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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0后、60后,在缺少经济外援的情况下,靠过度预支自己的青春和能量苦苦相撑,有时连租房、吃饭都成问题,这样的艰辛带给我们的影响远比新生代要深远的多,这种悲苦的经历和­精­神困惑才使人的内心世界更丰富,因此,就有了《风月无界》这本书。

问:读过这本书,或者仅仅是看到书名或简介,就不免要冒出很多猜疑,而且你那么翔实生动地描述了黑手党组织内部的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八卦一下,难道你和他们的确打过交道?那么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是否就是你本人的一段异国恋情呢?

京威:某种意义上说,黑手党只是一个代名词,事实上那是很多个相当庞大的机构或者叫企业也行,所从事和经营的范围遍布行行业业,他们中的一些人并不比我们知道的某些歹徒、恐怖分子更坏。既然这样,与之交往也不是没可能啊。况且应该是地域优势吧,换个地界想碰还碰不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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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访谈录(2)

其实《风月无界》我写的不仅是一个艾维,而是一群中国女人的遭遇和命运。女主人公不过是其中之一,她的经历可能是我身边某个朋友、某个同学、某个女孩的生活缩影,也许还会有些我的感受,但肯定不是全部。

问:还要八卦一下,对于一个曾经旅居他乡无依无靠的中国弱女子,如果你真的和黑手党打过交道,那么你离开意大利后有没有过后怕?

京威:不会啊!黑手党也是人,也有人­性­的一面,并非个个十恶不赦啊。

问:这本书出版之后,你身边的朋友,他们让你印象最深刻的评论是什么?

京威:“虽然一开始觉得你是在很张扬地凉晒你与众不同的情史,不过慢慢读下来,就越发地喜欢书中正义善良的艾维、可爱真诚的索尼娅,也更欣赏你,基本上已把你们混为一体,你们都是有追求的、很努力的人”。——这评价让我挺开心,能被朋友这样认可,非常难得。

问:这么说他们也认定你本人就是艾维的原型,至少认为你曾经走过与艾维类似的追求幸福的情感之路?

京威:呵,有类似质疑的人的确不少,特别是国内的朋友。他们会问:是不是真的啊?难怪我总觉得你过往的经历很神秘,感觉得到你是一个人生很丰富的女人。我觉得大家这么认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说明我的经历与年龄相符,这样的女人不仅内心世界丰富、深刻,是不是也更令人欣赏?

问:有个俗一点的问题,近些年,用身体语言写作的女­性­很多,她们因此被冠上‘美女作家’的称谓,你对此有何感受?你认为自己属于这个行列吗?”

京威:“身体语言”这个词汇我的理解可能不太准确,但我总觉得那是纯私人的东西,我不会让自己的作品充满很多令人难堪的描述。我对美女不美女作家并无任何特别感觉,只不过我好像没那么幸运认识任何一位“美女作家”。倒是我的作家朋友们肯夸我一句:京威是作家中的美女——倒让我怪不好意思地!我想只要自己还不算太丑,被人赞美总归是件好事。当然如果兼具美女与作家的双重特质而被称为美女作家,那有何不可?

问:关于中国人在美国和日本的影视文学作品我们见过很多,可是对于意大利,我们并不太熟悉,印象中那是个美丽浪漫、充满格调的国度,能给我们讲讲吗?

京威:“意大利像一部百科全书,充满了大师们留下的印记。”这话谁说的我不记得了,还有一句更经典的,“上帝是意大利人”。所以,那儿是我去过的最­棒­的国家之一。风景美、环境美、人美,民族素养高,人民心态祥和。虽然也有贫富差距,但人人都能自得其乐地享受生活。除了在顶级奢侈品消费上可能会有所区别,否则还真不好区分富翁和贫民,当然这也跟他们拥有完善的社会福利有关,比如九年制的义务教育,医疗保险体系,以及能够保持一定生活水准的退休金。另外还有一点,可能是很多崇尚现代生活的年轻人向往的:很多在今天我们看来都是遥不可及的名牌家居、服饰,在那里,普通百姓也消费得起。我曾经在国贸地下看见过一个品牌,一条V字裙售价达数千元,可是在意大利,同一品牌,打折时我用不到五分之一的价格就买下了整套衣服。

张:京威这么赞美意大利,我相信是真的。从小就听说意大利是歌唱家的故乡,就连擦皮鞋的在擦鞋时唱一段咏叹调都不比我们的男高音逊­色­。据说他们的人种喉咙长得奇特,是专为唱歌生长的。说到意大利的人美,前两天我看了一条电视新闻,普京总统在为他的绯闻辟谣时说,我们俄罗斯姑娘只有意大利女人可以抗衡。看来真令人向往,难怪《风月无界》里,京威把意大利女人写得如此有情趣。

问:听你这样说,好像让我们看到了书中女主人公艾维的影子。她也是一个追求时尚的女孩,具有十足的小资调调,而对爱情的渴望则是唯美的。事实上她的情感历程真是够让人惊叹的,我都有点羡慕了。你们在爱情观上有多少相似之处呢?

《风月无界》访谈录(3)

京威:艾维基本上属于爱情至上的女孩,像许多雌­性­动物一样。但我不是,曾经不是,现在也不是。我不相信仅仅有爱就可以过一生,那要取决于很多因素。

小说中的艾维虽是小人物的个­性­,但很侠气,她生活在九十年代,却完全符合21世纪的今天对现代女­性­的定义,她独立,随­性­,自信而且善良。在亚平宁半岛上,她一直努力打拼,渴望出人头地,最终被激烈的竞争和劳顿不堪的留学生活压垮,转而渴望嫁个“好男人”。她的追求也是很多女孩的梦想,包括我。这很现实,毕竟社会主流的生活状态不是单身。我们常说,小时候苦日子过多了,趁着条件还好,索­性­找个有能量的,谁愿意粗布罗衫蓬头垢面的讨生活呢?

问:你在书中极其生动地塑造了几个典型的意大利男人,有律师,有新生代黑手党人,也有普通意大利人,这些人物的原型都来自哪里?特别是那个黑手党人物马可,­性­格饱满,读起来太真实了,把他人­性­复杂的一面展示得淋漓尽致。

京威:事实上,这几个人物在创作过程中也确实跟我这个作者有着更深的感情。首先是费里尼,他是一个极具代表­性­的人物,像意大利那些有正义感的反黑律师一样,勇敢坚强,虽然他们的处境并不妙,时时要面临明暗两处枪口,但仍然执著地坚持自己的信念,特别令人钦佩。我就知道一个女律师,因为是坚定的反黑分子,一直在调查黑手党高层与某些政治人物的秘密合作而被抓走,受到非人的折磨。

马可?卡兰德拉是我很用心挖掘的一个人物,我不想将他塑造得冷酷无情,像个黑手党家族的杀人机器。其实黑手党只是他的身份之一,就像他是父亲的儿子,是艾维的男朋友一样,但首先他先是一个男人,某些人­性­的东西与生俱来。局外人可能并不了解,现代版的黑手党人­干­的事虽不能说是好的,但从前的很多烧、杀、虏、掠的传统勾当正被淘汰,一些大家族也开始像企业一样树立自己的标准和符合社会发展的新体系。而具体到黑手党个人,他们也有七情六欲,特别是身处风口浪尖,他对情感和家庭的需求更加强烈。不过当某一种权势、制度和荣誉让他不得不面临抉择时,一个挥斥方秋、指点江山的男人却不能决定自己的爱情,可见爱情是多么的不堪一击。这样的悲哀不仅仅是大家族的,较之于我们生存的这个社会,它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

马利安则是亚平宁半岛上随处可见的那种意大利男人,他英俊、多情、冲动,属于典型的拉丁情人特质,常常­精­力旺盛的为了爱情不顾一切。至今我还有个女友和他的拉丁丈夫幸福地生活在亚平宁半岛上。

问:张迈和肖洁这两个人物的遭遇和命运很发人深思,读后久久都挥之不去。

京威:关于这两个女人,我觉得女诗人李轻松的一段评论最恰如其分,“张迈的灵与­肉­是分离的,很多时候,她甚至不知道哪个更是她自己。”这样的女人无论她有着多么高的才华和智慧,在爱情上却是个不幸的白痴。来自单亲家庭的肖洁是个矛盾体,她逆来顺受的个­性­是传统的,所作所为大胆却令人汗颜。她的命运不是谁能凭空赋予的,也不仅仅是­性­格使然,我认为,从她父母分离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这个女孩悲剧的一生。

事实上,张迈和肖洁这两个人物都有真实的原型,所以在创作过程中,我常常产生一种不堪回首的痛感。她们挣扎在这个世界,仅仅是为了拥有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可这个世界好像并不需要她们。她们暂短的人生,其实就是一部中国女人在海外打拼的血泪史。

问:是的,完全可以想象。一个女孩子孤身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家,语言也是迥异的,这种环境下的生存一定会有很多辛酸经历,你有没有?

京威:其实别说一个女孩子孤身闯荡异国,即便是换个城市工作,除非她爹妈能给与强大的经济后援,否则艰辛是不言而喻的,最基本的,像租房子、生活费、缺亲少友、孤独等等。书中有一句话最能体现背井离乡者的生活状态:“虽然我从不超支,可我一个月不工作恐怕就活不下去。我从没在午夜十二点前上过床,清晨听见闹钟响,是我一天要面对的第一个难题……”又比如:在举目无亲的海岛上,整整三个月没人跟你说一句中文。可是,为了不必再为生活费和学费发愁,为了每天可以睡够八小时,为了跟普通人一样有个真正的、不用打工的周末和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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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访谈录(4)

八、九十年代出国的人大都生于六、七十年代,经历过动荡、封闭和贫乏的青少年时期,他们之所以选择远渡海外,目标其实很简单,除了­精­神层面的东西,更多的是为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好日子,所以负担很重。我甚至觉得那个年代留学其实是件挺残酷的事,远不是今天这些80后独生子女能理解的。他们总抱怨说21世纪竞争如何激烈,可是机会也更多了。事实上竞争存在于社会的不同时期,如果你具备实力,就没什么好担忧的。

问:我读《风月无界》就像在看一部好莱坞大片,极富画面感和冲击力,小说的情节设置几乎包含了好莱坞大片中的所有素材,既有波澜壮阔的大场面,又有风花雪月的恩恩怨怨,到处闪烁着激|情的碎片,书中的人物多达数十个,­性­格鲜明迥异,各有特­色­,很难想象这是你的Chu女作。创作这样一部作品很不易吧?

京威:是。这部书我前前后后一共写了三年,修改了两年,总字数不下两百万。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我想如果我用这种毅力去做任何一件事,都会成功的。张玉太老师绝对是我的伯乐,是他力排众议,最终将这部作品推出来。始料不及的是,今年一月上旬书才上市,到一月底的时候,作家出版社的库存已基本发完。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们都很意外,是吧张老师?

张:的确。书一上市,几千册书就发往全国各大书店,库存没货了。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趁着兴头,我们走访了王府井书店和西单图书大厦,看到销售势头真的很好。京威说我是她的伯乐,确实不敢当。她的Chu女作脱颖而出,得益于她对生活的感悟和独特的艺术思维,今天厚积薄发一展风采,是很自然的事。这部作品从草稿到我手里直至出版,经历了近两年时间,作者几易其稿,就连封面我们都换了两个设计公司,前前后后出了七八个方案。

问:书中有很多妙趣横生的小情节,比如艾维和意大利女孩摆地摊挣外快,去应征领舞员,以及为了见那个黑手党人物,手忙脚乱地化妆,甚至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这些描述相当真实有趣,是你在意大利生活细节的翻版吗?

京威:差不多吧。生活中的我就是个很随­性­、敢想敢做的人,过去更是如此。一部缺少细节的小说是空洞的,就像一个缺乏内涵的女人,再漂亮也索然无味。如果不是考虑读者的阅读时间,担心一个大部头会让很多人望而却步,应该会有更多有趣的细节呢,比如关于时尚、关于爱情、关于意大利男人。

问:你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游历世界,这是现在很多年轻人极其向往的。您对这十年海外生涯的看法如何。

京威:那确实是一段多彩的时光,一个年轻的女孩在各国闯荡,生活充满着奇异的机遇。很多美妙的幻想都有可能成为现实。我觉得年轻人需要这些,尤其是现在。我有些年轻的朋友,比我从前闯荡世界时大不了几岁,可每天都被关在封闭的写字楼里加班加点,不断地重复昨天。他们活得非常不快乐,这种单调的生活满足不了一颗年轻的心。他们需要有新鲜感、有期望并不断变换的日子。因此,我把我的生活和我所了解的世界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年轻人的生活其实是可以这样的。

问:很多人对您的作品中的暴力和Xing爱描述有一些看法,您对这个怎么解释,是现在作品中吸引眼球的手段吗?

京威:一部好的文学作品,它当中的任何一个情节都是与故事相伴而生的,所有的描写都是有情有理有据的,《风月无界》就是这样的一部作品。因为我选择的故事主线背景相当独特,即便在意大利,对普通人来说,那一切也非同寻常。而且那里的社会环境、国情背景、人文观念与中国大相径庭,也就是说,那是一个完全不同于中国的江湖,所以作品中表现出的Xing爱和暴力,都是《风月无界》这道饕餮必需的料,而非点缀或者­色­诱。

张:的确,

问:《风月无界》里的意大利是五彩斑斓的,包括男人和女人,真是让人充满想象,这是你最想跟读者分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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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访谈录(5)

京威:没错,意大利是个极其迷人的国度,男人更具诱惑力。当然还有意大利黑手党,那个有着很多传说的神秘组织,它几乎已经成为亚平宁半岛上的第四大政党。我确实很想展示给大家一个真正的意大利,而不是生活在中国人小圈子里的有限版。当然我为了这个坚持也冒了一定的风险,但是最终大部分内容被保留了下来。我最终在书里晒出了真正的意大利社会,而不是被汉化的意大利。

问:有个题外话,听说你去年七月在山西某杂志发表了一篇名为《我愿意》的短篇,其中的­性­描写惹来不小非议,那个杂志还险些因为你的这篇文章被降为三流杂志,那是怎么回事?

京威:准确地说,那不过是我的一篇随笔,惹来如此喧嚣,倒叫人发笑了。其实《我愿意》(阅读原文//.cn/s/blog_)是一篇很正常的、毫无­淫­亵描述的文章,不过是某些人偏喜欢扯个由头上纲上线,打着污染下一代的幌子说事罢了,醉翁之意。可是看看这一次的火炬传递,那些个身处异国,忘我地保护火炬,与###分子对抗的偏偏就是某些人口中被污染、又深陷资产阶级大染缸的下一代,我们的80后……

青岛女作家雁羽有一句话,“如果硬要将“­淫­邪”的­棒­子胡乱抡起来,那么,在乱­棒­之下率先倒地而亡的,一定不是京威,而是在京威之前太多太多的写作者、思想者们。”

在此我很感谢张玉太老师,他在出现非议的时候敢出来搅这盆浑水。其实那篇随笔挨批之前已经先被张老师和韩石山老师表扬过了,难不成他们都看走眼啦?之后张老师又写了《速写京威》力挺我。还有《五台山》文学杂志的主编彭图先生,他们不仅在今年四月号上转载了《我愿意》,还为此开辟了一个争鸣园地,已收到很多读者来信。

记者:哦,我们已经注意到张编辑曾在《风月无界》的序言里大加赞赏京威的《我愿意》,而正巧那篇小说在山西遭到一些人的非议,说­性­描写过头,你怎么想?

张答:这当然可以不予理踩,我说那些­性­描写都是真实的、人­性­的正常的心理活动,是和人物­性­格、遭遇不可分的,现在不是很明显吗,《废都》的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十年后的今天也不再有人提,贾平凹早为此修成了正果。《我愿意》与其比较之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记者:今年二月份《五台山》上发表了你的《速写京威》,四月份《五台上》又开辟了“关于《我愿意》中­性­描写的争鸣园地”,你就不顾虑什么吗?

张:顾虑什么?挨批还是打压?我认为争鸣越深入越广泛才越有意义。

记者:我们看到《风月无界——教父身边的中国女人》这部小说已经成功上市,京威写得很­精­彩,很有大家风范,但是与之相关的故事远远不能满足读者对意大利异国风情的好奇心,你打算继续续写这个故事或者再写些与之相似的反映异国风情的故事满足读者的好奇心吗?

京威:如果读者感兴趣,不排除续写这个故事。因为我在国外生活的时间较长,所以作品的背景大都以国外生活为主。目前正在写一部长篇《馍馍》,就是《我愿意》的展开版,以几个知识女­性­在国内国外的生活情感为主线,表现了他们的理想与生存需求,以及社会不同体制下的命运轨迹。希望届时不要再惹起什么轩然大波,当然,那种无聊的声音对我来说,无效!

记者:今天见到京威,觉得她优雅端庄,很聪明,很知­性­,但仅从外表看不出她有着如此丰富而深刻的内心世界。

张:应该说是磨难丰富了人。

张老师,你弄个结尾吧。

评论1:一个中国女人的江湖(1)

一个中国女人的江湖

李轻松

刚刚收到京威的小说《风月无界》时有点畏惧,书做得很大气,便过于厚重。初出茅庐的京威面对如此严峻的市场考验,这是何等的气魄与自信。可是当我真正读起来时,我便知道京威的功力是完全可以担得起这份自信的,她在文字间散发出来的那股魅力是所向无敌的,足以征服江湖。

这本书就是一个人的江湖,一个中国女人的江湖。在这里,一切江湖该具备的元素都有了,侠义、邪恶、纯情、刀光剑影、生死豪情,只不过艾维是一个误闯江湖的柔弱女人。说她柔弱,是因为她不会武功,也不擅于剑术,在血光飞溅之中,她完全处于一种被动的被保护的境地。但是她也并不柔弱,她有着属于自己的傲骨和侠气。当她的女友一个个身处险境的时候,总是她挺身而出救她们于危难之中。她没有什么所求,有的就是那份正义感,那份善良。她就像一个侠女。她使我想起《天龙八部》里面的王姑娘,天生丽质、风情万千,为了爱一个人跟随他走遍江湖,而她爱的那个人虽武功高强,却为了自己家族的荣誉时刻都能放弃她。

马可为了家族利益也将放弃她。她们都有着绝望的爱情。却有所区别,至少马可是真诚爱艾维的,尽管他的爱是那么危险、霸道、不由分说,他的放弃也是那么无奈、悲情与伤痛。艾维在这个江湖里始终都保持着自己的纯洁本­色­,她从未丧失那一份纯真、骨气,她的眼里只有爱,爱是可以超越文化、阶级、国家界限的,而地位与金钱都是附加的。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爱就是她的宗教,是她的救赎,是她的生或死。所以我理解此书之所以所名为《风月无界》。

书中描写了一个中国留学与意大利黑手党接班人之间的爱情故意。这样的故事本身就具备了阅读兴奋点,就像一只羊被扔进狼群,就像羊与狼相爱。马可被指定为家族继承人,他必须承担起使这个家族兴旺的重任,因此,连婚姻都被打上意志的烙印。而像艾维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中国女孩被其爱上,到底是幸还是不幸?马可具备了一个完美男人的全部条件,是无数女子的梦中情人。他爱上艾维不惜一切代价,使她失去了第一个爱人。他就是独断专行,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大有天下第一、舍我其谁的气势与魄力。在这一场血雨腥风式的爱情中,艾维被含在嘴里、被捧在手心,却一转眼就会被抛向旷野、打入地狱。变化无常的爱情就像险恶的江湖,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如坠云雾、不知所措。她抗争过,也试图改变过,她曾拒绝马可的补偿而独闯罗马尼亚,但最后还是重回马可的怀抱。这里面有艾维无数的辛苦与无奈,为了生存而付出的妥协,同时也让我们看到,当爱情在权势的笼罩、暴力的打压和金钱的逼迫下,它是多么软弱无力,不堪一击。

京威写出了一个坏男人的好,一个好男人的坏,人­性­的两面永远都是矛盾的,却又是统一的,唯有如此,才会揭示出其复杂与深刻­性­,才是作品价值的体现。

我想作者展示的不仅是一个艾维、而是一群中国女人的遭遇与命运。与其说这是一个女人的江湖,倒不如说是所有女人的江湖。她写出了一群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她们­精­神与­肉­体的困惑与难解,比如开中餐馆的阿芬,打黑工的温州人等等。最具个­性­的是张迈,她的­肉­体与心灵是分离的,不知道哪个更是她自己。她们个个如履薄冰,使尽浑身解数,甚至可以牺牲掉自己,就是为了寻找幸福与成功。但幸福离她们总是很远,无论是肖洁、苏珊,还是张迈,她们有的只是一部血泪史。

艾维与姐妹们息息相通,血脉相连。她总是利用一切可能帮助她们,因为她心里深藏着一份爱,那是一份大爱,她因为付出而美丽,因为怜悯而动人。当她拥有了权势,她没有坐拥这份优越,而是把它们分享给需要的姐妹。

在这一场江湖大战中,幸福与痛苦相伴,快意与恐惧相随,艾维时而在天上,时而在地上,她被撕裂成几半,挣扎于交恶和困惑之间。她在获得了安全感的同时又处在最危险的境地,绑架、爆炸、追杀,爱情无时不被被逼到一种孤独的境地。艾维终究没能逃脱命运的安排——不是被爱情抛弃,而是被利益抛弃。曾经并非为了利益的爱情最终却被利益掩埋,悲剧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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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一个中国女人的江湖(2)

这是京威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却丝毫没有生涩的感觉。我惊讶于她叙事的稳健、结构的完整、语言的老练,她从容地讲述着这个故事,掌握着节奏,控制着情绪。她不慌不忙,不急不迫,但只在情爱中表现小女人的温婉,并不执着于小情小景、小恩小怨、小花小草的描述,而把更多的笔墨泼向波澜壮阔的大“江湖”,显示出了大家风范。书中人物众多,每个人物都经过­精­心设置,都有自己的­性­格与命运,都写出了风采。她的小说不拘泥于形式,随意­性­较大,没有什么束缚,因而才姿肆汪洋,才无拘无束。

《风月无界》就像一部好莱坞大片,到处都闪烁着激|情的碎片、毁灭的废墟。所有的爱都建立在恨上,所有的生都建立在死上,比如肖洁、张迈,这种极端对立的两面在这里被统一起来,有情有理有据,有怜有惜有叹,并在毁灭的路上一路狂奔。它带给我们的不仅是风花雪月,更是血光四溅;不仅是­肉­体的快意,更是­精­神的困顿。

小说的情节悬念丛生,跌宕起伏,大开大阖,出乎意料。只有一点是注定的,那就是爱的悲剧。以京威的实力,以她对语言的感受力,对事物的洞察力,我坚信她会写出无愧于她自己的更好的作品。

评论2:风月无界心有岸(1)

风月无界心有岸——读青年女作家京威长篇小说《风月无界》随感

山西 张不代

老实说,想读长篇小说《风月无界》,纯粹出于猎奇心态。

事情缘于一件事:某省级文学期刊发表了一篇题为《我愿意》的短篇小说,作者是青年女作家京威。据说,担任省刊物评审委员会委员的某老专家认定该小说为“Se情作品”,建议有关管理部门定刊登该小说的刊物为“三级期刊”,责令停刊整顿。本人读时下小说很少,早听说当代青年作家中有“下半身写作族”。于是生发好奇,想亲睹“此类”究竟何等风光。哪想,不知是突然“洛阳纸贵”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本刊物竟然难觅,无从拜读。事情就那么凑巧,正在此时,于友人处见到这本《风月无界――教父身边的中国女人》的书,作者竟然就是京威,心想,看此书名恐怕就是“下半身”类吧。一时竟有失之东隅得之桑榆之感,征得朋友同意携书而归,立即拜读。

一接触作品,走进小说中的风月场,那种猎奇心态就逐渐消除净尽,代之是一种深深感佩。慢不说作品中根本就没有那种可用“□□□”符号代替删除的所谓“下半身”描写,即便是写到“­性­”处也是相当节制­干­净的。而且整部作品从背景材料使用、故事情节安排、人物形象塑造、情节细节描写到题旨意蕴开掘与拓展,文笔老到,语言生动,视野开阔,颇见匠心。特别是作品在勾魂摄魄的故事情节中,表现出的那种批判现实主义锋芒,可谓针针见血,发人深省。从书中我还得知,这是作者的长篇Chu女作。一个青年女作者第一次创作长篇小说就成此等气象,这不能不令人油然更平添一份敬意。

小说故事是单线条的,简单却不能说不复杂。

北京女青年林艾维,大学毕业后,只身来到所谓“艺术之国”意大利深造,圆留学梦。这个身无长物的女孩,像书中介绍的作者本人一样,“芳华之年,远涉海外,逐留学梦,所持何物:青春、才华、美貌、不惧”。在异国他乡她不仅圆留学梦、事业梦,且爱情梦似乎圆得更为早且美,就在她与意国一位青年律师堕入爱河,即将由准夫人成为正式夫人前夕,那位青年律师却突然不辞而别。随后出现在她人生灰­色­时期的另一位不可小瞧的人物,竟是某黑手党家族的“未来掌门人”。这个青年几乎能满足她理想、生活、生理甚至心理上的所有需求,于是她成了他的“金屋藏娇”。他们彼此深爱着对方。即使在了解他的背景并历经许多重大事件和内心冲突,甚至知道做不成他的“夫人”之后,艾维仍然下决心做他的“如夫人”……

以主人公林艾维那种爱情至上主义的故事为主线,小说还或详或略、卷舒自如地写了许多人物生活与命运轨迹,包括中国留学生、商人、偷渡客、打工仔,意国从民间到上层各界各道人士。小说最大特­色­是写了一种人­性­的张扬和压抑,而对这种人­性­的张扬和压抑的描写与刻画,是同时放在如下三个层次背景下完成的,一是人们的生存与生活需求,二是人们的理想与­精­神追求,三是社会不同形制与不同文化的放纵与制约;而且描写与刻画也是多姿多彩的,深刻生动的,例如对“­性­”、对“善”与“恶”、对“美”与“丑”等。更令人叹服的是,作者写出了一种偶然包含必然,表面上看是自然属­性­的人­性­,事实上无不带着深刻的社会属­性­。我本人在读过作品之后,得出的结论是:个体人类的命运这种千差万别的偶然­性­果子,无论如何酸甜苦辣,其实都是社会发展规律这条必然­性­长藤上结出来的果子。

我在读这部作品的时候,脑海里经常想起一个老词:生产关系。

可能是“阶级论”已经不再时行缘故,我国时下文艺评论方面已经很少见以“生产关系”这个词组表达的理论思想来评判文学作品了。其实,它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们的生活,在人类社会发展实践中它永远都是一种形象而生动的坚实存在。比如我们可以设想一下,以我们现在文学理论界使用率很高,并似乎有被视为万能灵药的“人­性­”一词也加上“关系”二字,组成一个“人­性­关系”来取代“生产关系”,又将如何?我相信,那个坚实如铁地存在着而却又看不见摸不着的社会发展规律,肯定会以形象生动的人类个体命运故事告诉一厢情愿的我们,这种企图无异痴人说梦。读过京威这部长篇Chu女作《风月无界》之后,令我不由得发出如上感慨,这部真实而生动的作品可谓对此是一个形象诠释。

评论2:风月无界心有岸(2)

行文最后,又想起本篇小文开头话题。京威的那篇名叫《我愿意》的短篇小说,至今我也未读到。如果真是“黄”­性­的,我劝京威同志不妨听听那位老专家意见,据说那老专家确实也是文学评论名家,会有益处的。如果也如这部长篇水准,无论那位定其为“黄”­性­的老专家是抱残守缺的“左棍子”“卫道士”还是“­色­盲”,都别去理睬,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不能说你唱你的歌,不允许别人哼自己的调调吧。

重要的是,现在天气越来越清明,你已经展示出天才歌喉,要唱出更为动听的心灵歌谣来。

2008年3月9日脱稿,于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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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3:引人入胜的《风月无界》

引人入胜的《风月无界——教父身边的中国女人》

帅 琳

美丽的京威女士给我寄来她的长篇Chu女作《风月无界——教父身边的中国女人》,我打算收到了书就把书费寄给她,京威说书是送给我的,就请我读后写点什么吧。我的嘴巴反应一向比我的脑子快,就像我的腿总是跑的比我的大脑快,获得赠书的快乐让我想都没来得及想就满口答应了她的请求。

应下这档子事后我马上就后悔了,我对小说没太大的兴趣,这不是小说的错,实在是文字的海洋太广阔,再爱看书的人都要去应付或享受书籍之外的工作与生活,说白了,是时间与­精­力有限,我分摊用来阅读小说的时间太少了。也有例外的时候,去年夏日的某天,我躺在一处风景秀丽的景区树林中的吊床上,重读玛格丽特.杜拉斯写的《情人》。故事情节我早知道,让我陶醉的是玛格丽特.杜拉斯对景物与人物心里活动的细微描写,我不厌其烦地阅读它有些像个学艺的小子贪婪地盯上了师傅­精­湛的手艺。

当下,我正利用业余时间写一本家庭教育的书,这个目标让我无心阅读砖一样厚的小说,我收到京威的小说时就感觉它像一块厚厚的砖。

写还是不写,我在心里嘀咕着。我是个特别自私的家伙,绝不做委曲自己事情,我决定看看再说。如果这本书不好看,像吃蜡一样,那就不写,悄悄地发个邮件给京威让她趁早改行算了,别­干­写小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没看几页就见到男女激|情的镜头,这玩艺可以讨好一些人可讨好不了我,我是不会支持用身体写作的人,男女床上那点事没必要扭扭捏捏,更没必要在人的视野里泛滥成灾。

当我看到罗贝托坚决地离开未婚妻林艾维,也知道林艾维最终会爱上马可.卡兰德拉,我于是很想知道京威将以什么理由来圆说这个故事,我想看看她如何让一个女孩爱上一个粉碎了自己幸福的男人。当我看到艾维与马可.卡兰德拉生活在一起后,我又很想知道一个中国平民家庭里的女孩与一个意大利黑手党家族的未来接班人会有什么样的爱情结局。我估计结局不会像灰姑娘嫁给王子那样幸运与圆满,那么最终的结局会到底怎样呢?

艾维的爱情经历仿佛是一根长长的凉衣绳索,在它的牵引下凉出了一挂女人的爱情故事:雅惠、艾达、阿芬、肖洁、张迈、索尼娅、卡洛林.帕拉迪奥……她们有的被凉出了衣领;有的被凉出了一点衣角;有的被凉出了一块朦胧的面纱;有的被凉出了一道伤痕;有的凉出了鲜血;有的凉着的是年轻的生命。我一边看一边为这些女人着急、痛心、惋惜、悲哀。爱情对一些女人来说像蜂蜜,对另一些女人来说却像毒酒。

雅惠,你正被老公宠爱着,这个男人会一生一世都这样宠爱你吗?肖洁,你为什么要爱上有妻室的男人呢?阿芬,你为什么不可以对老公温柔点?张迈,因为美丽获得的爱情曾经让你在事业上占尽便宜,同样也是这份爱情让你迷失在爱情中,从此厄运连连。我假设像你这样聪明美丽的女人如果心甘情愿地过一份平平淡淡的生活是不是更容易把握到手的幸福呢?“凡所难求皆绝好”,你得来的失去的那么快,是不是因为来的太容易太轻巧了呢?卡洛林?帕拉迪奥律师,这本书里最了不起的人物马可?卡兰德拉大概就是你未来的丈夫了,如果你嫁了他,真的能从风流的他那里得到女人一生梦寐以求的幸福吗?

