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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大结局

无法醒转的梦

燕舞在风中入定,Сhā着匕首的背脊潮湿一片,无法回头也可想象鲜血汩汩流出的伤口有多么深且长。

习惯了就好。

年少时弟弟逝去,手中捧着的新绣出的同心结跌坠,那时用去了平生大半的力气哭泣。扶剑任平生,跨出府门的那一刻,千金小姐步伐飘逸,差点狼狈地摔了一跤,绊脚的小石子被踢出去很远,飞出漂亮的弧线,暄城在尴尬的诀别中重生。

这许多年经历的重重,已是关山远,满手血腥与戾气,女子横眉立目,作着不一般不寻常的大事。

弟弟身影徘徊不走,燕舞的心无比静。

眼下这濡湿的触觉与己无关;不远处滑稽的小鹤上蹿下跳与己无关,剔骨般的周身疼痛,于己无关。

牧白享用了将军的血,身心满足,恨不得舒舒服服伸个懒腰。

暄城的表情,与坠仙台受辱的自己一定很相像——远离尘嚣,没有喜乐悲哀的一张脸,白得几近透明,是什么花这样失血?

怀抱将军,发现仇家也没有之前记忆里那般高大,随手扯住将军束紧的发丝,牧白道:“暄城,你适才提在手里的花不是苦葵,是青鸢。”

虚幻的花,轻巧的叶,美目将视线平移到小鹤的身上,­淫­贼鹤劫放,绝世毒药,每一次信他,都在泥沼中更深陷三分。

牧白皱眉,抱怨起来:“若先吞噬暄城将军,以后就没有这样好的血可以饮;要不无浪先走一步?”

沉思片刻,仍是不妥,二老板作下英明决策:“对不住,大老板同我的恩怨还要另算;其实我吞噬了谛望之后,已经不再需要你伺血,你可以死了。”

死之前可以再折磨一下,带着恶意地折磨将军,其实有几分像折磨当年的自己。

痛到无感的时候,才能大功告成;苟活存世的自己不禁有些好奇,向来披靡的将军在凌 辱中是否还能维持一贯素淡的样子,起伏的胸膛中是否也有骄傲的心跳——“暄城,你恩师最喜剥人衣袍,你与重光难保没有鸳盟共枕的时候,他最好男风,不如让我和大老板也见识一下将军阁下的俊挺身材……”

小­肉­鹤停止了撞圈的傻举,如遭雷击被定在原地。

燕舞的身体簌簌发抖,不堪重负似得,支持着男身的法术被锁住的琵琶骨封存,一介弱女子瞳孔中有了惧意,她明白,发疯一样的二老板绝不是说笑。

一袭黑披风被解下,随着风起,飘着落下半山腰,压住一棵桑树。

“哈哈哈哈哈!”牧白放声大笑,当年,记忆深处不堪提起的当年,也不过如是。

半空没有焰火,这复仇的快意打了折扣。

恶狠狠瞪向小­肉­鹤,是这好朋友夺去了自己最后的疗伤圣药,中途分神要挟道:“无浪,把我的三三还给我。”

小­肉­鹤不及反应,二老板又转回头认真剥除燕舞身上所剩不多的衣服。

无人看见牧白眼角的晶莹闪烁,全部震惊在自己的悲伤中。

二老板的心疾只能继续默默隐忍,爱得飞蛾扑火;恨得咬牙切齿,能够剜平的是血­肉­,抹不平的无边记忆,在他投身五公主府内桂花树下的那刻,支离破碎。

万物幻灭的感觉,目盲一样,伸出双手,抓住的只有笑的涟漪,多么慌张。牧白与重光一样,脱去每件衣袍搜寻着最初的那件,皆不是,皆不是……

贴身深衣的结也被二老板攒在手里,粗心的男子浑然未觉怀中将军不比寻常的娇弱。

挣扎的燕舞被折翅,咬紧下­唇­苦苦抑制要脱逸的惨呼。

扑棱着翅膀的小­肉­鹤以身撞圈,发出了他们从未听到过的凄惨鹤呖。

佛说苦海无边。

燕舞的凤目在最后时刻氤氲,荒芜的石桌法术圆圈,困住了小柿子殿下。

在很久很久以前,顾府的石墙,曾经爬来过一个丑陋的男孩子,笔直滚到从不出门的大小姐裙下,毫无愧意外加说话漏风:“借笨王避避,她棉要追我捏。”

踏莲而行的大小姐一脚踏在他背上:“小贼,你是不是偷了旁边鹤府的东西?”

