对萧怀素一人有过好感,其他的女人在宁湛眼中,不说等于无,那也是全然吸引不了他的视线。

宁湛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让她安心等着我,到时候我会去杜家提亲的。”

“你啊你!”

宁渊又好气又好笑,不由伸手敲了敲宁湛的脑袋,“你小子总算是开窍了,不过那位萧小姐……”话语中有着一抹显见的迟疑。

明明是长兴侯府的嫡小姐,却一直养在杜家,这其中的事情只怕也是复杂得紧,宁渊原本只是想让弟弟娶个家世容貌都差不离的女子,若是家庭关系太过复杂了,宁湛怎么扛得住?

当然,他们家已经够乱了,若是再来一个乱的,岂不是乱上加乱?

“四哥,他们家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

宁湛知道宁渊心中担忧什么,不由把话说明白了,“我要娶的是她,又不是他们那一大家子,若今后过得不如意,咱们分府单过就是了。”

“你倒想得长远。”

宁渊轻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宁湛到底是想得太过简单了,“不过你既然有了决定,还要好好计划一番才是。”

“那当然。”

宁湛郑重地点了点头,又听宁渊道:“杜家大夫人从京里来了,眼下就住在西安府城里,来过咱们府上拜会,姜姨娘也去探望了一番。”

“喔?”

宁湛挑了挑眉,这个消息他倒不曾听说,却是心思一动,面上浮上一抹喜­色­,“这么说咱们两家的关系算是缓和了?”

“至少没有从前外间传说中的那般不堪了。”

宁渊笑了笑,又拍了拍宁湛的肩膀,“得空了还是母亲吧。”

宁湛沉默了下来,半晌才应了一声,“好。”

其实他也想了很多,若是今后萧怀素真地嫁了进来,袁氏这个做婆婆的会有什么表示,难道还由得姜姨娘在前面闹腾,不是正经婆婆却要摆起正经婆婆的款,且还是个姨娘,哪个媳­妇­受得了?

二嫂不说了,嫁给二哥宁沅多年,眼下育有一子一女,于家事却半点沾不上边,人生得也懦弱了些,平日里宁沅不在,她基本不会出现在人前。

至于宁沣今后娶了妻室,马晴雯定是与姜姨娘站在一条线上的,婆媳一起把持着宁府,对外那还不是铁桶一片。

宁湛越想越心焦,不由将目光转向了宁渊,“四哥,到时候你的婚事可不能任由姜姨娘摆布,未来的四嫂当得压得住他们,不然娶了也是白娶。”

“这个我当然知道。”

宁渊眸­色­深沉,显然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不禁又有些烦恼地蹙了眉,“想是这样想,可找个家世相当又品­性­坚韧的女子何其困难,这个急不来的。”

“是,我就是说到这里了,四哥多留心些,少不得到时候要让母亲出面帮扶一把,”宁湛说着又顿了顿,深深地看了宁渊一眼,“涉及到你的亲事,她当不会再不管了吧?”话音中却是有一丝不确定。

宁渊苦笑一声,“到时候再看吧,若是母亲不肯……我也是勉强不得的。”

宁湛默了默,一双拳头却是缓缓收紧了,要说他心头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他们的母亲可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甚至还比不上姜姨娘!

姜姨娘虽然刻薄心狠了些,却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儿子着想。

而袁氏呢,她这样的女人还配做一个母亲吗?

气氛正低沉着,却听得不远处有小厮急步而来,进了亭子便恭敬地对着俩人行礼,又转向宁湛道:“六爷,秦致远秦大人前来寻您,如今正候在偏厅呢。”

“秦致远?”

宁渊微微眯了眼,似在脑中回想着,片刻才道:“就是那个随你们一道征粮的军需官?”

“是他!”

宁湛理理衣袍站了起来,“秦大哥不过刚回府便来寻我了,恐是有什么要事,四哥我先!”

“去吧!”

宁渊摆了摆手,目送着宁湛离开,自己却是坐在亭中久久不动,望着那一汪平淡无波的湖水,陷入了深思之中。

宁湛到得花厅,已经见着了在厅中来回踱步显得有几分焦急的秦致远,不由大步迎了上去,“秦大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六爷!”

听到宁湛的声音,秦致远赶忙回身行了一礼,“坐下咱们细说。”

俩人坐定,等着丫环上了茶水再退出了厅外,秦致远这才开口道:“也不瞒六爷,此番前来的确是寻你相助的。”

宁湛便笑了,“莫不是秦大哥要赶着去提亲了?”原本是打趣的话语,却在秦致远的眸中看到一抹认真。

“确实是这事。”

秦致远点了点头,“如今也不知道九殿下歇在何处,所以想找你帮忙请托,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这般着急?”

宁湛愣了愣,旋即又反应了过来,“是否与杜夫人来了西安府这事有关?”

“原来你也知道了?”

秦致远摇了摇头,­唇­角浮起一抹苦笑,这才看向宁湛,坦诚道:“六爷,先前我也不敢和你说这话,只咱们这段日子相处我也知道你是个爽快人,这事我也不瞒你,”说着顿了顿,见宁湛的目光望了过来,这才带着几分尴尬道:“先头咱们家与杜家曾说过亲,却因为种种原因不了了之,如今我们再向杜家提亲,那便是旧事重提,只怕别人会不乐意。”

宁湛微微有些吃惊,眉头微蹙,半晌才点了点头,“所以你才求了九殿下作保,就是不想这亲事被拒绝?”

“是。”

秦致远苦涩地点了点头,“若非情势如此,我也不会这样做。”

“那这事九殿下可知道?”

宁湛的眸中显见得有了一抹慎重,天皇贵胄岂能容得尔等肆意欺瞒,一顶不敬的大帽子扣下来就够得秦家吃上一壶了。

“九殿下是知道的。”

秦致远点了点头,既然求了九皇子帮忙,他焉能不说清楚前因后果,若是之后九皇子从别人口中知道,他的脸才没地儿放去,更何况还会因此得罪了九皇子。

所以求人帮忙,自然当实情以告,九皇子还颇欣赏他这份坦诚,最后才答应了下来。

“那就好。”

宁湛这才松了口气,又道:“那既然有九殿下作保,秦大哥也不必慌在这一时?”

“我是怕……”

秦致远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眸中神­色­变幻不定,“我是怕杜夫人这次是为着杜二小姐的亲事而来,若是不赶在这之前定下,恐怕我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这倒是大事!

宁湛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眼下九殿下歇在‘沁园’,你随我走一遭!”

“好!”

秦致远欣喜不已,心中对宁湛只有感激,虽不知道他为何这样帮自己,可这份情意他会一直记在心里。

须臾,俩人赶到了沁园,九皇子正舒服地躺在摇椅上,悠闲地看着俏婢喂食廊下挂着的鸟雀,和着偶尔飘来的花香味,那模样惬意至极。

“殿下,宁六爷与秦大人求见!”

有丫环迈着轻巧的步子上前禀报了一声,九皇子懒懒地挥了手,又坐直了身子,“这才分开多久又来了,只怕是有事吧?”暗自嘀咕了一声,道:“请进来吧!”

宁湛与秦致远一前一后地入得廊下,丫环与护卫都识趣地退后了几步,连鸟雀都不再鸣叫,四下里显得极安静。

宁湛与秦致远恭敬地向九皇子行了礼,便听得九皇子笑道:“你们俩人倒是默契,这才分开多长功夫就又聚在一起了?”

“打扰殿下歇息,是卑职的不是。”

秦致远微微有些红了脸,却也记得今日前来的目的,便把刚才与宁湛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他知道九皇子不喜拐弯抹角,直说才好。

“杜夫人竟是来了西安府?”

九皇子目光微垂,显然是在思量着什么,半晌才道:“你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我答应了这事,自然要为你尽一尽力!”

秦致远的为人处事九皇子一直看在眼里,这人沉稳踏实,心思缜密,可堪重用,不然他也不会应下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使。

若是秦致远真能娶到杜延云,那也是拉拢杜家的一个筹码,指不定将来便会起到作用。

“多谢九殿下!”

秦致远感激地对着九皇子拱手一揖,又道:“今日也有些急了,容卑职回去做一番安排,明日再请殿下一同往杜家而去。”

这媒婆是要请的,提亲的各­色­礼盒也要备下,虽然是急了些,但就是要出其不意。

原本两家人说亲,未免伤了彼此的颜面都是要找一位两方相熟的夫人先去探个口风再做定夺,可眼下这些步骤已经不适用于他们两家人了。

若是秦夫人真让人去探口风,恐怕只有被杜家拒绝的份,哪还有坐下来商讨的可能。

秦致远这已经是不按规矩出牌了,既然都动用到了九皇子这份关系,那就说什么都要娶到杜延云才行。

成与不成,明日就该有个数了。

“好,我知道了,你明日再来吧!”

九皇子笑着点了点头,又转向宁湛道:“阿湛,你也是要来凑趣不成?”

“九殿下说笑了,这事我就不去了,明日里还要往杜家村跑一趟,将杜二叔的信件给送去。”

宁湛将杜延林安然地送到了杜伯宏夫­妇­身边,这事总要去向杜老夫人回个话,他想了想还是由他亲自去得好,这样显得郑重,再将杜伯宏的信件送上,指不定还能见上萧怀素一面,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好,那咱们明日就各行其事吧!”

九皇子摆了摆手,又悠闲地靠在了摇椅上,身旁的美婢蹲跪在一旁给他按着脚。

宁湛与秦致远对视一眼,目的已经达到,这便行礼退了下去。

秦致远回到府中赶忙找上了秦夫人,将明日之事说了一通,秦夫人吃了一惊,“真要赶得这样急?”

秦致远也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坚定地点头,“就怕会出什么变故,所以儿子想咱们还是尽快登门的好。”

秦夫人默了默,终是叹了一声,点头道:“既然都说了依你,这个时候断不会打退堂鼓,礼盒今日倒是能够备下,我再让曲妈妈去请个官媒,明日就随咱们一同去。”

曲妈妈是秦夫人的陪嫁妈妈,自然是得她信任的心腹,眼下成与不成还没个定数,消息也不能随意走漏了,暂时就控制在小范围内。

“多谢母亲体谅!”

秦致远端正地对着秦夫人行了一礼,见秦夫人面容似愁似苦,顿时百般滋味浮上心头,一撩衣袍便对着秦夫人跪了下去,仰头道:“母亲,这次孩儿若真能娶到杜二小姐,今后一定好生孝敬父母,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再不让您担忧了!”

“起来吧!”

秦夫人略带欣慰地点了点头,伸手扶起了秦致远,“我知道你历来是个孝顺懂事的,只是先头姻缘有些不顺罢了……若是你的缘分真在这里,自然是挡也挡不住的,母亲也就顺了你。”

秦夫人虽然说着,可心头真是感慨良多,想着第二日真登上了杜家的门,还不知道王氏会是个什么反应,她心里也是直打鼓。

这一夜是暂且歇下了,秦家各人却是带着不同的心思,或酣畅,或愁苦,或期待,或满意,更有的辗转一夜都没有睡踏实,直到天边亮起了鱼肚白,这才沉沉一叹地闭上了眼。

第二日一早,宁湛却是收拾好了行装,赶在城门一开便急驰而去,他这样赶赶,中午之前必是能够到达杜家村的。

骑在马背上,他又摸了摸怀中放着的小狐狸,心里颇有些期待,希望萧怀素能够喜欢这个小东西吧。

还有今日秦致远去向杜家提亲这事,若是成了,少不得今后他要更亲近一些,虽然宁湛是带了些自己的目的才对秦致远的事格外上心,但若是亲事真成了,他也为他们高兴。

辰时一到,秦致远便恭敬地候在了宁府的门前,身后是秦府的青帷小马车,里面坐着秦夫人以及请来的官媒,还慎重地备下了十二­色­的礼盒,足见诚心。

九皇子却是有些急事耽搁了一下,再与秦致远会合之后才匆匆地赶到杜家别苑。

秦致远是这样打算的,王氏是杜延云的母亲,自然是要先向她提亲,从前她在京里不说了,眼下人已经到了西安府,自然是以她为先。

至于杜老夫人那里也是要走上一遭的,不过排个先后顺序。

骑在马上秦致远的心情还有些忐忑,九皇子看了他一眼,不由乐了,“怕什么,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早晚都得上!”说着潇洒地轻摇手中折扇,慢悠悠地道:“再说了,你都想将人家姑娘给娶回家了,少不得要让别人挑剔一番,若是连这个胆量都没有,趁早打消这等念头!”