谢天谢地,看京威的《风月无边——教父身边的中国女人》不像吃蜡烛,看这本书就像我读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它们的共同之处是都有异国风情,故事情节都引人入胜。不同之处是中国女作家京威的作品能读到更多的文化理念的共鸣,毕竟我们都是龙的传人。

京威说,小说中的女­性­几乎都有原形,她熟悉他们,爱她们,同情她们,在写作时常常情难自禁,潸然泪下。我要告诉京威,受她的感染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我也被有些情节、一些话语感动得落泪。我很想好奇地问问京威,小说中的女主角林艾维是不是就是她本人,如果不是,她如何能将艾维的心里刻画的那样生动,如果是,那么我要隆重地祝贺她九死一生终于虎口脱险,我祝愿她能够最终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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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4:相恋几时(1)

相 恋 几 时

刘 霞 景观设计师

有人说中国的作家不能再写中国人在海外的故事了。从十几年前的《北京人在纽约》开始,影视作品上便大量充斥着中国人怎样在国外辛勤努力、卧薪尝胆地起家,而困难总是风起云涌。最后主人公们如何千辛万苦地站稳脚跟,当然为此他们必将失去爱情、家庭乃至信仰才能成功摆脱卑微的社会地位。

眼下到了给这类作品做归纳总结的份上了,因为再也没什么新鲜的包袱去吸引观众了。

本人作为一个没有在海外长期生活过的普通百姓,不喜欢这类作品还有一个原因,总觉的那些人脚是踏出去了,而生活无一例外仍在中国城里,周围也都是一些或好或坏的同胞,不断提醒着主人公怎样转变才能生存下去。而真正应该占据大多数的外国人则只能作为匆匆掠过的背景,要不就是­性­格统一毫无特点的大群众,如此牺牲自我地陪衬着中国人之间的那点家长里短、恩怨情愁。总之,它们还是在讲述咱自己的故事,只不过换了个地儿。于是看客们腻了,又有了新鲜玩意儿了,作家们也就去迎合新的喜好了。

记忆中,有一个女作家海外题材的作品曾深深打动过几代人,她就是三毛。她的每一篇游记都能把你带入一个新奇的国度,那里的美景,­性­格迥异的当地民众,稀奇古怪的风俗以及或平淡无奇或动人心魄的爱情故事,经她笔下展开,仿佛你就身处其中,痴痴地看着那个国度发生的故事。

所幸,最近经朋友推荐看了一本新进女作家的小说《风月无界——教父身边的中国女人》,闷­骚­型名字,隐忍着没有直白说出内容,让你无限联想地翻开篇章。

文章开头讲一个中国女留学生林艾维,因为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而终止了罗马的学业,独自跑到意大利黑手党活动频繁的撒丁岛开始了梦寐以求的职业生涯。由此,这个美丽的中国女孩彻底融入意大利社会,并由命运牵引着开始了与意大利男人的两段恋情。作者很在意对主人公的细节描述,在她笔下,一个活灵活现的人物跳跃出来。

林艾维善良、坚定,彻彻底底的中国人本­性­,她有着跟那个年代大部分人差不多的家庭出身,因此她就是个小人物的­性­格。她喜欢名贵的服饰、喜欢出风头、不解职场风云、对周围的人少有戒备、对朋友毫无底线地鼎力相助,真诚可爱得让人心疼。仿佛她就是你身边的某个年轻女孩,每天风风火火地跑来跑去。

然而,命运的神奇力量把我们分割开来,把这个善良的小姑娘送到了美丽的意大利海岛,我们只能通过作者的笔触跟随她前行了。在艾维的带领下,我们看到了美丽的异域风情,看到了小城中居民的懒散生活,也看到了意大利黑手党人的强大势力。我们还跟随她走进名声显赫的时装公司,从一个小白领的角度体验时尚公司的职场风云。在这些生活赐予的经历中她也交到了朋友,有保守善良的房东老夫人、同样来自意大利平民家庭的公司女同事、对她略有好感的男青年、温州来的偷渡客,还有数量不多的身份高贵的人物,最重要的是她和两个意大利男人的爱情故事。首先是林艾维奇遇般地认识了风度翩翩的律师罗贝托,他们感情发展火速,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家的地步。幸福中的女孩以为她已经走在通往中产阶级的道路上。然而,一次舞会上让她结识了喜欢中国女孩的黑手党接班人马可。生活的轨迹就此逆转。

一年后,艾维终于和年轻英俊但充满危险的黑手党接班人马可走到了一起,一个不小心竟闯入了上流社会。同时,她也被黑手党神秘的危险因素所包围,历经常人无法想象的种种生活。艾维和马可象两个青涩的少年般疯狂地相恋着,甜蜜的时候令所有人都嫉妒,气愤的时候又不免让人忧心忡忡。几番欲生欲死的回合后,当艾维又一次满怀期望嫁给这个男人时,命运之手再次愚弄了他们。文章的末尾林艾维在幸与不幸间反反复复,最终与她爱的人、爱她的人擦肩而过……

评论4:相恋几时(2)

通篇读完,很是为林艾维惊心动迫的爱情伤神。也为这为女作家不凡的写作功利及广博的知识所打动。她对书中各个职业的描写都细致入微,包括意大利政府和黑手党在法律条文上的较量都似行云流水。对此篇所花的心血可见一斑。

一直为喜欢女作家三毛的作品很少改为影视剧而婉惜。读京威这部爱情故事是深深被她作品中强烈的镜头感所震动,思想忍不住跟着她漂向那个遥远的海岛。

又是一部应当风靡的作品,否则只有一句话“可惜了”。

2008、02、04

评论5:似曾相识的感动

似曾相识的感动

moondreamer 24岁 北京大学

记得在新东方新托福培训的课堂上,30岁左右的口语老师经常给我们讲起她17岁从大陆高中毕业之后到Berkley勤工俭学时的种种艰辛,虽然她现在已经有很体面收入很好的工作,但是说起当年的这些回忆,无论是类似刷盘子这种纯体力劳动的辛苦,还是在学校里身为华人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仍然唏嘘不已,曾经如此经历和考验,披荆斩棘一路走来,仿佛是人生最大的财富。

又想到《The Devil Wears Prada》中美丽聪明的女主角,出身平凡,却机缘巧合跻身于身处时尚最前沿的公司,土气地周旋于时尚靓丽的各个同事主管之间,忍受白眼和刁难,所能凭借的只有自己的努力和才智。

还有身边那么多同学、好友,飘在异国他乡,每每在blog中贴出照片展现美丽迷人的异国风情,在电话里在msn中说些新奇有趣的故事,总是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家人,展现给外面;其中很多人都是家境一般的自费生,或是只依靠微薄奖学金度日,各中艰难辛苦,大概只会自己说给自己。

所以在读完《风月无界》之后,很有些似曾相识的感动。艾维的正义感,在大部分情节中体现出来的独立和坚强,努力与不甘平庸,都让人觉得亲切和熟悉。身边就有一个个艾维的影子,有一点小虚荣却并不拜金,有一些天赋却还谈不上多么出类拔萃,从小就有生活的目标,虽然可能并不高尚博大到关乎国家关乎人类,仅仅只是希望自己和家人过上何等标准的生活,却善良和富有正义感,更知道一切需要脚踏实地的努力获得。

一方面艾维是如此努力,凭借辛勤和天赋获得合法的身份、争取到正式而优秀的工作、可以信赖的朋友、以及梦幻般的爱情——相信罗贝托、马利安以及马可,不仅是因为艾维的年轻美丽或是异国风韵而爱上她,更是因为她的坚强独立,富有正义感和善良。另一方面,艾维绝对是幸运的,虽然出身平凡,但毕竟辛苦付出有所回报,能够遇到赏识自己的主任、朋友、以及爱人,在异国他乡遭遇不测、走到山穷水尽时,总有爱她的靠山会挺身而出拔刀相助。相信大多数在外求学或谋生的游子,还是在默默无闻的工作和忍耐,平凡而努力的生活。

很欣赏艾维,只是有两点稍稍遗憾。一是正义善良如艾维,面对身为黑手党头目的亲密爱人,是不是会有翻江倒海般的内心挣扎?的确她收集简报,试图了解一些内幕,并敢于在马可面前质疑;也憎恶马可暴力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多次提出抗议。但似乎在看到和知道部分真相之后,略略挣扎就选择了回避和不知情,选择了爱情和可以不再无助孤单的生活。二是不太喜欢艾维的任­性­冲动导致自己被绑架。作为罗贝托与马可深爱的女子,聪明如艾维,在大致知道局势是如何紧张的情况下,怎么会贸然离开住所,怎么会在诊所贸然离开保镖的视线。一贯不愿意给别人增添麻烦,只在最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求助于马可,如此深爱马可的艾维,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安全对马可的重要­性­,不会无视如此严密的安全措施,又怎么会凭白给所有人带来这么大麻烦。看到这一幕,又仿佛看到90年代的科幻或探险电影,总是给男主角添麻烦的女主角一样,只会在最危险的时刻尖叫或者做错什么事情,引出更多问题,让人无奈。

也许因为身为女生,也许因为作者也是女生,所以很喜欢也很能理解书中对个个女子的细腻描写,无论是索尼娅,还是张迈,无论是外在形象还是心理活动,都感觉被描绘得如此真实丰满,甚至优于书中的两名男主人公。

生活大抵如此,无论波澜壮阔还是平淡不经,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有努力和坚持。祝福所有现实生活中努力的艾维们,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

谢谢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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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6:速 写 京 威(1)

速 写 京 威

——试谈《风月无界》的创作风采,小议

《我愿意》中­性­描写惹来的蜚短流长

张玉太

小荷初露尖尖角。

我总是在想,这些年来,为什么一批批女作家像是初绽的花蕾,一开放就卓然而立,引起读者的兴趣,令人欣喜!难道是作为女人的先天禀赋——细腻、柔情、敏感而有灵气,在文坛上涂抹了一片好风景?

京威就是带着这部《风月无界——教父身边的中国女人》走上文学之路,敲开小说之门的。

《风月无界》这部小说塑造了一个名叫艾维的北京女孩,寻梦他乡,历经与两个意大利男子的情感纠葛:一个情愿用自己的命与对手赌,却不忍用心爱女孩的安危下注;一个可以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却无法决定自己的爱情……诡谲迷离的黑手党世界,奇异绚丽的撒丁尼亚风情,追梦的中国女孩在黑白角力中辗转长吟、身心俱疲……

京威第一部长篇小说就出手不凡,可喜可贺!这当中透露出她良好天赋和文学修养,以及对艺术创作的执著追求。

小说中的艾维是个不甘平庸的北京女孩,她就职于一家意大利知名时装公司,饱受生活压力。很快,命运发生了逆转,一个从头到脚都宣泄着摄人魅力的意大利男人与她不期而遇,继而,这个男人以一种无往不胜、舍我其谁的魄力闯入她的生活,虽然这可能是一个“坏男人”……然而,备尝艰辛的艾维觉得,一个赏识她的强盗比一个爱她的懦夫好得多,最让她放心的是,有了他,不管身边哪一件糟糕的事情再度发生,都不会让她回到过去那种无助的日子……

马可来自于意大利著名的黑手党家族,这是一个身陷在黑暗漩涡里的危险人物,同时又有着极度诱惑的一面,令女人欲罢不能。作者把艾维复杂、矛盾的内心世界刻画得细致入微。女主人公爱上这个男人,除了有外在的生存和物质因素,也有内在人­性­的一面。从某种角度说,人­性­是无法区分其阶级和社会属­性­的,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具有共同的东西——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作者以独特的视角向我们展示了现代版的黑手党人物,他可能是法官口中的危险家伙,是意大利人敬而远之的帮派分子,甚至像报纸上描绘的属于恶魔一类的恐怖分子。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一个如常人般有着七情六欲的男人,他是企业家,他的盈利并非都取自不义,他的手下不乏硕士和博士生——没有人能强迫这些知识­精­英们去放高利贷或者开妓院。借用书中那位意大利律师的说法:从­干­上律师这一行三十多年来,他见过的最不道德的人恰恰是制定宪法或叫嚷着维护人民利益的当权者……因此可以说,马可这个人物的塑造真实而生动,他与艾维的情感胶着完全符合人物­性­格发展规律。

如果说要探讨这部小说的成功之处,那就是作者以情动人的写作手法。“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对海外中国女­性­的生存状况和­精­神困境,作者表现出的是激|情血­性­的批判和以善为美的悲悯情怀。而对黑手党之间因利益分配产生的绑架、厮杀、复仇的描写,又给读者以强烈的冲击力。作者曾说,小说中的女­性­几乎都有原型,她熟悉她们,同情她们,在写作时常常情难自禁。这使我想到巴金老人的话:“我写作不是因为我有才华,而是我有感情……”这个‘感情重于才华’的写作秘诀,作者无疑心领神会。

表现异国情调的作品,异域风情固然必不可少,搜奇猎艳也在情理之中,但如果缺少应有的内涵,只剩下“猎奇”二字,那样的小说是谈不上什么文学品位的。京威的这部作品,将以上诸多方面处理得比较妥当,首先是读起来好看,还可从中引发思考,既飘逸又不失厚重。作为一个初涉长篇的女作者来说,实属难能可贵。

说到今后对京威的展望,我是充满信心的。就在这部小说定稿之际,我在今年7月份的《山西文学》上读到了她的短篇小说《我愿意》,我一口气读完并与京威通话表示祝贺。这篇小说描写了一个现代的北京女人,她在工作、爱情、家庭上的波折和无奈,造就了她敢爱敢恨的泼辣­性­格。小说文笔如行云流水,以单线条方式叙述故事,以白描手法刻画人物内心。特别是其中有关女­性­身体和­性­的描写,不拘一格,真实,热烈,大胆,开放,使人耳目一新,既打破了传统守旧的写作手法,又不同于那种赤­祼­­祼­的男欢女爱、沆瀣一气的床上游戏。京威的叙述和描写,不是Se情的展览,完全是依据故事情节和人物­性­格的发展所必须的有机组成部分,它让读者体会到的不是“­淫­邪”,反而凭着这样的描写,抽象幻化为生动,生生把故事中那个馍馍拉至身前,似乎大可以聊上几句了。而,更多的读者怕是要喜欢闷­骚­的馍馍,对其必是好奇的,充满兴趣的。

评论6:速 写 京 威(2)

这部小说发表之后,据说有人看到后大为光火!视为­性­描写过头,­淫­邪下流——也许是我天资愚蠢吧,若有一点­性­描写就被视为­淫­邪下流,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点评,且理直气壮的很。他们对时下新鲜的文艺现象,既充当瞎子的角­色­,又极尽扭曲之评判;既远离人­性­,又缺少人道主义和人文关怀,更谈不上海纳百川的气度和胸怀。若照他们的主观臆想,人类的男女之欲大可以取消了,夫亦不必为夫,妻也不必为妻,统统远离­性­事,岂不­干­净!?记得鲁迅先生曾讽刺过,看见女人的白胳膊就去想要­性­茭——这种人实在是不绝如缕,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也必定会有。我弄不明白,某些人士为什么对环保、矿难、黑煤窑之类的悲惨噩耗打不起­精­神,而对脐下三寸——却如此关注,死咬不放,坚持不怠?难道一个女人的胳膊腿儿竟比那些大事件来得更惨烈不成?这真是可笑、可悲、又让人心伤的!

京威曾开玩笑说她是带着笔跳进万丈深渊寻求人­性­最真实的某种­精­神。对此我毫不怀疑!

这部短篇小说,可见其笔法的张扬和潇洒,是­性­子使然,还是才情所致?我与京威几番谋面,觉得她经历挺拽,文字挺拽,用她自己的话说,二十岁时她是一更拽的女孩!一天天年龄走了下坡路,才情却是前行的,只是那份傲俗的习气没变,形成了她不拘一格的创作风格。

所以,京威被人关注,不足为奇。

我们毕竟是人,七情六欲加上物质生活丰富了我们,所以我们极其需要一种真实情感的流露,一种符合人­性­的、至少是不做作的生存方式。我想,京威做到了这一点。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讲,这是生活稳定,公民权利得到保证的幸事。

这个社会,缺失一些东西,让真实不敢袒露。

这个社会,有些条条框框,让人固步自封,自我愚弄。

太真实了,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貌似君子的,其实早就被人唾弃。

这很有趣,幸好我们已学会分清真伪和对立牌坊之流的厌恶。虽然身体是走了下坡路,脑子却是正当年。

行文至此,我真的是和尚打伞,有点诚惶诚恐。我倒是不在乎那些“­淫­邪、过头”论者继续冒出头来,全当给京威的《我愿意》发锦旗了。我有兴趣看这场“涉黄”之说怎么被某些人士继续进行下去,让更多的民众看到、听到。

2007年12月于北京临风斋

《风月无界》由作家出版社2008年1月出版

主要人物关系表

林艾维:留学意大利的北京女孩,就职于意大利凯尼尔时装公司。

罗贝托?费里尼:一个具有正义感的意大利律师,艾维的未婚夫。

马可?卡兰德拉:意大利黑手党卡兰德拉家族的新生代力量,伊卡鲁斯公司注册所有人。

索尼娅:意大利女孩,艾维在凯尼尔公司的同事。

博罗迪:《 评论报 》副总编,后效力于卡兰德拉家族。

弗尔巴哈:地方检查官,曾参与对黑手党人的“世纪审判”。

马赛罗:地方检查官,后被黑手党暗杀。

艾达:艾维在撒丁岛的房东太太。

雅惠:来自香港,嫁与意大利建筑设计师高里为妻。

高里:伊卡鲁斯公司的建筑设计师。

祖名:温州人,撒丁岛华府中餐馆老板。

阿芬:祖名的妻子。

肖洁:青岛女孩,艾维的好朋友,祖名的女友。

阿华:撒丁岛某中餐馆老板娘,阿芬的同乡兼好友。

陈苏珊:北京人,艾维的好朋友,在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经商。

时涛:陈苏珊的男朋友、合伙人,来自福建。

马利安:意大利超市老板,艾维的知己。

李未:北京人,在佛罗伦萨成功地创建了迪迪克公司和自己的服装品牌。

张迈:佛罗伦萨大学经济学硕士,艾维在迪迪克公司实习时的顶头上司,李未的女友。

米尔德:意大利中部某黑手党家族的中层­干­将,与张迈相识并相爱。

贝萝:马可名下的“美丽之岛”店铺负责人。

萨曼:来自中东“石油王国”,艾维在罗马留学时的同学。

奇乔?古齐:罗贝托?费里尼律师事务所的侦探。

露西娜:艾维就职的凯尼尔公司的业务主管。

斯卡拉:罗贝托?费里尼律师事务所的秘书。

让?卡兰德拉:意大利黑手党卡兰德拉家族的教父,马可的祖父。

西蒙?卡兰德拉:让?卡兰德拉的长子,继任掌门人。

乔万尼?卡兰德拉:让?卡兰德拉的次子,跨越意、法两地的刑事辩护律师,马可的父亲。

克拉:乔万尼?卡兰德拉的妻子,马可的母亲。

布?卡兰德拉:西蒙?卡兰德拉的长子。

紫罗兰:布?卡兰德拉的妻子。

杰奎:卡兰德拉家族###级人物,与西蒙同为让的左膀右臂。

西亚:卡兰德拉家族成员,杰奎的儿子。

康必沃:马可的大学同学,加入卡兰德拉家族后成为马可的得力助手。

法拉:伊卡鲁斯的安全部负责人。

塞巴斯蒂亚诺?巴尔托洛梅奥:卡兰德拉家族成员。

博西亚:马可的朋友,荷兰人。

杰伊:马可的朋友,荷兰人。

卡洛林?帕拉迪奥:意大利律师,美国黑手党教父约瑟夫?帕拉迪奥的小女儿,马可的未婚妻。

莱纳尔:市政委员,负责签发市政工程建设许可,马可的秘密合作伙伴。

萨娜:莱纳尔的太太。

格里马尼:阿登俱乐部马可的合伙人之一,卡兰德拉家族成员。

温妮:格里马尼的妻子,艾维的朋友。

各奇:卡兰德拉家族的头目,后背叛家族。

皮埃罗:卡兰德拉家族的老对头——某黑手党家族高层人物,长期包养张迈。后策划西亚谋反。

《风月无界》序(1)

却疑春­色­在邻家

《风月无界——教父身边的中国女人》——序

张玉太

小荷初露尖尖角。

我总是在想,这些年来,为什么一批批女作家像是初绽的花蕾,一开放就卓然而立,引起读者的兴趣,令人欣喜?难道是女人的先天禀赋——细腻、柔情、敏感而有灵气,在文坛上涂抹了一片好风景?

京威就是带着这样一部《 风月无界 》走上文学之路,敲开小说之门的。

《 风月无界 》这部小说塑造了一个名叫艾维的北京女孩,寻梦他乡,历经与两个意大利男子的情感纠葛:一个情愿用自己的命与对手赌,却不忍用心爱女孩的安危下注;一个可以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人物,却无法决定自己的爱情……诡谲迷离的黑手党世界,奇异绚丽的撒丁尼亚风情,追梦的中国女孩在黑白角力中辗转长吟、身心俱疲……全书堪称一曲悱恻凄凉的爱情长恨歌,一出斑斓多彩的人生活报剧。

京威第一部长篇小说就出手不凡,可喜可贺!这当中透露出她良好的天赋和文学修养,以及对艺术创作的执著追求。

记得是在2005年的一个秋日,一个清清爽爽的北京女孩,带着她的书稿来编辑部找我,她说,她看过由我责编的《 不跟你玩 》等几部女作者的长篇小说,很喜欢,希望我能看看她这部书稿。我说,是不是《 北京人在纽约 》那类作品,她说不是,您读后自然有一番不同的体会……临走时,她莞尔一笑,怡然自得,自信中带着几分调皮。这就是京威。

出于职业的习惯,在评判一部小说之前,我总是先看开头几章和结尾几章,从描写、叙述等诸方面去感受作者的文采。

开篇的部分,她描写了一场舞会,其场景和氛围充满西方上流社会特有的尊荣气息。而她对主人公艾维和马可这个男人初次接触的那种心理,描写得细密微妙,又为后文埋下了伏笔。小说结尾也很漂亮,出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那种“欧?亨利式”的结局,既把悲剧推向Gao潮,又创造出无限的遐想空间。

读完全书,我断定,这是一部好小说的坯子。此后,我与作者又进行了多次商讨。我们探讨最多的是小说的剪裁——去掉那些可有可无的人物,削减那些庞杂游离的情节。就这样,作者几易其稿,个别地方甚至推倒重来,直至满意为止。“斫去月中桂,清光应更多”,这么一改,作品显得更为紧凑、­精­炼、耐读。

小说中女主角艾维,不甘平庸,她要凭一己之力奋然前行。起初,她进入一家意大利知名的时装公司就职,很快,命运发生了逆转,一个从头到脚都宣泄着摄人魅力的意大利男人马可与她在偶然场合不期而遇,继而,这个男人以一种无往不胜、舍我其谁的魄力闯入她的生活,虽然她知道,这是一个“坏男人”……然而,备尝艰辛的艾维觉得,一个赏识她的强盗比一个声称爱她的懦夫要好得多,最让她放心的是,有了他,不管身边哪一件糟糕的事情再度发生,都不会让她回到过去那种无助的日子里……

马可是意大利黑手党卡兰德拉家族的后代,是其掌门人西蒙的“得力助手”,“人们都看好他是未来接班人的首选”。这是一个危险而复杂的人物。“给了我无边的怨恨,又给了我做女人的快乐;把我捧上天,又一掌将我打入地狱。”然而,马可又有着极度诱惑的一面,令艾维欲罢不能,“他的眼睛凝视着我,一种熟悉的温情渗透在那里面”。以上这些话,把艾维及其复杂、矛盾的内心世界刻化得细致入微、真实可信。她爱上这个“坏男人”马可,除了有外在的生存、物质因素,也有内在人­性­的一面。从某种角度说,人­性­是不好区分其阶级和社会属­性­的,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具有共同的东西——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乃至生老病死。因此可以说,这个人物是令人可信的,尽管是以悲剧告终,也因其符合人物­性­格发展规律,所以给人以强烈的情感冲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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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序(2)

艾维聪明美丽,有点浪漫,还有点任­性­和虚荣,在那个她一心渴望羡慕的世界里,盲目而执著地追求着她心目中的幸福,但马可毕竟身份特殊,他的家族无法容忍一个毫无背景的中国女人侧身其中,因而悲剧也就无法避免,最终被那个无情的世界打造成一个稚气全无的沧桑女人。“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我想,类似遭遇并非主人公艾维所独有,那些飘泊海外、做着异国梦的青年女­性­,不知还有多少。“蜂蝶纷飞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两句美丽的唐诗,给人们留下无尽的遐想和启迪,却不料千载之后,如此巧合地为一个现代女­性­的人生际遇做了悲剧­性­的注脚。心灵失重的出国梦想的破灭,导致多少女人遗恨他乡!

如果说要探讨这部小说的成功之处,那就是作者以“情”感动读者,吸引读者。要能让作品以情动人,作者首先要受感动。对海外中国女­性­的那种生存状况和­精­神困境,作者表现出的,是激|情血­性­的批判和以善为美的悲悯情怀。作者曾经告诉我,小说中的女­性­几乎都有原型,她熟悉她们,爱她们,同情她们,在写作时常常情难自禁,潸然泪下。

这使我想到巴金老人曾说过的话:“我写作不是因为我有才华,而是我有感情,对我们的祖国和同胞,我有无限的爱。我用作品来表达我的感情。”这个“感情重于才华”的写作秘诀,作者无疑心领神会。

说到对作者未来的展望,我是充满信心的。就在这部小说定稿之后,我在今年7月份的《 山西文学 》上读到了作者一篇名为《馍馍》的短篇小说,我一口气读完并与作者通话表示祝贺。这篇小说描写了一个普通的北京女人,她在工作、爱情、家庭上的波折和无奈,造就了她敢爱敢恨的独特­性­格。小说文笔如行云流水,以单线条方式叙述故事,以白描手法刻画人物内心。行文不拘一格,大胆、开放、热烈,使人耳目一新。

表现异国情调的作品,异域风情固然必不可少,搜奇猎艳也在情理之中,但如果缺少应有的内涵,只剩下“猎奇”二字,那样的小说是谈不上什么文学品位的。京威的这部作品,将以上诸多方面处理得比较妥当,首先是读起来好看,还可从中引发思考,既飘逸又不失厚重。作为一个初涉长篇的女作者来说,实属难能可贵。

如果说《 风月无界 》这部小说尚存缺憾,那么,就艺术方面而言,有些细节还应选取得更典型、更独特一些,人物的心理刻画也还可以掘得更深刻、描摹得更生动。

我们期待着京威在不久的将来,能为读者写出更加­精­彩的作品。我坚信!

2007年12月于北京和平里

《风月无界》第一章(1)

“卡普里纳”餐厅是由两个大厅组成,它可以同时招待上百位客人就餐,这在意大利撒丁岛的南部,算很有规模了。今天,一九九三年夏末秋初的这个晚上,将在此举行一场结婚周年庆典。正式宴会从七点钟开始,然后是化装舞会。晚会的男主人高里是当地知名的建筑设计师,他年轻美貌的太太雅惠来自香港。

整间餐厅重新进行过布置,一间沿着四面墙壁立着铺了雪白台布的长条形自助餐台,上面摆满各种美食,如新鲜的龙虾、生蚝、乌贼,香喷喷的烤|­乳­猪、烤野兔,冷的或热的蔬菜、沙拉,切成片的­奶­酪,还有刚出炉的甜点。另一间有水晶吊灯的大厅则变成豪华舞厅的格局,墙壁和天花板边缘上镶满令人眼花缭乱的饰品。

门童们在前面广场通道上恭候客人光临,训练有素地将一辆辆豪华轿车停向指定位置。我在距广场几十码的地方下了出租车,我的前边走着一个个­色­彩缤纷、衣着华丽的男女宾客。我根本谁都不认识,我是今晚唯一受邀的中国人,我的一位同事与男主人沾点亲,他出面替一心想结识中国朋友的女主人邀请了我。

走到灯火辉煌的餐厅门口,我放慢脚步,再一次检查自己的耳环、衣服,然后紧张地走上台阶。

我见到了这场体现了富有和炫耀的晚会女主人雅惠。她让我想起仕女图中的古典美人,感觉得到她就是被丈夫捧在手心里的那种女人,天生好命。

“呦!”站在我面前时,她发出了吃惊的声音。“这么美丽的北京女孩!看看,我都有点惭愧了。”

为参加宴会,我从半个月前已开始考虑装扮的事情。可我的衣橱里没一件适合的服装,因为我不是常有机会出席这种大场合。最后还是男友带我去专卖店定制了这条嵌亮片的浅绿­色­丝绸吊带裙,并为它配上同­色­系的窄口鞋和一对珍珠耳环。打扮得尽善尽美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女主人必须喜欢我,她那么富有,一定经常出入社交场合,还有那些嘉宾,据说其中不乏举足轻重的角­色­。

所有的局促不安从我迈进大门之后渐渐消失,我很快就兴奋起来。雅惠笑吟吟地将熟人引荐给我,这个过程是激动人心的,我看见很多双热情的眼睛,而他们身边,不乏珠光宝气的美女跟贵­妇­。

怀有七个月身孕的雅惠穿一套棉质孕­妇­裙接待女宾,与满场昂贵而鲜艳的名牌服装相比,极不合时宜。但她妩媚的笑容、彬彬有礼的举止弥补了那一切,甚至面对我这个风头强劲的同胞,也始终抱以友善。她一定从小生活在一个幸福富裕的家庭,有良好的家教,她平和的心态远不是那些家境贫寒或环境糟糕的人所能具备的。雅惠从小就读香港的教会学校,英语是母语,可留学数年,如今她连思考问题都用意大利语。我建议她最好说英语或意大利语,那样我就不必猜谜她的粤式国语了。听我这样说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唇­边有一只小小的酒窝,好美!

“懂多国语言的人才在大陆一定很抢手喽?”她改说英语。“即便是意大利,这对你找一份好工作也非常有帮助。哦,我相信你已经体会到这种优势了。”她揣度地看着我,猜测我能听懂多少。

“噢,这很平常,国内像我这个专业的学生掌握第二、第三外语的大有人在。”我轻描淡写,自忖我的美式卷舌音比港味英语动听。

“美貌的女人何须聪明,艾维你一点不需要谦虚,这两样你都不欠缺。”雅惠由衷地感叹道。

到第一支曲子开始时我的男朋友罗贝托?费里尼还没来,他是一名合伙人律师,今天上午去岛北部参加绿­色­环保听证会,听说市长也出席。不过他向我保证会尽量赶下半场的化装舞会。雅惠陪我在回廊里等男朋友,否则我不得不接受青面獠牙的魔鬼或小丑的邀请。

几分钟没见到老婆,高里便寻出来。这是一个年纪大到可以做我叔叔的意大利男人。他把小小的雅惠挽在怀里,一只手悄悄从衣服的腋窝处伸进去。雅惠咯咯娇笑,花枝乱颤。最后高里又在雅惠的ρi股上揉两把,才意犹未尽地走了。

《风月无界》第一章(2)

“意大利男人就是这样又热情又冲动啦,可他们活得非常明朗、真实。”光影下雅惠的额头闪闪发光,她吐吐舌头,“噢,瞧我,你男朋友也是意大利人呀。”

没错,可这是我的初恋,她并不知道。我对男女之事知道得很少很少。可是,有一种内化的东西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形成了:夏天看见街头那些把|­乳­头塞进婴儿嘴里的阿姨;楼后巷子里那渴望生男崽的大婶挨挨挤挤带出一串衣裳不整、鼻涕哈喇的丫头们;因馋嘴的儿女偷吃了­奶­­奶­的点心而满街追打不休的媳­妇­……这些女人,以最原始、最真实的面貌提醒着我:决不要过她们那样的生活。

幸运的是从英语专业本科毕业后,我敲开了留学之门,于一九九一年初来到意大利——我在大学的第二外语就是意大利语。九二年底我被米兰凯尼尔公司驻撒丁岛分部录用,便放弃了在罗马大学攻读的心理学专业。

费里尼律师到达时舞会时间已过半。我们戴上一对王子和公主的脸谱滑进舞池,身边闪过一对对情侣,耳边环绕的是那不勒斯老情歌。我仰头看这个男人,他的面孔被遮住了,只看见他宽宽的肩膀,瘦高的身体。他注意到我在观察他,就在我的背部轻轻抚弄着,指尖不时隔着柔软的丝缎面料勾起我的胸罩带。我因为今晚听到太多恭维话并被人热情关注正飘飘然。

“吧嗒”,噢,背扣弹开了。我赶紧低头,上帝,我高耸的Ru房和突显的|­乳­沟瞬间从胸前消失。天知道我花了怎样的心血才营造出那­性­感效果。吊带裙被设计成至少由C码的丰|­乳­撑起来才好看,而我一直是B码,并且绝无可能在短期内有任何变化。我花了数晚研究怎样才能使这条高贵的裙子看起来很饱满,我一遍遍地佩戴各种功能的胸罩,最后又塞上一层水“魔垫”……

我摘下面具,双手挡在胸前朝卫生间方向猛跑,心里祈祷魔垫可千万别掉出来啊!沿着通道指示箭头急拐弯,咣当,脑袋撞上一堵厚实的“墙”,我倒退几步,一ρi股坐到地上,险些来个后滚翻,一只皮鞋也掉了。

迎面,一个身材高大、外表冷厉的年轻人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惊愕了几秒钟,他才反应过来。“对不起,我太大意了。”一双指甲修剪得很好的手递到我眼前。

这时我感觉胸前微微一滑,糟糕,魔垫要坠下来啦!此时如果我想从地上爬起来,势必得用手去撑地面,甚至借助他的力量,那样我就不能捂住胸部并拽住裙摆。另一个结果,除非我就这样坐在地上,等他离去。

“我扶你起来。”他俯身握住我的胳膊。我闻到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像是某种昂贵稀有的香­精­味。

我被他架起来,左脚赶快伸进高跟鞋里。我又窘迫又恼怒,脸发烧,仿佛­祼­露的大腿和半袒的胸部在作无声的告白。我左手不敢离开前胸,腾出右手向下拽裙脚,回过来又捂胸。

“受伤了吗?”他关切地问,目光游离于我的身体。

我头都不敢抬,血往那儿涌着。我经过他身边朝卫生间走,小心移动步子。马上就到门口了,再有三米远。

“吧嗒”,一只魔垫落地。我头脑发胀,呼吸困难。他一定还站在背后观察。我低头捡地上的东西,一弯腰,又一只魔垫从裙脚滑出。乐声传来,好像为我奏的哀乐。我逃奔卫生间,进门的一刹那转回头,那个本来足以令我震颤、像骑士一样的男人正驻足看着我。

“啊——”我尖叫一声冲进去。

我磨蹭了快十分钟才走出来,尴尬、羞愧像衣服一样裹着我的身体,刚才的一幕和那个男人的眼神怎么也挥之不去。我想找到罗贝托马上回家,我什么兴趣都没了。

“艾维,来,我带你去喝杯好东西。”雅惠从哪儿钻出来,挽住我的手臂。

“我累了,想回家。”

“喝完东西再走,舞会快结束了。”

她把我带到吧台,从托盘里拿过一杯橙­色­的酒水给我,她自己端起另一杯。“低酒­精­的,不会醉。”她说着抿了一大口。

《风月无界》第一章(3)

摘下面具的我又恢复了先前的吸引力,时不时有男宾深深地朝我瞄几眼,或主动跟我说话,我的心情好了点。

雅惠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露出甜甜的笑。我侧过身,“咳”,一口酒险些喷出来。天哪,刚才那个男人,他和高里就靠在吧台旁。脉搏在皮肤下汹涌地跳跃,耳边开始出现杂音,我看着他们,不知所措。

“你是雅惠请来的客人,中国人?”非常悦耳的男中音传来,和他冷厉的外表不符。他深邃的目光盯着我。

“我来介绍,这位是马可?卡兰德拉先生,我丈夫的老板。这是林艾维,北京的,漂亮吧!”雅惠拉着我的手,无邪地笑了,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非常美丽。”他说。接过高里递来的酒杯,向我举起来,“­干­——杯!”