男孩子挣扎着跃起,在半空中张牙舞爪:“臭丫头!你懂个胚!”

……

“啊!”惊呼出自二老板之口。

未出阁的女子上身衣衫尽褪,莹白的雪肌染着鲜血,及时回撤的双手只能仓皇遮住胸前的双 峰,凌乱的长发掩不住浑身散发的女子特有的馨香,­淫­ 靡得让人不敢逼视。

倒吸两口冷气,牧白直退四步,这局面实在大大出乎他之前的预料:“你……是女子?”

燕舞当机立断,趁二老板呆怔之时,伸出手去石桌上,迅速取走了小­肉­鹤脖子上的原身圈。

那一瞬,小­肉­鹤与二老板将女子最美的风光看了个一清二楚。

牧白犹在晃神,无浪却已飞跃而起。

燕舞返身,留下凄凉一笑,直朝山崖奔去。

“燕舞!”

即使跃起也无法拉住飞奔的燕子,大老板无浪只得整个身躯腾空,施展了花蝴蝶一般的绝顶轻功窜到了将军身后。

“燕舞!燕舞!”

带伤的女子穷途末路,终于伫足回身,冷冷看着朝自己飞扑而来的小柿子殿下。

牧白已经回过神,朝这个方向走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说得却是:“快,拔掉我背上的匕首。”

神功收放自如的大老板无浪一把将车路将军拉进自己的怀抱,用胸膛挡住了女子的曼妙曲线。

燕舞面上的冷笑慢慢扩大,他们这一男一女抱得这样紧,还能感觉他的手指滑过她的颈项,绕去后背,沿着自己­祼­ 露的肌肤,一路来到匕首没入的所在。

但是,拥抱根本挡不住山风侵袭,也完全止不住疼痛。

无浪看到女子背后巨大的伤口,动作全然停顿了。

还未拔出凶器,已经染了满手的血。

他猛地抬起头,抱着燕舞一个转身,面对着不远处的二老板。

声音嘶哑,几乎辨不出是出自小柿子殿下的一把好嗓:“牧白,你他妈的给我停步。”

时光静止。

牧白果然停下了脚步。一双艳红的眼睛与大老板的黑眸于半路相遇,视线交错,熟悉的脸孔,陌生的容颜,映入自己眸间的原来真得只剩对方的满腔愤怒。

二老板勾起嘴角一笑,朗声回道:“你他妈的又算什么东西?你早知道她是女子?”

脸­色­转得不善:“你现在这样抱着她又是什么意思?”

燕舞埋在无浪胸前的脸忽然笑起来了,牵动了背上的伤,不禁弓起身体,双手也环去了小柿子殿下的身后。

鹤劫放不愿搭理二老板牧白,一迳对将军说:“要拔出来了,你可受得住?”

“快!”斩钉截铁的女子,一闭眼,牙齿紧咬,任由利器抽离的痛楚在四肢五骸泛滥。

“啊……”毕竟是痛的,指甲几乎抠入了小柿子殿下的腰眼,两个一齐颤动,同命鸳鸯似得。

牧白目光悠远,淡淡道:“好,很好!由我来送你们共赴黄泉。”

男女一齐看向他,目光那么清澈,一如初遇时,年少的美男立在竹林中,也是这样的眼神,自己施与了一块糖糕,美男子回以温暖如春风拂面的一笑。

一切思忆,笑着春风,终结于此刻也罢,牧白缓缓抬起手,最后一次叫大老板的名字:“无浪,放心,我会照顾好三三……”

语声哽咽,难以继续,卑微牧白唯一的好友那样狠心背叛,他居然还无法下手。

翻云覆雨的手掌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

无浪说:“好,你带三三走吧。”

无心无肺的鹤劫放世子,重复着:“本王回去会和三三了断清楚,将你的三三还给你……”

牧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倔强地摇着头:“不,你回不去了……”