“九殿下说得是。”

秦致远被九皇子说得一脸汗颜,赶忙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我也是生平头一遭,难免有些沉不住气,让殿下笑话了。”

从前那门亲事是秦夫人相看定下的,秦致远就没Сhā过手,一直到女方为母守孝三年病逝后,他仍然懵懵懂懂,连对方姑娘的样子都没看清过。

之后虽也有流传说他为那未过门的未婚期守了三年不论婚嫁,实在也是因为他公务繁忙,心思也根本没用在男女之情上面,用秦夫人的话来说就是根本没开窍。

眼下是好不容易开了窍,可想要求娶的这段姻缘却没有想像中的顺遂,他已经有了历经波折的准备,但只要最后能够顺利娶到杜延云,那么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到了杜家别苑,秦致远刚命人送上拜帖,之后便傻眼了。

为何?

因为今儿个一早王氏便已经带着小女儿杜延雪并一众仆从护卫向杜家村出发了。

也是在这里呆了好几日,该应付的关系应付了,该维护的名声也维护了,王氏觉着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她还一心念着杜延云的亲事,哪里还敢耽搁,便命人收拾了行装,天一亮就出发了。

不过赶在宁湛的前后脚出的城门。

只是宁湛单人单骑,骏马又跑得飞快,王氏带着女儿乘坐的马车自然又要慢上一些,可眼下已然已经走了两个时辰。

“这……”

秦致远心头有些慌乱,却又极快地镇定了下来,总之是为着求亲而来,今日便一定要达到目的。

本就是要去杜家村见过杜老夫人的,眼下不过是把这个时间给稍稍提前了些。

“九殿下,如今杜夫人已经离开,我们直接赶往杜家村如何?”

秦致远驱马来到九皇子跟前,见他眸中显见地划过一抹思虑之­色­,又接着道:“要不卑职先行一步,殿下慢行而来即可!”

九皇子肯帮他已是仁义,秦致远可不敢多做要求,他是急得火烧火燎,可这毕竟不是九皇子自己的事,别人没必要和他一样着急。

九皇子略一思量,道:“这样吧,我与你一同骑马先去,由着秦夫人慢行一步,若是在中途拦下还好,拦不下的话只有到杜家村再会合了。”

秦致远骤然松了口气,感激地对九皇子抱拳道:“殿下大恩,卑职没齿难忘!”

“得了,”九皇子笑着摆了摆手,“既然答应了你,总要将这事件办完,我可不会半途而废!”

车帘被丫环给撩了开,秦夫人也探出头来,先对着九皇子微微颔首示礼,心中有些忐忑,这才转向秦致远,道:“这是怎么了,迟迟不进去?”她还以为是杜家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所以不放行,这不是也让九皇子跟着没脸不是?

秦致远打马到了车前,微微躬了身子,小声道:“母亲,杜夫人他们今儿一早便往杜家村而去,眼下我与殿下商量了一番,决定先行过去,你们的马车慢行一步,咱们可能只有在杜家村会合了!”

“什么?”

秦夫人有些惊讶地看了秦致远一眼,心里却是犯了嘀咕,这是提前知道他们要来所以躲开了去?

这世事也没有这么巧吧?!

又想起秦致远的姻缘向来不顺,秦夫人只得在心里苦笑一声,事已至此,再多的磋磨都得受着,人家九皇子还没说什么,愿意与秦致远一同赶到杜家村去,她这个母亲更没有退后的道理。

想到这里,秦夫人不由敛了面­色­,点头道:“好,你们先行,咱们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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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出阁

明明已是夏末秋初的天气,可在这并不算宽敞的假山石洞内,萧怀素还是感觉到了一阵闷热,凉风吹着石洞发出一声声呼啸的声响,可她的额头却已是浸了汗。

“很热?”

宁湛看了一眼萧怀素,自动往后退了两步,“这样是不是好些了?”

看到宁湛这傻气的动作,萧怀素不由“噗嗤”一笑,心里的闷热顿时消了不少,想来她的热倒不是因为这天气或是这个地方,而是面对着眼前的人让她有一丝紧张罢了。

“好些了!”

看着宁湛的神情正满怀期待地看着她,萧怀素不由笑着点了点头,又道:“那下个月我二表姐成亲你是不会来了?”

“只怕来不了了。”

宁湛眉头轻蹙,像是也有几分惋惜,“不过九殿下会留下来,到时候我先到军营安顿一番,殿下随后再来。”顿了顿又道:“这次离开我会带着七弟一同去。”

“你七弟?”

萧怀素微微挑眉,脑中很快便地回想起另一个少年的轮廓,那个看起来一表斯文,实际上却是同宁沣一样烂到胚子里的少年,不禁轻哼一声,“他走了倒好,身娇­肉­贵的,也该磨砺一番才是。”说到这里她不由又看向宁湛,他又是多大年纪就到了军中历练,似乎宁家的男儿都会走上这一途。

宁湛的­唇­角微微上翘,“怎么,心里还在记恨着他?”见萧怀素不答,便又道:“放心,这次到了军营我会好好管教他,让他回来之后再不敢作恶!”

萧怀素捂着­唇­笑,“那敢情好,你这是为民除害呢!”

宁湛却是有些感慨,“咱们家就只有兄弟五个,虽然都不尽是一条心,但好歹我身后还有四哥,其实有时候看着你们姐妹融洽的模样,我很羡慕!”说着轻轻倚在了身后的石壁上,眉头微微舒展,只拿一双深邃的眼睛看向萧怀素。

“这……你们家的情况是比较复杂。”

想起宁家的状况,萧怀素心里只得轻叹一声,又看了一眼宁湛,不由试探地问道:“听说你母亲还健在,可她为什么不当家理事?偌大的宁府也不见她出来待客相迎?”

其实这个疑问早就盘桓在萧怀素的心间,若是她和宁湛真到了这一步,宁家的所有问题也是她需要面对的问题,特别是那个从来也未出现在人前过的袁氏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宁湛默了默,原本放松的神情霎时变得严肃了起来,就在萧怀素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得他幽幽道:“她过得很好,只是她的好与我们都无关,她天生喜静……我父亲也就由得她了。”

真是这样么?

萧怀素眨了眨眼,只怕是宁湛不想多说,既然这样她也不好紧着追问,便沉默了下来,低着头想着心事。

抛开袁氏的话题宁湛会觉得轻松自在些,不过想到萧怀素探究他们家里情况的意图,他还是很开心的,这说明她在意他,在意他的家庭,或许也是联想到今后她要面对的一切,这让他心里觉得甜甜的。

“别想得太多,一切有我呢!”

宁湛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了起来,看着萧怀素那鸦青­色­的发顶,他心里浮上了阵阵暖意,想像着若是有一天那顶凤冠戴在她的头上会是怎么样的美丽,他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萧怀素轻轻点了点头,又听得宁湛的声音响起,“还记得那句话吗,等着我回来!”说罢两手向前一伸扶住了萧怀素的肩膀。

萧怀素只觉得身子一僵,猛地抬起了头来,却只感觉到那突然靠近的身影,带着一股阳刚的男­性­气息,和着草露与花草的清香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连眼睛都吓得闭了起来,一颗心咚咚地跳个不停。

她似乎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双脚却有些发麻,根本挪动不开,直到那双温热的­唇­轻轻落在她的额头,整个身体才如过电一般地轻颤了起来。

“等着我,嗯?”

又是那般勾人的声调,在末尾好似拐了个弯,直直地将人勾了起来,萧怀素只觉得四肢发软,不受控制地依在了石壁上。

假山洞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她再回头时,宁湛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人……看着明明是那般木讷冷僻,竟然还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来,定是耳濡目染之下学着的。

萧怀素羞得咬了咬­唇­,面­色­犹如桃花瓣一般粉­嫩­绽放,思绪有一刻的停滞,似乎还在回味着那个温软的带着他特有的男­性­气息的吻,这个吻不仅仅是吻在她的额头,更是印在了她的心上。

她原本还有些摇摆的不确定的心却是又坚定了几分,等就等吧,几年的时间难道还等不了吗?

她又不是个易变之人,就等着看他今后会如何!

“小姐,您没事吧?”

秋灵快步奔了进来,左右察看了一番,确定这假山洞里除了萧怀素外再无他人,这才放下心来,还有些后怕地抚了抚胸口,“刚才那人掳了奴婢跳到树丛里,奴婢吓坏了,又不敢胡乱叫喊……”

“让你担心了,我没事的。”

萧怀素摇了摇头,这才转头看向秋灵,顺手理了理她颊边散乱的两缕乌发,“没伤着哪里吧?那人是与他一道的,叫赵坤!”

“伤却是没有伤到。”

秋灵咬了咬­唇­,面颊微红,“只是那人太可恶了,下次让奴婢见到他一定狠狠地咬上两口!”

萧怀素呵呵地笑了,扶了秋灵的手慢慢地向外走去,平复着心中的激动,直到四肢恢复了力气,这才向着莲池而去。

秋灵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萧怀素,迟疑道:“小姐,刚才见您的人真是宁六爷?”

“不是他还能有谁?”

萧怀素笑了笑,又见秋灵担忧的模样,不由拉了她的手轻声道:“你放心吧,他这次见了我就会去军营了,咱们只怕好些年都不会再见,今后……”说着轻叹了一声,“今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但眼下就这样过吧,一切顺其自然,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秋灵想了想,便缓缓点头道:“小姐自来是个聪慧的,想必也不用奴婢多说,既然您已经有了决定,奴婢一切都听您的。”

萧怀素“嗯”了一声,沉默地将另一个丁香扣在了耳垂上。

回到莲池畔时,秦家姐妹都还在,并着杜延玉一块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打量着萧怀素,见她确实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且还找到了遗失的丁香耳扣,这才放下了心来。

杜延玉扯了扯萧怀素的衣袖,小声道:“刚才那位宁小姐还请咱们过去坐呢,只是她那里人多,我想着她也只是客气一下罢了,便推了去。”

杜延玉可没忘记那次在终南山时宁沣是怎么对他们的,这个宁艳可是他的胞妹,她直觉里俩人都是一路货­色­,招惹不得。

“嗯,三表姐做得对。”

萧怀素点了点头,她也不想与宁艳有什么瓜葛。

几个姑娘又在莲池边玩了一会儿,宁艳还大方地让丫环专门将盛放的莲花给采了起来,在这莲池里游玩的姑娘人手一朵,于是大家都很开心,对着她连连夸赞了一番。

“这位便是杜家的两位小姐吧?”

宁艳走路的姿态也显得很是婀娜,话音柔柔的,一颦一笑间都是勾人的魅惑,仿若天生的尤物,比之她母亲姜姨娘都还要胜上几分。

“这是杜家的三小姐,”秦三娘上前为宁艳做着介绍,又拉过萧怀素道:“这是杜家的表小姐,姓萧。”说着转头对着萧怀素眨了眨眼。

“早就听说了杜家小姐的美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宁艳娇笑着轻摇团扇,一阵旖旎的香风便向着萧怀素扑了过来,她不由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笑道:“宁小姐才是天生的美人呢,在你跟前,我们都相形见拙了。”

宁艳已是听惯了这种好话,也没推拒,笑着照单全收,只是看向萧怀素的目光多了几许深意,“萧小姐倒是口齿伶俐得很呢!”

这话便有些不好评价了,说是褒义,不像,说是贬义,宁艳做为主人这样说客人便显得有些失礼了。

杜延玉眼见得黑了脸,萧怀素忙拉了她一把,又看向宁艳,眼波一转,笑道:“上一次咱们来府中做客时未有幸见得宁小姐,听说是去养病了,如今看来宁小姐果然是大好了,我瞧着连腰身都丰腴了不少……”最后一句萧怀素是倾近了宁艳低声说的话,除了与她相近的杜延玉以外,其他人都没有听清。

宁艳身体陡然一僵,连笑容都瞬间不见了,带着几分紧张与诧异的看向萧怀素,面­色­更是显出了几分苍白。

“宁小姐可是不舒服?”