我一下瞪圆眼睛,他竟然会说中文,虽然发音不准确。

“你可以叫我马可。”他用意大利语说,目光朝我身边搜寻。“一个人来的?”

我摇头,仍紧盯着他。现在我终于看清他了:他身高足有六英尺多,两只厚实的肩膀,脑袋梳着《 乱世佳人 》男主人公的发式。他的皮肤晒成浅褐­色­,一如他的发。他有一对蓝灰­色­的眼球,眼神犀利,带着极强的穿透力。他显得那么与众不同。照例我以为他会对我说点什么,可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看我,修长的眉毛舒展着,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再一次紧张起来,他一定想到了刚才的场面。我窘迫得眼睛都不知往哪看了。谢天谢地,高里与老板碰杯,两个男人一饮而尽。

马可?卡兰德拉从衣兜里捏出一张名片放在台面上,“可以随时打电话找我。”他脸上浮起一股难以揣测的神态,深深地看我一眼转身走了。高里跟上去,还有两个一直站在吧台角落的男人也尾随而去。

柔和暗淡的灯光下,我们纠缠在一起,彼此用手和嘴­唇­探索对方的身体。这是这个星期的最后一夜,明天费里尼必须返回罗马做开庭前的准备工作。

他温热的舌尖和手指传递给我的那种快活是无法形容的。我觉得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一道痕迹。他一只手托起我的腰,我的两只Ru房立刻紧紧地贴住他。柔软的床垫随着我们上下颠簸,无法控制的、不顾廉耻的呻吟声从我喉咙里发出。强劲冲刺令我产生了被什么附体的异样感觉,整个意识到了不可回转的边缘……

熄灯后,我久久不能入睡。舞厅里的情景依然在我眼前闪耀,人群在我面前移动,空气中充满花香和音乐。我为自己几个小时前的灿烂夺目而兴奋。像我这样既拥有合法身份,又在大公司里任职的中国女孩在撒丁岛绝无仅有。这里的华人大都是来自温州等地的非法移民,虽然一部分人在意大利政府非法移民合法化的措施中得以改变身份,可由于文化水平、语言差异等诸多因素,他们始终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无法融入意大利的主流社会。

这一晚可以被称为历史的一刻,无论宴会的规模和华丽程度都大大超越了我自身地位所能达到的高度。哦,还有那个神秘男人,千真万确,他是与众不同的。

一想到他,我翻身而起,扭亮台灯,从手袋里找出名片递给罗贝托。“你知道这家公司吗?”

他接过名片看一眼,脸上略显愕然。“你认识他?”

“今晚的舞会上,他突然出现了,很快又走了。”

罗贝托沉默片刻,突然拦腰将名片撕断,扔在一旁。“离这个人远一点,他会毁了你的生活!”

我看着他,暗自思忖,他担心自己的未婚妻被别人拐跑吧?虽然他已经向我求婚,可在法律上,我还不是他的人。

罗贝托幽蓝的眼睛盯着我,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我不由得目光躲躲闪闪。“你了解意大利黑手党吗?”他问,脸上充满倦怠。他今天参加了四个小时的听证辩论会,早累坏了。

“看过《 教父 》……”不过我立刻就明白他要说的了。我上岛之前,撒丁岛中部的努奥罗省刚刚结束了一起黑手党实施的绑架案,遭绑架的七岁男孩法鲁可因父母拿不出100亿里拉的保释金而失去一只耳朵。随后,黑手党用他做筹码成功地与政府交换出已被关押二十五年的某黑帮家族领导人齐亚诺?梅西纳。

《风月无界》第一章(4)

可现在,一名这样的人物突然出现于我身边,还与我有过肌肤接触,天哪,我在做梦吧?

“你走神了。”罗贝托提醒道,他的表情严峻。我立刻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吧,看来我应该给你补上这一课。”他说。

他是第一个完整地给我讲述黑手党的意大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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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二章(1)

卡兰德拉家族是意大利著名的黑手党组织之一。前任掌门人让?卡兰德拉于八十年代初去世,他的长子西蒙继任。身为律师的次子乔万尼定居法国,外界都盛传他与让水火不相容。

让?卡兰德拉于五十年代将家族势力由南部拓展到意大利的中部K城。按照他的逻辑,西西里岛集中了全世界最密集、最强大的黑帮势力,如果一个家族取得成功,另外的家族不会为它感到高兴,他们需防范自己随时有可能被吞噬。

二十四岁时,罗贝托?费里尼离开法学院进入罗马地方法院。很多法学院毕业的年轻人在这里­干­上一阵子后就跳槽去当律师挣大钱了,可费里尼却从民事庭的法官助理直­干­到分庭的预审法官。由于他工作态度认真,处事风格机敏,他得以加入到对黑手党犯罪的预审工作中。

警方通过卧底特工的报告,将一家夜总会的两个毒品贩子抓获,同时还逮捕了为毒品交易提供场地的各奇——他和几名手下专门负责这一带娱乐场所的安全。

各奇乃意籍秘鲁人,数年前滴血盟誓,加入黑手党。用了几年时间,他从一个跟班成长为卡兰德拉家族的骨­干­。传统的黑手党是依靠血缘、家族和同乡关系建立起来的,现在这种结构有了很大变化,更多外族人自愿加入组织,他们秉承了党内一贯的强硬作风。各奇曾被怀疑参与一起坠海谋杀案而受到传讯,最终因证据不足无法将其正式逮捕。这一次他的被捕,终于使警方对卡兰德拉家族犯罪的取证调查打开了缺口。

审讯之初,各奇始终以沉默或者撒谎来对抗司法部门。罗贝托?费里尼以主预审官的身份接手案子后,主打心理战,他总是推心置腹地帮各奇分析目前的处境,态度真诚,听不出带有什么诱骗的味道……

“坦率地说吧,你的毒品案至少会让你失去十年的自由。再加上那宗谋杀罪,我们已经搜集到足够起诉你的证据。如果你始终拒绝招供的话,恐怕这辈子将要在牢狱里度过了。你这么年轻,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吗?没有自由,没有女人……据我所知,昨天有个女人给你捎来了睡衣睡裤,她是你什么人?”

法官的分析对各奇是种折磨,他早就对日复一日地应付审讯所需要的小心谨慎和字斟句酌感到厌倦不已。

“你遭到逮捕并被起诉的第一项罪名是涉嫌贩卖毒品,但我手里的证据显示你做这个买卖并非在执行卡兰德拉家族的命令,而且你赚钱的渠道还不止如此。”罗贝托盯着他。“换句话说,你们组织对内部搞鬼的人怎么处置你一定清楚,你最好在他们弄清楚之前先给自己找条路。”

一滴汗珠从各奇的眼皮上落下来。他觉得死神似乎就站在自己身后,他嗅到了它呼出的森森冷气。他使劲咽了口口水,嘟哝道:“让我考虑考虑。”

费里尼将各奇的表现如实在小组会上作了汇报。

第二天晚餐后各奇照例要吃水果沙拉,可他吃进第一口便吐出来。今天的配料当中少了他喜欢的橙却添加了黄桃,他最讨厌这种味道。他去洗手池漱口,突然倒在水池下痛苦地哀号起来。

有人在甜馥的沙拉里投下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显然他们非常清楚他的饮食作息。各奇很幸运,碰巧今天添加的是黄桃,否则再多吃半口,哪怕是喝勺果汁,斩草除根的行动就成功了。调查人员仔细检查过所有环节,配餐室,厨房,送餐人员,守卫,却毫无任何线索。看来危险无处不在。

预审法官费里尼在戒备森严的加护病房与各奇见面。

“已经非常清楚,你被他们遗弃了。要么你向我提供情报,我想办法给你减刑,要么你继续坚强,说不定在宣判之前他们就对你下手了。”接着费里尼列举出数项警方对各奇的起诉。他的话,一小部分是有根据的,大部分纯属炮制的假材料甚至是恫吓。

各奇绝望了。“如果我同意合作——”

“那样你就可以在年轻时活着出去。我们给你新的身份,新的护照,你可以变一副面孔,只要你不离开意大利,你会得到警方的长期保护。”费里尼随即宣读了当局对交代罪行并提供黑手党内部情报的罪犯给予减刑和保护的法令。这部法律早该面世了,但黑手党利用政界高层的权势成功地将它在议会的表决推迟了数年。

《风月无界》第二章(2)

“看来你们早就给我选中一条路。”

“有危险的时候别讨价还价,你最好知道这一点。”

各奇的背叛,令很多错综复杂的案件及一些关键人物浮出水面。

实业家马里奥?普拉蒂的女儿——十八岁的利利安娜被绑架了。

一项超过五百亿里拉的国家市政工程招标即将开始。评委会负责人是马里奥和某位市政官员,两人持不同意见,一方倾向于卡兰德拉家族,马里奥则与部分委员支持另一家公司。

卡兰德拉家族的公共联络部部长曾试图与马里奥建立一种不寻常的关系,并暗示将会拨出一笔资金作为给对方的酬劳,但马里奥不为所动。揭标前一个星期,马里奥如花似玉的女儿突然失踪。那个周末的傍晚,她和男友去剧院看戏,中途起身去洗手间,就再也没有回来。之后马里奥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承认利利安娜在他的手上,并刚刚与他做过爱。

“听着,”电话里的人说,“别试图报警。若这期间你想尝试其他方法救助你女儿,我会立刻送去她身体的碎片。”

“只要你们放了我的女儿,我答应任何条件,绝对不会报警!”马里奥信誓旦旦地表白。

电话里的人咳嗽一声,“很好,那么让我们一起期待三天后的结果吧。”

七十二小时之后是工程揭标的日子。

卡兰德拉家族属下的建筑公司如愿中标,而利利安娜却如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马里奥给那个联络部长打电话要求见他,秘书挡了驾;他堵在他公寓的门外,又被警察强行驱离。马里奥对这位体面的家伙伙同犯罪组织狼狈为­奸­确信无疑,因为开标的前夜,有人给他送来一笔巨款,跟当初对方承诺的酬劳数目一致。可他既无法核实又不能公开指控,甚至他连绑架案的执行者是谁也不知道。他悔恨当初,否则他还能和那个大家族建立一种不寻常的关系,可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各奇的好友托马索在组织里专门负责这类绑架行动,以残暴、凶狠著名,后来他成为马可的堂哥布?卡兰德拉的保镖。

利利安娜被劫持后受到绑匪们的弓虽暴,她唯一能做的是从看押她的几个家伙中寻找一位有点权势的,竭尽全力以身相许,希望对方因此而使其免受他人的欺辱。这是被绑架的女­性­几乎无一例外的选择和屈从。利利安娜认准了托马索,那时他还只是一名小头目,但他不负所望,在未来的两天里,他完全一人占有了她。人质转移之前,托马索通知各奇,说这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他准许他来­干­一次。通常恶棍都是这样与同伴一起以此取乐的。各奇立克乐不可支地赶往目的地。

拉尔马镇上有家新开张的酒吧被勒令每月支付100万里拉作为对组织的资助,老板认为费用太高,不予理睬,只好照老规矩发出示警信,仍没奏效。

午夜,酒吧老板回家的路上,有美女招手搭顺风车,他乐得相助。走近的“美女”伸手开他这一侧的门,他错愕——因为右车门也被打开了。一共涌进来三个人,一个捏住他的鼻子,一个按住他的手脚,另一人则拿出一瓶粮食酿的白酒往他嘴里灌。十五分钟后他醉了,他们又灌了一气,直到他人事不省。酒吧老板肯定认出了给他灌酒的那个家伙,他曾贿赂过他,不过这个发现被他一起带走了。

汽车继续向前开,来到一座深海码头,稍作停顿,随即开足马力,在滑过一道飞翔的痕迹之后,坠入漆黑的大海中。

司法部门的特别行动小组忙碌起来,一场针对黑手党犯罪的大规模调查和搜集情报的行动拉开序幕。罗马法院一共签署了几十张逮捕令,卡兰德拉家族的二号人物、与西蒙同被视为让左膀右臂的杰奎,西蒙的长子布?卡兰德拉以及多名黑手党成员被逮捕。他们的同盟组织也遭到一样的命运。

罗贝托?费里尼以特别行动小组助理的身份参与了这场对黑手党犯罪的审讯和诉讼。可是,行动一开始,一连串充满恶­性­阻挠和蓄意破坏的行动已经阻隔在他们面前:秘密会议刚开完,新制定的行动方案便走漏风声;组员们走出办公大楼的情景被人拍成照片寄回来,负责人的头顶画着大大的X。

《风月无界》第二章(3)

此时正值八十年代中期,是意大利黑手党对当局展开反扑的猖獗阶段,之前基耶萨将军刚刚遇害,他与黑手党斗争多年。将军生前曾说,“我觉得自己如一只汪洋大海里漂泊的小舟,暴风雨袭来时,我会被吞没。”随后谋杀轮到一位优秀警察和一位检察官,他们因为正在调查一宗黑手党与政府官员的营私舞弊案,才使自己的名字加在了因公殉职的人员名单后面。

特别小组的成员都很清楚,他们面临的是来自明暗两处的枪口。

罗贝托的头儿,小组负责人——来自佛罗伦萨地方检察院的检察官费尔巴哈是一个立场坚定、主张对黑手党实施严厉打击的核心人物。他已经连续工作数月不得休息,那天他特意抽出时间在警卫的严密保护下去餐厅为七岁的双胞胎女儿庆祝生日。邻桌的一家人也热情地加入了派对。那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还把毛绒玩具送给小寿星作礼物。检察官没起疑心,餐厅是临时选定的,况且门外还有忠心耿耿的保镖。

当蜡烛在孩子们的欢笑声中被吹熄的一刻,费尔巴哈耳边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如果你不想这是全家人的最后一次晚餐,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他一激灵,腰间已被那个面目和蔼的中年男人用枪顶住。这时他看见妻子正与邻桌女人一起给孩子们分蛋糕。那个大男孩有意冲检察官眨巴一下眼,将一只手朝孩子的后脑做出一个­射­击动作。费尔巴哈额角的冷汗流下来。

曾经那么坚韧不拔的检察官将辞职报告连同那只毛绒玩具一起递交上去——里边有一枚去掉引线的遥控引爆炸弹,威力足以将一间房子夷为平地。他宣布退出特别行动小组。

马可的父亲乔万尼是一名跨越意、法两地的知名刑事辩护律师,业界内人士都知道他能力非凡,常运用渊博的刑事技术知识和高明的手段促使法官与之进行折中交易,使他的当事人免受起诉或者监禁。

杰奎等人被捕后,乔万尼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应,摒弃多年来与家族的对立,凭借自己在司法界的影响力,组成了强大的律师团,全力以赴地加入到这场与当局的较量中。

这是场具有轰动效应的历史­性­审判,从开始取证、预审到诉讼直至最后宣判,历时十个月,共有四十八名黑手党大小头目被指控犯有各项罪名受到起诉,他们中在警方曾留有案底的超过三分之一。

继费尔巴哈之后,新上任的检察官马赛罗为防止这些黑手党分子以很低的金额得到保释,决定将他们作为基耶萨将军夫­妇­被杀案的重要嫌疑和证人拘禁起来,审讯工作才得以继续进行。不过在将这些党徒们送上法庭的最后时刻,十四人特别行动小组成员已有一名法官辞职,一人遭遇车祸受重伤,三名被指定参加预审工作的审判官和一名检察官申请调离目前的岗位。很多人敢赌自己的命,却不能把家人的­性­命当祭品。费里尼坚持到了最后。

不过这场声势浩大、被路透社称为“世纪审判”的官司开庭前一个星期,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

首先是两组秘密文件突然离奇丢失,第一份几十万字的内容是关于黑手党最高委员会秘密策划谋害政府官员的部分会谈备忘录的珍贵资料,第二份是指控杰奎营私舞弊、非法转移资金的卷宗,这是警方试图将各项调查进一步升级和深入的关键资料。功亏一篑,没有人说得清这些耗时、耗力甚至用血的代价换来的宝贵资料是如何从“戒备森严”的档案室里不翼而飞的,当局也没有时间再兴师动众地进行追查了,审判在即。

第二件事,开庭前四十八小时,地方法院停车场发生一起爆炸事件,巨大的冲击波造成几辆汽车受损,值得庆幸的是无人伤亡。

另外,通过在册登记抽签决定的十二人陪审团纷纷以各种借口告退,法庭不得不一次次地对他们进行组织和动员。

宣判结果那天,出席的法官、律师、记者以及普通观众大大超过开庭日。大家尤其关注对杰奎这名黑手党最高委员会成员的判决结果,他们中的很多人当年都参加了基耶萨将军和另两名政府官员的出殡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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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二章(4)

黑手党最高委员会由几大家族的教父或最能代表教父意志的极有尊严的人物组成,让晚年身体健康状况欠佳,一直安排教子杰奎代为参与事务,后来这一切就顺理成章地被委员会和家族中人长久地接受了。这个委员会一直被疑为是策划刺杀基耶萨将军夫­妇­的发令者,因为当时将军正全力支持调查黑手党在银行的账户,那将牵扯到最高委员会的几大家族及商界、政界人物。

司法机关十几年来从未放弃对杰奎的监控和调查,而将他推上法庭这也不是第一次。可是,此人的合作者和运作系统中的人物净是些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家伙,这种漂亮的组合常常会使侦破线索被人以一流的手法遮掩过去——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和令公众羞愧的妥协再一次自上至下地挽救了他。杰奎最后听到的审判结果是:他被指控的二十五条罪状中有二十三条因法庭证据不足裁决为无罪,宽厚的法官允许他保释。

杰奎的贴身助手唐替主子承担了一切证据确凿的罪名,被处以终身监禁。他是这次审判中被判刑最重、职位最高的黑手党人。他的律师随即提起上诉。

意大利法律上的投机­性­有目共睹。刑法中规定:经过一审、二审之后必须由最高法院终审才能定罪,而审判过程中遇有申、辩任何一方提出加罪或减罪的要求,就必须将之前的全部审判推翻从头再来。

几年后,唐因为严重的糖尿病获准保外就医,至此,他的终审判决还没有结果。

另有九人交保释放,其他数位走进监狱的黑手党人被累计判刑达百年以上,不过他们的家人都受到了比他们本人所能做的还要好的­精­心照料。

人们关注的另一位关键人物,西蒙?卡兰德拉的长子布则根本没有在法庭上露面。托马索是绑架案的执行者,如今他身为布的贴身保镖,非常清楚主子利用形形­色­­色­的投资手段或子公司洗黑钱的活动,绝对是个关键人物,可他不见了。而在预审将要结束时,由布的律师团们出面­干­预,指出对他们当事人提起的诉讼不应归罗马地方法院管,既然案件发生地在那不勒斯,人也是从那里失踪的,就该由那不勒斯地方法院处理此案。

那不勒斯,意大利南部最大的城市,它作为黑手党人活动的轴心区,城内最高统领、最赚钱行业和最大的行政管理权都掌握在卡莫拉家族成员手里,而卡兰德拉家族与他们的关系形同姊妹。

没有人愿意这样做,马赛罗检察官恳请司法委员会驳回律师团的要求,然而出人意料地遭到拒绝。无奈,罗贝托只得负责将布的全部审讯卷宗及起诉书移交给那不勒斯的同事们。很快,那不勒斯地方法院以“证据不足”及关键证人托马索去向不明,无法出庭作证为由,释放了布?卡兰德拉。

看来不仅仅只是律师在致力于布的释放。

格奇被判入狱三年。

“表面上看我们是令一些黑手党人受到宣判和处罚,但事实上他们几乎毫发无伤,我们根本就没有取得实质­性­胜利。”马赛罗检察官对罗贝托?费里尼说。

这是他们两人最后一次坐在离法院不远的那家餐厅里吃工作餐,上次是在休庭期间。午后的阳光反­射­在餐厅的桌面上,显现出几分混沌。他们已接到通知,由各城市和地区法院同行组成的特别行动小组将被解散,先前因证据不足搁浅的有关黑手党的案件虽然又不断搜罗到新线索,但上面把这一切移交给了其他人负责,而那些平庸的家伙仅仅办理过小偷小摸的案子。

继而马赛罗检察官得到升迁,被调往意大利东北部最偏远、最风平浪静的一个小城市担任检察院副院长一职;另一位资深的反黑预审法官一直被称为黑手党的克星,他是特别行动小组里最早去商事庭报道的人;罗贝托重返民事庭,继续调查偷窃、抢劫和各种邻里纠纷。他们这个联盟里仅剩的、坚持到最后的几个人就在不知不觉间远离了他们不遗余力继续追查的案件。

需要说明的是,这一次移交工作又使很多重要卷宗不知所向,从而失去了再一次对卡兰德拉家族进行起诉的机会。令费里尼深恶痛绝的还不仅于此,曾经那么赏识他的上司如今在极力回避他,尤其当他主动申请担当一些大案时;某些同事也疏远了他;媒体指责司法人员借对黑手党的审判而使自己扬名、全无正义可言的报道喧嚣而上……

《风月无界》第二章(5)

“我可以忽略敌人强加给我的各种莫须有的罪名,但我不能容忍那些表面上信誓旦旦要将罪犯绳之于法,背地里却与之紧密联系的人对我的轻视和指责。”罗贝托彻底失望了,他在电话里对原特别小组的一名成员说,“我决定了,我要辞职。”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出来,他和马赛罗检察长及另一名法官私下里调查黑手党账号的事走漏了风声。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凭借这些堪称天文数字的款项往来将某些大人物送上审判台。可是当调查进入关键时刻,一个噩耗传来:

马赛罗检察长在米兰一家游乐园陪家人消遣时遇害。目击者称,当时检察长镇静地转过脸来面对双管霰障枪,并伸出双臂掩护妻子和儿女。枪响了,几公尺外­射­来的第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肩膀。他的妻子无助地用双手去遮挡两个孩子的眼睛,试图将他们父亲血­肉­横飞的一幕阻隔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之外。第二声枪响时,巨大的后座力使马赛罗跃起然后向后倒下去,撞碎了毛绒玩具的陈列柜……

仅仅一个星期前他们还在佛罗伦萨秘密碰头,交流情报并互相打气。当时检察长神情忧伤地说:“我们必须坚定自己战胜邪恶的信念,否则一天也支持不下去。我们身边尽是叛徒,一股看不见的势力随时可能吞没我们。可是我已经无法回头……”

罗贝托看得出检察长已身心俱疲,他很清楚他是不可能战胜那一切的,但强烈的正义感支持着他孤军奋战在一个偏远的小城里,以生命做最后一搏。

一九八八年初,罗贝托?费里尼与两名合伙人联合开办了法律事务所。

《风月无界》第三章(1)

二十八岁的雅惠原是罗马一家广告公司的摄影师,与高里结婚后,随夫君来到这座布满软木林的海岛上。

我打电话向雅惠询问马可?卡兰德拉的情况。费里尼的告诫更激发了我对那个神秘男人的兴趣,我完全没考虑他所提到的危险。

“嘿,你居然不知道他是谁?”雅惠惊讶极了。“他拥有这里最成功的俱乐部和企业,他来自卡兰德拉家族。噢,你知道卡兰德拉家族吗?”

“哦——不,我不知道。”不过我从报纸上了解到现代版的意大利黑手党人很多都是知名企业家,这种身份既便于掩盖真实背景,还为他们赢得了可观的商业利润。他们经商成功的范例不少,像在奥利沃河上投资兴建水坝,在南部建成达标的民宅等。

“那是意大利最著名的黑手党家族之一啊!”雅惠的口气好像泄露了天大秘密似的。

“难怪我觉得他是个不可思议的男人。”

“你的眼光很准,他的确是个炙手可热的男人。”

除了阿登俱乐部,马可还是一家大型企业的注册所有人。他至今未婚。除此之外,他的生活跟那些有钱人没什么特别不同。可雅惠说她那个高傲的丈夫对老板钦佩有加。

高里曾是一名不太得志的建筑设计师,他对工作投入的热情和所获回报总是不成正比。其他建筑师可能会采纳投资方的某些建议修改设计施工图以缩减开支,高里却认为设计师有责任为一个高品质的工程把关,他不加遮掩地影­射­那种蔓延在行业内唯利是图的工作方式。得承认,他的工作前景越来越不妙,他开始为人设计马厩,为农舍的改造绘制施工图——直到马可把他从建筑设计事务所“挖”过来。他这种专注于标准,处事严谨的工作作风正是马可需要的。

虽然罗贝托将马可他们说成是一群善于钻法律空子、使尽­阴­谋手段以求达到自己目的的丑陋天才,然而确切地讲,我无法分辨,因为雅惠的介绍与此大相径庭。如果比较他们之间对马可的评判,我认为都没错,只是看问题的角度和立场不同,观点和结论自然不同。他们说的我都相信。

罗贝托?费里尼成为一名挂牌律师已近六年,他的事务所规模也由当初的三名主事律师发展到二十人。一般情况下,他会在周五傍晚从罗马的奇维塔维基亚港搭上夜班船,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撒丁岛自家祖屋的门前。

关于我和这个男人,有个很浪漫的开始。

半年前的那个周末,我在市中心的名品街上闲逛,心情很沮丧,因为我自以为充实的荷包根本连阿玛尼的一只袖子都买不起,这不免在某种程度上加重了我的孤独和挫折感,暗暗抱怨为什么意大利人随便设计一件东西就能卖出强盗一样的价格?

过去在罗马读书时,身边尽是些不太富有的留学生,大家的生活态度和方式没那么绝对悬殊。但是三个月前,为了这份待遇不错的工作,我开始独自坚守在陌生的小城镇上,我身边没一个说中国话的人。偶尔罗马的同学约我参加聚会,但那意味着无谓的开销加大了——因为有男生在场,我必须留意自己的装扮,比如买化妆品、服装还有船票等,而他们当中,几乎没有我中意的。更让我头痛的是,即便我不理会任何活动,我也不能像过去一样天天穿牛仔裤和球鞋,现在我每天都为自己上班的行头发愁。

仪表仪容对于凯尼尔这样的知名时装公司何其重要。阿玛尼!古奇!香奈尔!我在罗马的校园里从没有如此这般地身陷于排山倒海的知名品牌里,也从没有如此密集地见过这么多优雅­性­感的男士和完美无瑕的女郎。我对于每天穿梭于电梯和楼道有着极度的恐惧心理:我身上永远散发不出高贵的香水味;眼下我一共才有三四套像样的衣服,但没一件是名牌。

在一个到处是保时捷和法拉利敞篷跑车的大公司里,我的交通工具是一辆二手脚踏车。我有时挺后悔自己的选择——就为了不再吃廉价的伙食,不再穿样子陈旧的衣服,不再为学费发愁……现在这些基本都解决了,可我还是不能过上有钱人的日子,且必须忍受大公司里那些势力同事的冷眼。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不理睬我,我家那条街上就有很多朋友对我热情有加,他们是一群老年人,天天坐在咖啡吧里消磨时间;还有附近很多小时装店的老板,他们总好奇地向我问东问西,我猜他们是把我放入未来的、潜在的客户名单里了。

《风月无界》第三章(2)

整个下午过去了,我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走进路旁的咖啡馆。进来以后才发现,赫里兰其实是一家老式的英国茶馆,他们的招牌茶点是特制小松糕、斯康烤饼和红茶,还有果酱、­奶­油花以及各种咖啡。当然,价格很贵族。我在立着一盏古旧的落地灯的墙角找了个位置,点了一份炸土豆条,一杯可以续添的、价格优惠的淡咖啡,然后拿出笔记本。

来意大利两年,我的中文水平彻底下降,提笔忘字,加上拼音才写完两封家信。这时我注意到前方有个穿灰­色­便装外套的年轻人在注视我,深蓝­色­的眼睛里带一丝淡淡的微笑。他的头发是黄褐­色­的,修剪得很漂亮,光洁的皮肤被地中海的阳光晒得有点红。我把目光向下扫去,看见两条露出浅­色­裤管的长腿,穿着白­色­休闲鞋的脚。这是个装束很有品位的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儒雅之气。他面前的木制小桌上摆满­精­致的瓷器,茶杯里徐徐冒着热气,银质的小碗里是果酱和|­乳­白­色­的­奶­油花。呦,还是个挺讲究的贵族哦!

意大利男人的浪漫多情世界排名第一,可昙花一现的邂逅对于一个刚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的女孩来说过于奢侈了,尽管我是那么的欣赏帅哥。跟房东太太一墙之隔的邻家男孩是银行的保安员,长得跟《 教父 》第三部里的安迪加西亚一模一样,黑头发,黑眼球,笔挺的鼻子,又酷又迷人。他常穿着制服回家吃午饭,高大的身材充满活力。他是第一个让我在意大利产生邪念的男人。我曾经为了能够碰到他,不惜跑步回家吃我在街边买的夹心烤饼或快餐,然后再一路颠簸着回去上班。有一次厨房的下水管坏了,艾达叫“安迪加西亚”来修理,他脱下制服,仰躺在橱柜下卖力地工作,我一眼看见他背心里露出的棕­色­胸毛。当时我的心脏怦怦乱跳,差点晕过去。后来他骑着大摩托带我出去吃过一顿饭,不过买单时他提出AA制,居然还问我要不要跟他回家;路上看见美女时他竟不错眼珠地死盯,险些把我摔下去。第二次他又约我,我断然拒绝。在意大利的情动第一眼就这么结束了。

所以,花心的意大利男人,千万别指望他们什么。我收回贪婪的目光,端起咖啡送至嘴边,却惊诧地发现那男子居然向着我走过来。

“嗨,你好,介意我坐在这里吗?”他指指旁边的椅子。

我和罗贝托?费里尼律师的情缘就这么揭开了,他以他渊博的学识和优雅的谈吐很快就迷倒了我,当然,还有他的外表他的地位。他慷慨地为我打开了了解意大利中产阶级的一扇窗,他是上帝派来改变我命运的人。

万水千山之后,在亚平宁半岛上,我展开了我人生旅途里的第一场爱情。我以前关于男欢女爱的所有幻想和我的贞节,统统交给了这个男人。

我非常清楚地记得,那个周六是我和罗贝托相识第四十八天。这些日子里,我的心时时被一团火燃烧着,似乎再努把力就到达幸福的彼岸了。

晚上市中心广场有各种表演,还放露天电影,有点像当地人的一个小节日。我们拉着手在热闹的人群里穿梭往来。狂欢结束时,天空下起细雨。

“要不要去吃宵夜?”罗贝托问我。

我摇头。晚饭时我们在一家中国餐馆吃到了正宗的春饼,因为是熟客,老板娘才把自家吃的春饼送一打给我们。薄薄的饼皮是手工做的,里面裹上­肉­丝炒绿豆芽、韭菜摊­鸡­蛋、酱­肉­,还有葱丝和甜面酱。罗贝托教我按照意式吃法再撒上一层起司,一点点辣椒酱。卷起来咬一口,味道­棒­极了。我吃得狼吞虎咽,罗贝托猜到我是想家了。

出国后我一直没能回去,比我富有的一个男生回北京一星期便逃回来,他说再待下去肯定死得很难看,因为物价高得离谱,一只普通的意大利瓷碗在燕莎竟卖出了强盗价格。

我很庆幸自己能够勇敢地走出国门,在母亲只给我五百块人民币的情况下( 这笔钱还是我挣外快交给母亲攒下的 ),我东拼西凑,卖掉了­奶­­奶­陪嫁的翡翠手镯,再加上自己在校期间凭借语言优势带“黑团”、炒外汇的积蓄才勉强交上一季学费。到意大利第一年年尾,我把省吃俭用和圣诞节期间做英语翻译赚的钱寄回家五百万里拉,终于还上了欠母亲的那笔“巨债”。我觉得,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的重担责无旁贷地落到我肩上,除非成为有钱人,要不我就老死在这块土地上算了,起码还能享受完善的福利和保险,能像普通意大利人那样过平和安逸的生活,且不必为出入美术馆、博物院或者看一场喜欢的画展而算计成本。

《风月无界》第三章(3)

我不知这是不是我的堕落,我怎么从一个争强好胜、有追求的女孩,一步步变成今天这样很懒惰、很安于现状的人?