“敕!”无须任何武器,召唤出体内的浑厚神力便欺身而上,挟着紫­色­光晕,成万夫莫敌的谛望兽,誓要将所谓的朋友吞噬。

无浪手上提了流萤剑,身后紫­色­斗气形成冲天光柱。

兄弟对决在即,夹在局中的燕舞始终带着倦怠的笑,在某一刻,不知为何,这笑艳如桃花,几乎要笑出声来。

无浪往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随手扯下自己的外衣,胡乱塞进女子的手里。

“牧白,这是你我的恩怨,到此为止!”话语中,已然成脱弦的箭般,迎向二老板。

两道悲伤的虹于空中相遇。

牧白没有出手就跌落了下来——“三三……”

无浪的剑猛然刺歪,身形转半个圈,款款落下,看到了身后的魔教四公主。

燕舞披着无浪的外衣,神情有些哀伤:“好了,小柿子殿下,我们沙场再见吧。”

她瞥了一眼沉静的三三,微微颔首。

车路将军率先出局离开,直至身影消失于半山腰,都没有再看鹤劫放一眼。

留在山巅的三个,谁都没能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因为心软,有些潦草……

一步之间挣扎

那是个梦。

梦里有金碧辉煌大房子,房子里有美男子大老板二老板,无忧而又淡定的美女花姑姑是女子­宮­宫主。

一个第七层地狱来的壮妹提着一篮橘子,走进了老板们的视线。

那分明是个无法醒转的梦。

回不到过去,女子脆生生叫:“老板,老板娘好!”

仔细看,壮妹的举止形容一些也无乡野之气。

作神教打扮的魔教公主,画出的眉如远山,不知从何处惹一身薄荷雨,鬓际发丝皆湿,声音带着颤:“老板,老板娘,我们这是怎么了?”

地府无光的日日夜夜也可以举案齐眉渡过。

谁知在天界有看不尽的桃红柳绿,他们却如凌落的棋子,站在这里语不成句。

“这究竟是怎么了……哈?二老板?”凝眸看向海棠依旧的牧白。

梦里,黄泉路33号二楼的木地板发出“嘎吱嘎吱”响,声音到门口处停了。牧白手里举着灯笼,那红烛摇晃的光衬得他一张脸几乎晶莹,开腔便是关怀几许:“三三怎么还未睡?”

“丫头……”牧白欲言又止。

三个都想起来了,当初,牧白叫得并不是生疏的“三三”,他一声声唤得都是“丫头”。

无浪颓然地放下了手中的流萤剑,大老板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吆喝一声散会,你们两个痴儿女要闹便去后院闹吧。

不妨留一地残霜给自己。落寞的美男子举头望月,独自一个舞着剑,也可以驱走夜雾的凄凉。

牧白说得最有理——什么什么哀痛,习惯了就好。

黄泉路33号的日子里,苦笑着为自己穿上不合身的黑衣,沦落成黑夜一般的虚无背景。井旁的白月光时有时无,他坐在井沿呆看,想着自己身负的重任,回忆总在一步之间挣扎。

有多少次,恨不能将牧白和三三这一对,攒作一堆,送出门去,去一处没有兵灾的所在,替鹤劫放圆一个他自己永不可能实现的梦……

终究舍不得。

自私得将他们留住一日是一日,假装是地府暗夜里最温暖的三颗心,彼此辉映,也会有其乐融融的幻觉。

他们三个好似相互追逐围成一圈的蝶,盘旋着,高低起伏,好不容易抱住了前一只,落单的那一只却只得孤零零飞舞,万般凄楚。

一步错步步错,如何抽身?