萧怀素后退一步,­唇­角的笑容一闪即没,又对宁艳身后的丫环道:“还不快扶着你家小姐,没看到宁小姐脸­色­都白了么?”

那两个丫环愣了愣,这才赶紧上前将宁艳给扶住。

周围却是响起一阵阵窃窃私语声,显见得是大家以为宁艳被萧怀素给摆了一道,这才气得白煞了脸,不然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变了样?

有人难免便回忆起了当初宁、杜两家的旧帐,这龃龉果然是没那么容易解开的,这不眼下就针尖对上麦芒了!

宁艳恨恨地看了一眼萧怀素,似乎有种秘密被人揭破时的恼怒,可眼下人多却不是她发作的时候,只是警告地瞪了萧怀素一眼便扶着丫环的手快步离开。

杜延玉却有些奇怪,不由看向萧怀素,“表妹,她怎么突然就生气了?”说着冷哼一声,“宁家的人果然就是奇怪,这两兄妹都是一个样!”

萧怀素说的话她都听在耳朵里,明明没什么不一样的,可宁艳却发了脾气,最后瞪向萧怀素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似的,真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想到这里,杜延玉便拉了萧怀素的衣袖,轻声叮嘱道:“表妹,以后离这样的疯子远上一些!”

“好,我知道!”

萧怀素笑着点头,她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若是宁艳想要骑在她们头上,她势必要狠狠地踩上两脚,不然这位大小姐以为谁都是可以欺负的。

其实她只是有些猜测罢了,可此刻宁艳的反应却好似印证了她的猜想,什么去养病了,这恐怕都是编出来的谎话,而实际上却是为了掩盖一个大丑闻。

宁家当真是乱啊!

一个万事不理的主母,一个嚣张跋扈的姨娘,一个成亲前便乱来的女儿,还有那互相竞争各看各不顺眼的兄弟关系。

宁湛若是不先将这些事情清理出来,只怕她都会有些犹豫了。

她对宁湛目前也仅仅止于喜欢吧,两个人没有共同经历过一些事情,谈不上患难与共同甘共苦,而她总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

为了宁湛,值得她牺牲掉原本坚持的一切,或是为了宁湛,她有信心周旋在这样的人际关系中而不觉得疲惫吗?

若是终有一日她觉得厌烦,当这些繁琐的事情盖过了她对宁湛的喜欢和好感,再好的感情也会在这中间被消磨掉吧。

也无外乎她有这些想法,到了这个世界后便不能妄自行事,宁家可不像杜家,没有人会像亲人一样地包容她体谅她,所以非得步步为营才是。

萧怀素叹了口气,有些莫明地烦躁了起来。

秦三娘与秦四娘也上前一步,看着宁艳离去的方向都有些不解,遂拉了萧怀素来细问,“你都说了些什么,看她气得那个模样?!”

“还能是什么?”

萧怀素无奈地一摊手,“就觉着宁小姐养病之后这­精­神和气­色­都变好了,却没想到她就这样生气走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萧怀素说得半真半假,有些听到前半段的也能自动猜想进行脑补,有些不明白的便永远也不会明白,或许还有些聪明人早看出了端倪,别人只是不说破呢?!

“从前脾气就娇惯,原以为眼下变好了些,没想到也只是表面功夫。”

秦四娘有些不屑地瘪了瘪嘴,她与杜延玉的­性­子有些相似,所以两个小姑娘才能处得这样好,对宁艳这种做作的人哪能做得成朋友,不过虚应一下罢了,眼下见得她这般,今后想来更要敬而远之了。

“好了,背后不议人长短!”

秦三娘警告地瞥了一眼秦四娘,她这才怏怏地闭了嘴。

莲池周围的人都随着宁艳的离去也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了,秦三娘看了看天­色­,“只怕新娘子都迎回来了,咱们虽然不去凑这份热闹,可是开席还是要去的。”说着看向了萧怀素。

“走吧,再晚了大舅母指不定都要让人来寻咱们了。”

萧怀素也点了头,又上前来挽了杜延玉,几个姑娘便又沿原路而回。

在接下来的宴席上,萧怀素果真没再见到宁艳的身影,也不知道这人是气得狠了,还是终于晓得避嫌了,总归今年就要出嫁的人,少在人前露脸也是正常。

不过她还是替颜郡王府可惜了,这样一顶绿帽子活生生地扣下来,也不知道他们承不承受得住?

不过这却也不在她­操­心的范围之内。

从宁府回到杜家村之后,转眼便到了九月,杜延云出嫁的日子。

整个杜家村似乎都热闹了起来,村头沿途的树木都系起了红绳,沿路经过的人家也都挂上了红灯笼,新郎官秦致远骑在白马上,一身的红袍喜气洋洋,更别说还有九皇子这般天皇贵胄在一旁作陪,真是来这一路,便热闹了一路。

萧怀素与杜延玉早在杜延云左右,此刻听到外面鞭炮声声,神情一紧,跟着都站了起来。

“迎亲的来了!”

杜延玉手忙脚乱地找着红盖头,萧怀素也是有些紧张,又看了眼杜延云,“二表姐还要不要补妆?饿不饿,要不再吃一口汤圆?”说着便捧了一旁方几上的瓷碗,圆圆的白­嫩­­嫩­的汤圆还在汤里晃了晃,冒着阵阵热气。

“不用了,我不饿。”

杜延云笑容恬淡,神情是无比地镇定,她这个新娘子倒是一点都不慌乱,还镇定地接过了杜延玉递来的红盖头。

新娘子虽说一阵天都不能吃上一口热饭,可奉春却是给她备下了点心,再说她眼下当真吃不进去。

“哎哟,新郎官那边被堵在门上了,大少爷正要他对诗呢!”

巧儿就是个耳报神,那边得了消息立马快步地向这边报了过来。

“不得了,已经闯进大门了!”

“又被堵在二门上了,二少爷点了炮仗让新郎官跨呢!”

“……”

随着巧儿一声声地传报,杜延云才紧张了起来,又皱眉道:“二哥也不当心些,若是伤着了人怎么办?”言语里显见得有一分关切。

萧怀素便捂了­唇­笑,“二表姐这是还没嫁过去就在心疼姐夫了呢!”

杜延玉也凑在一旁起哄,倒是让杜延云红了脸。

“是啊,女生外向!”

随着门帘被人撩了起来,王氏跨进了门来,又执起冬雪递来的梳子,轻轻地在杜延云的发鬓间抿了抿,眼眶微红,“嫁人了,今后要孝敬公婆,关爱夫君,与小姑和睦相处……”话到最后已是有了一丝哽咽。

王氏撇过了头去用丝帕沾了沾眼角。

这是一个母亲最心疼与不舍,却又是最感到骄傲的日子,她的女儿要出嫁了。

从那么个小小的人儿到如今也要嫁作人­妇­,担当起媳­妇­、妻子的角­色­,王氏不由吸了吸鼻子,笑道:“母亲愿你一路顺遂,与姑爷白头到老!”

“母亲!”

杜延云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伏在王氏的身上哭得好不悲切。

“新郎官就要到了!”

巧儿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王氏赶忙拉起了杜延云,自己也抹掉了腮边的泪,对秋叶吩咐道:“快打盆水来,重新净面上妆!”

杜延云这一哭,妆就全花了,不过每个姑娘出嫁都会遇到这一遭。

喜娘早就在一旁准备好了,等着杜延云重新净面后给她上妆,赶在新郎官到了之前将她妆扮得漂漂亮亮。

“二表姐,把苹果捧好了。”

萧怀素塞了个系着红绸的苹果给杜延云,看着她们母女俩相互依偎不舍的模样,她只能偷偷抹泪,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到她出嫁的那一天只怕是没有这样的福气。

“二姐,你一定要过得好好的。”

杜延玉也上前来握了握杜延云的手,满心满眼的不舍,一双眸子都泛了红。

“吉时到!”

随着喜娘的一声唱喝,王氏上前来为杜延云遮上红盖头。

秦致远终于带着一众迎亲的队伍闯了进来,先向王氏行了礼,这才目光灼灼地看向那个端坐在前的红­色­身影。

喜娘牵了打着红花的绸布,一头给秦致远拉着,一头给了杜延云。

新郎官桥新娘,还要在正堂里拜别父母亲长。

杜老夫人已然端坐在主位,杜伯温也从京里赶了过来亲眼看着女儿出嫁,此刻与王氏坐在了另一边。

杜延云在丫环的搀扶下磕头行礼,杜伯温与王氏切切叮嘱了几句,便由着新郎官给沁了。

“咱们的女儿就这样没了?”

看着杜延云远去的背影,王氏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女儿还在,不过是别人家的媳­妇­了,你再多了半个儿子,岂不是更好?”

杜伯温笑了笑,温柔地看向妻子,这两年来他也沧桑憔悴了不少,虽然风度不减当年,但随着年岁地增长,发鬓间也染了抹风霜。

“伯温说得对。”

杜老夫人感慨地点了点头,又起身正了正裙袍,向杜伯温道:“老大跟我来,我有事情交待你!”

杜伯温安慰地拍了拍王氏的肩膀,这才起身随着杜老夫人而去。

王氏已经极快地恢复过来,看着突然间空空如也的正堂,一时之间有些落寞,也知道这是宾客们都跟着去前面看热闹,待会还会返回吃席,这便也振作了­精­神。

她知道杜老夫人找杜伯温一定是询问京里的事情,这次杜老太爷没能一起回来也在预料之中,不过杜伯温也呆不了几天,等着杜延云三朝回门之后便会再返汴京。

到时候他们夫妻又得分离,王氏决定在这里呆上一段日子,一是杜延雪年纪太小经不起回来的奔波,再说两个儿子也在这里,而丈夫不能在婆婆跟前尽孝,她总要尽份心力才是。

看着被­奶­娘抱进门的杜延雪,王氏已是敛了情绪,笑着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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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时光

一场秋雨一场凉,随着杜延云的出嫁,伴着这湿绵的气候,整个杜家似乎都沉寂了起来,隐隐带着秋冬的萧瑟。

王氏虽说留在了杜家村里,可她一门心思落在几个孩子身上,家事还是由萧怀素暂时管着,杜延玉从帮协助,倒是也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杜延云三朝回门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来月,杜伯温也带着杜老夫人的书信回了汴京城,在这风雨飘摇之季,似乎连人心都变得惶惑了起来。

可日子还是要如常地过,在今年冬天,隔壁十七房杜延惠的父亲终是没有撑过,在一个寒冬飘雪的日子安静地去了。

萧怀素跟着杜老夫人一同去十七房悼念,便见着杜延慧与杜延德披着麻布孝衣跪在火盆旁边,一张张地将纸钱给放进火盆里,火苗盖在香灰下并不见明火,但一靠近却能感觉到阵阵热气扑面而来。

“延慧表姐、延德表弟,节哀顺变!”

萧怀素蹲了下来,也拿起纸钱点燃了放进火盆里,“十七表叔地下有灵也定然希望你们好好地过日子。”顿了顿又看向杜延慧,关切道:“表姐可要保重身子!”

杜延慧比她从前任何一次看起来都要苍白憔悴,似乎脸上的血­色­都要褪尽了,只留下一双深陷在眼窝里有些灰白的眼睛看着萧怀素,缓慢而又僵硬地点了点头,“有劳表妹了。”嗓音沙哑地像割坏了的风箱,带着呼呼的破响。

萧怀素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赶忙撇向了另一边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杜延德却是意外地平静,对着萧怀素行了答谢礼,颇为老成地道:“谢谢表姐前来悼念,请先在一旁歇息!”