广场上的人群渐渐散去,我和罗贝托沿一条被橄榄树和夹竹桃包围的小径散布。前行不远,雨突然大起来,噼里啪啦穿过树枝砸下来。他脱下外衣罩在我身上,我们拉着手狂奔起来。

父母过世后,费里尼律师一直独居在一座能远眺到地中海景­色­的老式城堡里。古堡与周围几座深宅都具有中世纪的华美风格,大理石砌就的墙体,白­色­的木质窗棂,爬满屋顶和围栏的紫藤花。如一个旅游者驱车从此经过,笃定会以为时间和空间都错位了,自己不小心已置身于一片百年前的私人禁地。城堡内部的豪门景象令人叹为观止:铜质的枝形吊灯,摆满瓷器和手绘陶艺品的雕花木架,大理石壁炉,铺着厚厚的东方羊毛毯的起居室;窗帘、桌布和布艺装饰非麻即丝,颜­色­以金、暗绿为主,它们代表了华贵、典雅。

躲进房子里,罗贝托带我上到二楼的卧室。他进浴室放水,出来又给我拿了一套衣裤。“把湿衣服脱下来,快点!我去客房洗。”他将我推进去,关上门走了。

我站在地当间有点不知所措,茫然地四下打量着。浴室的房顶和地板是白­色­的,四壁贴着淡紫­色­方砖,其中一面墙上雕刻着两朵银箔­色­的玫瑰。那玫瑰的造型很奇特,很夸张,看久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走到镜前,慢慢褪去一身湿漉漉的衣裳:镜中的女孩全身闪着白皙洁净的光芒,很瘦弱,却很挺拔,这令那些过于丰腴的女人羡慕不已。浴缸里的水续起半池,雾腾腾的白气弥漫了镜子。我伸手抹一下,视线立刻被镜中映出的两朵玫瑰吸引住。我觉得那玫瑰美得很像一种女人,一种由不得你冒出些非分之想的女人,吸引着你想走近她的身体,看她晨昏日落的娇容……

洗完澡,我走出来。那架欧洲中世纪风格的铁艺睡床上,放着一套丝质睡衣。我穿上它,肥大的袖管和裤脚拖到地面,我只得将其挽起。

楼梯发出轻微的响动,罗贝托出现在卧室门口。他穿一件棕­色­睡袍,领口、袖口缝制得异常华丽,还闪着光束。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贵族。

“暖和过来了吗?”他迎上前。

我点头,全部意识都在两只脚上,因为他搂着我往卧室走,而不是去其他地方。他把我按在一张宽宽的摇椅上,他在对面坐下,向后甩甩半­干­的头发。

“雨越下越大,今晚不回去行吗?”他问,一边侧头聆听屋外急密的雨点声。“星期一要开庭,明天下午我得回去准备案头工作。嗯——除了今晚,我还有大半天的时间陪你。”

我靠在摇椅上,仰着脸看他。“我从来没睡过这么高级的床,我要睡这里!”说完我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发出了女孩子那种天真而带有傻气的咯咯声。

他深邃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良久,直到我红了脸。

“那么,早点睡吧。”他站起来,走近,俯身吻向我的额头。就在他温暖的嘴­唇­贴住我的一刹那,我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腰,再也不松开了。

在我决定跟他上床以前,至少幻想过五种以上的情形,比如说醉酒后被他带回家,可他从来不蓄意灌我;我又核计着哪天生病了,就赖在他家里不走。我冥想着这样、那样,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怎么开始……可是这一刻,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计划就做出了决定。

在奢华的大床上,他慢慢将我剥得一丝不挂,他也退去了睡袍。他瘦长结实的身体­祼­露出来,被地中海阳光沐浴过的肌肤呈现出一种温馨。他抱住我,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这是我二十四年来第一次接触男人的­祼­体。我的手触碰到他的生植器,那与我从画报里、电视上看到的没什么两样,却是我毫无认知的。

他是一个懂得女人的男人,他身体的每一个动作——该怎么形容呢?好像可以称为一种技艺,他真的具有完美的技艺,驾驭女人的技艺。我的­肉­体完全是按照他的意志在喘息,我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不可思议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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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三章(4)

整个身子在疼痛,我满头是汗。那种原始的、强烈的感觉是从他渗进我的双腿间开始的……

当他看见床单上的血,双眉一下挑起来,他先是瞪着我,又赶紧低头看他自己。再抬起脸时,他的眼神变得令我不认识了。他一定在想这比中乐透大奖还艰难,一个二十四岁的女孩,居然是Chu女。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从来没有说过,你怎么会……”他抱住我,用手轻柔地摩挲我的小腹。

“你是一个值得我献出身体的人。”我说。“我不想错过唯一一次令我心动的机会。”

初夜的­性­体验,让我知道原来男女间是可以这样或者那样的啊!

奇怪,那夜的感觉整整一星期都挥之不去。上班时看见公司那些衣冠楚楚的意大利男同事,我会想,晚上你们还不是要做那件事,而且要令你们的女人满足;看见一本正经的女主管和公司最骄傲的三老板的外甥女露西娜,我又偷笑,拽什么呀?晚上还不是要躺在男人的身下,V开双腿……

我真的一时还无法适应人­性­的另一面,直到我和罗贝托又做了第二次甚至更多……原来人生中的男欢女爱就是这样的啊!

­性­是隔在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之后,我便掌握了他家里的全套钥匙。过去他花十三个小时乘轮渡从罗马回撒丁岛,大概每月一次。现在,即使再忙,哪怕是选择末班飞机,他都尽可能在周五晚上回来。

罗贝托下车,绕过来为我开车门,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朝西班牙台阶跑去。这是四月的早晨,去年的此刻,我还在第勒尼安海的这一边刻苦攻读,如今却以游客的身份回来了。

放弃在罗马大学攻读的学位对我来说并不难,因为能进入一家根深叶茂的大公司就如同步入了一个安全社会,完善的福利和保险体系保证了我今后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公司全盘负责我的居留签证,遥远的未来我还能拿到退休金。在国内时曾以为出来留学的人个个都能读个硕士、博士什么的,其实国外的大学易进难出,学分不够休想拿毕业证,不读又不能延签证。我的一个中国学长已经读了四年学士,三年硕士,但他打算继续读下去,为奖学金和签证,而且还能享受租金极便宜的宿舍。要是留学生都有我这样的运气,相信不少人会放弃学业。

我站在高高的西班牙台阶上向下俯瞰,它跟过去没什么两样,但此时我欣赏它的心情则大相径庭。当处在为学习和讨生计拼命的日子里,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去喜欢这些光秃秃的台阶,倒让我痛苦地回忆起那种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疲劳感:念小学时,全校师生冒着七月酷暑徒步数小时去敬老院听忆苦报告,一路上中暑的学生不断。当终于抵达目的地,没人还能顾及那些等在会场里的苦难老人,全都冲进农民家,把头扎进水缸里狂饮。一直到现在我都憎恨那个为了政治荣誉而让我们吃尽苦头的纳粹校长和大队辅导员。

而此刻,我强烈地感受到了台阶所沉淀着的历史文化。啊,因为不需要考虑其他的,在来的路上,我已展开了丰富的想象力。

我跟罗贝托在西班牙广场旁的英式茶馆喝浓浓的红茶,吃香喷喷的特制小松糕和烤饼。我让服务生打了一大碗­奶­油花,我最喜欢把它抹在糕饼上吃,那浓浓的­奶­香能让我找回很多童年缺失的温暖。

意大利人在消费上习惯AA制,甚至是情侣之间,但他从不让我付账,如果我坚持,他就问我:“你多大了?”

“为什么问这个?”我反问。

“如果你跟我同龄,你就该付账。使劲长吧。”他鼓励我。我想我永远没机会了。

说实话,和罗贝托在一起我的心情变得很复杂,既因他而骄傲,又不免为自己学识的浅薄感到不安。“那是因为你把我的工作和位置看得过分重要了。”他说。“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么出­色­!一个来自象形文字国家的女孩,能讲三国语言,能通过画布表现灵魂之美。如果浅薄的女孩都能像你这样,男人们会因此显得暗淡。”

《风月无界》第三章(5)

天,他怎么可以这样夸奖我?他知道我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视野狭小,甚至连真正的生活都不懂。我唯一引以为傲的是,我对­色­彩、线条有与生俱来的感觉,小时候家中的四面白墙就是我的画板,我最经典的一幅壁画是蓝­色­的大海里,热带鱼向素面朝天的黄花鱼、带鱼传授美丽动人的技巧。那年我十岁。又过去了八年,我还是没去过美术馆、画展,也不知道什么是艺术节、音乐节。我唯一熟悉的是校板报,那上面每期都有我画的公主和仙女,她们不是戴着红领巾就是别着团徽……在人生最需要积累能量的阶段,我被贫乏无知的生活禁锢了。

感谢意大利,它使一切得以改变。假期我去佛罗伦萨的米开朗琪罗广场画那尊气质高贵的《 大卫 》复制品时,意大利学院派学生称我的作品体现出十四、十五世纪文艺复兴的艺术特质,对人体骨骼掌握得非常到位,有疼痛感。后来,我充满炫耀地将一幅人体画悬挂上罗贝托的床头。他成了我的第一个­祼­体男模。

午饭后我们在一家写着店家自制招牌的小店里吃冰激凌,我点了碎果仁口味和加白兰地大米口味的。罗贝托轻轻啜饮着咖啡,看我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笑道:“让我猜猜看,小时候你一定是个贪吃甜品的小姑娘,长得肥肥胖胖,牙齿都被蛀坏了。”

“十岁以前我没吃过冰激凌,那时我营养不良,长得像豆芽菜。”我说。“四岁时妈妈第一次带我去买冰­棒­,我拽着她的衣角不停地说我想吃­奶­油的,可最后妈妈还是给我买了三分钱的红果冰棍。因为­奶­油雪糕要八分钱,那对我们来说太贵了。”

我喝下半杯热茶,又点了第三客水果冰激凌。

“大三暑假里,我第一次带一个美国家庭旅游团,陪他们在北京逛足三天。拿到导游费和小费后,我直接进了楼下的西餐厅。那是家五星级饭店,东西贵得离谱,可我怀揣一百五十美金和三百块人民币,财大气粗的像一个富翁。”我打住话题,看看罗贝托,他听得很入神。

“我点了一份特大冰激凌跟一块裹满巧克力屑的­奶­油蛋糕,花掉一百多块。虽然吃过晚饭才不久,可我还是吃光了所有的甜品。不过我觉得冰激凌和蛋糕都没小时候想象得那么好吃了……直到餐厅的菲律宾领班很小心地把一摞纸巾放在我面前,我才发现,自己是就着咸咸的泪水在吃蛋糕……”

罗贝托的手越过桌面停留在我脸颊上,轻轻滑动着。他眼睛里的蓝­色­渐渐变深,那后面似乎隐含着某种东西。“艾维,我会让你一辈子都能吃上你想吃的冰激凌和­奶­油蛋糕。”

星期三,我再度接到雅惠的邀请,“今晚,我丈夫和我想请你吃饭,感谢你上周末来参加晚会……”

我飞奔回家打扮。现在我已经是个“富有”的小女人了,早就不再为每天的行头发愁。我穿上一条蓝­色­连衣裙,还在高高吊起的头发上别一只水晶发卡。照镜子时发现,这样的穿戴衬得皮肤娇­嫩­得会发光。我必须承认,我着装品位的提高得益于罗贝托的指点,他就像这片土地上的很多人一样,已将美学融入自己内在的涵养,内化的气质。“千万不要做英国村姑式的打扮,那令男人觉得好像带着一名挤­奶­工出门找牧场。”他曾忠告我。可我一度以为那是时尚前沿的东西,因为公司很多女孩都以此为时髦。“这种时髦只会令男人感到被愚弄。”他毫不留情地说。“时尚有两种,一种是时髦的,一种是男人喜欢的,遗憾的是这两者永远无法一致。”我开始为自己买不起愚弄男人的高级时髦衣服而庆幸,那使我变得很纯粹,才吸引了他。

雅惠在餐馆门口等我,她轻描淡写地告诉我马可?卡兰德拉先生来了,我的心跳立刻加快起来。我们往餐厅的角落走,一棵大盆栽的后面坐着两个气宇轩昂的男人。高里率先跟我打招呼。卡兰德拉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全身看,大概有几秒钟他的视线都没转移,然后才为我拉开椅子。

《风月无界》第三章(6)

“很高兴能和两位美丽的中国女孩一起吃饭,请坐。”他说。

“没想到卡、兰德拉先生今天有闲暇——”我的舌头突然有点打不过弯来。

“称呼我马可。”他纠正道。“我和你一样,来吃饭的。他们请客。”对面的雅惠可爱地扮了个鬼脸。

这一天马可穿着橙­色­的衬衣,系一条橙红相间的领带,褐­色­的头发很整洁很自然地梳向脑后,下巴­干­­干­净净,一切都与暴力、黑暗和酗酒无关。他怎么会是罗贝托说的那类坏分子呢?

一直没有侍者上来招呼我们,都站在远处用眼睛悄悄瞄向这里,直到高里打个响指,餐厅经理突然蹿出,一路小跑过来。

侍者为我开了半打生蚝,我还吃光一份新鲜龙虾、带子加鱿鱼的混合沙拉,热菜是用葡萄酒和醋烹煮而成的金枪鱼。我这么好的胃口简直把他们都吓坏了。在罗马读书时,我吃的最多的是便宜的意大利面和抹了橄榄油跟盐的Pizza Blanca( 面饼类的食物 ),除非某个阔气的同学请客,否则我没机会进入像样的餐厅。这半年来,罗贝托带我享受过意大利最­棒­的山珍海味,我已经是个美食家了。

饭桌上的气氛很轻松,每个人都有机会说话,主要是对意大利菜肴和中华料理发表评论,好像在座的全是营养学家。马可并没像要追求我的男人那样查我的户口。我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继而又有了一种不怀好意想要诱惑他的念头。冰激凌慕斯蛋糕端上来时,我向侍者要了一份巧克力酱浇上去,这才大口地吃起来,惹得马可不住地赞叹:“艾维,你可真带劲!”

甜品还没吃完,雅惠突感不适,高里立刻决定送她去医院。我看不出这对夫­妇­是在作秀。侍者撤下两套餐具,马可换到对面坐下,我们开始喝饭后甜酒。这个脸部线条极其优美的男人又像上一次在吧台那样目光异样地盯着我看,我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放­射­着一种令人不自在的气息。我想我还是澄清自己的身份算了。

“哦,不知道雅惠说过没有,我订婚了。”我瞥一眼他。“我男朋友是律师。”

“你想让我恭喜你吗?”

“我不想对你无礼。”

马可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我注意到他左手中指戴了一枚嵌有两圈小钻的白金戒指,那璀璨的光环使这只手充满神秘的力量。

“如果我告诉你我喜欢你,那么,可以偶尔请你吃顿饭吗?”他的一只手伸过来搭上我的前臂,我激灵了一下,身子僵硬起来。

他继续盯着我,那表情让我想起美国电影上的政客,一种老谋深算的漫不经心,似乎他对你一无所求,但事实上他按自己的方式行事,你所有的没什么是他拿不走的。如果他知道我的男朋友是费里尼律师会怎样?我最好不让他知道。

马可松开我,点上一支烟,用平静的声音道:“我有预感,我将会击败那个律师,成为你最信赖的朋友。”

“听起来太好笑了。”我不禁气愤起来,间中还隐隐夹着一分窃喜。“你以为我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吗?”

“相信我,我们是有缘人。”他缓缓地向外喷吐烟圈,雾气中他的脸上写满傲慢和自信。

也许他说的对,既然我们已经再见面了,这就绝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风月无界》第四章(1)

礼拜五,罗贝托乘最后一班飞机回来。我一直坐在花园里等他,就像妻子等待晚归的丈夫那样。他已经成了我在意大利最亲的人。

我发现他的脸­色­非常不好,接过皮包时他看着我说:“我很累,今天最好别提太多问题。”

按照这个社会对成功的定义,他的事业算不错,没完没了的官司让他赚到可观的钞票。然而我却担心他会以这种劳顿不堪的方式度过一生,就像今天这样。这是个荒谬的社会,无数的被告、原告为司法人员和律师提供了工作机会,而罪犯则成就了宪兵和警察的责任感。究竟谁养肥了谁?

当天晚上我们上床的时间比过去要迟。靠在床头上,我们全把眼睛严肃地对着前面的电视屏幕,可我感觉到他的目光虚虚的,脑子里在思考着我根本无法预料的事。

“艾维!”他突然叫我一声,用双手扶住我的肩。“如果叫你放弃这里回中国,你肯吗?”

“你要去中国?”

他摇摇头,闪开目光。“凭你的双外语,可以在中国的外资公司获得一个很好的职位——”

“不,我喜欢这儿,我从没打算离开这儿。”我坚决地说。这座美丽的半岛之国和它井然有序的生活早令我产生了难舍难分的感情,更何况我爱的男人、我改变命运的机会都在这里……我心中一颤,声音都抖了,“你要和我分手?”

罗贝托一把抱住我,用嘴­唇­堵住了我的质问。他那副令我发疯的身躯很快就占有了我。我很想问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我不敢,我怕我会绝望。我沉浸在一种难以形容的、歇斯底里又糟糕透了的情yu中……

第二天他像搬家一样从商店给我买回很多东西,包括冬衣。我知道他有多么爱我,就像我爱他一样。但进一步我又想,他也许打算推延婚礼。虽然我们决定圣诞节回中国,可也不是不能改变约定的事情,只要他说出理由。无论如何,他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

一天很平静地过去了。自从几个月前我们开始以成年人的方式相处,我们都觉得这是我们需要的生活——享受和对方待在一起。傍晚我们沿着街道走过几个街区,来到一家老馆子。我的胃口不错,吃光一份烤鹿­肉­,还把他的大鳌虾吃了一半。席间,他一直用那种疼爱的眼光注视着我。当我吃饱时,他伸出手,越过桌面,用纸巾细心擦去我嘴角的汤汁,然后将我拉到他身边的位子上。我翻过手背,用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钻戒晃他,看着他眯缝起眼睛,我便傻乎乎地笑了。我一直想把礼拜三跟马可?卡兰德拉见面的事告诉他,又担心他会生气,毕竟他们之间曾有过一场艰苦甚至残忍的战斗。虽然我不愿意让自己对他有任何不诚实,但最后还是艰难地咽下这个秘密。

接下来的一夜,在那架中世纪风格的铁艺睡床上,我们做了一场马拉松似的爱。墙角有一束蜡烛般的光,他的手就在这束微光里轻柔地抚摸我。他把甜酒滴在我的身体上,再用舌尖一点点地舔净。我尽了最大努力配合他……

有的女人说自己一辈子没有经历过­性­Gao潮,我真为她们遗憾,她们居然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种快乐存在。

周日下午,罗贝托把我送回家,他直接去机场。两小时后,他打来电话。按惯例,此时他已抵达罗马。

“我想见你。特别想。”他说。

我笑起来。“我也想。不过只要一个星期你就能见到我了。”

“不,我现在要见你。”他的语气里透着孩子般的固执。

“现在?怎么见?你要我做空中飞人?”我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你就不能下来一下吗?先去窗户那儿看看。”

我大惊失­色­,几步蹿上阳台。天,罗贝托和他的白­色­沃尔沃就在院门口,他左手举着电话,脑袋靠在车窗上,冲我微笑着。

“我的灵魂完全迷失在你这里了。”我上车时他说,然后一把抱住我吻了起来。大概足有一分钟,他才松开手。“我来就是为这个。”他最后道。

《风月无界》第四章(2)

“就为这个,你就让机票作废啦?”我简直气得要命。

“我延时了。”

“那你得赔人家多少钱啊?”

“嘿,放松些,我是航空公司的超级VIP,即使赔偿他们也会给我打个大折扣。”他说,那股认真劲很讨人喜欢,我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就像姐姐安抚自己疼爱的弟弟。

我们厮守了最后三个小时。在我家那条街上的一间小酒馆里,我们并肩坐在吧台前,互相搭着脚。我们每人吃了一个辣味热狗,一份烤沙司鱿鱼,然后就起劲地喝啤酒,尽情地陶醉在酒­精­带来的刺激之中。

我看了两次表提醒他动身,可他两次都坚持再喝一杯,直到最后。

“周末你回来我们喝整个通宵。”不胜酒力的我已经有点头昏。

已经转过身子的费里尼突然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个像周五晚上那样疲倦的表情。“我把下一季的房租给你打进账了,记得核对。”

“还差一个多月呢。”我提醒他。

他两手抓住我的肩头,蓝眼睛直视着我。“你要提防他。”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我不知所措,完全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向门口走去。我看着他出了酒吧的大门。后来我意识到,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睛是湿润的。

我知道我不是出类拔萃的,但还算过得去,偶尔也会与异­性­泡泡咖啡馆和酒吧,可那是与爱情无关的一种生活情趣,不过证明了一段最有吸引力,最能取悦男人的年轻岁月。我想,本来我的生活可以是这样的:在一座美丽宁静的小镇上,我嫁了人,我的丈夫体面而且有地位,我们住在安徒生童话中的城堡里,养一花园的肥猫胖狗和一面包车的孩子……

生命的逆转始于那场舞会,一个即使我渴望、也不可能偶然碰到的意大利男人出现了,继而又以一种撕裂人心的摧毁力闯入我的生活。不知道这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但是千真万确,这样的男人对我来说,这世上找不到第二个了。

上星期日在酒吧与罗贝托分手后,我觉得他的某些东西令我很不安,但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清。他带我去置办冬装,他改变飞行时间,甚至提前将房租打进账户——我原来没仔细考虑过,直到周三,他沉重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电话里。

“艾维,该怎么跟你说呢?短期之内我不会回撒丁岛了……我不能见你。或者,这样能令你更安全一些。我很抱歉我做出这样的选择……”随后他停机了。就这么简单,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简单得不给我任何反问的机会。

我完全崩溃了,工作中接二连三地出现差错,不停地被主任训斥并遭到总设计师的侧目。

星期五下班后我照例去他家,我收拾房间,还做了饭……星期六早晨,我一边哭一边蹬着单车回家,车筐里放着大半瓶中国酱油。靠着酱油,每个星期我都能做出一顿中国味十足的饭菜,罗贝托最喜欢酱汁排骨和笋­干­烧五花­肉­。因为岛上没有中国超市,隔三差五他就从罗马的中国店给我带回酱油和黄酒,我还以为再也不必像过去那样吝啬酱油了……

回到家,一封来自罗马的特快专递正等着我。信封里是一摞新闻剪报。

“意大利著名###官基奥维尼?法尔科内在西西里岛惨遭黑手党杀害/1992年5月23日……”《 邮电报 》

“意大利反黑特别小组负责人利齐奥督察被乱枪­射­死/1992年7月27日……”《 日报 》

“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发生特大恐怖爆炸案件,5人当场殒命、稀世珍品被毁/1993年5月27日……”《 晚报 》

我竭力识别费里尼目前的处境:危险离他很近,来自某个家族。

“我有预感,我将会击败那个律师,成为你的最信赖的朋友。”马可?卡兰德拉的声音如重锤一样敲击在我耳边。他做到了,他改变了我的生活,把我推向世界的另一头。

那几组我曾经倒背如流的号码,在一夜间就变成了空号。打去事务所的电话都是由一个叫斯卡拉的秘书接听,包括费里尼的专线。于是我冒充当事人请费里尼律师接案子,可这没用,她不假思索地答复说老板留下话,所有司法上的事情全转去另一家律师事务所,那里有本城最好的律师可以接手。最后我只好报出我的名字和身份,已经泣不成声。

《风月无界》第四章(3)

“我知道你,艾维,可是对不起,我不知道费里尼律师在哪里。你放弃吧,别找了!”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似乎做错了什么。

从二十四岁认识费里尼律师,一直到今天整整六个半月。从一个月零十八天时我开始和他Zuo爱。我们从卧室做到书房,做到起居室的绢麻沙发上,又做到屋外铺着灯芯草的老式木椅上……一直做到我死心塌地地想嫁给他。甚至在前一刻,我还不愿相信他扔下我从这个世界上如此迅速地消失;这会儿,听到斯卡拉的忠告,我知道我被流放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活埋一样。

我和那个男人的故事有了开头。

下班回家的路上,一辆白­色­保时捷突然横亘在我面前,只差一英尺不到。我捏了闸,和车子一起翻倒在街口的石板路上。这一幕发生在罗贝托离开一个星期后。我坐在地上,看着那个挺拔的男人跨出汽车,向我走来。地中海的微风将一抹高贵而稀有的香­精­味传送过来,这使我的心像被锥子在扎,它跟罗贝托惯用的香水味道完全不同。

我对他伸出的手视而不见,爬起来,扶起快要散架的单车,同时狠狠地瞪他一眼。

“你的样子看起来像只小老虎。”他说,一抬手卡住我的车把。

没错,我真希望我是一只老虎,有尖利的虎爪,伸出手去,将他撕成碎片。

“跟我一起吃顿饭,就今晚。”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衣着还是那么整齐,雪白的衣领,­干­净的下巴,梳得光亮的头发。

“想换口味了,找个异国女孩调调情?”我冷笑道。

“不,”他回答。“这只是你的猜测。瞧,即使你这样仇恨地瞪着我,你的眼睛仍然­干­净得像水洗一样。”

我不会因为他的褒奖而高兴,说到底,这所谓的喜欢其实就是一种简单的生理行为。“我没打算和你约会。”我坚决地说。

“那吃饭没问题吧?不约会。”

“不,”我仍然斩钉截铁,“有人要我提防你。”

“就为了那些毫无根据的过去?”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把手中才刚点燃的香烟捏断,伸进车窗内摁灭在烟缸里。

我的内心有点抖。

“我不会伤害你。要不我们换个时间,明晚七点,科林街的马赛餐厅。”

说完他松开车把,坐回汽车里。我气坏了,他居然不问我同意不同意。

“艾维,”他打了个手势,要我向窗子靠近一些,我反而一步跨上我的破车,牢牢伫立在原地。“真可爱!”他吹了声口哨,最后注视我一会儿,汽车ρi股向后一蹿,绝尘而去。

“你说我怎么办?给我出点主意吧。”午休时,我和雅惠见了面。她穿着一套维多利亚时代的高领花边长裙,富态迷人。

“……是高里建议我请你吃饭的,他知道我需要朋友,现在我明白那是他老板的意思。”雅惠在我发出的不可控制的抽泣与战栗中解释道。她没做错什么。历史上那场错综复杂的官司她毫不知情,罪过在于我们以为这个城市里的男人都是迷人而有魅力的。

我们驾车离开卡利亚里市中心,驶上弯弯曲曲的海滩小路。刚刚下过雨,一道伸向远方的彩虹出现在天际中,它的下端是模糊的山脊。这个曾让我浮想联翩的美丽景致,此时却令我的泪水流淌得更多了。

“我无法想象卡兰德拉先生会荒谬到去威胁你男朋友,这根本不可能。”雅惠难以理解地摇摇头。“平时我见到他的机会很少,之前的一次是去年底他们公司开酒会,所有工作人员偕同家属一起出席。你猜我看见什么啦?”

我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我看见他的女友,一个浅红­色­头发的美人儿,”她转过脸看我,又慢慢地把脸转向前方。“比现在所有我见过的人都漂亮、娇艳。”

我知道她的意思,至少明白她对那个男人的判断,他身边一贯不缺乏女人,特别是美女,这似乎更能解释他目前行为的荒谬。雅惠把车开进路边一处树冠交叠的林子。停住车,她歪过头来打量我,仿佛想要确认什么似的。我觉得她对我目前这种失恋状态没有丝毫的遗憾或者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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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四章(4)

“你不想和他谈恋爱吗?我曾经以为你喜欢他。很多女人都为卡兰德拉先生着迷。说实话,我也是。”

“我不明白——”

“可我没你那么好运。你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真是一种令人羡慕的天赋:利用自己的单纯和才华赚取男人的爱怜。不是任何女人都能有这个资本。”说完她叹了口气。

我不明白她这番话的含义怎么突然就变得和刚才不一样了。

“顺便问一句,费里尼律师和卡兰德拉先生以前就认识吧?高里曾问过我他的事务所是不是在罗马。”雅惠突然严肃起来。“你知道那天他来晚了,一进门就戴上面具,根本没来得及介绍。我还以为高里打算结交费里尼律师,他说是他的老板对此感兴趣,也许是对你感兴趣。”

明白了,星期三那顿晚餐之前有人已经确认了我和罗贝托的关系。

“去吧,别小瞧了他的身份。你要是失去这个机会,我会在心里窃喜不已。”雅惠发动汽车。“如果他的确打算追求你,我是说撇开他跟那个律师之间的问题,那么,想办法跟他结婚,先合法化,虽然不太容易。这样即使将来他不要你了,你也会得到他家族的一大笔赡养费,那将是个天文数字。”

她把车绕出林子,向来时的路开去。她的话起了作用,我不知道今晚将发生什么,但唯一能确认的是——我的律师男朋友离开我了——因为一个更加有权有势的男人。他们选择的路虽然有天壤之别,却也不是没有共同点,他们都是有能力改变别人命运的人。

“你在想什么?”雅惠看我一眼,好像从我脸上发现了东西。“我承认那个律师很出­色­,但现在你获得的是缔造传奇的机会。大概用不了多久,你们的故事将在诸多场所里被大家传播,它的内容是每个人都感兴趣的。”

“这个故事还证明,权势显赫的家伙总能为所欲为。他们之所以对那些因他们而受到伤害的人不会抱有任何歉意,全因为无聊的人喜欢这样无情的结尾。”我回敬道。

我准时到达马赛餐厅,一名穿制服的领班迎上来。

“你好,马可?卡兰德拉先生的预约。”

“噢,让我猜猜看,您一定是那位可爱的中国女孩——艾维!”他热情有加。“卡兰德拉先生的确来过,但又走了,他为自己没能早些通知您而让我代为转达歉意。他有急事去了乡村俱乐部。我想,此刻他正在那里等候您。”

“最好是这样。谢谢你。”我转过身,准备离去。

“卡兰德拉先生交代我一定要请您过去,我已经预定了出租车,它就等在门外。”

“我会向卡兰德拉先生解释。”我回头看他一眼,“事实上我另有约会,我来就是要通知他。”

我轻松地走出餐厅大门,迈下台阶。身后有人拉我的胳膊。

“对不起,请等一等,有您的电话。”我回过头去,是侍者。

我坐进出租车。侍者把一个信封交给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到达郊外的橡树俱乐部,我用信封里的钱付了车费,算上小费,正好。我一边往俱乐部里走一边猜想那个男人怎么会把时间算计得如此准确,晚几秒钟来电话我就穿过马路溜了。

拥有高尔夫球场的橡树俱乐部属于那类隐私­性­极强的会所,听说入会申请者被要求受过良好的教育,如果能拥有相当的家庭背景就更妙了。会员委员会将对此进行面试审核,接下来还要考虑本人的资产和实力。即便你不具备富人的条件,但受到某个要人的推荐,最好再毕业于一所不错的大学,依然可能被接纳成为这些高级俱乐部中的一员。沾费里尼的光,我去过这类高级会所:在马术俱乐部里骑过名贵的马;在用诗人彼特拉克的家乡命名的阿雷佐俱乐部里,我们并肩跟他的中学校友及其可爱的妻子打过网球赛。本来他还打算加入游艇俱乐部,让我给未来的机动帆船起个名字……

一名接待员引领我穿过休息厅,来到餐厅。在靠窗的位置,我看见马可?卡兰德拉正和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谈话。一眼瞥见我,他示意他们稍等,起身朝我走来。此时所有的人都看着我,我有些局促。

《风月无界》第四章(5)

“路上还顺利吧?”他问,表情里有一种仁慈的关切。

“你的安排天衣无缝,卡兰德拉先生。”我说。

“记住,叫我马可。”他耸耸肩膀,用手指指对面让我先坐下。那儿有一张似乎专为他虚以待位的餐桌。即使现在是就餐高峰,客人都满了,那张空闲的桌子仍然属于他。

我住的这座城镇不大,在很多地方大家都彼此熟悉,尤其是餐馆里,侍者能叫上客人的名字,甚至说起他们某位亲戚的情况,他们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类似情况我跟着罗贝托已经领教过。马可的背景则有所不同,凭他外在的气质和举止,没有人会怀疑他出自豪门,但他所表现出的东西却绝非一个普通有钱人所为。他在高级餐厅或者俱乐部里所获得的尊重超乎我想象。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真正知道他所从事的行当,因为他看上去永远是那么有教养的一个绅士。

侍者给我端来冰水。我点了一杯加柳橙块的苏打水。环视四周,我认出一位常在电视上露面的男演员,他和一个超级胖女人在一起。

晚餐吃得很平静,也很简单,因为马可临时有约,所以我和这位大人物的“光荣”晚餐匆匆结束了,我的紧张戒备根本就没遇上对手的强取豪夺。他安排司机送我回家。我离开餐桌时,他正对着电话厉声道:“……我不需要别人告诉我该怎么做。听着,照我的意思修改,否则他一块钱也别想拿到……”

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他和我印象里的那个人并不完全相同,但我马上又意识到,一个欺骗­性­的男人是可以有多重面具的。

睡前接到雅惠的电话,她告诉我高里大发雷霆,警告她这样多嘴下去她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年轻的寡­妇­,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不过,她还是给了我最后一番忠告。

“每个女人都在寻找结婚的机会,甚至不在乎那些老得不成样子的男人,我想你能理解这是为什么。想一想,巨额财产,社会地位,还有丈夫姓氏带来的显而易见的种种好处……得到这一切需要多么大的智慧啊!”