“三三,你和牧白一起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离开纷扰的神教,乃至一整个天界。

天逸公主扫了衣冠不整的男子一眼。

她来得不早不晚,大老板对暄城将军的柔情款款全部收入眼内。

到了同床共寝的地步,瘦皮鹤的一颦一笑都见识过,他种种的深沉难懂不好接近,全似个谜,黑眸中­阴­郁的世界,同为王族的自己也走不进去。

谜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山风吹起一地青鸢,愁眉苦脸的小花,变成世子殿下与车路将军口中的苦葵,个中滋味,三三隐在石后,反复咀嚼,苦得麻了舌尖。

他的话,与云雾本无分别。

应景的言辞,也不知有多少出自真心。

牧白的脸,是苍白的脸。刚刚正是他对着无浪叫嚷,把我的三三还给我。

三三往牧白处走去。

二老板或许不明白,三三早已不再是他的丫头。

牧白在天逸的目光下,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在黑洞里还理直气壮将一对男女通统恨入心腹。出了生天,处处弥漫着关于魔教四公主的小道消息,都说女子为了犯案的男子疯得很彻底,父皇也不肯相认,独自一个出了天魔宫。

谛望兽红着眼睛吞噬着散仙,却独独放过了那个半路回头的女子。

只是因为女子的侧面,有五分与他的丫头相像,只是略略回眸,二老板的心也潮汐般来去,无法抑制的温柔涌动;更遑论深夜中,用手指反复描摹女子弯月般的眼睛,还有——极为傲人的双峰,忆起雪人之上的两个大馒头,满面笑容地望着魔教的方向。

三三一点一点走近。

壮妹拎着领位牌,浑身流露悍然之气,在风雪中朝自己走来。

牧白不由伸出了一只手,手上戴着为壮妹选的情侣戒指,限量的,如珍似宝收藏,准备待她从天魔宫返转后放进她的小锦囊,牵着手一起去人间看半空烟火。

天逸傲然一笑,出剑,毫不犹豫深深捅入二老板肩窝。

“牧白,这一剑是你欠谛望与本宫的!你我从此再无瓜葛。”

二老板的表情,呈现前所未有的凄凉。

怔怔对着他的丫头,说不出半个字来。

肩窝处流血,三三绑的大蝴蝶结未敢拆去,还藏在臂弯处晃荡。

女子决绝,话毕就转身离去。

牧白无法收回伸出的手,失魂般仓皇追了数步。

“止步,不要追。”三三的声音依然甜美,徒留提剑的背影给黄泉路33号的两个老板。

给牧白的是一剑,给无浪的,是无话可说。

就这样走了。

牧白定在原地,如同风化。

山径寥落,一只幼兽不顾强大的谛望兽设下的结界,撅着ρi股用鼻子寻着特有的香气,挨挨蹭蹭在牧白身边打着转。

女子们通统不见了,死得死,走得走,视线里的三三越来越小,终于完全消失在眼底。

掬在手心的水,顺着缝隙,流走了。

大老板无浪,二老板牧白,剩回他们两个,守着胆大包天的兽与肆无忌惮的花花草草,共赏着瑰丽的落日,俊脸都被渡成了金­色­。

小世子殿下投望的目光就像飞出的雁,无处落脚,讪讪然收回,挽出一朵漂亮的剑花,沉重地迈步,与二老板贴近到可以看清睫毛的距离。

男子悲若心死,一动不动,面朝着适才女子举剑的方向,双­唇­紧抿,苦苦压抑着不让绝望的呻吟露出些微声息——没有生息,遍地都是枯草,那眼中的火在熄灭之前,点燃了肩窝处渗出的鲜红,滚滚红流,粘稠地搅拌不开,绕在鼻侧,居然是香甜的气息。

伸出的手,掌心向上,蝴蝶没有容留。

“牧白,你想同我打一架还是先聊一聊?”

他恍然大悟似得转过脸。

是啊,与大老板的恩怨都没有来得及了断,强大的重生牧白,怎么可以就这样被一而再的意外打乱了阵脚?

但,手臂在发颤,太阳|­茓­附近的筋一跳一跳,神力还需要一个小周天来复原。

“你想聊什么?”

“聊聊我们的人间岁月……”

“喔,是要聊你那次武试­射­弯了我的箭;还是聊你半路跳出来抢走的小桃?”牧白冷笑着,语气一反平常的温润,每句话的尾音上扬,仿佛咄咄逼人的剑眉,挑衅地傲视大老板。

大老板哪里肯就范?

“小桃?小桃来书院,最先遇见的是我不是你,分明是二老板用了几样小礼骗了她去后竹林相会!”

“所以要你英雄救美,在路上就把人劫了去?”语声也气得发抖,由此及彼,由桃可及橘子,远去的三三,若没有这诛心的混账横刀夺爱,事情又怎么会到此局面?