杜延德似乎在一夕之间便有了蜕变,萧怀素不由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十七表叔的去世便意味着今后这个家的涤要落在了杜延德的身上,既要孝顺好寡母,又要照顾好姐姐,杜延德这是逼着自己不得不长大。

或许杜延德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心里却已经有了那方面的觉悟,也不知道他孱弱的肩膀能不能撑起十七房,萧怀素有些怜惜有些不忍,却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这就是各人的命,从杜延德过继到十七房开始他的命运便已经决定了。

来十七房悼念的人也不多,就是挨得近的几户人家,十七房养着两个药罐子,这些年来该卖的卖,该借的借,除了家里的祖田,能花的都花光了,好多人自然不愿意再与他们打交道,这样的人家谁沾着谁倒霉,众人避而远之都来不及,人情冷暖本也是如此。

老族长倒是派了杜延安夫妻俩前来,送了些药材散碎银子,也算是尽了分心力,人却是没有多留,喝了一口茶水便急急地离开了。

萧怀素在一旁冷眼看着,人来人往地也麻木了,到了点时送了杜老夫人回去,她又亲自下厨做了些吃食给十七房送去。

如此­操­办了七天,等着人下葬了,杜延慧也累得病倒了,听说人还咳了血。

杜延德急急地跑来杜家救助,萧怀素二话没说便让人去请了大夫,自己则请示了杜老夫人的意思入了库房寻了两根五十年的老参,这个时候救命要紧,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有着这老参续命,杜延慧总算是又缓过一口气来,不过大夫却说她只有两年寿命好活,多的便没有了。

得知这个消息,对十七房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十七表婶已是哭死过几回了,可醒过来之后也只能默默地接受现实,安心地陪着女儿,尽量不让她烦恼,在能活着的日子多一些开心。

杜延德在学业上却是更加用心,这孩子本也聪慧,这下全副­精­神地用在学业上势要出人头地。

杜延昭也极其认真地教导,一师一徒的关系便在不知不觉中形成。

时间如流沙在指缝中泄过,萧怀素满十二岁的这一年,王氏带着两个儿子并女儿一起回了汴京城。

杜延昭的婚事定下了,就在六月的夏天迎娶吴清娘,他是杜家的嫡长孙这亲事自然也不能办得太过简单,新房也就顺理成章地安在了京里。

杜延意在秋天会下场应试,只要他的学业不是落下太多,进入工部应该不是困难的事。

而杜延昭却准备参加来年的春试,这是在为入仕做准备了。

许是汴京城里的争斗就要落下帷幕,杜老太爷的来信稍稍频繁了些,字里行间里虽然没有细说,却也能从平静的问候中察觉出其下隐藏的波澜。

这一场争夺终于要落下帷幕了。

萧怀素心里有些担忧着叶观澜,这几年来他们时有通信,只是叶观澜太忙,在信中与她说的也是不多,这么多年过去了,似乎连从前的那份朋友关系都渐渐变得生分了起来。

可尽管如此,她却还记得俩人曾在一起度过的时光,那样的感觉永远都留在她的心里。

十二岁这年的寒冬,是杜延慧度过的最后一段日子。

看着杜延慧日渐消瘦下去,萧怀素很是不忍,一边陪伴着她,一边给她讲些新奇的故事,或是杂文趣志,为她平淡的生活增加着一丝­色­彩。

“这日子过得真是舒心……可又让我觉着累人啊!”

杜延慧倚在床头,身后枕着厚厚的软垫子,床帷半掩着,一明一暗的光线中依稀可见她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脸庞,连说一句话她也忍不住喘了口气,不由有些泄气地摇了摇头,“我也恁没用了……”

萧怀素牵了牵­唇­角,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是说不出来,只转头抹掉了眼角的泪,道:“延慧表姐想要吃苹果吗,我给你削一个?”

“不想吃。”

杜延慧叹了口气,目光带着些许向望地投向了窗户那方,隔着半透明的窗纱隐约能够见着窗上一截冒出的小脑袋,不由轻声笑道:“你看,延德又来了!”

萧怀素也望了过去,果真见得那个起伏的小脑袋在窗纱下若隐若现,“延德表弟也只是关心你,”话到一半便被杜延慧给接了过去,“是啊,他只是不想我离开罢了,只是要走的人始终是留不住的!”话语里虽然有着一丝落寞,但声调却是平静的。

到了这个时候杜延慧早已经有所觉悟,她的命不过是靠杜家的老参薄的,不然那一年她就该随着她爹去了,已经偷活了两年,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表姐!”

萧怀素握住了杜延慧的手,“不要这样说,只要还活着一天,咱们就要好好地过!”

“怀素,你是我见过最乐观的人。”杜延慧的目光转向了萧怀素,隐隐透着那么一丝羡慕,“青春貌美,善解人间,聪慧大方,这样真好!”

“瞧你将我夸的,我脸都红了!”

萧怀素笑着捂了­唇­,尽量将气氛带得欢愉一些,又转身去了窗户那方,将窗棂打开了一丝缝,“透透屋里的药气,总关着也憋得慌。”眼神往下面一瞥,已然见着进退不得满脸尴尬的杜延德。

杜延德双手合十对萧怀素拜了拜,无声地请求她不要泄露消息。

萧怀素笑着点了点头,却不告诉杜延德,其实他这稚气的举动早就被杜延慧察觉了。

杜延慧只是生病了而已,人却是极聪明的。

“咳咳……”

杜延慧咳嗽了几声,牵动着屋内屋外俩人的心,萧怀素赶忙走了过来递上一杯温水,却被杜延慧推了开去,直到她止了咳,脸上漾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这才哑着嗓子道:“这两年都没见过你们玩冰嬉了,好想看看……那一日你们赢时的场景我还历历在目,一想起来便令人激动!”

萧怀素默了默,而后道:“表姐想看这又有何难,我立马去邀上她们,咱们今日就可以再比一场!”

“喔,真的吗?”

杜延慧惊喜地抬了眼,却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一双眸子却晶晶亮亮,透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是,表姐且等着,待我约好了她们,再让人来抬了你去!”

萧怀素说完便转身离去,她的步伐很坚定,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上一眼。

杜延德小小的身影直直地追了出来,直到出了十七房的院门,这才敢出声唤住她,“萧表姐,不行啊!”

杜延德气喘吁吁地跑到萧怀素跟前,急声道:“姐姐身子那样,吹不得风受不得寒!”说着那模样都像要哭了出来。

平日里萧怀素也是个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候犯了糊涂,杜延德很是不解,杜延慧这样的情景所有人都劝她歇着躺着,怎么还能出去在冰河上看冰嬉,这一吹冷风病情加重了可怎么得了?

“傻小子!”

萧怀素顿住了步伐,这才轻声一叹转了过来,一手抚了抚杜延德戴在头上的妈虎帽,“这是你姐姐的最后一个心愿,我想帮她实现!”

“可是……可是……”

杜延德瘪着嘴,眼泪却是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木门“嘎吱”一声开启,露出十七表婶削瘦单薄的身子,她红着眼对杜延德招了招手,直到杜延德行到她跟前来,这才拉了他的手,转而面对着萧怀素,哽咽道:“怀素,你带她吧,这丫头从小就羡慕别人能在外又蹦又跳的,这都在家里呆了那么些年,她想出去就让她出去!”

“娘!”

杜延德仰头唤了一声,终是将泪水含在眼眶里,对着萧怀素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既然姐姐想看,那就拜托表姐了!”

萧怀素从鼻端里发出了“嗯”的一声,这才飞速地往杜家跑去。

时间紧迫,不知道杜延慧还能撑多久,她隐隐有种感觉,或许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就是杜延慧回光返照的表现,她再不能多等。

回到杜家后,萧怀素忙将这事告诉了杜延玉,也让丫环去请杜延晨杜延丹她们,自己则是在家准备要穿的衣服与冰嬉所用的装备。

不过小半个时辰,杜延晨与杜延丹便赶到了,还有闻讯而来的杜延兰等人。

“你们怎么……”

见到杜延兰,萧怀素不由一阵惊讶,虽然说那次的比试她们输了不至于成为仇人,但在村里偶尔碰到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她没想到杜延兰竟然也带了,还带了另三个族中的姐妹。

杜延晨的鼻头被冷风吹得红红的,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上前道:“怀素,延兰姐听到了消息,这才主动过来的,咱们人不多,玩不了比试,有了她们也能正经地比一场!”

“好!”

萧怀素笑着点了点头,郑重地对杜延兰福了福身,“怀素在这里谢过各位表姐了。”

杜延兰却是微微扬颌,目光上挑,摆手道:“这是为了族中姐妹,你不用谢我!”话语里虽然还有些傲气,但比从前看着可亲多了,连杜延玉都上来与她说了几句话,虽然两方还不算热络,但与从前相比却是大大地不同了。

须臾,众人着装齐备,这才去十七房接了杜延慧。

萧怀素是亲眼见着十七房的表婶将杜延慧给裹成了个粽子一般,不由吃惊地张大了嘴

杜延慧穿得厚实不说了,头上还戴了顶妈虎帽,又用棉巾围了脖子和口鼻,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外。

杜延晨她们站在一旁又想笑又觉得不好意思笑,各自都绷着脸,整个人却不由抖动了起来。

杜延慧也羞了脸,一把便将棉巾给扯了下来,“娘,缠着这个我气都不顺了,还怎么看她们比?”

“我怕你凉着!”

十七房表婶也是一番好意,见杜延慧这样说一时之间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黯然,便也不勉强她了。

便有萧怀素从杜家带来的两个粗使婆子抬着坐着肩辇的杜延慧往冰河而去。

萧怀素她们几个姑娘随后也跟了上去。

这次进行的是一场冰球赛,大家虽然尽了全力,但却在时不时地注视着杜延慧那边的情景,见她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晶亮亮,心中也有些感慨,她们这力气到底也没白使。

十七房表婶与杜延德都守在杜延慧身边,紧张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杜延慧的­精­神却是极好,与杜延德说说笑笑的,十七房表婶看在眼里不由偷偷抹泪。

这一场冰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小半个时辰便收场了,实在是杜延慧咳嗽的声音不止,大家的心都被牵动了起来,直到她喷出一抹鲜血来,原本还喧哗的冰河上骤然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扔下手中的球­棒­,争相向杜延慧跑来,那一抹鲜红在洁白的冰面上绽开了花,极其娇艳刺眼,冰面平滑,血丝甚至向四方辐­射­沿伸,渐渐地满布了她周围的方寸之地,细细瞧去,那沿伸的血丝就像一条条清晰的脉络,仿佛在定格着杜延慧最终的命运。

“咳咳……”

杜延慧又猛地咳嗽了几声,这才渐渐止住了,十七房的表婶红着眼为她擦拭着­唇­角的血迹,心疼道:“延慧,冰嬉已经看过了,咱们回去吧!”

“嗯。”

杜延慧安静地点头,此刻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只有双­唇­带着淡淡的­色­彩,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鲜血给染红的。

杜延慧的目光一一扫过萧怀素、杜延玉、杜延晨她们,眸中含着笑意,微微颔首,“谢谢你们,满足我这最后的愿望,即使我走了,也不再有遗憾了!”

便有人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杜延兰回头瞪了一眼,那人立马便收住了哭声。

萧怀素上前握了杜延慧冰凉的手,扬眉笑道:“只要表姐愿意看,我们每年都玩冰嬉,换着花样比试给你看!”

“好,好……”

杜延慧点着头,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浸出了眼眶,活着真好啊,可以欢快地跑着,跳着,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青春……

若是重来一世,她只愿意做个平凡的女孩,即使什么都没有,只让她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也好。

杜延慧仰头看天,天空碧蓝如洗,白云一卷一舒,连那冰冷的空气浸进肺里她都觉得痛快,这些将再也看不到了吗?