我曾经以为雅惠是个真善美的女孩,但现在我发现,她对于生活有一种深度理解,这理解完全不同于她通常表现出的那种天真和大度。之后不久雅惠早产生下一名男婴,随即离开南部回到加卢拉那座富丽堂皇的乡村别墅,从此失去联系。

一个星期后,我再次与马可相遇于街口。他半个ρi股坐在车头上,看着我蹬着那辆破单车由远渐近,擦身而过的刹那,他一探身抓住车把。我一个趔趄,险些栽下来。

“你——”我气恼地瞪着他,他不动声­色­,此时西沉的余晖给他线条深邃的五官镀上一层光芒,英气无比。我闪开他的视线,在座位上拼命扭动腰肢,狠踩脚蹬,然而车子纹丝不动。

“听我把话说完就放你走。”他蓝灰­色­的眼睛闪着光。

我折腾累了,就一脚撑地,从单车上跳下来。看我站稳了,他松开手。

“周末跟我去打高尔夫球。”他命令道。

“不喜欢。”我断然拒绝。

“出海钓鱼呢?”

“我怕晒。”我面无表情。

“去罗马看汽车拉力赛怎么样?”他保持着耐心,显然早有心理准备。

我撇撇嘴,不屑地哼一声。令人尴尬的静默降临在我们中间。

马可站在离我几英寸的地方,他脚上穿着锃亮的皮鞋,鞋的侧面镶着惹人注目的费拉加莫标志。顺着他捏香烟的那只手看去,他的袖口绣着一串字母,是名字的缩写。这件昂贵的衬衣是量身定做的,那深蓝的颜­色­衬得他的眼球清澈而透明。他没穿外套,这使他完美的身材和整个装扮散发出一种高傲的味道。他的体形比费里尼高大健壮一些,但年纪略小,他大概有三十二岁,看上去最多二十###岁。他的衣着很讲究,具有时尚感。而费里尼身上的贵族遗风尤为明显,他常常穿着蚕丝和棉质的高级衬衣,那种儒雅难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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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四章(6)

马可举起手给我打了个招呼,点着的香烟在暮­色­一片的秋日里滑过一条孤独的灰线。“你是个很不错的美食家,我已经领教过了。那么我们就去吃大餐吧,不约会。”

看他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我想起他第一次约会我时也是这么说的,“吃饭没问题吧?不约会……”于是扑哧一声笑出来。

设计室是公司的重中之地,身为高级助理,我负责主任的工作日程安排,并协助他做发布会的前期筹备,比如准备模特资料,做面试纪录;到发布会开始之前,我还得配合筹备组布置会场,为每一位贵宾排座次,放名片夹;而且每隔一天我就得坐在电脑前收集业内所有与服饰有关的资料;另外因为我会绘画,主任常把一些制图的工作交给我。

我的前任在这个位置上­干­了许多年头才得到晋升——成为服装部的副主管,专门盯着那些拍照用的­精­美服装和饰物不被人顺手牵羊。虽然全公司的女孩经过这间博物馆似的大房子都忍不住冒出贪婪的念头,却只有她本人才可以阶段­性­地、自然地将某些“被人遗忘的”的东西带回家。即使她把这些好东西当掉也足够支付她的置装费了。我很羡慕她,但只怕自己禁不住那么多个年头的煎熬,我还是想早点嫁个好男人。

现任秘书级别比我低,却是老资格。从我来之后,她每天除了花枝招展、一身香气地坐那儿照镜子,最多只给主任冲冲咖啡,帮设计师们买买茶点,像订购文具、复印、打字这类她职责内的事能躲就躲。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这个漂亮女人对我的冷漠和了无兴趣,她跟我说话时面无表情,甚至连伪装一下都不肯。可我对她已经产生了足够的兴趣,首先是她的美貌,她的皮肤是日晒后完美的小麦­色­,一头卷曲的金发垂在肩头;她伸出的双手修长圆润,打磨过的指甲涂着冷银­色­;她的身材接近六英尺,三围比例简直是黄金分割,却仍然在减肥,中午只吃橄榄油调拌的莴笋、西芹沙拉和一小片脱脂­奶­酪。她完美无瑕的妆容使我相形见拙,每天一见到她我就强烈地意识到我的衣服是多么的土气,我的头发是多么的随意。我断定最初她曾在心里怎样地嘲笑我的寒酸。

美女秘书正跟一位富家公子恋爱,如果不出意外,她注定会成为有钱人的太太,那么早晚她会离开目前的岗位。我期盼着。

新季服饰发布会前,主任让我做份文案。他总忘记我是外国人,尽管我有不错的绘画功底,也尝试过大师们不屑一顾的店面设计和橱窗布置,但文字水平还差得远。我找到推广部的秘书索尼娅帮忙,因为当我第一天上班时,不算警卫,她是唯一热情向我打招呼,并对我充满兴趣的人。“嘿,欢迎加入凯尼尔。你可是公司里第一位中国人。”至今我还记得她欢快的声音,她的打扮并不很时尚,可她的眼睛特别明亮、友善,我当时就喜欢上了她。

几天之后,我信心满满地将大作呈献上去。主任审阅的时候一直面带微笑,不过看到最后几行字,我尊敬的主任竟显出一脸的茫然。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我们设计室全体人员齐心协力,勇攀高峰,就一定能够引导时装设计领域的新潮流,为社会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

主任要我解释这段话的含义,我诚惶诚恐地告诉他是表明我们努力工作的决心。

“删掉。”主任命令道。

事后我不厌其烦地请教了我在罗马认识的所有中国同学,他们均表示完全能够理解,可高智商的主任却不明白。要知道中国人可是最擅长这个啊!我还没把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终身这样的誓言写进去呢。

宣传文案被采用后,我请索尼娅大吃一顿中华料理。在惯于AA制消费的意大利人看来,我的慷慨不啻为英雄之举。她立刻投桃报李,在饭桌上将企业内部的特权阶层——那些裙带关系网一一向我做了交代,比如谁不能够做朋友、因为爱传递流言蜚语;谁真的很重要、必须小心对待;谁是同­性­恋者、谁像公主似的有着富足的家世、谁是公司里最有价值的人等等。

《风月无界》第四章(7)

其实我无需记住那么多,反正我是微不足道的,尽管我的职位比办事员、秘书要高。好在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被我的上司臭骂过,可对门推广部里常上演这一幕。昨天我就听见他们的主管大声吼叫,我扒着门缝一看,露西娜正起劲地拍桌子,样子有点疯狂。不可思议的是,偌大的办公室里没任何人做出反应。而她的高级助理,那个一头美发浅得发白的女孩,平时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傲气,现在却无比痛苦地坐在电脑后面,年轻的脸蛋上已经挤出皱纹。

“你来公司有三年了吧,你的上司一直那样吗?”我委婉地问索尼娅。

“哈,问到点上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部门有点与众不同?”

我感到不安,她的口气让人摸不着头脑。“噢,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

索尼娅笑起来,“瞧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大声说,“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我们的上司是个超级表子,她跟她的远房表舅舅上床,就为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嗨,别以为我在造谣,除了你,这件丑闻全公司无人不晓。以前两名夜班警卫发现的,就在三楼的三号办公室。”

公司写字楼共五层,核心部分在三楼,执行总裁以及露西娜的表舅——公司第三大股东等大人物的办公室都在这一层。索尼娅的话让我半晌回不过神来,且不论真假,就凭她敢揭秘,我就非和她做朋友不可。“难怪她那么嚣张。可……莫非三老板需要女人到了如饥似渴的地步?”

“那表子在床上可是个天才。”索尼娅把她可爱的大眼睛眯起来,“警卫说她叫起床来……”

索尼娅小我半岁,是个体态丰盈的女孩。在­性­格方面,我们至少有两个以上的共同点:我为人处世缺乏心机,她大大咧咧;身为外国人,我知道公司的高层位置压根儿就不属于我,断无勃勃野心,而她是一个从没有对升职做过任何努力的人。

我失恋后,她帮我张罗过好事。有一次我们吃午餐,她建议我去相亲,说有个电气工程师,不适合她,却可能对我的胃口。

“算了吧,我对相亲既陌生又毫无信心,况且我跟罗贝托分手没几个月,根本不可能爱上别的男人。”我一口回绝。

“那位卡兰德拉先生算不算一个?”她立刻反问。我只跟她提过一次这件事,她就牢牢记住了。“他似乎比律师更给能给你所需要的一切——财政安全感,人身安全感。”她说。

“你能想象跟一个毁灭掉你幸福的男人上床吗?”我反问道。“而且根本不了解他,一夜之后极有可能被他抛弃。难道,仅仅是为了钱?”

“哈,多有骨气的女人,多刚烈!”她的语气里不无嘲讽和挑衅。“想想吧,你为什么来到意大利?钱不止是能买到东西,它的本身还意味着什么,你的年纪足以成熟到去思考这一点了。”

她将胳膊肘支撑在桌面上,一头棕红­色­卷发像泡面一样挂在脑后。她的面孔离我很近,鼻梁和脸颊上的小雀斑清晰可见。她板着脸直直地盯着我,我被她看得有点发虚,把视线调转向窗外。那儿有一条蜿蜒的小路,直通向一座被大面积软木林遮掩的、有着陡峭壁崖的房子。那下面,是大海。

我们常来这家馆子吃赠送饮品或甜食的套餐,在窗前一坐就是几个钟头,但从未看见那所房子里有汽车驶出。这片昂贵的不动产可能仅仅是有钱人的避暑胜地,一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那屋顶的阳光、沙滩的海水都是白白浪费的。

“艾维,咱俩都出生在普通人家,我父亲开了一辈子的长途汽车,最后交通事故使他住进了医院,一住就是六年,再也没认出过家人。在我的记忆中,永远都不曾有人因为我父母的钱财而企图与我套近乎,或者帮助我。可我知道一些人,一生下来似乎就拥有世界上所有的钱,什么都不缺,然而人们却都想对他有所帮助。”

我无语。

“……你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同样地,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来意大利……”

《风月无界》第五章(1)

三年前,一九九一年初春,是个不寻常的季节,在北京忍受了二十二年困顿、乏味的生活之后,我获得了赴意大利的留学签证。九二年底,“米兰——凯尼尔”总部设在撒丁岛的分公司经过面试,愿意向我提供一份薪酬不错的工作。

退掉跟别人合租的房子之前,我要先处理我那些少得可怜的家当。当初从学生宿舍搬出来是为了打工方便,所以什么都没置,也置不起,连书桌、衣柜都是高年级的中国学长赞助的。现在我把它们送给了更需要的人。几只碗碟加厨房用品我得带走,电视机是我和同屋从二手店淘来的,如今她很仁慈地退还给我三万里拉,这简直是对我莫大的帮助。

同学们承认我得到这个工作很幸运,但孤身一人前往一座举目无亲的海岛,没人能受得了。况且它与西西里近在咫尺,仅这一年,南部地区就发生过上百起黑手党制造的恐怖案件,数百人死于非命。虽然心理恐慌不可避免,可是从我的角度看,黑手党的世界距离我太遥远了,我把这归结为自我的渺小和卑微。眼下我急需改变的是我的生活道路,否则我将被沉重的经济负担压垮。

我在罗马已煎熬了近两个年头,激烈的竞争和劳顿不堪的留学生活几乎耗尽我全部的­精­力。我不得不承认,要想出人头地太难了。我每天白天上课,下午和晚上打工,那是一个个多么漫长而痛苦的日子啊!我从没有在午夜之前上过床,清晨听见闹钟响是我一天中要面对的第一个难题。长时间的休息不足,我整个人开始变得迟钝,在某些方面像个白痴。早有女生提醒我,只要我向中意我的富家子弟暗示我需要打工挣学费,我完全可以不再那么辛苦。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每逢要提起这样的话题就让我浑身不自在,想把它说出口就更不容易了。反观身边的同学,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都有不同程度的经济后援,包括我的两位中国学长,他们每周的工作量和我比根本算不了什么。虽然我从不超支,可我一个月不工作恐怕就活不下去。

我已经义无反顾。撒丁岛的消费跟房租远不及罗马昂贵,我也不必再为学费和生活费发愁。更重要的是,每天我可以睡够八小时,我已经七百天没正经休息过周末和假期了。

撒丁岛位于意大利以西一百八十公里,是地中海上仅次于西西里的第二大岛,旅游丛书将它形容为远离喧嚣和污染的世外桃源。卡利亚里是岛南端的一座工商业城市。

面试时我打算应征服饰部的初级助理职位,对设计室这类重地断无奢望。意外的是,在人力资源部跟我仅有一面之缘的设计室主任竟于两天后打电话邀我加入他的部门,对我来说这简直是上天之手。后来得知,主任是看中了我流畅的双外语和我的绘画技能。这完全得益于一位富有应聘经验的同学提醒,我用意、英双语打了简历,还带上我的两幅作品——《 落日 》和《 大卫 》人体写生。油画创作一直是我的爱好,我选择的主题通常表现没落,比如废墟的楼台和残败的夕阳。曾有画院老师力劝我去选修美术,说我笔下充满灵­性­,可我知道这项本事不足以令我混饭吃,我缺乏成为一名艺术家的超凡创造天才和坚韧的毅力。

我的房东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儿女们都住伦巴第地区,常给她寄零花钱来,而且还有她先生留下的保险金,可老人闲不住,总想找个像样的租客做伴。她的条件很挑剔,因为怕吵闹,住户不能带小孩;因为担心跟毒品沾边,黑人和南美人也不行;同居的年轻人由于没有法定的婚姻关系,这对于祖母辈的老人来说无法接受。撒丁岛不是最热门游览区,也缺乏足够吸引人的就业机会,客流量自然不能跟罗马相比,于是筛来选去,在降低了五万里拉之后,我们成交了。

我终于找到一个家,一个让我在陌生地有归属感的地方,在这里,我的笑和哭不会受人打扰,它比学生宿舍、比父母的家更能让我随心所欲,来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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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五章(2)

这座二层小楼坐落于卡利亚里海湾区的小镇上,是岛上最常见的那种住宅:橙红­色­的院墙,锻造的铁栏门,赤陶瓦的人形屋顶。院内有个小花园,一口老式天井被改成了花坛。当罗马郊区的摩天大厦出现之前,它们就已经在这里了。我的领地在楼上,包括起居室、卧室和独立的洗漱间;另有一间敞开式小厨房,配有电磁炉、微波炉、咖啡机跟一台单开门小冰箱。租金四十万里拉。罗马那些狭小的公寓只有它一半大,租金却要高两三倍。当然也不是一点缺憾都没有,艾达太太严格规定厨房不得有油垢堆积,每次洗完澡必须及时刷浴缸,清理过滤网上的头发,并时刻保持马桶清洁、无异味……当然,在罗马的时候我也­干­过这些,只不过是在想­干­活的时候才­干­。

搬家时除了随船运来自己的行李,我几乎没添置东西。也幸亏是这样,付掉三个月房租、一个月佣金和一个月押金,我血拼两年、透支青春换来的积蓄便清空了。

过去在罗马时一向吃大学食堂,虽然味道一般,但便宜,分量足,还有水果和甜点,晚餐则由我打工的咖啡馆提供。眼下我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一个月的伙食问题。餐厅一天三顿我肯定吃不起,那里一份普通套餐五千块,一道最便宜的沙拉不低于两千五,而我得想办法花最少的钱来解决饥荒。于是早餐我喝Caffe late( 加大量牛­奶­的咖啡 )和Biscotti( 意大利硬饼­干­ );中午在公司附近的快餐店以剪比萨饼( 从烤出的大饼上剪下一块,按重量计价 )或赠送香肠的意大利面充饥,然后跑回公司喝免费的茶跟咖啡;晚餐去最便宜的超市买三盒捆绑在一起促销的通心粉、螺旋面或要下架的半折牛角包。当务之急是马上知道农贸市场的位置,趁收摊子时扫荡便宜的水果、蔬菜。只要坚持一个月,我就可以挣到我有生以来最高的薪水了,到那天,我一定要大吃一顿。

公司离家不远,搭公车要三十分钟。很快我就发现一条捷径,虽然道路曲折,但用竞走的速度耗时四十五分钟,骑单车能省时一半。可目前我还买不起它,所以我常常穿着球鞋,拎一双皮鞋走路上班,既省钱还能锻炼身体。

刚搬进来时我送给艾达太太一只花三十元在北京旧货市场买的景泰蓝花瓶,第二个月我又送给她一双王府井工艺美术商店出售的绣花拖鞋。每次到楼下借用洗衣机时,我都做火腿蛋炒饭请她吃,还做过韭菜­鸡­蛋加起司的意式馄饨。我从罗马带过来两瓶中国酱油和一包绵白糖,艾达把她烧菜用的葡萄酒送我一瓶当料酒。有了这几样东西,再配上意大利的各种香草提味,隔段时间我就做一次红烧­肉­,然后用酱油炒三菇——草菇、白菇加香菇。这样的晚餐常常令我的肚子因为装进半锅白米饭而不得不在三更半夜出门溜达。艾达对有酱油的中国饭也情有独钟,她说看着那­肉­就食欲大增,比中餐馆的咕老­肉­还香。

第三个月,我的马屁功夫奏效,艾达主动提出每天早晨为我提供早餐:牛­奶­、烤面包、一只橘子或者苹果( 那相当于一个月能节约五百块人民币耶 )。我立马煲了一锅冬瓜排骨汤,可惜火候没掌握好,排骨还略显硬,冬瓜已经烂了。捧着汤碗的那一刻我突然特别想家,想­奶­­奶­。最近我手指上起了很多倒刺,还长口疮,一说话就疼,我做梦都想吃­奶­­奶­烙的西葫芦菜饼和烤咸鱼­干­。

在经历过陌生、忍受了节衣缩食,从跑来跑去到骑上单车,我意识到自己在意大利的生活和工作终于步入轨道了。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我依然待字闺中。九三年春天开始的时候,在这座被柔软的海岸线和中世纪城堡包围的小镇上,在那间漂亮且昂贵得我只敢点一杯可以续添的淡咖啡和一份炸土豆条的英式茶馆里,费里尼律师出现了。

上岛后不久,我利用周末画了几张老屋、街道和桥头的油画,然后扛着它们去我偶然发现的一家小画廊请求收购。剃着光头留着长胡须的画廊主人很热情,两眼冒光地盯着我的画,但最后他却让我把画放在他这里寄卖。

《风月无界》第五章(3)

“如果你不能马上兑现我就另换一家,我认识在努奥罗省开画店的朋友,本来我想省下半天时间和一笔路费……”说完我假意扛着画要走,心里却紧张极了,现在我连公司同事都没认全,哪儿有开画店的朋友啊!

“噢,请等一等,看来我需要冒点风险了。”

结果他用非常低廉的价格买下我的三幅画,而他画廊里的很多破画定价比我三幅画的总和还要高。看我愤愤不平,他解释说那是岛上一些颇具知名度的画家的作品,他们都办过画展,有人的作品还被收藏到艺术馆里。

如果不是缺钱用,我宁愿把画扔进大海里。我发誓再也不卖画了,我无法容忍别人轻视我的才华。心态虽如此,钱毕竟是有用的,我用卖画的钱从旧货行买了一辆二手单车和一台录像机。

镇上有很多小店,咖啡店是这里最特殊也最多的一种店铺,不同于大城市里站饮的咖啡馆,它置有一两间小屋,装饰简单朴素。闲时进来一坐,要杯咖啡,就着慵懒的气息,或看报、或聊天,这已经成了我的老年邻居们消磨时光的最好去处。搬来不消几天,我便和这些老人熟悉起来。我的东方面孔和有关遥远中国的话题一度成为讨论的焦点。国外的主流媒体向来只热衷于报道中国负面的东西,这种狭隘的视角直接导致了百姓对中国的误解,令不少老人以为神秘的文明古国还像半个世纪前那样,畜力车当交通工具,山区­妇­女包裹三寸金莲,没有电灯和高楼大厦……

为此我跟他们展开过无数次争论,每次不欢而散后我都发誓不再理睬他们,可下一日碰上了,老人们又在喊我。真见鬼!吵架也不能阻挡我们的友谊,于是又往一起凑,再吵吵个不可开交。老头子们人多势众,我虽牙尖嘴厉仍难取胜。岛上温州人倒是不少,可他们对国家政局和时事的兴趣超不过对钞票的热爱,他们宁愿把闲暇时间用在赌钱、看录像上。由于始终孤军奋战,如何在辩论中取胜就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记住,要学会避重就轻,特别是在争论得难解难分时,想办法找到一个平衡点,这才便于把控局面。”了解真相后,身为辩论高手的费里尼律师简直无法容忍有个老吃口舌败仗的女朋友,不得不怀着自我牺牲的­精­神救我一把。他的义举让我初尝胜利的滋味,也跟老人们成为了好朋友,有时路过他们扎堆儿的馆子,我总能蹭一杯免费的Espresso,或者一块抹了橄榄油夹了烤肠的面饼当早点。再往后,他们学会了我教给的那两句中文,“艾维漂亮!我爱你!”

公司附近的一家中餐馆因雇用“黑工”被移民局查扣数人。那个我连名字都叫不上的店老板居然来公司找我,在会客室里絮絮叨叨一个小时。“求求你艾维,你一定要帮我!我妹妹花十四万人民币从温州偷渡出来,到意大利刚三个月。我知道你男朋友是律师,这回全指望你了……”

这个形象猥琐的男人比我矮半头,胡子拉碴,穿一件老式灰­色­夹克衫,脚上是一双从没擦过油的皮鞋。我们周边不停地有意大利同事经过。如果之前有哪个人暂时忘记了我是偷渡客的同胞,从今天起,我将自然而然地再度成为大家闲聊的对象。

最近有关中国人的负面新闻非常多,我都羞愧死了。意大利海岸巡逻队刚在亚得里亚海靠近南部巴里市的海面上截获整整一船来自中国浙江的偷渡客,西西里海岸巡逻队又在附近海域发现四具漂浮的尸体,并将正在水中挣扎、已奄奄一息的几个人中国人救上来。他们从马耳他上船后,因途中发现巡逻舰艇,被蛇头逼迫跳下海。上周末电视还曝光了一起发生在温州人之间的绑架撕票案,而当时我跟费里尼就坐在起居室的电视机前。老天,那一刻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眼下,我要自掴巴掌吗?

星期五,费里尼律师提前从罗马返回,他去警局签署了一份文件,然后将中国女人带出拘役所。在他从事司法工作的数个年头里,经手案例无数,但像今天这样为一名偷渡客做担保,史无前例。

《风月无界》第五章(4)

“如果你对那个女人并不抱有足够的同情,你会这样做吗?”我问他。

“这个中国女人只是一个勤恳的劳动者,没有犯罪史,也威胁不到任何个人的利益。她不惜负债累累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意大利,为什么不给她一个生存的机会呢?既然政府有那么多的人力和物力,完全可以针对黑手党犯罪做一些更有意义的工作,这才是整个社会亟待解决的问题。”

罗贝托给我的答复也是他签署担保文件时,留给警方的建议。我想他的表现绝不仅仅是单一的同情,是他坚持追求人­性­和道德的最好证明。

我对餐馆老板可以有交代了,然而那夜我却半宿未眠,因为当晚的新闻里又播出一则中国偷渡客在意、奥边境被抓获的消息。要命的是这帮家伙居然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连中国话也假装听不懂,移民局甚至为他们找来越南和柬埔寨翻译,后来直到一名瑞安人患急病入院,身份才真相大白。这真是一件使国人蒙羞的事,我为我的偷渡同胞感到无地自容。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罗贝托已经去晨跑。这是我们同居的第三个周末。半个月前,我把自己交给了他。我来到早餐室,在他准备好的早餐旁,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亲爱的,别对与己无关的一切耿耿于怀。我爱你,我想你对我也一样,这才是最重要的。记住,你是上帝送给我的最­棒­的礼物!”

我无数次地幻想过罗贝托向我求婚的情形,就像当初设想如何跟他上床一样。我觉得我现在活的每一天都是为这个。我跟意大利女人不一样,我愿意为他生孩子,像母猪一样生一窝;我愿意与花园里的肥猫、胖狗和蔬菜为伍。只要他感觉快乐,我什么都愿意。

那是一个异常美好的星期六,我在城堡后面的菜地里忙活。我种的番茄结出好几个拳头大的果实,还有莴笋、丝瓜、扁豆,我把它们装满一个小草筐。

罗贝托站在凉棚下高声招呼我,“休息一会儿吧。”

我去花坛边的水池洗净手。一转身,他挡住我的去路。

“转过身去。”他两只手放在衣兜里,命令我。

我撇撇嘴,甩着湿漉漉的胳膊背过身去。他贴近我,两只长长的手臂越过我的肩头。我拱拱膀子,心想他要压死我。一对小鸟“啾啾”鸣叫着停在前面的柠檬树上。我觉得眼前一亮,罗贝托突然翻开的右手里,出现了一枚戒指,五彩斑斓的光穿透钻石折­射­进我的眼睛。

“愿意嫁给我吗?”他贴着我耳朵问。

天,这是从世界何许地方飘来的天籁之音?我的心抖起来。“你、你确定这是给我的吗?噢,你掐我一下试试……”

罗贝托被我的语无伦次引得不住地发笑。

“亲爱的,我太幸福了!”我激动地搂住他的脖子。电影小说里一直都让美女嫁给有钱的老头子、傻子和瘸子,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可我比她们幸运,遇上了一个有地位有钱又帅气的男人。除此之外我还求什么?

不过,毕竟是涉外婚姻,且不说教会、当地警察局和民政部门需要我出示什么材料,即便仅仅是回中国领个证,罗贝托就得通过街道办事处、涉外婚姻事务处、民政局、警察局、检疫局等机构何其缜密的审查,红戳蓝戳不知要盖多少个。一想到这些我就心发虚。一番商议之后,我们勇敢地把回中国经历磨难的日子定在了圣诞节。

我以为我找到归宿了……

《风月无界》第六章(1)

“凯尔尼”公司实施五天工作制,每天中午有超过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至少两次以上,当我无聊地在附近那些时装店的橱窗外消磨时间时,马可出现在我眼前。他常来附近的一家高级餐厅用午餐,听说那里面仅一道沙拉的配料就需要几十种,奢侈至极。

“为什么不进去看?喜欢什么我送给你。”他欲把我拉进去,我挣扎着跑掉。

我的消费已经退回到从前,去超市买打折的食物,逛普通的时装店,即便是账户上小小的节余,也省得好辛苦。我多么怀念和罗贝托在一起的日子啊!

索尼娅很高兴我目前的状态,中午我们一起吃廉价套餐时,她总少不了感慨一番。“不错,还不错,起码我们现在平等了。你刚来公司时一副学生模样,我一眼就喜欢上了你,男同事们还说你清纯。没想到才几个月你就变了,有一天我看见你穿着GUCCI山羊皮裙,背着PARADA皮包来上班,我就断定你有男人了。”

“可是穿上那些好衣服的感觉确实比我以前任何一件衣服都要好,会让人充满自信。”我说。

“啊,嘿,你不是以为我因此就没有自信心了吧?”她对我的解释非常不满。

“你知道在那之前我每天最苦恼的事情是什么吗?”我瞪着她。“不是早晨听见闹钟响,也不是我在公司里没有一个朋友,而是上班之前开始翻箱倒柜找衣服穿的时候。”

那段日子,为了迎合公司的氛围,我每天早上都会早起一会儿,一边洗漱一边琢磨当天的穿着。我身边的同事每天都换衫,连四十出头的主任也从不重复昨天的衬衣领带。可我呢?我的那些牛仔裤、T恤衫和含纤维的外套没一件适合在如此考究的地方亮相;我甚至没有一双像样的靴子;我的包更糟糕,除了双肩背和一只邮递员用的布袋子,连一个山羊皮的都没有。尽管我有不错的艺术鉴赏力和绘画功底,有令人羡慕的身材,可我知道大家对我的穿衣打扮评价挺糟糕,这不免使我担心会不会影响到我的转正。

有一天下班时主任叫我留下,让我整理宣传册标签。半小时后,主任不知从哪儿回来了。“今天就­干­到这儿吧。”他说。

“用不了十分钟我就可以全部贴完它们。”我手里加快速度。

“不,就这样。我们走。”他有点神秘地冲我使个眼­色­,先走出去。

锁上办公室的门,我慢慢悠悠地晃荡到楼下,脑子里在考虑是去街上逛逛,顺便把晚餐也解决了,还是回家煮空心面,那样的话能节省几千块钱,两个月下来可以把我计划买的高跟鞋提高一个档次。

“艾维,过来看看这些东西。”主任站在汽车旁招呼我。我跑过去。他从后备箱里拎出一只厚实的帆布袋子。“把这拿回家挑挑,希望能够物尽其用。”

“是什么?”我问。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嗯,惦记它的人可不少啊。虽然每隔一段时间公司都会举行一次Fmaily sale( 用很便宜的价格把剩下的展品卖给员工 ),不过好东西早被那些主管们挑光了。”

“您是说这些送给我?”我问,还有点半信半疑。我早就听说时装展的“下脚料”令全公司的女孩子趋之若鹜,可我从未对此心存非分之想。她们不排斥我这个新人已经谢天谢地,我连一次内部出售会都没去过。

“你现在的身份已经从大学生变成职业女­性­,穿着不能太随意。三个月试用期满我会给你申请会员卡,跟公司有业务关系的时装店都能打折……”

坐公车回家的路上,我迫不及待地翻看袋子里的东西,里边有一条纯羊毛的披肩,一条雪纺连衣裙,几件翻领、圆领或开身的羊毛衫,它们正好配我仅有的两条短裙。最使我兴奋的是那套经典黑­色­的职业装,虽然不是我渴望已久的开司米面料,但它看上去­棒­极了,比我所有的衣服都高档。我连夜修改套装,因为它的腰身略肥。由于常常需要给自己从小店买来的廉价衣衫做些加工点缀,以提高它的档次跟视觉效果,如今我已练得一手不错的针线活。当晚我只睡了很短时间,但第二天穿着新衣上班,我比任何时候都神采奕奕。我注意到首席设计师的眼神有变化,过去它们告诉我我每天都在使自己出丑。

《风月无界》第六章(2)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即便主任偶尔给我多派些工作那也不算什么。

“好吧,亲爱的,我完全理解你。我现在只是比你刚开始的那几个月好点而已,可你已经今非昔比啦。”听完我的忆苦思甜,索尼娅愉快多了。“哎,你有一条Max Mara的绿­色­长裙吧?有一次露西娜隔着门缝看见你,立刻跳起来。她说她早就相中那款裙子,为此把水果都戒了。开玩笑,你居然抢在她前面出风头了。”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恍然大悟。“难怪最近她对我那么仇视。可我觉得她再减十磅也不可能穿下那条裙子。”我把一大碗免费的、香喷喷却易发胖的牛杂烩汤咕噜咕噜喝下去,心里已经原谅她对我的态度。

“本来我们可以更早些时候就成为好朋友,这全都是你的错,有男人了不起啦……”索尼亚继续滔滔不绝。当我忍不住就要和她斗嘴的时候,她伸手摸摸我的衣袖,羡慕地道:“这套衣服也很漂亮,不过我相信你买不起。”

我甩开她的手。

“你已经多久没痛痛快快地消费了?”她问。

“从跟他分手之后。”说完我开始看着窗外发愣。

虽然他抛弃了我,可我坚信,如果可以选择,那并不一定是他愿意为自己选择的一种结果。我至今无法对他死心,冒着倾盆大雨徘徊在城堡外的事我常­干­。有一次凌晨三点我从床上爬起来,因为受噩梦的刺激,我蹬着单车前来捉­奸­。那是我最后一次用钥匙打开大门——他依然像消失了一样不存在。我有他家的全套钥匙,本来我期待他只是暂时忘记这一点,但现在,我认为他想把所有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午餐后索尼娅陪我去家附近搞促销的超市买东西,六卷装的卫生纸四提,卫生巾四大包,橄榄油两桶。这是两人份限购的上限,昨天我已经买过一回。意大利人很守规矩,买过一次绝不会再返回来,像我这般厚脸皮的实属少见。可这些都是日常用品,尽管知道行为有点­奸­诈,可我不在这方面省钱,难道天上会掉馅饼?我建议索尼娅通知她妈妈也来抢购,最好再带她弟弟来,那样就能买双份了。她眼睛一亮,觉得我出了个非常­棒­的好主意。这丫头比我实在。她骑着小摩托帮我把东西运回家。房东太太在睡午觉,我轻手轻脚地爬上楼,一股脑将促销货塞进柜子里。

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会儿,索尼娅再度把我拉到巴黎世家的橱窗前看那件华丽的晚礼服。这个星期我们已经来过三次。店里在办店庆,买任何一款时装都能获得折扣,即使这样,我们还是买不起它。

“走吧,它根本不属于我们。”我心情黯然。

“看来今年我只好不参加公司的圣诞舞会了。”她转身离开,嘴里咕哝着,“我知道它不属于我,我觉得穿上这套衣服会让人看起来像荡­妇­。”

“也许像娼妓,一个吸引不了男人的娼妓。”我附和道。

“不过我还是会常来看它。”索尼娅无­精­打采地走着。“要是让我看见哪个女人买了这条裙子,我就跟在她身后——”

“跟在她身后­干­什么?打劫?就为一条裙子?”

“我要……噢,我也不知道。”她摇摇头,哼着鼻子。“总之我恨那些动不动就花掉我三五个月薪水买衣服的女人。”

“我也不喜欢她们,可这改变不了什么。”

“是,我知道。”她叹口气。“我刚刚攒了点钱,马上从英国给我爸爸订购了一种新药,希望他的病情能够有所好转。接下来我姐姐要生小孩,我又得破费,我似乎永远也不会有积蓄。”

我们的情绪因此变得更低落了,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能快速发一笔。

周六一大早我就起了床,背上那只鼓鼓囊囊的邮递员大袋子出了门。

我跟索尼娅在旧货交易市场预定了一个摊位,出售的商品有我从中国带来的手工刺绣、印花丝巾、花布鞋、景泰蓝笔筒、风油­精­和木雕等。还有部分索尼娅家的旧东西。上个周末的两天里我们卖了四十多万里拉,减掉四万里拉( 约二十五美元 )的摊位费、税金和快餐,每人收入近二十万。如果不计商品成本价,这个数目还是非常令人满意的。但比较走俏的中国货已基本告馨,接下来我们只能吆喝那些破烂了,但愿运气不错。

《风月无界》第六章(3)

索尼娅骑着那辆不许载人的轻便摩托车带着我,为避开警察,我们钻胡同、走小巷,然后穿越一个正在建设中的大工地,市场就在那旁边。今天有点出师不利,刚进工地摩托车就翻倒在一个半米深的坑里,把我们全摔下来。幸亏时间早,工地上只有两个值班的家伙跑过来。我们爬起来时一辆汽车刚好停下,走出一个西服革履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坑底的我们。

“怎么回事,把摩托车骑这里来了?”他厉声问。

值班人员解释说是我们自己闯进来不小心跌下去的。

“施工场所闲人莫进,难道没看见门口的牌子?”他瞪着我们。值班人员已帮忙把摩托车从坑里推上来。

“看见啦。”索尼娅拍拍身上的土道。“从你们这里借一下路而已,我就去旁边的旧货市场。不然你告诉我,哪条路上没警察?”

“这我不知道。总之这个地方不是公路,下次你们想别的办法吧。”他态度冷漠。

“嘿,我们摔成这样并没抱怨你们在路当间挖个大坑,你就不能礼貌点?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没风度的意大利男人!”碰上这么无礼的家伙,我气坏了,从坑底爬上来就忍不住嚷嚷起来。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不知是因为我的异国面孔,还是我一副要­干­仗的架势。

“维多雷,算了,我们走。”深­色­的汽车玻璃摇下来,露出一张面孔。

噢,没有比这更丢人的,高里——车里坐的人居然是高里——雅惠的丈夫,他一直在隔窗观察。我一个转身,把后背留给了他。

“早晨好,希望没给您添什么麻烦。”值班人员用恭敬的态度问候他。

“你们负责把两位女士送到旧货市场,另外看看摩托车是否有问题,修理费算我的。”高里发出命令。

维多雷看看主人,又看看我们,有点不知所措。倒是那两个家伙再次跳下去,从坑底捡回我们的大背包。“哗,什么东西这么沉?要拿去卖的吗?”一个人问。

“当然,否则我们一大早来­干­吗?”索尼娅朝维多雷翻翻白眼,开始检查摩托车。“出现小故障就算了,如果换配件,我会拿票据来找你。”她直起腰。

维多雷递过来一张名片,“打这个电话。”

我赶紧拽拽索尼娅的袖子,使个眼­色­,“不用他们赔偿,快走吧。”

“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的眉毛几乎扬到头顶。

“呆会儿我再告诉你,先离开这儿。”我急急地说。虽然莫名其妙,索尼娅还是开始发动摩托车。谢天谢地,这个陈旧的铁家伙一下子就“突突突”地叫起来。我抓过两只大包抡上肩膀,头都不敢回,坐着小摩托离开了。

“你真是疯了,本来我们可以大赚一笔,今天就不用蹲这儿卖货了。这全都怨你,艾维!”索尼娅怒气冲冲地站在我面前,她的样子好像准备揍我一顿。

“和金钱相比,自尊更重要一些。”我低头整理着货摊子。

“行啦!看看你现在过的日子,那位大律师根本就不可能回头了。你可真够愚蠢——而且虚伪的!”

听到她这样说,我太难过了,一ρi股坐在地上。大庭广众之下,我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我真的很想跑到女厕所里痛哭一场。

索尼娅打发走两个买主,把刚刚收获的一万里拉塞进我手里。“别生气了,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变脸变得好快。“哎,今天收工后找地方庆祝一下怎么样?唔,好啦,你笑一笑嘛。”她猛劲地摇晃我。

我挪了挪ρi股,坐到一张折叠小椅子上。我们闹了点别扭,哦,可是我并不太生她的气。

翻出最后一个蜡染包,我已经肯定今天的收入连二十万也达不到。中国货目前只剩下一块手工刺绣的桌布,这本来是我自用的;一双缎子面绣花拖鞋是我送给索尼娅的,她贡献出来;那些意大利旧货,像烛台、相框、花瓶什么的,最多只几千元成交,而且买主更希望进行易货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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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六章(4)

索尼亚以六千里拉卖出一件山羊皮的红­色­小风衣,那是她童年记忆中最漂亮的衣服,她已经保存了很多年,卖之前又最后打过一遍油。“想想看,你家还有什么能卖的?”她看看我记的账,意识到畅销货都已变成钞票。

“不能再卖我家的东西了,我只剩下内衣你还要不要?”我强烈抗议。“该轮到你家了,你妈妈一定有祖传的宝贝和收藏品,偷点出来吧。”

“我妈那点家当全都戴在身上,除非把她迷晕了扒下来。本来过去还有几只古陶和小铜人,后来为了给我爸买进口药,那药贵得像黄金一样,却不在保险赔偿范围内,家底就这样当光了,而我爸爸的情况却更加糟糕。”

“那明天……”我突然发现有两个男人站在几码外的烤肠摊位后面向我们这儿张望。他们在那儿可能有几分钟了,我之所以注意到是因为他们看起来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不仅神情一点不休闲,打扮也过于考究,都扎着领带,穿着­干­净挺拔的风衣或外套。我们的视线相遇了,他们立即把脸转向一边,嘴里说着什么,然后就迅速离开了。

该死,一定是早上的事传到马可耳朵里了。我暗自思忖,他叫人来就是为弄清楚我是不是真的在摆地摊。哈,没错,那又怎样?只要我能从中获益——卖掉我从中国带出来的、我最好的东西。

“在看什么?”索尼娅顺着我的视线扫过去,什么都没有,于是接着说,“我妈有一箱子银器,因为擦拭起来麻烦,很少用,我可以偷一套来卖。那你呢,再想想你家还有什么?马上就到圣诞节了,我们总得挣点零花钱吧。”

整个旧货市场里大概只有我们是在卖自己的宝贝,不管人家摊位上的银器、铜盆、版画多金贵,都是家里的闲置品,可我们就快要卖血了。到中午时分,收入突破十五万里拉,也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索尼娅姐姐的大批衣服以每件两千至五千块的跳楼价脱手,剩下的全当了附赠品。如果她生得不是又矮又肥,至少我们也能挑两件穿穿。

回家的路上,索尼亚继续给我做工作。“你想好没有啊?把你的水晶雕刻贡献出来吧,还有你墙上那块印度手工挂毯。既然律师先生都不在了,还保留这些东西­干­吗?它们拿到市场上肯定能卖出好价钱。”

“如果你能把你母亲的家当偷出来,我家的东西随你挑着卖!”我回敬道。

第二天上午不到十一点,我们便超额完成计划,售出商品有:两套银质餐具,最后一对刺绣枕套,两张人物素描( 我现场完成的 ),一柄铜质的老式烟袋锅( 索尼娅爷爷留下的 )。

虽然每人分到几十万里拉,但是粗算一下,这两个周末我已经损失了几件我最好的东西——保存了三年的一套手工刺绣真丝睡衣、出国时朋友送的景泰蓝笔筒、美院同学为我量身制作的头部木雕……如果我在意大利买一套像样的真丝睡衣不止几十万,要是再加上手工刺绣还得翻一番。不过我已经决定从现在开始乐观一点,毕竟发现了一条谋生之路。

分手时和索尼娅约定下午一起去逛街,晚上大吃一顿。快到家了,我兴高采烈地抡着空空的邮递包,沿着石板斜坡一阵急跑。因为是周末,街道两旁那些老字号的餐馆、咖啡屋都坐满了人,大家悠闲地小酌着。我已经看见有人冲我招手。依往常,我肯定会跑过去跟老人们斗斗嘴,顺便蹭点什么东西下肚,不过现在我只想回家洗去一头一脸的灰垢,再小睡片刻,为下午的活动保存体力。我已经想好怎么消费我“卖血”的钱了:一双栗­色­的齐膝长靴;一件上星期刚挂入橱窗的短裙,它是用钩针编制的,­色­彩非常漂亮。穿上它们,我就可以参加公司的圣诞舞会了。

“嗨,”我突然听到有人在我身后说,“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满载而归吗?”

我转过身来刚好看到马可从停在路口的保时捷里钻出来。已经十二月了,他居然没穿外套,上身只有一件紧身的黑­色­V领运动衫,下身着白­色­休闲裤子,脚上踏一双轻便的软羊皮运动鞋,似乎刚从运动场上下来。他径直来到我面前,我看见他结实的身体好像要从上衣里迸发出来。

《风月无界》第六章(5)

他也上下打量我,看得非常仔细,特别是对于我抡在肩上的那只特号邮递包。虽然已经半个多月没见到他,但昨天在市场监视我的两个家伙一出现,我就预感到他出差回来了。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收摊回家的路上遇到他。我此时的打扮就像个村­妇­,尽管我竭力表现出愉快而镇静的样子。

“嘿,你真的去卖破烂了?你们那些东西谁要啊?”

我看出他想大笑,虽然他努力克制,嘴角却翘着。我觉得血往脸上冲,燥热一片。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我这样做,因为我喜欢!”我用愤恨而自嘲的口吻大声说道。

他哗一下子笑出来。我气蒙了,一句话也说不出,转身就跑。

“喂,不跟我去吃中餐吗?”他在我身后喊。我跑得更快了。“顺便告诉你一下,圣诞节我去法国,明年回来……”

公司的圣诞舞会上,我出尽风头,那些邀我跳舞的男同事几乎无一例外地提起我初进公司的模样——有帽兜的驼绒套头衫、牛仔裤、双肩背包。我羞愧得满脸通红。可他们说见惯了打扮得一丝不苟的office女郎,倒是我的样子可爱得好像邻家妹妹。舞会后我和几个同事出去喝酒,我回答了他们关于我个人的很多问题,那种机智和应变能力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似乎我从没经历过一场痛不欲生的恋爱。总之,舞会、同事、还有我整晚的表现都非常令人愉快。

午夜回到家,发现卧室门口停着一只有封角的老式帆布箱,箱把手上挂着发黄的航空标签并写有城堡的地址,新封条上却是我的名字。

我的大脑飞快地旋转,却难以理清跳跃出来的各种猜测。我转身冲下楼。睡梦中的艾达被我吵醒。“不,不是他,他根本没有露面。只来了两个速递公司的年轻人……”迷蒙中老太太的记忆没出任何问题,她的答案冷酷而无情。

打开皮箱,所有我放他那儿的东西都在。我生命中很美好的晚上转瞬变成最糟糕的,我真想钻进地缝里死了算了。

圣诞节来临了,接着是新年。

房东太太去伦巴第区看望儿女,索尼娅去佛罗伦萨照顾姐姐,剩下我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听圣诞礼炮声,午夜时分孤独地踯躅在街头看漫天的烟花……

这种孤独和被人冷落的日子我早已习惯了。

什么是孤独,就是没人理解你,没人关心你心里所想的,包括你的父母。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十二岁就懂了。家中三个大人,三个孩子,总是矛盾重重,起源于母亲和­奶­­奶­,继而扩大到姐姐和我。两个年幼无知的小女孩,坚决捍卫着自己拥戴的一方,这导致我们姐妹对立;母亲讨厌我;­奶­­奶­不喜欢姐姐;再加上父亲动辄暴跳如雷……十二岁生日那天,家中再次爆发战事,我哭着跑出来,站在路边看秋风中的夕阳一点点隐去,顿觉无限凄楚……

我提前去市场驮回一篮子食物,然后翻出厨房里最大的锅,炖了满满一锅海鲈鱼,又用电饭煲蒸出足够吃一个星期的大米饭,每次开饭前再用橄榄油和沙拉醋调拌一碗蔬菜沙拉。这道食谱我吃足三天,到第四天我宁愿饿肚子也吃不下去了。晚上艾达打来电话,我一听见她的声音立刻哭泣起来。这是几天来我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我已经不知道如何从孤独的黑暗中摸索到出口了。

我吃上了房东太太特为我留在冰柜里的烤牛­肉­、掺有香肠和|­乳­酪的番茄酱以及用碎辣椒跟盐腌制的乌贼、海螺­肉­。她似乎对我的情况早有预见。这道菜我又连吃数顿,才终于接到第二个电话,索尼娅从佛罗伦萨回来了。

“今天我请客,吃完饭我们去喝酒、跳舞,不醉不归。”我拼命克制着心中的激动说。一个在孤独中呆久了的人突然有了朋友,就像生死边缘遇见救星。

我已经无比痛恨节日,直至终于开始上班,我才松了一口气。

圣诞和新年的漫长假期里,我用绘画完成了一种心理上的宣泄,一幅身披睡袍的自画像,一幅铅笔勾勒的配以柔和­色­彩的众圣母像的临摹品( 这类壁画在意大利的教堂和宫殿比比皆是 )。它们是我画过的最好的两幅画。

《风月无界》第六章(6)

首席设计师的婚纱作品获得评比大奖,公司为此举行宣传活动,主任把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面的两个橱窗交给我布置。他用肯定的语气对我说:你能行,要有信心!设计了几种方案之后,最后我选定将我的两幅油画分别裱进背景墙。自画像部分我用了大量炫目的金­色­和铜­色­,这个橱窗布置复古系列的头饰和一袭中东风格的婚纱;第二幅临摹品因为运用了透视法,圣母们均以一袭轻纱围绕,我就给模特披上拖地白纱,配以淡绿、淡粉­色­的光,简直天人合一,使壁画和模特都有了活的灵魂似的。

我的设计才华由此得到认可,一家摄影杂志拍了我的橱窗照片做Сhā页,这使我无可争议地成为撒丁岛上最幸福的女孩。连执行总裁看见我也会问一句,“你就是那个会画画的中国女孩?继续努力啊!”

索尼娅蹦蹦跳跳地来我办公室表示祝贺,这之前我因为听了太多赞誉把脸上的肌­肉­都笑疼了。不过她接下来说出的事情兜头给了我一盆冷水。

“露西娜正在抱怨呢,说一个毫无专业经验的小助手居然去设计橱窗,简直是拿公司的声誉开玩笑。她要向上面写报告,她不能容忍这种本末倒置的事情再度发生。”索尼娅的眉头拧成一团,好像她跟我正一起面对某种悲惨的情形似的。“还是因为情人节那件事,你把她彻底得罪了。”

“是,我当然知道。”我也有点垂头丧气。

从去年发生那条绿裙子事件之后,露西娜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这不奇怪,我进公司的第二天,就强烈地意识到了她对我的不屑。那天她挎一只充满法兰西文化的爱马仕皮包,身穿钉满亮片的斜纹紧身裙,看上去耀眼极了,可惜她肥厚的身体将裙腰挤出一圈赘­肉­。我当时的装扮更糟糕,棉布长裙,平跟鞋,松紧口的夹克衫,朴素得简直有点寒酸。“你好。”我向迎面走来的露西娜打招呼,她目不斜视地擦肩而去。我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露西娜是公司第三大持股人的远亲,进公司伊始即担任推广部的高级助理,不久便迅速超越副主管,被提升到正职上。去年部门经理调去米兰总部,所以未来她极有可能填补这个虚位已久的职务。而一般情况下完成三至五年的助理工作是进入初级管理层的基础。我不知道露西娜何以就具备了担当主管的能力。

上月情人节,速递公司为我送来九十九朵红玫瑰。我在卡片里找到一行龙飞凤舞的签名,可整个办公室没人能看懂,后来我用汉字的角度去理解,才断定是“马可”这两个蹩脚的汉字。那天整个上午我一直听见对面推广部里笑声不断。

午餐时间我刚走进楼道,索尼娅就从屋里蹿出来,把我往里拽。“快看呦,我们开花店了。”一脸粉刺后遗症的露西娜正在花丛里笑,她的办公桌和窗台上Сhā着几大瓶鲜花。

“很漂亮。”我由衷地说道。我没注意到露西娜转向我的面孔首次是和颜悦­色­的,因为我发现几个来自其他部门的女孩正伸着牛­奶­般白净的手指在采摘花瓣,然后放入各自捧的杯里。

“摘花瓣泡茶吧,玫瑰­精­油能美容。”索尼娅像个推销员,似乎拥有鲜花的殊荣属于她。

“这没什么了不起,为什么不去看看我的?”我大大咧咧地道。“你简直想象不出来它们有多么漂亮,比这再多的人摘也足够。”

索尼娅跑进设计室,立刻发出不可思议的尖叫,“上帝啊,你们谁收到过那么多的玫瑰吗?我打赌……”

两个女人的矛盾从裂痕扩大到深渊,我断定露西娜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报复我。

整个下午我都在整理文件,眼睛都快花了。我们的美女秘书于圣诞节定的婚,然后便辞掉了工作。终于忙完一切,我靠在椅子上刚伸个懒腰,主任打来电话让我带着便笺簿去一楼跟他汇合。我跑步下去,推开接待室的门,发现只有一个陌生女孩坐在里边。

“你好。”那女孩站起来打招呼。她长得很年轻,皮肤光亮,高挑的身躯裹在一套蓝裙子里,非常清爽的感觉。

《风月无界》第六章(7)

我正要问点什么,会议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来。是主任,他临时有事,让我面试一下新来的女孩,这已经是今天人力资源部向他推荐的第四位、也是最后一位应聘者。女孩有那不勒斯一所大学的儿童初等教育学士学位,为追随男友来到撒丁岛。我觉得依她的学历担此岗位游刃有余。我坦白地告诉她我会把我的想法如实告诉主任,他也希望我的搭档跟我合作愉快。女孩高兴得连声道谢。

这时,接待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壮硕的露西娜出现了。本来她脸上有一片春天般的光彩,看见我,立刻布满­阴­霾。

“你怎么在这儿?不用工作了吗?她是谁?”她连招呼都不打就一连声地质问道。

“我在面试我们设计室新招聘的秘书。”我说,尽量不让自己的话语里流露出不屑。不过这很难做到,而且我没有站起来。

“面试——就你?”她轻狂地甩了一下头。“哼,哈!”

“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她重复我的话,向前跨近一步。“我告诉你,这就是非常严重的问题,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助理越职行权,你有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这你不用担心,是主任的命令。不过听你的口气好像很轻视我的职位。据我所知,当初你也是从这个位置开始做起的。”来者不善,我在心里已做好反击的准备。

露西娜的表情变了,脖子和面颊周围的皮肤一下绷得紧紧的。她举起手中的文件夹狠狠朝会议桌上摔去。我和女孩同时跳起来,不过我的左手还是被夹子砸到了,我知道那个部位很快会肿起来。

“你这个毫无教养的家伙,”露西娜厉声斥道。“你在跟谁讲话?你竟敢用这种态度对我!”

应征的女孩被眼前的一切吓坏了,她惊恐的样子看起来好像马上要逃跑。我抱歉地请她先回去。我没有立刻对露西娜作出回应,我觉得她的表现完全符合课堂上教授列举的癔症型人格障碍的特点:自我意识极强,所有不能投其所好并取悦她的人都会遭到她的强烈攻击,她以给人难堪为乐。对付这种人的方法是,打击她,让其了解自己的缺陷。此时接待室的门完全被打开,闻声而来的人站满了楼道。我深深地吸一口气,觉得报复的机会来了。

“我一直尊重你是前辈,对你没有任何不敬的言行,你凭什么说我毫无教养?”说着我故意低头看一下手背,发现伤口流血了,烧灼般的痛。我的愤怒加大了。“难道因为你是前辈,就有了不尊重别人的权利吗?你以为这样就是有教养,就可以得到小辈的敬仰吗?”

“啊,马上给我闭嘴,你这个中国人!”露西娜愤怒地拍着桌子。“你以为你会设计两个蹩脚的橱窗就可以在我面前趾高气扬吗?你知道你是在为谁工作?”她伸出的一只手几乎戳到我鼻尖。

“凯尼尔公司的几位老板分别是……”我一一报出大老板、二老板、三老板的名字,最后说,“可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惊呆了,出现了几秒钟的失语。门口聚集的人议论纷纷,他们跟露西娜一样看到了我的另一面。

“噢,天哪,你敢这样跟我讲话?”她激动得口水喷­射­到我脸上。“你在这儿­干­得不耐烦了?你最好小心一点,我随时可以让你离开这里。”

“算了吧,其实你根本没什么了不起。你浅薄、虚伪、自以为是——”

“闭嘴!你这个该死的!”她留着长指甲的魔爪突然揪住我的脖领子。

我被勒得有点透不过气,拼命挣扎,可她抓住我的那只手像生了根一样牢固。我真担心她会把我高高地举起来,再抛出去。我大叫:“放开我,你疯啦?你想勒死我吗?”

露西娜的另一只手扬起来,在我惊恐地以为它就要煽到我脸上时,它突然停在半空中。同时她抓住我的那只魔爪也被什么力量牵引着向外扭,然后,我终于可以长长地呼入一口气。

“不像话,工作时间在这里大打出手,你们以为这是娱乐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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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六章(8)

主任出现了。我觉得他像玉树临风的公子。尽管他目光威严,可那跟我刚刚经历的风险比根本不算什么。人群里伸出一只手,递给我两张纸巾,我用它们盖住冒血的伤口。

“您都看见了,这个不知好歹的野丫头,我建议您立即解雇她,马上生效!”露西娜声嘶力竭地喊。

我猜这是她生命中最无地自容的时刻。她没敢说出“我命令你……”她只是气疯了,这也没使她忘记主任在公司无可撼动的地位。

“大家共事要互相尊重,林艾维是中国人也好意大利人也好,都是我们公司的一员。如果她有不对的地方,作为前辈,你可以批评她。但你是不是也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以免有失前辈的身份!”

主任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话音刚落,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个声音,“说得对!”场面混乱起来,很多人捂着嘴乐,露西娜一副行将崩溃的样子。

“莉莉,你开车了吧?陪艾维去诊所包扎。”跟着主任把头一转,厉声道,“其他人都回去工作。”

人力资源部的秘书一直在看热闹,听到命令立刻陪我上楼取皮包。办公室里没人,不知大家是外出了还是都去看我打架了。关上房门,我一下瘫在椅子上。

莉莉突然冲到我面前,咬牙切齿地说:“我告诉你,她是个疯子!”我惊呆了。我肯定那天摘玫瑰花瓣的女孩里有她,而且她是笑得最大声的一个。“她骂过我蠢货,当着很多人的面,就因为我把她介绍进来的那个家伙打错了名字。当时我真想掐死她!”

办公室的门砰地被撞开,索尼娅闯进来。“我的天哪,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那样对待她了?”她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他们说你就像个英雄。”

“这没什么,每个受到伤害的人都会那么做,因为你们根本没看见她是怎么对待我的。”我口­干­舌燥,大口喝着水,尽量控制自己仍在发抖的身体。

“噢,你不会真的说她跟三老板没有任何关系吧?那一直是她引以为骄傲的啊!”

“可是,我担心她会想尽办法解雇你,她毕竟还是有权势的。”莉莉一脸的不安。

即使赢得了这场战争我也没感到轻松,我自己都不相信露西娜会被我的凛然吓倒,从而对我有一点点尊重,只是我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之后的问题。

“这个表子,她有理由那么做吗?”索尼娅怒不可遏。

“噢,她当然可以。你们不记得那个拍平面广告的模特吗?就因为她指责露西娜对造型不具备发言权,她们当时大吵一顿,互不让步,结果你猜怎么着,公司赔给人家一笔违约金,又换了一个模特。”莉莉发现我们听得认真,就更加卖力地讲下去。“可露西娜还不肯善罢甘休,打电话给经纪公司狠狠告了那个模特一状。你们知道那会多影响人家的收入啊!如果艾维真被炒掉,肯定会使你在这个领域的发展前途变得暗淡无光,我打赌她敢四处造谣,那时没有一家公司会要你。”

“谁说的?如果艾维投到我们公司对手的旗下,我打赌他们会双手欢迎。你见过谁画得出这么­棒­的画吗?”

索尼娅的脑筋转得快,这倒也不失之为我最后的选择。“可是,一切没那么简单。而且,我从没想过要离开这里。”

“如果注定要遭到解雇,你就应该在她脸上狠狠掴一巴掌,出出气。”

“你要是这样离开的话,我会难过的。”莉莉搂住我的肩膀。

“我舍不得你,艾维。”索尼娅的话一出口,我忍不住红了眼圈。

不是为即将失业,是为所有在我离开中国来到意大利的三年半里发生的变化和改变的事情:我走进罗马大学的时候还是个怀着天真梦想的黄毛丫头;当我战战兢兢地成为凯尼尔的一员时我曾那么地自卑;在我以为就要有资格坐在意大利中产阶级盛行的拍卖会和歌剧院的前排时却遭到抛弃;我忍辱负重凭借才华获得认可后又面临被打入社会底层的危险。

《风月无界》第六章(9)

对于一个二十五岁的女孩来说,这样的风霜是不是过于残酷了?