杜延兰她们站定在一旁,只是默默地看着杜延慧,面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怜惜。

生命无常,谁也预料不到,可身边人的离去到底还是会触动她们的内心。

将杜延慧给送了回去,十七房的表婶又给她们一一道了谢,萧怀素这才与杜延玉回了家。

这一晚,梳洗过后上了床榻,她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会想到杜延慧被抬进房中时对她那回眸的一笑。

凄婉、无奈、心伤……甚至还夹杂着许多对未来的渴求,以及永远不能实现的愿望,那么清清楚楚地写在了杜延慧的脸上。

萧怀素闭了闭眼睛,而后又睁开,再闭上,再睁开,反复出现在眼前的都是杜延慧的脸。

直到五更的梆子敲响,她才抵挡不住睡意来袭沉沉地闭上了眼。

杜延慧是在昨夜去世的,十七房呣子并没有惊动其他人,只平静地守了她一夜,临到早上才为她整理了妆容又换了身衣服,这才让杜延德去隔壁报了丧。

萧怀素得知这个消息后,转头便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泪水无声滑落,渐渐地打湿了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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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度章节哈,新的一卷即将开启,我要好生琢磨一下,谢谢投票送礼物的各位姑娘们,月会继续努力的,么么个~ 网

第【108】章 故人

杜延慧的去世并没有在杜家村激起多少波澜,因为自从他父亲的离去便已经揭示了她的命运,再拖也拖不了多久,大家都知道那注定的结局。

应杜延慧临死前的要求,她的尸体并没有入坟,而是被一把火给烧了,到了来年春天冰河化开时,她的骨灰便被洒入了河流中,一路飘飘荡荡,带着她行去那未知的远方。

而这一年春天,萧怀素迎来了她十三岁的生辰。

杜老夫人与杜延玉陪在她身边,生辰也就是简简单单地就过了,小菊还特意地给她下了碗长寿面,整整一大碗她实在吃不下,就与杜延玉分食。

杜老夫人的生辰与萧怀素就差了那么一天,也没有大办,祖孙几个聚在一起吃顿饭聊聊天也就过了。

倒是汴京那边送来了一车的礼物,除了些昂贵的药材丹丸什么的,便都是京里时兴的料子并胭脂水分珍珠簪环什么的,显然是为了两个小姑娘准备的。

“老大媳­妇­倒是有心了,每年都不忘记你们。”

杜老夫人笑呵呵地看着礼单上的名目,转手又拿给了萧怀素,“你瞧瞧这字,是你大表嫂写的,我看着还算娟秀得体。”

萧怀素笑着接了过来,果然见到一排排清秀的字迹,字如其人,用笔虽柔,但下笔却稳,是个知道进退,处事得体之人,便点头道:“大嫂出身书香世家,自然习得一手好字。”

杜延昭娶了吴清娘,王氏也乐得清闲,将管家之事给了大儿媳­妇­,自己专心教养着杜延雪,只是在该有的大事上提点一番,具体落实的还是吴清娘本人。

杜延玉早在一旁抱了个黑匣子拨弄查看着里面的钗环,她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些,有些样式虽好也算­精­美,但就是太普通了,若是经她改良一番必定更是出彩。

“延玉,”杜老夫人见杜延玉研究得专心,不由唤了她一声,“这些东西搁在我跟前晃眼,拿回去自己摆弄。”

“是,祖母。”

杜延玉也不介意,笑ⅿⅿ地关了匣子,又递给身旁的红枣拿着,对着萧怀素挤了挤眼,“回头我捣弄出来,表妹再来挑上几样。”

“好啊!”

萧怀素立马点头答应,杜延玉改良的首饰她自然是喜欢的,谁都喜欢自己所佩戴的饰物独一无二,也亏得杜延玉能有这样的巧手,无师自通。

不然依着她杜家三小姐的身份,杜老夫人是绝对不会让她去跟匠人学这些手艺的。

偶尔在家摆弄摆弄那是闺阁之间小姐的情趣,若是正经地拜了师傅学这个,那就是自贬身份。

“得,你们俩自己下去闹腾,让我清静一会。”

杜老夫人笑着挥手赶人,萧怀素与杜延玉对视一眼,纷纷站起身来行礼告退,倒是高高兴兴地退了出去。

廊下鹦鹉见了她们,殷勤地叫着,“小杜小杜!”翅膀还不断地扑扇着。

“三表姐,它是在叫你呢!”

萧怀素捂着­唇­笑,杜延玉却是气得脸都红了,一把上前来揪了鹦鹉的翅膀,“让你再我小杜,让你再叫我!”

鹦鹉扑扇着躲来躲去,发出了一声声求饶的叫声。

萧怀素忙上前止住了杜延玉,“要叫它闭嘴还不容易?”说着拿了一旁秋灵递来的银勺,舀了几颗香瓜子喂过去,鹦鹉立马便老实地闭了嘴,只顾着美味地吃着东西。

“都是你教的,表妹坏死了!”

杜延玉横了萧怀素一眼,两个腮邦子还气得鼓鼓的。

那一次她与萧怀素一起教鹦鹉说话,可这傻东西什么没记住了,就记住了唤她小杜,她心里呕死了,可这鹦鹉却总是改不了口,还乐此不疲一般。

“下次再这样叫,当心我扯了你的毛!”

杜延玉恶狠狠地威胁了鹦鹉一次,可这家伙却全然当看不见,只顾着向萧怀素谄媚,于是又满意地得到了一勺香瓜子。

“这小东西,已是记不住谁才是它主人了,若不是我它眼下哪能这般逍以在?”

杜延玉还是不服,将鹦鹉瞪来瞪去,瞪到眼酸这家伙都没什么反应,还高傲地撇过了头去,更是将她气得不行。

“好了好了,三表姐难道还和一只鸟儿计较不成?”

萧怀素捂­唇­笑着,又上前来挽了杜延玉的手往外走去,“今日的事情还有很多呢,我要去灶上看看,你去不去?”

杜延玉心思一动,满怀期待地看了萧怀素一眼,“表妹,今儿个是你生辰,难不成也要亲自下厨?”虽然话语里透露出惊奇,但眼神里却是满满的期待。

萧怀素睨了她一眼,这才两手反转交叉,接着往前一撑,“好久没活动了,今儿个包些素饺子吧!”

“素饺子也行啊!”

杜延玉眼睛一亮,态度亦发热络起来。

俩人到了厨房,杜延玉便坐在一旁看着萧怀素忙活开了,小菊也来帮忙,倒水、和面、调馅、擀皮,忙得不亦乐乎。

小半个时辰,等着饺子下了锅,秋灵这才上前来给萧怀素解了围裙,又取下了头套和袖套,一身银蓝­色­的衣裙依然整洁如新。

“好了,不一会儿就有得吃了。”

萧怀素笑着走向杜延玉,却见着香桃急步而来,见了俩人矮身一福,道:“表小姐,老夫人有请!”

“祖母有事?”

杜延玉微微一怔,又转头看向萧怀素,“刚才祖母不是都说乏了,这才赶了我们离去,眼下……”说着顿了顿,猛地转向香桃,“祖母就找表妹一人,没叫上我?”

“回三小姐的话,老夫人只让奴婢请表小姐过去。”

香桃不急不慢地回着话,自从香菱嫁给秋耕,而后俩人又随着王氏离开杜家村后,她眼下便是杜老夫人房中最有体面的大丫环,虽然也提了两个小丫环为二等,到底老夫人最信任的还是刘妈妈和她。

“那三表姐就在这里等着饺子煮好,到时候给我们端过来。”

萧怀素虽然也有些纳闷,还是笑着拍了拍杜延玉的手,这才对香桃点头道:“我们走吧!”

香桃在前面引路,走到一半才听萧怀素轻声问道:“若是平常的事情,外祖母让个小丫环来传话就好,可是香桃你亲自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香桃脚步一顿,暗自诧异萧怀素的心细,这才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又倾近了萧怀素一分,低声道:“是京里有贵客来访,老夫人这才让奴婢来请表小姐!”

“什么样的贵客?”

萧怀素有些猜不着,眉间不由微微蹙起,什么贵客会想要见她,她一时半会想不出来。

“是一位长得很俊的公子,奴婢还没见过有谁长得这般漂亮,比女子还美呢!”

香桃眸中现出回忆之­色­,这位公子递了名帖被引进来时便一直戴着顶幂篱,待到了杜老夫人跟前方才取掉,那副俊俏的模样,她只看过一眼便终身难忘。

而这位公子却说明来由,只是为了要见见萧怀素,怕是以前熟识的,连杜老夫人都认识呢,香桃自然有几分好奇。

萧怀素心思一动,眸中浮现一抹惊喜,脚步不由地加快了。

会不会……会不会是叶观澜来了?

她所认识的男子样貌都不差,可要说俊美却谁都比不上叶观澜。

离开汴京那年她才八岁,一晃眼五年都过去了,也不知道他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

小时便那般俊美,长大后应该更是妖孽吧?

等行到杜老夫人门前,萧怀素这才深吸了口气,又缓缓理了理衣裙,由着丫环在外面通禀了一声,这才缓缓走进了房内,只一双手在身前绞紧了,有些紧张和忐忑,她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叶观澜?

转过一扇花鸟春日图的隔扇,眼前的视野陡然开阔。

萧怀素一眼便瞧见了那着了一身淡竹青袍的少年端正坐在左下首的位置上,长长的墨发在顶端束起Сhā了根木簪,通身没有什么饰物,只在腰间挂着方胜络子垂了几根墨绿­色­的丝绦,那一双桃花眼转了过来,在看见她时连眉梢都扬起了笑意。

仅仅是一个笑容便仿佛有千瓣万瓣的桃花扑面而来,萧怀素心中一颤,连呼吸都忍不住屏了起来!

果然是叶观澜,与记忆中相似的眉眼,只是那时的他还是个瘦弱的孩童,只如今已长成个挺拔俊秀的美少年!

“怀素,不认得我了?”

叶观澜淡笑着起身,看着眼前一身银蓝­色­衣裙的少女,那垂落的乌发绑成了两根利落粗长的辫子,显得很是纯真,大大的眼浓浓的眉毛,褪去了儿时的青涩,已经显出少女的风姿,如枝头新发的­嫩­丫,充满了勃勃生机。

“真是你,观澜!”

萧怀素心中一喜,急着想要走上前来,却听得上座的杜老夫人轻咳了几声,横她一眼道:“怎么规矩都给忘了?”

萧怀素一顿,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先端正地向杜老夫人行了礼,这才转向叶观澜轻身一福,“见过叶公子!”抬起头时对他笑着眨了眨眼,这才行到了杜老夫人身边缓缓站定。

“叶公子怎么会来咱们这穷乡僻壤的,京里不忙了?”

杜老夫人淡淡地瞥了叶观澜一眼,既然他递上的拜帖都没有表明他广恩伯世子的身份,她自然也就没有多提,还这般掩人耳目地到来,明显是不想其他人知晓。

叶观澜自然知道杜老夫人问的是什么,便拱手回道:“大局已定,所以晚辈呆不呆在那也无所谓。”

京中风云变幻,这几年太子一方与七皇子一方的争斗都呈现白热化了,就在大家以为会分出一个胜负时,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原本不问世事的老皇帝突然出招了,而且一出招便是雷霆之势,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太子中庸不堪大任,老皇帝­干­脆利落地废了他,改封为魏王,却是将人撵到了皇陵尽孝。

七皇子锋芒毕露,却让老皇帝感觉到了威胁,这才封了齐王,远远地打发到了辽东边境之地,那里可是有郑家把守。

郑家是叶观澜的外家,虽然一直处在中立之势,但也不可能转而去帮七皇子,而将七皇子发配到那里,两方也可以互相制衡。

叶观澜努力过,周旋过,也为太子不遗余力地争取过郑家,可郑家到底没将宝压在太子身上,这一点其实他早就能够看出来。

就在汴京城里尘埃落定之前,叶观澜已然远去,不过是在路途之上收到的消息,所以他才清楚京中的局势。

“大局已定?”

杜老夫人面­色­一变,忍不住坐正直了身子,连萧怀素也有几分不安,赶忙问道:“那我外祖父他们呢,可还好着?”说着拳头都不由握了起来,掌心里更是出了一层冷汗。

没想到京中的局势如此快就落定了,根本没有如她想像中掀起那么大的波澜,就不知道杜家在这场变故中有没有被波及到?

叶观澜看了一眼萧怀素,这才道:“杜阁老自然是好的,老大人深得皇上信任,这次也多亏有他为皇上稳住了朝纲,居功至伟!”

杜老夫人松了口气,眼睛半闭着平复了一阵,这才一掌扶在边几上,借着刘妈妈的搀扶缓缓站起了身来,看向叶观澜道:“叶公子,我有些不舒服,先到里面歇歇。”又转向萧怀素,“你帮着招呼一下客人,暂时不要来打扰我。”

萧怀素乖巧地应了一声,便见杜老夫人扶着刘妈妈的手快步离去,动作之间不仅没有一丝疲态,反而健步如飞,想来老夫人这是有急事要去办。

该是想要使人往京里去查探消息,萧怀素如是想,毕竟经叶观澜一人口中所说还不能取信于人,这关系到杜家的前程大事,杜老夫人必得打探得清清楚楚。

怪不得杜老太爷这几个月都没再往家中送信,王氏就算托人送来了东西来也惯常是报喜不报忧的,京里的局势如何变幻都是瞒着这边的,想来也是怕杜老夫人担心。

杜老夫人一离开,屋里便只剩下了叶观澜与萧怀素,还有守在一旁默默垂着目光的秋灵。

“观澜,朝中局势真的已定?”

萧怀素紧张地看向叶观澜,“那你呢,你有没受到牵连?”

其实看叶观澜如今仿若超脱世俗的姿态,她是以为这场战争是太子获胜,不然他何故这般意态悠闲,且眸中也并无半丝急­色­?

可若真是太子胜了,叶观澜又为什么这般低调出行?

两相矛盾,萧怀素有些想不通,所以急于想知道答案。

“你这丫头,什么都瞒不过你。”

叶观澜淡然一笑,这才将他在途中收到的消息一一告诉了萧怀素,他是知道大局已定,这才想在离开前见见萧怀素,可皇后与太子还想搏一搏,没有听他的话及时做出应变,不过眼下已是最好的结果,至少老皇帝并没有痛下杀手。

“这……”

萧怀素满脸地震惊,还在缓缓消化着从叶观澜那里接受到的信息,半晌后才道:“这么说太子与七皇子最后谁都没有如愿?”

“那是自然。”

叶观澜点头,不自觉地轻叹一声,接着面­色­这才一敛,显出一抹凝重,“最初是大家忽略了皇上,以为他是默许着这一切的发生,谁知道他才是背后那只黄雀,这两个儿子竟然一个都没入他的眼……”顿了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缓缓摇了摇头,“也许,这并不是最后的结局,七皇子羽翼渐丰,定会不甘,可皇上现在却是老当力壮,亦不会轻易退位让贤,这日子还有得耗下去,不过却与我无关了。”

太子能得到个魏王的封号,想必已是歇了心思,依太子的个­性­也不会想要再争再夺,可皇后却还是不甘的,这一点叶观澜很明白。

可太子不作为,皇后也没有办法自谋自划,眼下连他都走了,郑家更是摸不着靠不到边的。

“那你如今……”

萧怀素一脸担忧地看向叶观澜,太子失势,那么广恩伯府势必受到牵连,只怕是没有从前的风光了。

“我还好。”

叶观澜牵­唇­一笑,“离去之前还在皇姑母那里得了个皇商的封号,这次我离京也是要去南方采办茶叶,到各处走走看看,总比困在一处的强。”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萧怀素笑着点头,她早就希望叶观澜能够退出那争斗的漩涡,眼下这样就很好,不过以他广恩伯世子的身份却是弃文从商,这在外人看来可不是件光彩的事。

“那你一人在外,可要处处小心啊,行商不比从文,你身份尊贵,也别事事亲力亲为,让得力的管事帮你即可,可别逞强,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萧怀素絮絮叨叨了一通,无非是对叶观澜的关心,他听在心里自然觉得暖暖的,不由笑道:“这几年吃你留下的养身法子,早晚又打太极,还有罗叔在一旁看着我,我这身子骨已是好了不少,你且放心吧!”

萧怀素笑了笑,转而想到了什么,有些迟疑道:“七皇子封了齐王去了辽东,那景国公府现下如何了?”

她忘记不了当初顾清扬对她的那份善意,虽然这个人从来不讨喜,但到底没做出过害她的事来,也不知道七皇子这事之后,景国公府又落得个如何的光景?

“景国公父子风头太盛,皇上自然是看不下去的,眼下听说是罢免了他们父子的官职,不过看在淑妃娘娘的面上,到底是薄了景国公府的爵位。”

听到叶观澜这样说,萧怀素只在心里沉沉一叹,当初的顾清扬是何等得意气风发,没想到今后只能闲赋在家,这对他来说恐怕是最憋屈的事了。 网

第【109】章 落定

杜延玉带着红枣提着两盒沉甸甸的食盒来到了正屋门前,从小丫环提上来的二等丫环香晴与香雯正守在门口,见了杜延玉赶忙福身行礼,小声道:“三小姐,老夫人与表小姐正在里面待客呢!”

“喔,到底是什么客人这般矜贵?”

杜延玉早就揣着一肚子的疑惑,这不借着送饺子的机会前来探视,什么样的客人萧怀素见得她却见不得,她好奇得很。(

香晴与香雯对视一眼,纷纷摇头道:“奴婢不知。”

“那我进去瞧瞧!”

也不待香晴与香雯反应过来,杜延玉已经钻进了帘子里,红枣对着俩人呵呵一笑,也跟着进了去。

“祖母,我给您送饺子来了!”

转过隔扇之前,杜延玉不忘记吱上一声,也是提醒里面的人,她可不是冒昧闯起来的,至少还是打了声招呼。

“三表姐?”

萧怀素一惊,赶忙转身站了起来,已是见着杜延玉带着红枣转进了屋,目光往她这一扫,再转向叶观澜那方时顿时定住了,一双眼睛瞪着滚圆,只伸着手指惊讶道:“你……你是……”

她脑子里是有那么个印象,但对叶观澜到底没有萧怀素那么熟悉,虽然觉得在哪见过,但一时半会她又说不出来叫什么名字。

萧怀素赶忙上前捏了捏杜延玉的手,对她使了个眼­色­,“这是叶公子,”又转向叶观澜道:“这是我三表姐,你该见过的。”

“有过一面之缘。”

叶观澜笑着向杜延玉点头,她的小脸“噌”地一下便红了,这才福身行了一礼,口中道:“是我无礼了,叶公子莫见怪!”一边说着脑中一边转了几个弯。

叶公子……难不成就是广恩伯世子?

是了,那一年京城外的庄子上,若没有叶观澜的护卫相助,她与杜延云恐怕已经葬身在沟底了,那时她已经吓傻了,可是恍惚中也见到了那个漂亮得不似凡人般的男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俊美的少年,这也在意料之中。

杜延玉赶忙收拾了心情,萧怀素与叶观澜早就交好,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也知道自己在中间Сhā着不好,忙问道:“不是说祖母也在吗,怎么不见人?”

萧怀素便道:“外祖母有些不适,刘妈妈扶着她去内室休息了。”

“这样啊……”杜延玉缓缓点了点头,又道:“那这两盒素饺子……”

“留下一盒给叶公子尝尝,其他的三表姐自己看着办,或是温着好也,等着外祖母舒坦些了再端给她老人家享用。”

听着萧怀素这般说,杜延玉只得点头,又看了叶观澜一眼,这才借故先退了出去,她也有满肚子的疑问想向萧怀素打听,可眼下却不是时候。

叶观澜倒是微微垂着目光,等着杜延玉退了出去这才看向萧怀素,有些感叹道:“没想到一转眼你们都长大了,我还记得那时杜三小姐吓得躲在杜老夫人怀中,没想到如今见到她已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女大十八变嘛!”

萧怀素牵­唇­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又让秋灵自食盒中端出了一盘饺子,取了碗筷来,“你且尝尝好不好吃,我亲手做的!”

“你亲手做的?”

叶观澜眼睛一亮,颇有些不敢相信,可看着萧怀素那一脸得意自信的模样,又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端起白瓷碗又用象牙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到碗中,细细地尝起来。

萧怀素就坐在一旁撑着颌看着他吃,不得不说叶观澜的吃相很美,细嚼慢咽,连声音似乎都没有发出来,面上带着愉悦享受的表情,就像真是吃到了什么人间美食。

“怎么样,好不好吃?”

等着叶观澜一个饺子下肚,萧怀素这才期待地看向他。

叶观澜点了点头,赞许道:“不错,比宫中的美食都还好。”

“你骗人!”

萧怀素笑着嗔了叶观澜一眼,就算他是哄她开心,她也觉着高兴。

“真的,不骗你!”

叶观澜却是极其认真地说道:“吃你做的东西,给我一种家的温馨感觉,这可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替代不了的。”

“观澜,你这嘴是越来越甜了!”

萧怀素捂着­唇­笑,又忍不住打趣他,“就凭这张嘴都能骗得小姑娘围着你转了。”

听她这一说,叶观澜显见得红了脸,“尽胡说,还以为你这丫头变静了,没想到还是和从前一样。”骨子里就是个桀骜不驯的野丫头。(

想着从前的时光,叶观澜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初见时萧怀素还不过是个五岁的小丫头,就敢与安陆侯世子石瑞琪叫板了,甚至还让对方吃了瘪,这样的勇气与胆量怎么能与一般的小女孩相比?

随着年岁的增长,固然有些其他的变化,但她的本­性­始终如一。

萧怀素离开汴京那年也不过八岁,他是亲眼见着杜家的马车驶出城门,只是远远地目送她离去,并没有出现在她跟前。

以他当时那敏感的身份,的确不该再与她有所牵连。

直到如今,他也不想害了她,所以这才隐瞒了行迹到了杜家村。

权力是个好东西,他总想着若是得到了便能好好地保护她,保护她不受伤害。

其实,若是让她远离权力的中心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至少这几年她过得很开心,他能够看得出来。

“对了,罗叔呢,是他送你来的?”

与叶观澜聊了一会儿并没有见着罗绝的身影,萧怀素还有些奇怪。

“罗叔在外等着我,不便现身。”

叶观澜只是淡笑一声,又认真地打量起萧怀素来,半晌才勾­唇­一笑,“小姑娘果真都长大了,变成个小美人了。”

萧怀素笑着眨了眨眼,“怎么样,后悔了?”

“不知羞!”

叶观澜轻哼一声,有些好笑,“你这丫头,若是不改改这个脾­性­,也不知道将来谁敢娶你?!”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

萧怀素眼波婉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荡起一抹甜蜜的笑来。

转眼已经过了两年多,宁湛应该是要归来了?

这两年多来,她并没有刻意地去忘记,却总在不经意间想起,那揣在荷包里暖暖的紫金石仿佛在时刻提醒着她,宁湛并没有远离,而是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

这点隐秘的幸福让她感觉到身心愉悦,并且默默地期待着俩人重逢的日子。

“还是那句话,”叶观澜笑了笑,倒没觉出萧怀素有哪里不同,“若是以后没有人敢娶你,我就勉为其难地娶了你!”

“你也真敢说,讨打呢?!”

萧怀素呲了呲牙,伸出拳头在叶观澜跟前一阵比划,倒是让他笑得岔了气。

俩人说着聊着,倒是从初时的拘束渐渐放开了。

隔了五年的时光,他们都长大了,从前的那份友情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深厚,但真正要相处起来却也不能如从前那般随便了。

杜老夫人若不是有事急着要办,也不会将俩人给留在这,再说叶观澜从前还救过杜家人,又与萧怀素熟识,这次还给他们带来了这么重要的消息,若是随意将人给打发了,老夫人心里也过意不去。

这一次叶观澜是带着罗绝来的杜家村,只停留了半天便离开了,听说叶家的大队伍都在西安府里,这次南下采办茶叶若是谈得好,少不得要拉拨着一只队伍跟着回京。

对于叶观澜弃从商这事,杜老夫人也没有发表过多的意见,默了默,才叹道:“能有这种觉悟已是不错了,亏得他小小年纪,提得起放得下,是个不错的孩子。”

“嗯。”

萧怀素在一旁为杜老夫人轻敲着肩膀,不由轻声问道:“外祖母,您给京里写信去了?”

杜老夫人抬头瞥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就是猴­精­,什么都瞒不过你,”顿了顿又道:“京里风云变幻,咱们偏安一隅竟是什么都不知,也亏得你外祖父瞒了我那么久,连你大舅母和大表嫂她们都没有露一丝口风……”说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什么,她不在京里,竟然所有人都瞒着她,当真以为她老了不成?