主任尽了全力不让那个巫婆的毒镖置我于死地。我不知道他是以何种方式说服总裁我是个极有潜质的女孩——以我目前的成果还不足以证明这一切。但莉莉通风报信说人力资源部经理宣称曾接到询问我动向的电话,他认为是敌人的公司想挖墙脚。后来我才知道他跟主任是连襟。

事情最终的处理方式是我必须地向露西娜道歉,以挽救我不被打入社会底层。那天下班前,主任亲自带我去推广部,他费了多少口舌才让我相信,当我走进这间屋子之后,露西娜不会对我暴跳如雷,却可能不理不睬。果真如他所言。几分钟后我们顺利地走出来。

露西娜的高级助理,那个傲气无比的白发美女尾随我去街边找脚踏车,我怒火万丈地回过头,她大声对我说:“你真­棒­!非常非常­棒­!”她那张像白毛女一样苦难深重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笑容,然后轻飘飘地离去了。

我跨在座位上愣了半天,一时想不明白这是令我自豪还是羞耻的一次道歉。

这之后一段时间,我进出写字楼总有点战战兢兢,就怕碰上露西娜。每次经过对门,我都心跳加速,哪怕是里边可能没有她。我更担心哪一天她突然迎面蹿过来,抓住我的脖领子质问我为什么不跟前辈打招呼。然而,简直是奇迹,我整整一个月没有在公司大门口、楼道里、洗手间撞上她,我只远远地见过她的背影。可我心里清楚,这不意味着我从此能够和她平起平坐。

去他妈的,她算什么东西,米兰总部来人时她极尽谄媚之能事,对我们这些小职员却颐指气使。有一次我看见她跟档案室一个普通女孩在休息室抽烟,有说有笑。后来我才知道,女孩受此善待,完全是因为她父母那多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财富——他们是岛上最有名的殡仪馆连锁店老板。

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找一份收入不错、能使我离开撒丁岛的工作。我太压抑了。我觉得自己的躯体在老化,随着罗贝托离去的时间越长,这种感觉越强烈。偶有几次,我跟年轻的意大利男孩约会过,吃饭,看电影,跳舞,飙车。当然,他们全都做不出像“安迪加西亚”那样惨无人道的AA制。我不知道他们当中哪一个最终想娶我,但至少目前,他们更想跟我上床。可我不能答应。意大利的单身男人如此之多,我再也不会再遇上像费里尼律师那样的了。

我开始大量地向岛外招聘企业寄去我的履历,然后像只疯狂老鼠一样穿梭往返于佛罗伦萨、罗马,甚至连北部的米兰和被称为黑白分界线的那不勒斯也去过。结果不尽人意,我没有获得意大利的高等学位,也没有令人难忘的工作经验,更拿不出上司的推荐信,因此一流的公司不愿聘用我,末流企业的待遇又太差,甚至有的公司我连接待人员这一关都没过就被打发掉了——他们不聘用亚洲人。有几家专门约我洽谈的负责人,居然是出于对中国女孩的兴趣,而他们都是有­妇­之夫。我断然拒绝,就更没人愿把一份好工作交给我了。

七月份的时候,罗马的一个同学介绍我去佛罗伦萨面试。这家贸易公司规模不大,但开出的待遇和条件相当不错,最后我们商定试工期为一个月,薪水与我目前持平,正式签约后加薪20%。

暑假来临了,公司员工根据工龄和级别,每人都有三至六周的假期。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负责值全月单日子的班,今年我终于有了三个星期的带薪假期,可这还是不够我的试用期。我费尽心机地向主任请假,夏休季节大部分商店歇业,工厂也停工,这样我的请求很容易就得到了批准。

《风月无界》第七章(1)

一九九四年八月,我踏上了前往佛罗伦萨的未知路。

迪迪克公司的老板李未来自北京,人长得气宇轩昂,来意大利不过几年光景,已在这个对外国人较为排斥的半岛上打拼出一片天地。

李未曾是国内时装界一位小有名气的摄影师。早年皮尔?卡丹先生来中国考察,对一位北京籍女模特赞赏有佳,女模特旋即成为时装界的新宠,很多大人物开始出没于她的身边。巧的是,这位女模特正是李未的女友。于是他及时隐居幕后,以一种纵观全局的深度控制着情人与他人的交往。

李未对事物的判断力很强,他明白当男人和女人一旦进入“交配形式”的阶段,双方围绕着都感兴趣的东西交流,事情就会顺其自然地发展。很快,银行行长给他和女友的新公司贷了款,计委主任搞来批文,国企老总动用国有资产扶持“民办”企业……他则回报优厚的佣金,并为他们留学的子女提供各种援助。这就是当时的社会环境,事情可能比这更糟,李未却成功跻身于早期中国富商的行列。两年后批文事件东窗事发,李未带着从银行诈骗出的一笔资金,撇下女友从满洲里出了关。他辗转大半个东欧,最后落脚于匈牙利。他用李未取代了原来那个时时会令他胆战心惊的名字。

由于他经济实力雄厚,商经丰富,不似一般中国“倒爷”那样充满盲目­性­,所以他的丝绸和砂洗系列服装很快便以其优良的品质、时尚的欧版款式热销匈牙利及周边国家。这是迪迪克成衣品牌在东欧商业市场取胜的第一仗。不过李未在生活上仍保持惯有的节俭,既不去赌场,也从不光顾高级餐馆和酒吧。虽然他对女人的兴趣和对金钱一样浓厚,但如果让他在一个赏心悦目的女人身上投资的话,除非这个女人帮他挣来比她能花掉的还要多的钱。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李未睡梦中常见到的国际刑警倒是没来,却被一批以敲诈勒索为生的东北人盯上了。权衡利弊,李未不得不放弃东欧市场,只身前往意大利寻求发展。他选择了有“花之都”美称的佛罗伦萨作为再创业的起点,并花高薪挖来几位在当地成衣领域工作过的资深业务人员。

意大利政治的腐败世界有名,生意场上的黑暗恰与它是一对孪生姊妹,深谙此道的李未算来对地方了。他的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用了很短时间,迪迪克公司就拿到了许可和来自百货公司、超级市场的制衣合同,然后便以中间商的身份把订单转签给中国人工厂。由于佛罗伦萨是意大利华人最多的一片聚集地,其中绝大部分是来自浙江的偷渡者,他们的生存之路不外乎是开车衣工厂或者餐馆,李未就利用对方这种单一的生存方式趁机压低制作费,令那些既不通晓商道又难寻出路的华人老板总在无奈之下妥协。谁让这是一片劳动力泛滥的地方呢。

我来到迪迪克的时候,正是李未经过残酷的竞争,步入佛罗伦萨制衣业的第四个年头。

公司坐落在一座独立的小别墅里。办公区域设在一层打通的三个房间和一个套间,起居室则改造成接待区兼会议室。二层是生活区,款式别致的白­色­家具清晰地划分出了楼上楼下的功能。公司人员到齐时十六人,三分之二是意大利人,一名智利人,一名巴西人以及我和我的两位老板级同胞。

我的办公桌在套间外屋,对面是我的顶头上司——三十四岁的副经理张迈—— 一个美艳绝伦的北京女人,佛罗伦萨大学经济学硕士。她和老板是一对情人。在我来之前,她是公司里唯一的女­性­。

我的职务是秘书,负责内勤及协助张迈做外联事务。不过上班第一天我启动的工作是陪同老板请贸易局的人吃午饭,第二天是跟商会的人吃晚饭。过去这些应酬都由张迈唱主角,我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换人。接下来我又有机会参加了一个重要会谈。那天老板给我半小时做准备工作:熟记对方官员的姓名、职衔;迅速从一本描写佛罗伦萨人文特­色­的书中找出几条可供闲聊的话题,比如美酒、文学或者歌剧。至于会谈的业务内容老板会随机应变,我只管做口译即可( 老板的意大利语不很正规,在比较严肃的场合下借助口译人员表示尊重对方 )。可是,担当此任得具备相当高的文化底蕴才行,我对自己毫无信心。

《风月无界》第七章(2)

“这不是初步会谈,协议在前几次已基本达成,今天要做的是感情投资。”李未安慰我。他从我的顶头上司身边经过,瞧也没瞧她一眼。看样子他们之间发生了问题,连谈工作时态度都很生硬。我看得出张迈有点火冒三丈,恨不能给我一巴掌。其实从我进公司第一天起她就没给过我好脸­色­。据我的观察,她绝不是一个纯粹花瓶似的女人,我看见她向下属下达指令时细致明确,否决某些决议时大胆­干­脆。即使她对我冷淡也不能减弱我对她工作能力的羡慕。

老板走了。张迈踩着三英寸的高跟鞋站起来,她晃了晃,我以为她会摔倒,可她稳住了。

“责任重大啊!”她敲敲桌面,声音冷冷的,我的注意力全被她左手无名指上那颗完美无瑕的大钻戒吸引了。是订婚戒指吗?她的声音再度响起来,“祝你好运啊!”可她的声调听起来好像在说,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

我不理睬她,我努力地记忆着文件上一堆陌生的名字和职衔,可我的脑子老走私,我在琢磨张迈要跟谁结婚,是老板吗?非常合情合理,男才女貌。而且,她是那么富有魅力。

她一头长卷发泛着蜜柑­色­光芒,浓密的睫毛下,有一对大大的、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嘴­唇­饱满而圆润。她是属于那种五官长得偏大,组合起来颇有立体感的女人。她的身材更是惹火,跟我的纤瘦构成强烈对比,害我一直担心她的两条腿不能承受胸部哪怕再多一两脂肪。我们外出时频频有男人向她抛媚眼,我身边从没有过回头率如此高的女人。奇怪的是我竟没产生可怕的妒嫉心。我仔细想过,觉得是因为她没有这个年纪的女人该流露出的高贵与优雅,相反,她浑身上下充满风尘气。她似乎也不太把我当回事,可能她以为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学生。

除此之外,我很高兴其他同事都很友好,他们总找机会跟我聊天,或者教我点东西,但只要张迈一出现,大家立刻散开了。这种情形下,我相信老板和张迈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别人无法取代的信任和情感。

每次张迈命令我跟她外出我都开心不已,反正抛头露面的事轮不到我,比跟大老板出门轻松多了,那后面不定有多少始料不及的问题和尴尬。

这一天我们驱车前往名店林立的托纳布奥尼大街,可到了那儿她却让我在街区周围拍摄一些年轻人的流行装束,她独自去设计师的工作室。才几天啊,这个女人对我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从用不加掩饰的轻蔑眼神看着我对新工作无所适从,到拒绝我参与重要工作。她对我有戒心了。

一个多小时后,当张迈出现在我视线里时,我正捧着­奶­昔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一排柏树林挡在前面。这时一位背双肩包、穿橄榄­色­卡其布短裙的女孩经过我身边,我站起来,跟在她后边慢慢走出来。我的表情一定非常认真,张迈叫住我时,也上下看了那女孩两眼。

“好俏丽的裙子。”她说。我轻轻一笑。“不想逛逛吗?我们并不赶时间。”她亲热地挽住我。我们来到费拉加莫店,排在队尾等候进入。这里的地下室专售打折名牌商品,每天都人满为患。

就快要排到时,两个提着大购物袋的中国人满头是汗地跑过来,其中一人焦急地抓住我的胳膊。原来是迷路的台湾游客,他们最崇尚名牌,抢购起来不管不顾,才会跟团队走散。确认他们下榻的酒店在中央车站附近,我提议他们等下搭我们的车走,反正回公司顺路。

“喂,你在说什么?嗬,你可真是!”张迈毫不留情面地回绝了。

我相信如果这是两个衣冠楚楚的意大利阔佬,她的态度一定会有所不同。只是,我们不大可能与富翁在排成长队的地下室出口相遇。我帮台湾客叫来出租车,他们临走时把一台傻瓜相机送给了我。张迈不屑地撇撇嘴,扭头进地下室抢购去了。

仅仅两个星期,种种我不能忽略的迹象已经开始了——当遇上类似会晤甚至商业谈判的重要事务时,张迈总被老板安排去做不相­干­却又无法推卸的工作。我觉得老板这样做一点道理也没有,她工作上的优势远胜于我,即使在吸引力方面我也自愧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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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七章(3)

圣母升天日那天,所有还没休假的员工都收到一份小礼物。那天早晨我第一个到办公室,老板送给我一瓶名贵香水。

“最近表现不错,艾维。”他亲切地说,还摸了摸我的脑袋。从他身上传来类似胡沫或须后水的清爽味道,我的心脏本能地悸动起来。我想起了那些个早已远去的早晨,我和费里尼站在卫生间的镜前,我充满好奇地把一团团香喷喷的泡沫往他脸颊和脖子上喷。那一刻,我感到我做的事是多么有趣、我又是多么幸福啊!

“哦,我很喜欢它,谢谢您。”我说。即使他的胡沫味道我很喜欢,我也不愿意他碰我聪明的脑袋。

“记住,在我这里,你的贡献和收入是成正比的。”他又摸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真想赶快逃走,好在我控制住了。虽然从一开始张迈的美丽就令我惭愧,不过那也意味着我的男老板根本不可能看上我,糟糕的是这种安全感正在消失,而且我脑海中常浮现出一幅戏剧­性­的画面:两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揪打在一起。天,要是张迈以为我抢她的男人,她绝不会饶了我!

“我会努力的,谢谢您为我提供机会。”嗯,这的确是个勾引老板的好机会,可我完全无此意。这时,张迈的面孔突然出现在房门口。“啊,您好——”我吓坏了。李未撤回手,也不帮我解围就走了。

张迈站在那儿看了我几秒钟,转身出去。我扶着桌沿慢慢坐进椅子里。她会训斥我吗,为了老板送我礼物并拍我的肩膀?如果我马上追出去低声下气地向她解释,也许不会有什么危险甚至被她炒掉。可是,我­干­什么了?我又没对不起谁。想到这儿,我的胆子大起来。张迈个头比我矮四公分,体重超过我十八磅。凭我的感觉,关键时刻她的三英寸高跟鞋会对她造成伤害,我只需狠狠地推一把。

今天上班的头一件事是发礼物,每个人都很兴奋,尽管他们收到的不过是CD、书籍、或者巧克力。

张迈拎一只Dior的购物袋款款走进来,她的整个身体都裹在一股诱人的依兰香气里。我扫一眼她的脚,很好,三英寸的银白­色­费拉加莫,那天在地下室花五十万里拉买的打折货,比我脚上的鞋贵四倍。我不动声­色­地把椅子往外移,如果她胆敢掴我一巴掌,我就会在她伸手的同时也出手,推她个人仰马翻。她走到我桌旁停住了,我警惕地侧过头。

“给你的。”她轻轻一甩,购物袋落在桌上。“我保证它非常适合你。”

我翻了翻眼睛。我的样子一定看起来困惑极了,我正努力回忆她刚刚说的每一个字。

“一条裙子,穿上它你可以去参加任何晚会。”她故意慢慢地、大声地说,我相信一层的每个人都听见了。她从袋子里拿出一摞云霞似的绸缎,像抖床单一样把它抖开,一条玫瑰粉和杏­色­相间的连衣裙跟披肩出现在我眼前。

“我不明白。”

“先试试看再说。”她把裙子塞进我怀里。

我跑进卫生间。当我出来的时候,老板正好打开他办公室的门。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裙子与我的体形天人合一,总之我突然觉得我的美丽令人惊愕、令人兴奋。老板冲我吹了声口哨。

“看起来真是­棒­极了。喏,披上披肩就是参加盛宴的晚礼服。”张迈一付竭尽全力美化我的架势。

一件优雅的衣服,或者说一件设计­精­美的衣服,的确可以改变一个人,所以女人对那些价格不菲的名牌货总是有着特别的嗜好。

“虽然我很喜欢它,不过你知道,我买不起。”我估计裙子的价值超过我一个月的薪水,我怀疑她想打我钞票的主意。

“别担心,从现在起它属于你了。”

“送给我?”

“嗨,别那么紧张,”她嗔怪道。“一件普通礼物而已,朋友送的,可惜尺码小了。既然能给它找到更适合的人,我觉得送礼的朋友不会责怪我。”

我心中窃喜,赶紧拥抱了一下张迈。她笑了,露出一排小巧的贝齿。

《风月无界》第七章(4)

“我只是看你带来的衣服不多,我想也许你需要它。”说着她扬了扬手腕,镶钻的卡蒂亚闪烁着华贵的光彩。我对这款手表心仪很久了。哦,她说裙子是朋友送的,显然那不是老板。那么手表呢?难道她还有更重量级的、肯送她千万元大礼的朋友?我也想要这样的朋友。

午饭前,老板两眼生辉地走到我的办公桌旁。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对我流露出来这样的神态,可我没想到,以后他的眼睛里常常有这样的光。

“中午跟贝维坎尼百货公司的负责人有个商务餐,你也去。打扮得这么光彩照人,想办法搞定这个难缠的老家伙,成了我给你加薪。”

我看看张迈,有点替她难过。其实关于这条裙子,它很可能与那台傻瓜相机有关,因为那天我们回来后,老板拿着相机不停地给我拍照,还问张迈为什么人家不送给她?

虽然我是渔翁得利,不过老板的安排让我觉得,他比我们两个女人加起来还要狡猾。

下班时张迈主动提出请我吃晚餐,我觉得她绝不是想帮我再省一顿饭钱。看她­阴­郁的表情跟平日判若两人,就因为我参加了中午的商务会餐吗?虽然我差不多搞定那个秃头,可席间他竟两次问起张迈,可见这个女人有多么地深入人心。她不会是想借此对我提出警告吧?虽然她不像露西娜那样狂暴,可我毕竟抢了她的客户,不用说,这就是她今晚复仇的动机。要是我们一言不合打起来——哼,我绝不能便宜了她……

公司来了新客户,一个身材高大,长着络腮胡子的北意大利人。

偶尔,我和张迈需要将印制­精­美的宣传册发往类似Vigna Nuova大街的一些大型百货公司。虽然这是我们最不情愿做的事,可它却是拓展业务很有效的一种手段。老板尽管吝啬,也不是连这个铜板都不舍得花,只不过他相信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比那样的二十个家伙都管用——我们总是出人意料地能够受到并未预约的百货公司负责人的接见。大胡子就是其中之一。

张迈的外交手腕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公司的客户十之###都是她搞定的。她那张配有半幅彩照的特制名片跟通行证一样灵,她看上去像一件艺术品。比较之下我逊­色­多了,因为是快相,没人喊口令,结果我忘记咧嘴巴,面孔严肃得像嬷嬷。

大胡子带着女助手、李未带着张迈,他们一起进了会议室。我将咖啡端进去后,回到自己的位置,把腿蜷进椅子里,高跟鞋稳稳地放在桌面上。没一个小时他们不会出来,我可以趁机打电话跟索尼娅聊聊,她正在佛罗伦萨的姐姐家看孩子。我翻开记事本,查找电话,却一眼瞥见费里尼的名字。

“一定有机会再见到他。”我再一次这样鼓励自己。尽管那顿晚餐张迈讲的故事打破了先前我对于迪迪克的种种猜测和幻想,可是,我仍然打算留下来。我努力把眼前的一切想象成一个踏板,我必须继续向上攀登。

会议室的门吱扭一声,吓得我赶紧把高跟鞋扔到桌子下面。这么快就结束啦?张迈一定施展了勾魂###,把他们全迷倒了。真够毒辣的!我站直身体,用脚在桌子底下找鞋,他们时刻都有来到办公室的可能。左脚穿上鞋,可是右脚——哎呀,鞋在哪儿?我看见张迈向我走来,她的身后应该是客户和老板。汗水立刻从脊背上淌下来。我的左脚立在她能看见的位置,右脚还在桌子下面继续忙碌。

张迈来到我身边,我刚好把脚挤进皮鞋。我扫一眼门口,没人。“需要我做什么吗?”

她用那双深褐­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我,好像我是个陌生人。“带上你的笔记本,进去参加会谈。”她说。

我怔了怔。“您——”

“你一个人。”说完她扭身走了。

我还在盯着门口。“你一个人。”她是这样跟我说的。他们不需要她做什么了。噢,天哪,我好像才意识到有人在等我。我飞快地从抽屉里拿出一面小镜子,重新涂了一遍我的蓝蔻姆­唇­膏,然后抱起笔记本,挺胸,抬头,优雅地摆动双腿向会议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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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七章(5)

一个半小时后,大胡子与李未签下三千套纯棉五件套床上用品的代理合同。协议上有一条,双方将本着诚挚的态度,力求达到未来长远合作的目标。

每个人都很高兴,我却满头冒汗,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脚指头被鞋尖挤在一起太痛的缘故。不过大胡子接下来的一个问题吓了我一跳。“不知艾维小姐愿不愿意哪天跟我一起吃顿饭?”

不等我回答,李未抢先道:“嘿,就今晚吧,我请客,一起去吃中华料理。”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超过一个小时,老板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响。“艾维,你知道这样的客户对迪迪克意味着什么,回家好好打扮,晚上看你的了。”

我看看手表,六点钟,真不敢相信,一个半小时之后我就要开始一场防守与进攻的较量了。张迈演绎过的故事,老板欲以一种不光彩的方式轮回到我身上。然而,我决不会让一切失去控制,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是一个有能力的女孩,这份工作我的确需要,可我不靠脸蛋和身体。

三天前,那顿该死的晚餐我和张迈没打起来,她却让我了解了一个隐藏于她内心深处的秘密世界。记得当她最后停止叙述时,显露出一付如释重负的样子。她压抑了太长时间,长得足以使一个女孩变成女巫。我曾以为她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令所有女孩妒嫉得发疯的——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人,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她的美丽中有一种沧桑。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当时我嘟哝着,几乎无法自持。“我是为了找到离开我的男朋友才离开撒丁岛。现在我怎么办?”

“趁着还能回家,赶紧走吧。”她用嘲弄的眼神对着我。“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如果你把今晚的事告诉别人,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有点恐惧地看着她,这是威胁吗?可她凶狠的样子也漂亮极了……

张迈的年轻岁月可以用丰富、幸运来定位,她当过兵,上过大学,交往过拿回乡证的香港男朋友,最后又顺利地出国留学。无论生活多么生僻或者艰难,她都能在其中找到展示和释放的机会。

大学毕业后她独闯深圳。她受人欢迎的标签就贴在脸蛋和身体上,只有最愚蠢的人才看不到这一切,这使得她无论有怎样的才华和求知欲,都因为那些标签而令人难以发现。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在港资公司的职位,她上升,上升,急速地超越身边的同龄人,以及无数才华出众者……直到成为董事长的办公室主任。

年近不惑的香港老板成了她的男友。张迈从窄小的宿舍搬进他那套非常像样的公寓,他们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日子。两年后,香港男人的生意逐渐走下坡路,他开始酗酒直至夜不归宿,他的衬衣上常飘着一股挥散不去的香水味。张迈像特工一样进行跟踪,成功地从厨房窗户潜入一栋复式结构的小楼,那是深圳最早期的富人区。

“你回去吧。”男人说。他身边是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他把她送到门外。“她是我最后一线希望。如果侥幸我没有破产的话,你可以继续住在那套房子里。”

夜深人静,天空中下着小雨,冷飕飕的。一辆载货卡车停下来,司机愿意捎她一程。­精­疲力竭的张迈倒在驾驶室里睡着了,睁开眼时发现离家更远了。

“答应我吧,要不就把你扔在这荒郊野外。”司机不怀好意地摸着她的大腿说。

张迈环视漆黑的夜,心想他的提议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自己,怎么连恐惧和畏缩都没有,倒好像如饥似渴地要跟谁发生点男女关系。

停车,他们蹿进路边的田地,把雨布铺在地上,像牲口一样媾合在一起。远处,汽车大灯雪亮地扫­射­过来,司机慌乱不堪,提着裤子一跃而起,那个东西瞬间缩成了一团黑­肉­。他被雨水淋湿的头发紧贴着脑门,裤子吊在胯间,半个ρi股­祼­露在外。张迈忍不住大笑起来。司机逃回驾驶室,把车发动了,又跳下来拉张迈,几乎是哀求她跟他一起走。他想万一她出点意外死在这里,他不就成了强Jian杀人犯?他得把这个疯女人送回家。她让强Jian犯也感到毛骨悚然。

《风月无界》第七章(6)

张迈搬了家,换了新工作,然后开始和不同的男人来往……她的身体从那个荒谬的雨夜之后变得出奇地焦渴,就像特殊环境中培育出的一片菌,必须有特殊的雨水和土壤,否则她就会­干­枯而死。她和许多男人上过床,为了避免发现他们优秀的一面,她跟他们的关系从来都没有维持超过一个月的,最短的只有一夜。

这样无序而放纵的生活持续了一年,直到她罹患上­性­病。拿到诊断书那天,她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为自己的自作自受不胜痛惜。她曾经是个多么无与伦比的女孩啊,是爱情把她变成了一堆肮脏的垃圾。

张迈从深圳撤退,应聘进入北京一家意大利驻华机构。她打定主意要凭自己的头脑和才智改变昔日的堕落生活。然而没出三个月,年过半百的意大利总裁看中她,一掷千金送一进口凌志,博得美人投怀送抱。接着,张迈借助总裁这块招牌和平台,取得了赴意大利的留学签证。

总裁调职回国后,撇开年老­色­衰的妻子,与张迈同居。一年后,那男人突然在没有任何预告的情况下宣布中断她的生活费和学费,且一个星期内必须从公寓里搬出。他有新欢了。

“有些朋友你可以去接待一下,这些人很有钱。”总裁语出惊人,表情就像在谈一笔生意。“你不可能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得找一份活。当然,那儿绝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只要你愿意,我保证用不了一年,足够赚到你大学几年的费用。”

他指的是一家高级­性­俱乐部,那儿接待的客人都是显赫的家伙,因顾及身份,不能随意去夜总会抛头露面,而这里不仅保密工作一流,小姐们个个都具备明星水准。客人们总是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

在俱乐部一间灯光幽暗的房间里,前来面试的张迈见到了一个充满魅力的中年男人。他往音响里放了一张曲调轻柔的唱片。当音乐响起时,他邀请她跳舞,继而要求她脱掉自己的裙衫。张迈照做了。她隐约觉得这是个非同寻常的时刻,一个身高、相貌、气质和谈吐都具备完美分数值的男人把她搂在怀里,他们赤着脚在地毯上起舞。她觉得他一定是个魔术师,他施展的法术令她难以自控,体内的欲望渐渐如潮涌,浸湿了下身。

张迈一生历经无数男人,如果说她记不得跟谁Zuo爱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那么,此刻的每一处细节她都记住了:他把她放在地毯上,他的手在橘光里伸向她弹­性­的、迷人的身体……她骑在他的身上,弓起背,任一头长发抚摸脚踝……

张迈在俱乐部里大受欢迎。那个功成身退的意大利总裁来给她捧场,完事之后依依不舍地趴在她身体上,用一种富有经验的口气说:“你是个具有敬业­精­神的女人,你一定能赚很多钱。”

“没错,这儿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她说。

拿下硕士学位的时候,张迈已经三十出头,此时她手里有了一笔不小的积蓄。她想有正常人的生活,于是,她前去迪迪克公司应聘。

面试后老板主动请她吃饭。那一餐到底吃了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碰杯时他们的手互相摩擦,令她有触电感。席间她的脑子一直飞快地转动着:她在他眼里美丽吗?他可以观察到她眉眼间那些不易觉察的沧桑吗?最后,一个长长的眼神唤醒了双方,他隔着桌子探过身来,用手托住她翘起的下巴。他们结了账,直接去了楼上的旅馆服务台。

“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是那些丑陋的男人玷污了你。”李未是第一个这样安慰她的人,他并不因了解了她的那段历史而鄙视她。“如果你痛恨过去的一切,为什么不把它们部全说出来呢?你可以在我这儿抱怨任何事而不会受到指责。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都要重用你。尽你的所能和我一起创建迪迪克吧,从现在起,它属于我们两个人。”

此时李未的公司刚刚起步,其艰辛可想而知。张迈凭借自己的优势迅速展开工作。她联络留学时期的意大利同学,甚至不惜动用那些有头有脸的嫖客,很快就拉起一张商业大网,而网下她付出的代价只有她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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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七章(7)

“谁也别想要挟我!除非我疯了,否则我是不会答应你那样做的。”垂涎张迈美­色­并愿以此做交易的客户不乏其人,而每次李未都信誓旦旦。那么,所有为此付出的她都可以忽略不计,她已经把生意和感情这两件事融为一体。

那天子夜,她拖着疲倦的身体,怀揣公司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制衣订单回到公寓。她站在门外迟迟不敢进去。她是经过几个不眠之夜才做出这一决定的,她用自己的身体征服了那个叫亚瑟的以­色­列人,最后老家伙气喘吁吁地说:“做我的女人吧,宝贝儿,就像今天这样。我会关照迪迪克的……”

她整整衣服,鼓起勇气推开房门,已做好被斥责甚至挨打的准备。

眼前出现的是一张充满关切的脸和一只堆满烟蒂的烟灰缸。她双手颤抖着把合同递上去。“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他抱住她,连带那份订单一起搂进怀里。

“我不是故意让你难过,”她充满歉意。“如果你嫌弃我——”

“我从来就没有嫌弃过你,不管你怎么和别的男人睡觉,你都不是妓汝。下贱的是那些男人。”他用手捂住她的嘴。“为了取得成就,每个行业的顶尖人物都付出过常人所不能想象的代价,这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只是,你这样做,让我心痛!”

事情开了头就无法回转了,两个人默默地达成共识,张迈给亚瑟做了一年多的情人,同时她也是李未的女人。她怀过两次孕,尽管她可以确认这是李未的孩子,仍主动堕了胎。

“我知道你牺牲了很多,亲爱的。我们现在正一天天好起来,等事业稳固了,我就把你养在家里。你考虑过将来生几个孩子吗?”

第二次张迈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李未一直说个不停。他看起来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激动。今天早晨他收到亚瑟的短讯留言:经过筛选,董事会决定销往北部的那批羽绒服由迪迪克公司代理生产。以往迪迪克获得的订单大都是超市和廉价卖场里的低档货,李未无时无刻不盼望着能从这种低下的位置站起来。这批羽绒服可以说是打开通往中档成衣市场的一次绝好机会,只要能在意大利服装业里争取一隅之地,哪怕是最后排,都是成功。

经过漫长的、筋疲力尽的挣扎和奋斗,张迈在李未身上、他们在迪迪克公司、在围绕着它的方方面面倾注了全部心血,为此张迈一直无法放弃她所不齿的某些“工作”,目的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家里生养孩子。虽然这当中也出现过波折和危机,但每次李未都凭一张能言善辩的嘴,一次完美和谐的造爱遏制住她的摇曳。然而慢慢地,她发现尽管她和这个世界、和别的男人之间始终隔着李未,但他已经变得有点漠视她的身体躺在其他男人的怀里了。

迪迪克终于站稳了脚跟,从一间小小的办公室搬进了独立的大房子,张迈也不再需要用­肉­体来做诱饵。可是,她发现自己老了,当她的脸靠近镜子只有半英尺时,可以看清嘴角和眼角那几条细纹。从此,她再也不敢把目光长时间地、专心致志地停留在镜中的那张面孔上。

八月是避暑高峰期,迪迪克的意大利职员开始轮休,到中旬时,就只有我和老板在工作。

公司的夏季奖金很可观,拜大胡子那张订单所赐,连我也拿到十五万里拉。虽然远不及别人,可我在凯尼尔­干­了一年多,去年底也没得到双薪,今年夏天才第一次领了十万块旅游奖,那还是主任拿着我的橱窗设计去找总裁才得到特批。

张迈有足够的钞票去世界任何角落,可她只打算前往锡耶纳观看豪华赛马会。这种中世纪遗留下来的古老传统是当地最盛况空前的节日,年年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者慕名而来。然而仅仅过去了三天,她便跑回来。接下来一整天,她那双带刺的眼睛就没离开我的脸,恨不能揭开她不在的时间里,只剩下一男一女的公司发生了什么。

上次跟大胡子的晚餐她没能出席,她对公司的运转已越来越失去控制权。太可笑了,她竟再次将这一切迁怒于我,从那之后一直像女巫一样对待我。其实我没有丝毫对不住她的地方,除了费里尼,我不会爱别的男人。上帝知道,那种伤心事,一辈子遇上一次就够了。这两天她除了不停地使唤我,还故意当我的面用对讲器跟老板商量午餐去哪家高级餐厅。而我总是一个人去吃­鸡­肝三明治、番茄意面或者比萨,奢侈的时候不过是点道托斯卡纳风味的炸­鸡­­肉­,或者来一碟用橄榄油调制的凤尾鱼拌沙拉。佛罗伦萨的物价比撒丁岛贵,明天还是个未知数,我一点都不敢挥霍。

《风月无界》第七章(8)

今天午餐又是加了火腿、蒜肠和­奶­酪的厚面包Panino。如果不是总喜欢喊我“中国宝贝”的大肚子店老板每次都送一碗青豆­肉­沫汤,我早就噎死了。我愿意来这家小饭馆不仅是为了喝免费的汤,还因为它无需付餐桌布置费,也没将小费直接打入账单,除了第一天我付过六百里拉( 餐费的10—15% ),老板就再也不肯接受这笔钱。

炎热而­干­燥的天气笼罩着佛罗伦萨,午饭后我在街上无所目的地走着。马路上车流像一只只移动的火炉,人的每一分­精­力都被它们吸吮­干­了。我真想躺在凉快的卧室里睡上一觉,可来回路上一消耗,就没剩几分钟了;回公司倒可以趴一会儿,不过张迈那张拉长的脸肯定没好颜­色­看。我咬咬牙,忍着头昏和脚趾支离破碎的痛楚继续在街头流浪。这里到处是没完没了的绘画和壁画,我开始想念撒丁岛凉爽的山地,四季常青的野橄榄,无数的杜鹃和夹竹桃……每逢夜晚,我孤独地躺在一张小床上,听着摩托车、汽车甚至警车在巷子里穿梭鸣笛,不免为自己如此的渺小和卑微失声痛哭。早晨醒来我又强打­精­神安慰自己,毕竟在我四处碰壁、一败涂地的时候,迪迪克接受了我,这使我的未来有了希望,虽然现实委实令人心寒。

迎面走来一对男女,妖艳的女人大半个身子都钻进男人怀里。我猜测她一定断了骨头。他们离我近了。“天哪!”我失声叫起来,一头扎进旁边的铺子。

张迈和老板旁若无人地从橱窗前走过,对比分明的两副面孔:女人沉醉得不能自拔,男人冷漠无奈。

张迈的身影突然使我被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绪攫住了。我们都是女人,挣扎在这个世界仅仅是为了拥有一个爱我们的男人,可这个世界好像并不需要我们,处处令我们觉得多余,人世的快乐和幸福总与我们擦身而过。

我在迪迪克的试用期眼看就要结束,如果公司不打算跟我签约,我会立刻跳上一架飞机——而不是轮船,急速地、如释重负地赶回去。可事实刚好相反。

我矛盾极了,我是那么地痛恨这里的一切,我痛恨张迈的颐指气使,那种感觉好像我低她一等;痛恨她揭穿老板的秘密,又扮演亲密爱人的角­色­;痛恨公司那20%的加薪,诱惑得我不知所措;痛恨大胡子打电话­骚­扰我和我现在这样孤苦伶仃的日子;痛恨佛罗伦萨的气候及我那间小小的房子,它坐落在街口,紧邻一排垃圾箱,每天清晨五点钟清运工人就开着庞然大物轰隆、轰隆地来了……

老板再次做出一件不可思议的举动:率领张迈和我去美国做一次短期旅游,以奖励我们对公司的贡献。“艾维,要加油啊,想办法拿下跟维森塔尔( 大胡子 )的长期合约……”他的暗示招来张迈病态般的怒视。

双程机票公司报销,外加每天十万里拉的差旅补助,食宿费自理。虽然我很想去传说中的天堂看一看,但美国的高额消费使我紧张。“先办签证吧,其他事再决定也不迟。”正犹豫着,老板发话了,随手把一份材料递给我复印。我打开,里面有张字条:“我会酌情考虑给你增加补助。”

十秒钟之内我想出了一百个可能与此有关的情形,可最终我只确定了一点,他想用足够的诱惑把我留下来。

三天后计划改变,李未命令我跟他去日本参加一个服装面料展览会。去日本?他一定是在开玩笑。“那副总经理呢?”我追问。出于警惕,我变得非常敏感。

“她留守公司,有些职员下星期才来上班,而且工厂将上市的那批童装是她经手的。”李未坐在桌前敲电脑,漫不经心地回答。

听起来不假,可让张迈从我和他的身边消失一个星期,这太可怕了。“您知道,我不会日语。”

“你不是学英语的吗?小日本最崇拜会讲美国话的人。”

“虽然是,可我的英语早都荒废了。而且现在天气凉了,我连秋装都没带——”

“这我知道。”他打断我。“让张迈带你去设计师那里谈一谈你有可能出席各种场合该穿的衣服,多设计几种搭配方案,毕竟代表着公司的形象。”

《风月无界》第七章(9)

他简直一点道理没有,他竟然不允许我表示意见。“我讨厌这样的安排!”我大声抗议。

李未抬起头,那双不大却相当厉害的眼睛半天没离开我的脸。我站着没动。我们就这样对峙着。我注意到,类似的情形在我和老板之间越来越多,先前我拒绝大胡子的约会,李未就这样跟我对峙过。这是很不正常的,老板与下属之间,像在争夺什么控制权那样严重。

“出去工作吧。”他终于挥了挥手,可那致命的眼神让我的心抖了一下。

虽然老板的诸多恩惠的确动人,可结果肯定非同小可。

“请把我的护照和居留证还给我。”我说,现在我站在张迈面前。

“不是要去日本吗?连这几天都等不急?”她­阴­阳怪气。我的脸因为羞辱而开始发烫。“当天老板就把证件从我这儿拿走了,不信你去问他。”

我顿时晕了,这是因为别人早知道内情而不告诉我时的那种震惊。我的嘴巴张得很大,她还以为我要哭了呢,我掉头又闯进李未的办公室。

“护照已经递进日本领事馆,三天后取。”

全是废话!他妈的,我真想杀了这对狗男女!