看着杜老夫人有些黯然的神­色­,萧怀素也把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些,柔声道:“外祖母可别这样想,也许是外祖父怕咱们担心才不让人说的,再说咱们就算提前知道了,不也是悬着一颗心等着,又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局势大定了再向咱们报喜。”说着举起一只手来掰了掰手指,“指不定眼下信使都在路上了,您就安心等着!”

“希望是这样。”

杜老夫人这才扯了扯­唇­角,又拉了萧怀素的手来拍了拍,“还好有你这丫头在我身边解忧。”

“只要祖母不嫌弃,怀素愿意永远陪在您老身边。”

萧怀素顺势倚在了杜老夫人的肩上,轻轻挽着她的胳膊。

“你也大了,不知不觉从那么个小小的人儿都变成婷婷玉立的大姑娘,那时我把你从萧家接走……就好似发生在昨天一般……”

杜老夫人的话音越来越低,好似在喃喃念着什么,半晌后才是话峰一转,带着几分试探地问道:“怀素,你觉着叶观澜好是不好?”

萧怀素怔了怔,随即明白了杜老夫人话中的深意,立马扬眉笑道:“好啊,人长得美又聪明,我一直当他是好朋友!”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是吗?”

杜老夫人笑了笑,便不说话了。

若是太子没有出那样的事情,或许叶观澜是个不错的对象,可如今要想和皇亲国戚这样的人家结亲都要好生掂量一番,指不定出了事就要被牵连进去。

宋阁老就是最好的例子。

叶观澜虽然没有多说,但杜老夫人能够猜得到,连景国公府都倒霉了,宋阁老也好不到哪里去。

“外祖母?”

见杜老夫人久久不语,萧怀素忍不住轻唤了她一声,“您怎么了?”

杜老夫人这才低头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女,那双明亮的眼眸中蕴着光切,如水光一般在眼眶中波动着,她忍不住伸手抚上了那细­嫩­光洁的脸庞,十三岁的豆蔻年华,生得又这样美,聪慧端庄,大气从容,这搁在哪一个人家也是当家主母的料,可不能匆匆地就定了人家,她一定要好好地挑,好好地选,要把眼睛给擦亮了,绝对不让萧怀素走上她母亲的老路。

杜老夫人原以为宁湛与萧怀素之间有点什么,可看他们见面时也规规矩矩的,这两年来更是没有什么联系,她便也断了那种猜想。

宁湛不是良配,宁家太复杂了,虽然以萧怀素的手段当是游刃有余,但她却不想将外孙女送进那样的人家,那可是活受罪。

有更好的选择,何必吊死在一颗树上?

若是京里大势已定,她琢磨着也该带着两个孙女回去了,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京里的选择总比这里多上一些。

“外祖母?”

萧怀素又试探着唤了杜老夫人一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夫人这是在神游太虚呢,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杜老夫人看向萧怀素,道:“若是京里传来了消息,确定无碍了,外祖母就带着你与延玉一起回去。”

“回去?”

萧怀素一愣,随即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她还要等着宁湛归来,她不想就这样回去,心念一转间刚想开口说话,抬头便见着杜老夫人审视的目光,“怎么,你不愿意回去?”

“我……”

萧怀素摇了摇头,可心中的话她怎么好对杜老夫人说明,不由­干­涩道:“也不是不想回去,只是外祖母这一说,我觉着有些突然罢了……”随即垂了目光,话语低沉,“在杜家村里生活了这么些年,对这里也有了感情,外祖母,咱们再住些日子好不好?好歹过了今年再走?”再抬头时眸中已是泛起了泪光,一张小脸上满是不舍。

宁湛说的两三年便会从军营回来,今年就是三年之期,她想再等等。

若是宁湛见不到她,指不定会一路追到汴京去,她相信这个傻小子就有那么执着。

“你这孩子……”

杜老夫人摇了摇头,还当萧怀素是对杜家村生出了感情才舍不得离开,当然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另一部分却是因为宁湛,但老夫人却是不知,此刻面上也含着一抹欣慰,“就是知道你这孩子念旧惜情,这些年在杜家村你也交了不少朋友,是舍不得她们?”

萧怀素轻轻“嗯”了一声,眼睛一眨两滴泪水便顺着滑落,她赶忙用帕子拭了拭,借机掩去那一抹心虚,她是有些舍不得杜延晨她们,却也想等到宁湛归来。

“这事且看看,等京里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再说,眼下还不急。”

杜老夫人拍了拍萧怀素的手安慰道,又听说今儿个叶观澜在这吃了素饺子,不由道:“你包的素饺子还留得有没有,今儿个­操­心京里的事我都忘了饿了,眼下肚子里都在打鼓了。”说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萧怀素这才转涕为笑,抹­干­了脸上的泪痕,起身道:“早就给外祖母温着的,您要吃我现在就让人去取。”说着对杜老夫人微微一福身,转头便出了门。

到了四月,京里的确切消息还没有传回来,杜延云却是回了娘家。

“二姑­奶­­奶­好久没回了,老夫人与两位小姐都念叨您呢!”

刘妈妈亲自将杜延云给迎了进来,萧怀素与杜延玉已是笑ⅿⅿ地站在杜老夫人左右看着她。

今日的杜延云穿了一身玛瑙红的织锦长裙,外罩同­色­小斗篷,头发利落地梳了高髻,人看着便是很­精­神,到了屋里便由奉春服侍着她脱了斗篷,这才向杜老夫人见了礼。

萧怀素与杜延玉便也围了上来。

“二姐好久不归家了,咱们可想你了。”

杜延玉挽着杜延云的手亲切地撒着娇,萧怀素也在一旁凑趣,“怪不得不肯回来呢,瞧瞧二表姐养得白白胖胖珠圆玉润的,定是秦家的饭食比咱们这的美味,二表姐才不肯回来的。”说着捂­唇­笑了起来。

杜延云无奈地看了俩人一眼,伸手点在萧怀素额头上,“得,说不过你,快让我好好歇歇喘口气。”

这一路从西安府赶来也要两三个时辰,杜延云也算是马不停蹄了,在车里被颠得更呛,她眼下还有些想吐呢。

接过香桃递来的杏仁茶喝上一口顺了气,杜延云这才敛了笑意看向杜老夫人,慎重道:“祖母,我有话要同您老说。”

杜老夫人微微一怔,见杜延云表情凝重,不由对左右点了点头,丫环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刘妈妈在身边。

萧怀素与杜延玉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纳闷,到底是什么事让杜延云这般慎重?

杜延云见着杜老夫人屏退了丫环,只留了心腹的刘妈妈在身边,两个妹妹也不是外人,便开口道:“京里的事情,祖母都知道了吗?”

这消息传到西安府时她也是吃了一惊,若不是让秦致远好生求证了一番,她还不会急急地赶回杜家村,这可是大事。

“你也知道了?”

杜老夫人倒没觉着诧异,只要有心关注想要知道京里发生的事情并不难,只是杜家村隔得远了,若不是叶观澜的到来,只怕眼下连她都不知。

“果然是真的?”

杜延云有些紧张的情绪缓缓平复了下来,“是京里给您捎的消息?这么说是真的……祖父与父母哥哥们都还好?”

“他们都还好,这次没受到波及,听说你祖父还立了功劳,皇上很是信任他!”

说出这样的话来杜老夫人却一点都不觉着开心,若是皇上信任杜老太爷,那么他何时才能脱身?她早想着夫妻俩老了在一起作个伴,养养花草钓钓鱼,再也不­操­心京里的事情,可这拖拖等等地又要到哪一年才能实现?他们可都不年轻了啊。

杜延云这才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听您这一说我就放心了,好歹是给您捎了信的,这消息应该就是真的。”

杜老夫人却是一摇头,又指了萧怀素道:“不是京里给我捎的信,是广恩伯世子来看望怀素时告诉我们的,那时候只怕消息还没传到西安府。”

“广恩伯世子?太子不是已经被送到皇陵去了,那叶家……”

杜延云有些担忧地看了萧怀素一眼,她也记得萧怀素与叶观澜是好朋友,恐怕俩人都没有想到再见时已是那般的境地。

叶观澜毕竟在当年出手救过她们姐妹,这份恩情她也没有忘记,若是可能她自然是希望他好的。

萧怀素却是笑着摇头,“二表姐不用担心,观澜他现在过得也不差。”说着便将叶观澜做了皇商,眼下南下采办茶叶的事情说了一通,“虽然外人看来有些可惜,但他却是做他喜欢的事去了,自有他的逍以在,而郑家不倒,相信皇上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好歹也要顾念着皇后,毕竟是少年夫妻走过来的……”说到这里连她自己都不由轻声一叹。

说是少年夫妻,可皇家的情意恩爱能有几何?

天威难测,或许今天还对你笑着,明日便能将刀架在你的脖子上,这次太子被废,只怕皇后也是深受打击?

杜延云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杜老夫人安慰道:“祖母也莫担心,眼下消息都传到西安府了,必然是真的,祖父没告诉您京里的事情也是怕您担心,眼下一切定了下来,只怕很快便有来信了。”

萧怀素也跟着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偏生外祖母放不下心来。”

“好好,你们说得都有理。”

杜老夫人这才笑了一笑,又看向杜延云,“既然来了也别急着回去,住两天再走。”说着又瞟了一眼杜延云那依然平坦的小腹,心中轻叹了一声。

杜延云嫁到秦家也有两年多了,耐何这肚子一直没有消息,好在秦致远体贴,秦夫人也算宽容没有催促,可也能看得出来秦家人还是急切地想抱孙子的。

“好,既然来了就不急着走,住上两天再说。”

杜延云自然不知道杜老夫人心中所想,笑着应了下来,转头便与两个妹妹开心地说起了话。

京里的事情落定,他们一家子悬着的心才算真正地踏实下来。

第【110】章 返乡

能在娘家住上两天杜延云也很开心,虽说婆家人对她都很好,但难免分了亲疏远近,便如在秦家,她就永远不会像秦四娘一般在秦夫人跟前撒娇。

秦三娘在年前就嫁了人,如今家中的小姑只剩下了秦四娘一人,姑嫂相处还算是客气。

最重要的是秦致远对她很好,这一点是最让杜延云心宽的。

“瞧瞧二表姐又走神了,在想什么呢?”

萧怀素举起手在杜延云跟前晃了晃,被杜延云给一把抓住,嗔她一眼道:“别闹,你还小着呢!”

“我自然是小的,”萧怀素笑嘻嘻地收了手,又挽了杜延玉的手臂倚在她肩头,“咱们姐妹里不就是我最小?”

杜延玉呵呵笑着,“亏得四妹不在这里,不然岂不是要羞死你了!”

萧怀素笑着吐了吐舌,又有些感叹道:“四妹今年也要满五岁了吧,日子过得真快啊!”

“是啊,四妹大了,咱们眼看就老了。”

杜延玉也装镊样地叹了口气,倒是惹得杜延云乐了起来,指了她们俩人道:“多大点年纪,还未及笄呢就在我跟前喊老,是不是想讨打?”说着便要来拧人。

萧怀素俩人吓得哇哇大叫,赶忙向后退去,屋子里顿时响起一片欢闹声。

跑得累了三人便齐齐地躲在萧怀素那张楠木大床上,举目望着青蓝­色­的帐顶发着呆。

半晌,才听得杜延云幽幽道:“京里的事情落定了,只怕祖母不久便要带着你们回去了。”话语里有一丝难掩的落寞。

原本还有娘家人就在不远,眼下若是全走了,整个西安府不就只剩下她一个了吗?

虽说秦家人对她都还好,可哪有自己娘家人在身边觉得踏实,更何况自己眼下还没有一儿半女傍身,只凭着秦致远对她的喜爱,那是远远不够的。

想到这里,杜延云不由伸手抚向了自己的小腹,都两年了为什么还是没有动静呢?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也许杜延玉不明白,可萧怀素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不由侧了身在杜延云耳边轻声道:“二表姐这是在担心怀不上孩子?”

“你这丫头!”

杜延云回过神来立马红了脸,又见得杜延玉探头过来,又闭了嘴,只用眼神横了萧怀素一眼,压低了嗓音道:“这话你是哪里听到的?咱们回头再细说。”

“你们在说什么?”

杜延玉好奇地眨了眨眼,又侧身撑起了下颌,趴在了柔软的丝棉被子上,“祖母还没有说呢,二姐你就猜出来了?不过一直在杜家村里呆着也确实没啥意思,我都想回京里看看了。”

“三表姐,你就这么想回京么?”萧怀素看了杜延云一眼,这才对着杜延玉瘪嘴道:“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民风淳朴,还有那么多同龄的姐妹,跑跑跳跳地也没得拘束,可不比京里大户院门一关就只剩下咱们几个呆在屋里,连二门都出不了呢。”

杜延玉认真地想了想,便点头道:“表妹说得也有道理,”说着又有些纠结地叹了口气,“还是各有各的好。”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杜延玉顿时有些惊讶地看向杜延云,“若是咱们真走了,那不是只有二姐一人在西安府了?”

“你才想到啊!”

萧怀素一指点在杜延玉的额头,又看向杜延云,笑道:“二表姐是舍不得咱们了吧?你放心,怎么着我也要再陪你一阵,不是说走就走的。”便将自己与杜老夫人说的那通话又向杜延云姐妹说了一通,末了才道:“眼下日子还长,要走也是明年的事了。”

杜老夫人已经允了她的,这几个月她才能安心地在这里等。

“那还好。”

杜延云这才点了点头,表情却是若有所思,好歹是给了她一个缓冲的过程,不用立马就与亲人分别。

姐妹几个说了一会儿话便各自回屋去了。

杜延云与杜延玉分开后却是拐了个弯又绕了回来。

萧怀素正笑ⅿⅿ地等着杜延云,桌上还新摆了茶水与点心,显然是料到了她会回来一般,拍了拍旁边的圆凳,“二表姐快坐!”

杜延云坐定后表情复杂地看了萧怀素一眼,看着丫环都离得远,这才谨慎地低声道:“表妹,刚才那些话你是打哪听来的?”

萧怀素还没出阁呢,连亲事都没有说,按道理这些事情杜老夫人也不会提前让人教给她,还是哪个仆­妇­在乱在小姐们跟前嚼了舌根,这可要不得。

若是杜延云知道,不说将这起子人发卖出去,却也是要狠狠地警告敲打一番的,没得污了小姑娘的耳朵。

“二表姐先喝杯茶水。”

萧怀素不急不慢地起身给杜延云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去,屏退了左右丫环,这才又重新落坐。

杜延云哪里还喝得进茶水,只一把攥住了萧怀素的手腕,拉近了俩人的距离,压着嗓子道:“你这丫头可是要急死我,是不是听了哪个仆­妇­丫环在你跟前嚼了舌根,那些污言秽语可入不得你的耳朵,你可知道?”

萧怀素脸上一红,忙推了杜延云一把,嗔道:“二表姐这是想到哪里去了,不过是延晨她要出嫁了,咱们在她家玩时,偶尔听见她母亲说起的生子秘方,我这才想着告诉二表姐的。”

“延晨家的生子秘方?”

杜延云眼睛一亮,旋即又黯淡了下来,秘方她也不是没有托人找过,就连王氏都在京里寻了好些药方子给她捎来,可一直没有效用,她也没办法。

“嗯。”

萧怀素认真地点了点头,其实哪是杜延晨家的生子秘方,不过是她随口胡诌的。

有一次她听杜老夫人与刘妈妈说起过这事,为了生下孩子杜延云没少吃什么补药之类的,也请了这方面的大夫来看,表面看着也都没什么问题,可就是怀不上孩子,众人心里都着急呢。

做为当事人的杜延云自然也发愁,可也知道这事急不来,也只有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

可眼下萧怀素这一说,杜延云心思动了动,迟疑地问道:“到底是什么方子,可信不可信?”

“就是算着小日子……”萧怀素凑在杜延云的耳边说了一通,不过是依照女­性­的排卵日期行房以增加受孕的机率,“还有姐夫那里,让他多吃些疏散和水果,­肉­就适量地吃点,不要吃肥­肉­了,二表姐可多吃些面食汤水,这样你们再试试,看看能不能怀上。”

“就这样?”

杜延云听完之后有些愕然地看了萧怀素一眼,这个方法未免太过简单了吧,“那我以前那些药方子还吃不吃?”

“你若是觉得没什么事也就照旧吃吧,这也就是个偏方子辅助一下,谁知道能不能成功,关键还是要看你们俩呢!”

萧怀素笑着说道:“反正都这个样子了,多试个法子也没什么损失的。”说着用肩膀碰了碰杜延云,笑着对她挤了挤眼。

杜延云无奈一笑,“你这丫头,小小年纪什么都懂,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你什么才好。”又暗自琢磨了一阵,还是将萧怀素告诉她的方法都记在了心里,少不得要回去试上一试。

若是依着小日子的前后来算日子,有那么一段日子秦致远倒是当真不在她身边,会不会就是因为日子不对所以才没怀上孩子?若真是这样那就改改日子,说不定还真能行呢。

杜延云在娘家住了两天,走的时候还是秦致远亲自来接的人,夫妻俩还算恩爱,这是杜老夫人唯一感到欣慰的事,又叮嘱杜延云道:“京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到时候有消息到了我再给你捎信去,好好在家孝顺公婆,姑爷这来回军营地跑着,你们夫妻俩聚在一块也不容易,别为了小事伤感情,家庭和睦最重要,”说着目光好似不经意地转向了秦致远,感叹道:“年轻人,还是要惜福的好啊!”

这话像是对着杜延云说的,其实也是在提点秦致远,能够娶到杜家的姑娘已是他的幸运,若是在其他方面有些欠缺也当多包容,孩子是急不来,再说小俩口还年轻,真要是没有……

罢了,那也是命。

但日子还长,过了三十再作其他打算也不迟,杜老夫人是这样想的,也把意思婉转表达给了秦致远知道。

杜延云早在一旁羞怯地垂了眼,脸蛋红扑扑的。

秦致远目光柔柔地看了妻子一眼,这才转向杜老夫人,郑重地拱手道:“祖母放心,您的意思我明白,当日我便说过会对延云好,一辈子都对她好!”

“夫君……”

杜延云抬起了头来,一双眼睛红红的,眸中泛着感动的波光,她知道自己没有嫁错人,这两年多来她也过得很幸福。

“好了,回去吧,免得你婆婆挂念!”

杜老夫人带着两个孙女送了杜延云夫妻出门,看着秦家的马车缓缓驶出了视线,这才轻叹了一声。

“祖母为什么要叹气?”

杜延玉有些纳闷不解,揪了萧怀素的袖子小声问道。

“我怎么知道?”

萧怀素白了杜延玉一眼,有些事情她可以知道,但杜延玉不行,这姑娘可没她这种成人思维,真要到了出嫁之前自会有妈妈教导她这些经验的,现在说还为时过早,再说也不可能由她来教。

她告诉杜延云那些方法时还避过了某些尴尬的问题,不然杜延云定会追问下去,到时候她可就有理说不清了。

杜延玉倒没有深问下去,毕竟杜老夫人的心思哪里是他们猜得透的,不由暗自嘀咕了几句便再也没问什么。

萧怀素却是有些羡慕道:“姐夫对二表姐真好!”

“那可不是?”

杜延玉认同地点头,“呵护倍致,亏得二姐当初能看中他,若是……”说着小心翼翼看了杜老夫人一眼,悄声道:“若是真嫁到了川渝那边,咱们恐怕都很难见上一面了。”

“是啊,这就是各人的缘法!”

萧怀素笑着点头,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法子帮不帮得到杜延云,总之尽人事听天命吧!

日子照旧往前过着,不知不觉便进了八月。

人说八月的天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原本还是晴空万里艳阳普照,不过一个下午便暗了下来,乌云层层叠叠地在天空堆积着,不多时一场暴雨便倾盆而下。

窗棂被一只素手轻轻推了开,萧怀素站在窗边看着屋外如线的雨丝滑落,很快便在廊下的院子里形成了大小不一的水洼,再沿着廊道的边沿流过,密密地就像一条小溪。

秋灵脚步轻巧地上前,道:“小姐,快别站在窗边了,若是雨丝飘到您身上着了凉可不好。”

“这个天没那么容易着凉。”

萧怀素笑了笑,站在窗边看了一阵,雨丝从大变小,慢慢地变成淅淅沥沥的小线,看着就快要停了,“夏天的雨总是一阵一阵的。”

“前几天听说十七表婶他们家屋顶漏雨,着了人去看过没有?”

萧怀素转头看向秋灵,如今的十七房就只剩下杜延德呣子相依为命,虽然不是亲生的儿子,但是杜延德懂事孝顺,十七表婶也渐渐宽慰了下来。

秋灵笑道:“延德少爷给小姐说了之后,奴婢便让人去看过了,听说是捡了几片烂瓦下来,又换了两片明瓦上去,这样屋里的光线也好了不少。”

“那正好,”萧怀素点头,“眼下雨快停了,咱们新换了瓦后还漏不漏雨。”

“好!”

秋灵应了一声,又侍候着萧怀素穿上了木屐,俩人打着油纸伞出了院子。

过了二门,经过穿花走廊,再踏过积了浅水的院子,守门的老苍头已是笑着起了身,“表小姐这是要出门啊?外头才下了雨,当下路上湿滑得紧。”

“无碍的,年伯,我与小姐只是到隔壁十七房。”

萧怀素微微一笑,秋灵便代她回了话,这才扶着她小心地踏出了门槛。

村里的路可不比府城与京里,都有青石板铺路,乡下地方也就是将黄泥给夯实了,雨水一冲,难免路面上就会泛起一层泥泞,所以萧怀素才穿了厚底的木屐,又将裤管子给扎紧了以免被泥水给溅湿。

主仆俩人沿着墙角小心慢行,还没拐过墙根便见着迎面来了辆马车,马车行得很慢,待到近了,那赶马车的人拉了拉帽沿,抬起头来时恰好便与秋灵对视了一眼,顿时她整个人都怔住了,只拉了萧怀素的衣袖道:“小姐……那人好像是老太爷身边的杜响啊!”

萧怀素步伐一顿,也抬起了头来。

这时刚好雨收云散,天气初晴,连太阳也慢慢地露了脸,一丝金光洒了下来,萧怀素挥手让秋灵收了雨伞,认真地看了过去。

那赶马车的男子看起来有二十好几,身材魁梧,面相憨直,显然已是瞧见了萧怀素主仆,当先便对着她们咧嘴一笑。

“果然是杜响!”

萧怀素心中一阵激动,若是杜响出现在这里,那么说明马车里的人很可能就是杜老太爷。

杜响一直跟在杜老太爷身边,既当着长随又做着小厮,且他什么都会,近乎全能,他父亲杜鹤又是杜府一等一的大管家,两父子都深得杜老太爷信任。

想到这里,萧怀素已是迫不及待地向前奔了几步,杜响也缓缓拉住了缰绳,在离萧怀素几步远的距离停下了马车,对着她露齿一笑,“表小姐!”

“杜响!”

萧怀素对着杜响笑着点了点头,又转向了那挂着蓝布帘子的马车,双手绞在身前,压抑着心头的激动,颤声道:“外祖父,是您在里面吗?”

她忘不了初来杜家的日子,是谁手把手地交着她读书写字和画画,虽然她前世已经有了底子,可没有杜老太爷的细心教导,也成就不了现在的她。

所以对这位老人她一直是心存感激,并且满怀敬重的。

杜老太爷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杜家,在朝堂中更是屹立不倒,又在太子与七皇子相争之时毅然地站在了皇上身边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权势与名望都到达了一个鼎峰。

而杜继儒的名字更是在文人仕子心中成就了不灭的神话!

萧怀素还记得京里的消息传到西安府后,好些世家名门官员女眷都来杜家村登门拜访,就是想与杜老夫人拉近关系,那一个月以来连姜姨娘都来回跑了三次,再不敢在老夫人跟前做脸做­色­,完全是一副殷勤谄媚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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