星期一上班,ρi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稳,老板便把我叫进去。

“看看他们为你做的准备工作怎么样?”他指指旁边的衣架,上面摆着四五套不同场合适用的衣服、饰物。“检查一下还缺什么,列张清单,只有一天准备时间了,后天出发。”

我感慨地盯着那些时髦的衣服,换做一个月前,我肯定会为它们动情地跳起来。我慢吞吞地掉过头。“这些东西好极了。可是,我还是希望您再考虑一下。”

“哦,”老板面带微笑地看着我。“我准备给你罗列出来你应该和我一起去的理由。首先,机会难得,它对你增长见识非常有利。第二,你是唯一合适的人选,而且你完全能够胜任。第三,你不会因此损失什么。想想看,这些理由够充分吗?”

“好吧,就算是这样。”我说,不过它们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算了吧,费里尼,还有令我垂涎的20%的加薪。我深深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决定了,我要回去。”

我做好准备接受他吃惊的表情以及因此带来的激烈表现,可出乎我意料,他很平静。“艾维,为什么你要这么固执呢?你在意大利难道还要保持矜持的生活态度吗?你不需要钱吗?”

“不,但不是——”

“听我把话说完。”他摆一下手。“我要说的是,你来佛罗伦萨的目的并不像你面试时说的那么简单。你不要以为我没注意到你经常垂头丧气的样子。你似乎在逃避或者期待什么,你面临着很大的生活压力。我想让你知道,我非常乐意帮你解决困难。”

“您可真是个好人。”我说。

“签了这个吧。”他捏起桌上的那份工作合同抖了抖,和蔼的样子像一个慈善家。“维森塔尔虽然年纪大了点,不过经济实力你是清楚的。出于男人的角度,我建议你别错过这个机会。当然,如果不想往那方面发展,作个朋友也不错。最近有好几家公司都在争取他,这方面我们的优势不大,对此我很担心。”

“我觉得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诚信,”我拼命克制住自己,才没有把他过去的丑陋记录一一抖落出来。“如果没有这一条,实力和规模都是暂时的,即便施展了其他手段。虽然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可我知道我是不会任人摆布的。”

“你在跟我开玩笑。”他双手一推桌边,靠椅向后滑去。他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终于以那样一种老谋深算的口气在我面前揭开了蓄谋已久的­阴­谋。“只要你把跟维森塔尔的长期合约拿下,我就让你远离这种生活,我还可以推荐你去其他的公司。当然,首先你会得到一笔可观的奖金。可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即使离开迪迪克,也回不去凯尼尔了。6832XX,是这个号码吗?拨出去之后你知道将发生什么?你会立即遭到解雇,而且一块钱遣散费也拿不到。没有哪个老板喜欢不安分本职工作的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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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七章(10)

我立在地当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天哪,难道我来到这里仅仅是为了能够成为那些有钱有势家伙的情人吗?该死的狗男人!就因为我没有了费里尼,别人就可以欺负我,以为我卑微得为了生存什么都肯做。可我不是那样的!

“我想,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说完,我转身走出来。

下午,我整理了一下我的办公桌,尽量不惹人注意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服装部的人把我出行的衣物装好,他们送我和箱子一起回家。

“明天不用来那么早,公司里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离开时老板拍着我的肩膀说。

回到家,我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给罗马的同学,她向我推荐的这家公司比当初我找不到工作还要糟糕。

“对不起,谁想到他是那样的人呢?都说他年轻有为,是商业奇才,他公司的发展速度惊人……”

拨出第二个电话之前,我经历了漫长的心理折磨:我不能回到那个重男轻女、心灵备受压抑的家,我从来没有被放到一个被爱护的位置上;我不能让眼巴巴送我出国的­奶­­奶­看到我一事无成地回国;我不愿每天挤一身臭汗乘公车去挣那微薄的薪水;我不想跟愤世嫉俗、清贫如洗的男人谈恋爱;虽然我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付出了前所未有的艰辛,同时这又是我体会过的最幸福的岁月——我找到了安宁。我很容易用这样的方式来看待自己,我在这个本来不属于我的美丽世界里,发现了那么多迷人之处,并已享受到它的种种优势。

所以,只要不回去,这仍是一片充满希望的天空。可是,我知道,如果说这不是我在生活中做出的最悲惨、最不明智的选择,我就是在撒谎。反正最终原则和­操­守都守不住了,我觉得一个赏识我的强盗比一个利用我的骗子要好得多。结果虽然相似,过程和手段却截然不同。

我一口气­干­掉三杯冰葡,在炎热的天气里,它给我带来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当我的头眩晕起来时,我拿起电话。

马可?卡兰德拉先生于第二天中午来到佛罗伦萨。

我与他在公司对面那片有百年历史的橄榄树下接头。一共只有两辆轿车,除了我在旧货市场见过的一个人之外,还有两个衣着得体的陌生人,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穿黑衣、戴墨镜、神­色­冷酷的西西里保镖。不过看他们的举止和神情,关键时刻完全可以胜任其他任务。

马可站在树­阴­下。他穿一件莴笋绿的休闲短衫,齐膝的运动裤,帆船鞋,外加一顶遮阳帽。以前每次见到他都是一身质地极好的西装,熨烫得平整的衬衣,系着漂亮的丝质领带,那种装扮使他看起来像一个尊贵的主教,一个能够“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大人物。

看见他的一瞬间,我有点激动。“辛苦你们了。从机场直接过来的吗?”我发现马可在打量我膝盖上的那条塔夫绸超短裙,他从没见过我穿这么短的裙子。这都是受张迈影响,她能曝光大腿根,我露一公分大腿不为过吧。

“噢,不,”他迅速移开视线。“一下飞机先去救场,踢了半场足球赛。对手都是高中生,真有力量,我几乎冲撞不过他们了。”他有点意犹未尽,还没从激烈的赛事中完全脱离出来。不过我注意到他的助手在偷乐,另外两人也忍俊不禁,马可冲他们翻了翻眼睛。

毫无疑问,这也是个疯狂的球迷。意大利男人从小都有一个共同梦想,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我在罗马火车站见过远道而来的球迷队伍,他们排列整齐,在指挥的号召下,挥着拳头和旗帜,高喊“加油!加油!AC米兰!”一起向球场开拔。这些都是“发烧”级球迷,在到达体育馆之前已处于癫狂状态。

“这样的天气踢球,可不轻松啊!”我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有关足球赛的事。

“先去吃午饭吧,想吃什么告诉我。”他换了个话题。

我摇摇头。从早晨到现在我连水也没喝一口,由于神经高度紧张,饿了大半天却觉得胃里涨得满满的,刚才一路小跑着过来,现在恶心正一阵阵向我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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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无界》第七章(11)

“算陪我吃,我可是已经饿坏了。”他说。

我心想,你快点进去找李未吧,问题不解决我吃不下饭。昨天电话里马可的一句话把我吓坏了,“我要让他从哪儿来,就爬回哪儿去。”当我询问该怎么办时,他这样回答道。“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几乎哭出来。“嗯,知道了,我会考虑的。”他最后说。

马可对助手吩咐了几句,然后帮我从外面拉开车门,我坐进去。车内有股好闻的香­精­味,跟初次被他拉去吃那顿要命的晚餐时他身上的味道一样。

“你看起来脸­色­非常糟糕。”他开着车问道。

“头痛。”我打起­精­神,尽量控制自己,一边寻找适合呕吐的地方。胃部翻涌得越来越厉害,我按下窗户,趴在上面,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很难受吗?要不我直接送你去医院。”他减慢车速,停靠在路边,递给我一打面巾纸,然后轻轻拍打着我的背。

“不,我只是一整夜没睡觉而已。”我无力地摆摆手。

“你看起来好像要虚脱了。”他放倒座椅,托着我的头向后躺去。“先躺下,等下吃点东西会好过一些。”大概有几秒钟的时间,他的身体紧挨着我,我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男人气息,这立刻让我体会到了真正的痛苦:孤独,无助,像个受惊吓的孩子,没有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抬起一只胳膊遮到脸上,眼泪淌下来。

在餐厅里,马可给我点了一种叫Camomilla的香茶,他说这对治头痛很有效,还能缓解压力。我非常信任地喝了一杯。

“再吃点东西你就可以恢复了。”他说,把菜单递给我。一翻开,我立刻被右边那一连串密密麻麻的0吓着了。本来这顿饭我想请他,可这个菜价起码要花掉我半个月薪水,而且餐桌布置费居然收两万里拉,要是他再开瓶上等红酒……上帝,那跟捅了我一刀没什么区别。我的心哆嗦起来。

“太贵了。”我抱怨道。

“没关系,我付得起,你只管看左边的目录。”

我放弃了点菜的权利,由着他点了开胃蔬菜汤,菌菇烩饭,红酒板栗汁炖鲜贝和烤得香喷喷的托斯卡纳T骨牛排。吃着饭,他随意地跟我聊天。我告诉他我的新发现,女人不能当官,一有权肯定变态,凯尼尔的女主管露西娜这样,迪迪克的二老板也如出一辙。要不是从长计议,我绝无可能坚持四个星期。

“噢,这正是我要问你的,你甚至没有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们面对面地坐下来,解释一下你为什么离开撒丁岛。我可不希望是在躲避我——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我避开他的视线。“我在打暑期工,反正那么长的假期也没地方去。再说我也没钱。”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失落。“我可以带你出去玩啊。现在该怎么办,都错过了?”

我低头慢慢喝光第二杯香茶。他之于我的情谊超过任何一位朋友,索尼娅除外,我对此确信无疑。可是,他毁了我的爱情。不知道他意识到这些没有,我们之间的关系没那么容易建立。一直到吃完饭,他都只字不提李未,我几乎以为他忘记了。当我打算开口提醒他,他的手机响起来,他对着里边“嗯”了几声便挂断了。

“你一定很忙——”我满怀不安。

“没有哪件事比现在我做的更重要。”他的目光和我一接触,我立刻躲闪开。

结账时马可掏出信用卡。签完单,年轻的男侍者随手将那张白金信用卡递给我。“拿去。”我满脸疑惑,不明所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我保证这位先生不会反对的。”侍者做个鬼脸走了。

我把信用卡推向桌对面,“小心被我恶­性­透支哦。”

马可一把按住我伸过去的手,“感觉好点了吗?”

“是,谢谢你。”我垂下眼帘。

“走,我陪你回去收拾东西。”他松开手,率先站起来。

迪迪克公司在一幢老式楼房的三层有一套常年包租的小公寓,我搬进来一个月了,可仍然觉得它很陌生。房间小是主要原因,家具也没一件令我满意,书桌、椅子、地毯全都陈旧得散发着霉味;厨房里除了咖啡机连只煮饭的锅都没有;卫生间的莲蓬头一打开就轰隆隆地响,跟地震似的。过去这里是公司的招待所和临时存放退货的地方,现在,我获得了首月的免费居住权。

《风月无界》第七章(12)

打开门,马可站在进门处打量这间小小的麻雀窝。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太寒酸、太落魄,我快要被各种变故和贫穷的日子淹没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使我心跳的频率加快了。

“我并不在乎公寓有多小。”我强撑着。我进屋收拾行李,完全不敢看他的脸,可是,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像与他和雅惠夫­妇­共进晚餐时那样,穿着高档时髦的裙子,一头美发优雅地束在脑后,我骄傲而矜持地保持女孩子的尊严呀!

我收拾好行李。此外,昨天服装部送来的那箱衣物放在另一张小床上。“这是他们为我准备去日本——”

“它是属于你的。”马可一手拎过去,顺势把手提包的带子系在上面。“我们走。”他拖着两只箱子,我背着双肩背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他不是打算直接带我去公司摊牌吧?不管他多么气定神闲,我的担忧丝毫不被这种冷静所瓦解。“护照能拿回来吗?万一他不给怎么办?”我小声追问了一句。

“你那本破护照有什么用?过来跟着我,想去哪里都不成问题。”

我怔了一下,被那几个敏感字眼刺激得险些晕过去,这就是他来帮助我的目的吗?

“这样的话我不走了,李未要是再给凯尔尼打个电话,工作丢了,签证也没了,不如直接去大使馆报到。”我跺着脚,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哼,我以为你是、你是……你可以帮我……”我真恨不能他马上变成为所欲为的歹徒。

走到一楼的马可略作停顿,微迷起眼睛看了看我。“那么你以为我来佛罗伦萨就是为给你提行李吗?”他摇摇头推门而出。这个家伙,他的权势、财富和堂堂仪表征服了不知多少女人,可现在,我相信他自己也快判断不清,他­干­吗要来帮助一个胆敢不在乎他的女孩!我绝望地、哭泣着跟在后面。

外面的便道上停着三辆轿车,有人上前接行李,同时递过一只纸袋,马可转身把它交到我手里。我摸出里边有硬壳本子,沉甸甸的颇具分量。是我的证件!我几乎破涕为笑,绝望的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完全不必担心会有电话打去凯尔尼了。

坐进车里,我打开纸袋,拿出我的全套证件和一大叠钞票。数了数,相当于签约后三个多月的工钱,事实上我刚做满一个月,并且领到了前半月的薪水。我把证件收好,擦­干­净眼泪,按下车窗。“对不起,卡兰——哦,马可,这钱多了,公司只差我半个月的薪水。”

“那是赔偿金。”他在鼻梁上架一副墨镜,黑漆漆的镜片对着我。

“你一定搞错了,是我提出不­干­的。”我纠正他的说法。

他抬起一只手,用拇指轻轻滑过眉毛。“可真是个好姑娘。艾维,你让我感到有点迷惑。”他说,声音很轻,听起来好像有什么难解的隐情。“好吧,你留下一半。”他最后说。

我把剩下的钱装进纸袋递出去,马可顺势给了身边的人。我在座位上伸个懒腰,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风月无界》第八章(1)

“找到你的白马王子没有?”这是我和索尼娅见面说的第一句话。整个八月她都在佛罗伦萨照顾姐姐那对涎着口水歇斯底里大哭的龙凤胎,几近崩溃。她说那些小家伙们简直就是小混蛋,常常要骑到她的肩膀上才会停止哭泣,她的头发不知被揪掉多少根。

“白马王子虽然没找到,可是能够告别那几个佛罗伦萨人,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她说着分开头发给我看揪秃的地方。

“你挣了多少钱?”我问她。

“你呢?”

“今晚我打算请客,要是你愿意付账我就先回答。”

她没料到我如此慷慨,大眼睛眨巴几下,道:“四十万。”随即又补充一句,“当然,如果你挣得确实很少我不介意由我来买单。”

我应征的事索尼娅一无所知,我担心她口无遮拦坏了计划。而且我不能让那箱新衣服迅速曝光,因为她连我睡衣的颜­色­都一清二楚。其实,我真希望这个女孩能够跟我一起体会到意外地拥有一箱漂亮东西的感觉是什么样。不过在最后时刻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一百八十万里拉。”我咬咬牙报出迪迪克承诺签约后付的薪水。

“噢,我的天哪!”她尖叫起来。我小声却表情严肃地重复一遍。她一把揪住我的衣领。“你怎么会挣到这么多钱?你­干­什么挣到这么多钱?你——”

“咳,放松点儿,你以为我­干­什么啦?你在想什么啊?”我简直想给她一巴掌。“我日夜不停地在画室帮人家画画,署的却不是我的名字。你以为那些卖高价的画全都出自名师之手?很多都是无名小辈的手艺啊!”我愤愤不平地说。罗马的同学确实给我介绍过这类工作,但我拒绝了,我的艺术才华不容被玷污。

“真的吗?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她又抱歉又欣喜。“这真太­棒­了,早知道我也学画画了。”

当晚我们俩去中餐馆大吃一顿。酒足饭饱,我们勾肩搭背地在街上晃荡。路过一家霓虹灯闪烁的夜总会,门口贴着张告示:招聘四—六位喜欢跳舞的女孩做领舞员,每晚八时至凌晨二时( 有中场休息 ),酬劳为十五至二十五万里拉。

“哗,一次二十五万里拉,一个星期就是一百五十万,比画画还­棒­。走,去报名!”索尼娅拽着我往里闯。酒­精­让我们都疯狂起来。

休息室里有二十多个等待面试的女孩,个个丰胸长腿,身材健美迷人,在初秋的季节里她们仍然是半­祼­露的打扮。每人都在做准备活动,有脚跟一下踢到头顶的,还有劈叉标准得成一字型的……我们落荒而逃。

周五,下班铃声响过,同事们走得差不多了,我拎着皮包出来。

公司大门外,停着那辆保时捷。这是我们从佛罗伦萨回来后头一次约会。虽然我对这个男人的态度已和过去判若两人——即使另眼相待,我也不认为这样的变化将导致某种结果的产生。不过,佛罗伦萨之行的确让我扬眉吐气,我甚至琢磨万一哪天跟露西娜­干­起来,就叫马可修理修理她。天知道我最近­干­吗老是这样想入非非。

我坐进汽车,马可说先回办公室取点东西。车子穿过几个街区,驶入一座有门卫把守的、筑了六英尺高的旋风式围栏的院子。前方矗立着一栋五层高的楼房,胡桃­色­的墙面,褚红­色­的拱形房顶。它的外形明显受到哥特式建筑的影响,二层往上有一座座突出墙外的石制阳台,边缘配以纤细的锻造铁扶栏;所有的门窗均采用三叶尖拱形式,并饰以螺纹装饰柱,同这片土地一样有股怀旧的味道。

马可把车停在回廊下,问:“有没有兴趣上去看看?”我略显犹豫。“难道你信不过我?”他看着我。我不太情愿地下了车。

他用磁卡划过门上的黑盒子,厚厚的玻璃门无声地滑向两边,前方一片橘­色­的水银灯亮起来。我们穿过大理石和石器装饰的大厅,乘电梯来到三楼他的办公室。室内几件外表看上去粗笨厚实,却价值不菲的樱桃木书架一字摆开,几盆高大的植物立在墙角;三叶窗和一扇通向阳台的法式木门装点着带褶的纱帘。整个装饰并不奢华,但每一个细节都做得相当讲究。

《风月无界》第八章(2)

我的心思却停留在门外的那张接待台处,这儿坐着的女人漂亮吗?收入多少呢?万一我失业了能在这儿谋个职位吗?

马可给了我半分钟时间端详,然后推开书柜旁一扇门,以主人的姿态冲我打个手势。我跟进去。配有卫浴房的里间很大,陈设独特,墙上悬挂着油画跟狩猎皮;架子上摆着古代黄铜雕像和陶彩;一套深­色­的大沙发摆在墙角,扶手处搭了一块烟­色­的小毯子。这大概是主人午间小憩的地方,不过我还是产生了一点疑惑,因为那张沙发太大了,尽管它的用途可能很简单,可我的想法却不能不暧昧。

马可从墙角的保险柜里拿出文件装进公文包,立在椅子上,然后迈着大步向我走来。我立刻有点紧张,因为我身后就是那套“暧昧”的沙发。

“艾维!”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跨前半步,带着一股风和力量,把我逼到了沙发扶手边。

他离我很近,快贴着我的呼吸了。一只手开始抚摸我的肩膀,我扭动着想要摆脱,又加上了另一只手。我闭上眼睛,羊入虎|­茓­,奈何?我感到马可抱住我,把我抱到巨大的沙发上放平。他开始脱我的衣服,三两下我就变得赤身­祼­体。我的眼泪涌上来。

“艾维!”他喊我。我睁开眼,他就站在我面前,两只手搭着我的肩膀,而我的衣服好好地裹着身体。“走,我带你去吃饭,我知道一个好地方。”他用力握一下我的肩膀,松开,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我完全明白我当时的样子看起来有多么滑稽可笑。还好,他已经转过身去。

他到底在想什么?若强求一时的云雨,他有一百种方式迫我就范。可这一年里,我为他构起的层层防线全是白搭,任何一场攻坚战都没有开始过。这个男人,破坏了别人的幸福,也没有成全给自己。他到底想要什么?

接到去罗马参加同学聚会的通知。一下船我先跑去中餐馆定了腰果­鸡­丁和一盒春卷打包,这可是两道菜啊,别人带的净是比萨、水果沙拉或者炸土豆条那些简单快餐。

曾几何时,我这个来自第三世界国家、靠末等奖学金和玩命打工支撑生活的女孩,在同学们窥探的眼睛和竖起的耳朵前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可现今大家津津乐道的是:我在撒丁岛被律师男友抛弃导致心理受挫,便以自我折磨的方式投身黑道中人,从心理学上说这属于报复­性­自虐……我忍无可忍,跟过去的同屋女生大吵一场。她是我真实生活的唯一知情人,还在我走投无路之际推荐了佛罗伦萨那份工作,同时,她也给了同学们很多谈论我的话题,绯闻俨然让我成为一个疯狂的女孩。我去中国食品店买了两桶酱油一大瓶黄酒两包绵白糖,提前返回撒丁岛。下船的那一刻,我做出一个重大决定。

傍晚,我最后一次走上那条长满青苔的石砌小径。穿越废旧的私人花园,再跳过两道断壁残垣,来到城堡的后门。当年我就是沿着这条路走进来,继而心甘情愿地爬上他的床……一切宛如昨日,那盏十八世纪的古董落地灯、毛地毯、护墙纸、老式扶手椅、质感厚重的丝麻窗帘。还有那扇虚掩的法式木门,门外,是半遮式凉廊,它为我们在炎炎夏日带来了树­阴­般的清爽……

如今,城堡的后门早被架起网的长春藤密密实实地遮住了,可我还是在藤萝下找到那根绳子。过去翻墙时罗贝托都把它牢牢系在我腰上,然后将我顶起来,我像狗一样趴在木门上,伸着脚去够里边的梯子。我安全落地后,把绳子的一头扔出来,他就拽着它出其不意地跳进来。那时我们常幻想自己是背着主人偷­情­的伙计跟洗衣工。

我靠着木门站了一会儿,心想罗贝托会不会悄悄回来过?他也许此时就在里面。但我马上告诉自己别再指望了。我从皮包里摸出一大串钥匙,城堡的全套钥匙。费里尼永远不会知道,正是这套钥匙,支撑了我苦苦等候他的信念。我扯过绳子,将钥匙环套进去,打个死结。哦,此时我终于知道我早就不是在等一个人,而是想要做一件事,甚至这一年里,我都是为完成这件事而等。我手臂上扬,一个高抛,将钥匙送进种满百里香和凤尾竹的院子里。

《风月无界》第八章(3)

到九十年代中期,小镇上的中餐馆已增至四五家。店主们无一例外地都是从艰苦岁月里打拼出来的,那些女人,也从风华正茂熬成了半老徐娘。如今手里有了点钱,脑子空闲下来,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些装扮优雅、谈吐得体的意大利女人,仿佛到此时才意识到,原来生活是可以过成这样的啊!她们开始尝试出入美发店、时装店,将戴满全身重得足以沉没一艘巡洋舰的足金首饰换成意大利铂金,以取代那种明显带有温州老板娘的特征。她们并未意识到,即使穷尽所有的财产也无法为她们买来高雅的格调和生活品位,虽然她们永远不会停止这样的追求。

身处时尚前沿的我是中餐馆的常客,老板娘们常向我请教穿衣经,我也把公司的免费宣传册和流行信息带给她们,换来就餐的优惠卡。我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这个便利。说来也是无奈,不过如果你没在意大利这个时装王国里工作过的话,你永远不会理解那些迷人的时尚女郎是如何残酷虐待自己的。

就说凯尼尔吧,它的内部环境糟糕透了,女孩子们每天都把减肥挂在嘴边,尽管她们中大部分人不胖,我更是苗条。可自从进了凯尼尔,整日面对那些为减掉并不多的脂肪而忍饥挨饿女孩子,我的体重又开始下降。她们老是谈论­奶­酪脂肪含量大,­肉­排的卡路里太高,­奶­油浓汤喝了能立刻增加数磅体重,而比萨面饼会使人肌­肉­松弛、ρi股下坠之类的话,似乎除了香烟和咖啡,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有毒。可我跟他们不一样,她们是喝牛­奶­吃牛­肉­长大的,我是喝白开水吃大白菜长大的;她们个个红光满面而我一直贫血;她们来了例假照样穿着短裙又蹦又跳,我抱着暖水袋还得吃止痛片。体质没得比。

好几次午饭时间我溜进公司新近在地下室开设的员工餐厅吃廉价却超值的­肉­排,都被她们强行拉走。我大声宣布我不用减肥,可没人相信我。她们午饭只吃纯天然的蔬菜沙拉,自然决不允许我来一大块六成熟的烤牛排或者双份香肠的辣酱意大利面,哪怕是一碟加了很多­奶­油的土豆泥。有时我恨不能抱着剪比萨躲进卫生间里去。哎呦,我被折磨得快崩溃了!

周一一上班我就开始期盼周末,那样我就可以为自己弄点好吃的东西了。首先我和索尼娅会去中华料理店大吃一顿,吃到肚胀肠歪;第二天再找间便宜的小馆子猛嚼一顿撒丁岛风味的炖仔羊­肉­、炸丸子什么的;要不就在艾达的大厨房做一大锅足够三人解馋的红烧­肉­;偶尔也去跳蚤市场买它一大块烤野猪­肉­,用大蒜酱油醋汁拌上,吃得两个人对着喷臭气。每次在消化了一公斤这样的食物之后,我就做梦我在意大利吃死了。

索尼娅骑着轻便摩托带我去她熟悉的理发店烫发——八五折,然后我们去温州馆子享受八六折。酸辣汤、黄瓜拌海蜇头,葱爆鱿鱼、青蒜炒笋丝、两大碗白米饭外加两杯梅子酒全部被我们­干­掉。这丫头吃中餐必找我,我点的每一道菜都美味实惠。

席间邻桌几个中国同胞一直吵吵个不停,发出的音量在意大利人听来有点不可想象。老板娘阿华说这几个家伙是她丈夫的老乡,赶上西班牙大赦,终于从禁锢数年寸步难行的日子里解脱出来,到意大利来开开眼界,一高兴就喝多了。说着叫人送上两只炸春卷给我们压惊。这种专蒙老外的食物我从来不吃,倒是索尼娅很捧场,把我那份一起吃了。

饭后甜点是起酥蛋糕,最后端上来的是炸冰激凌球和苦咖啡。索尼娅很老到地教我先喝一口热咖啡,再吃一勺冰激凌,然后细细体会那种融化在口的感觉,美味得无法形容。这时邻桌传来一记口哨声,跟着有人叫道:“我­操­,这俩妞可真他妈能吃啊!”

我一抬头,有个脸上长满疙瘩的家伙准确地送来一个飞吻,两片噘起的嘴­唇­里露出一只突出重围的龅牙。我打了个冷战,­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我们走吧。”我朝索尼娅使眼­色­。她会意,赶紧吃下最后一口冰激凌,招呼买单。

《风月无界》第八章(4)

龅牙见状一抬ρi股嗖地挪到我旁边的椅子上,嘴里吧唧吧唧咀嚼着东西问:“哎,跟我去夜总会怎么样,我请客。”

一股恶臭的酒气直扑鼻子而来,我强忍着没让自己跳起来。“不,谢谢。”

“怕我没钱?”龅牙啐了一口,带着鱼腥的右手伸到我鼻子尖下,像在挑逗一只狗。“给钱你去不去?开个价。再给我问问这洋妞,她多少钱?”

索尼娅紧张地盯着龅牙,看得出,对方那姿势,那腔调,一举一动,就像一个强Jian惯犯要把新发现的目标骗回家。

在意大利,男女间的邂逅很普遍,也很浪漫,这符合拉丁人热情、多情且­性­欲旺盛的特点,但­性­­骚­扰的概念基本不存在,可眼下这家伙想找人取乐。我觉得一股火苗直蹿头顶。闭嘴!闭上你肮脏的臭嘴!我在心里喊,可我只说出两个字,“无聊!”

“­操­,”龅牙照我肩膀推一把。“不就让你给问一声吗,问句话也要钱,你他妈够贵的呀!”他的话引来老乡的哄堂大笑。

我一甩肩膀腾地跳起来,尖叫道:“别碰我!离我远点!”

索尼娅探身过来拉着我就走。龅牙的两个同伙动作更快,一下蹿过来,挡住去路。“呸!”有人一口痰啐在我脚边。看起来就像在上演绑匪威逼人质的一幕戏,他们准备把我们带走,然后胁迫我们家里人交出一箱的钞票。那边阿华急得发狂,跑过来挤挡在双方中间,使眼­色­示意我们快溜,可龅牙挥胳膊把她扒拉到一边。这时餐馆里的客人正悄没声息地一个个溜走。遇有问题时,回避和妥协是意大利人的第一选择。

“我要报警,我要报警!”索尼娅控制不住地高喊,我立刻把她的话翻译过去。我们已被对手逼到墙角。

“叫警察?你以为老子没身份证。”龅牙的脸涨得通红,抓起一只茶杯砸下去。我们闪过碎玻璃碴,不料马上又砸过来第二只。然后我看见一只飞碟冲我撞来——我挡在眼前的皮包掉到地上。

“啊!”捂着脑袋的索尼娅发出惨叫,她的眉角被盘子飞溅的瓷片划破,血珠滴到眼皮上。我弯腰捡皮包,一本菜单砸中我ρi股,身后传来大笑。我找出纸巾按住索尼娅的伤口。她哭起来,我也忍不住快哭了。

他们到底是谁啊?他们历尽千辛万苦来到欧洲大陆,一直忍受着身份带来的羞辱和不公平待遇;他们被视为治安动荡的祸首,他们到处都不受人欢迎。可我是他们的同胞啊!现在我掉进了这群­精­神备受压抑的可怜虫中,成为出气筒。上帝,谁来救救我们!

突然,餐厅的大门被“嘭”一声撞开,呼啦涌进来一群面带煞气的男人。我惊愕地看着他们,闪电般地思考道:发生什么事了?他们是谁?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军用夹克的男人靠近过来,伸手搭住我和索尼娅的肩膀,一扒拉,我们两个就都面朝了墙,他则如铁塔一样立在身后。餐厅里一片混乱,有莫名其妙的声音响起,接着就在一瞬间,所有人都走了个­干­­干­净净。

“你们两个迟一点再出去,马可随后就到。”大个子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还有,这位小姐的伤最好及时去医院做个治疗。”说完他离开了。

我和满脸是泪的索尼娅互相对看,完全莫名其妙。吓得瑟瑟发抖的老板娘站在墙边瞅着一地的狼藉发呆。

走出餐馆时,正好遇见马可从一辆轿车里出来。他的脸­色­­阴­沉,眉梢眼角飞腾着煞气,自打认识他,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可我心中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安慰,为自己有这样的朋友。马可讲着话走到我面前,我发现他的耳朵边贴着一个杜邦打火机那么大的对讲电话。他上下打量我一阵,轻轻吁了口气,我的心都被他吁到了嗓子眼。

“艾维,你还好吧?”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柔和起来。我强忍下去的眼泪再度回到眼圈里。“别担心,他们不会再在这里出现了。”他拍拍我的肩膀。

“索尼娅受伤了。要是你们再来晚点,我们可能就被虏走了。”我揉揉鼻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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