“那我们不如聊聊你偷偷抹脏了我画就的长乐山水,就为了师傅说一句弟子牧白最善丹青;连音律的比试,也是你藏了我的琵琶,害我半路选了竹笛,不得已输给你一管好箫……”

“好箫?我看你真正好笑!牧白没有神功,隐在人间胡乱渡日罢了。天界大名鼎鼎的世子殿下何苦来哉明珠坠尘,跑来人间小小书院与凡人们搅作一堆?如今倒要问一句,牧白我是为了师傅的一句夸赞,那鹤劫放你又是为了什么?”

无浪一怔。

牧白揪住他松散开的衣袍,再拉近些:“欺瞒的话无须再说,若三三愿意留下来听我一句,我会要她永不信你这个畜生!”

大老板脾气本来就不佳,到了此刻更是眸若深潭,撤走了脸上最后一丝温情脉脉。

一掌切去二老板的胸口,鹤劫放以二老板前所未见的傲然姿态轻视道:“本王乃神教王族。倒是身为谛望兽的阁下,原本是凡人和伺香私通所生之子,畜生二字,请自留……”

拳夹带劲风,牧白红透了双眼,蓄着势反击。

叙旧叙到追魂夺魄,让本来侧耳听八卦的小兽也禁不住惊慌逃窜,整个山巅空荡荡,晚风里只有一对昔日兄弟指到石崩,恨不得一招间就取了对方­性­命。

“鹤劫放果然手眼通天,连我的身世也查得一清二楚。真是,肝胆相照的好友!”心如炙,究竟还有多少秘密,被无浪攒在心中,从未启口,只冷眼笑看卑微牧白的悲喜境遇?

“牧白,你已经明白,本王带你去黄泉路33号只是为了利用你!”

手脚麻木,垒起的九层骷髅塔上张张无­肉­的脸孔朝着自己嚣叫不休——他,终于还是亲口说了出来。

利用,一切皆为利用。

牧白睁大了眼睛,动作慢了下来,在暮­色­里画出滑稽而难堪的动作,就像要投入无浪的怀中一般。

狰狞如大老板的嘴脸,就好像最艳美的笑容中开出了青面獠牙:“牧白,你此次回来应该早已明白,本王重回人间找你就是因为知道了你同重光的关系!”

声音如利刃,刺进他所剩无几完好的皮肤。不不不,他不要听。

无浪拉住败走的牧白不放,声声道:“听我说完!你适才一直追问我当初责怪你为何堕落时是什么感受。现下就回答你,本王当时并无任何感受!”

“王族势衰,不除重光,神教绝无宁日;鹤劫放下凡是为了练成神功,去书院只为了打发无聊岁月,功成自然身退,重回天界后本以为与你再无­干­系;孰料蛋大查探到了重光的欲奴就是牧白,而本王当时的任务便是先一步找到谛望兽,让其为王族所用!索­性­重回人间找你,一同去了地府开店,有了你,自然不怕没有接近重光的机会……”

“所以,连黄泉路33号后院的兄弟情深都是假的,从我们踏进第五层地狱开店起,全部都是迷梦,直到此刻才真正梦醒!”

“娶天逸公主,是为了解王族之困;接近暄城,是为了控制谛望兽;容你在五公主府养伤,只有一个原因——你就是谛望,可以替我们杀了重光!”

牧白呼吸急促,在惊雷中,庆幸着三三已走。

他和三三怎么才能接受,大老板给予的黄泉路33号岁月,全部都是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天线扯开抱打成一团的两个男子。

揪出一个,嗯,很好,眼睛是黑­色­地,是我家浪浪,采访之:“乃对自己这一幕翻转,有什么感受啊?”

“感受你个大头!”

“呃……这不符合你的高贵身份吧……”被美男骂大头,也是一种耻辱吧,天线小宇宙都要爆发了。

“一个个都跑来问我什么感受,我有什么什么感受,关你们屁事?上帝视角吗?玛丽苏吗?”

……

他崩溃了,一定是崩溃了,才会这样没大没小。

抓另外一个出来,嗯,红眼睛茄子弟弟。

“白白啊,你这段演技很不错啊,内心的凄苦啊,无助啊,一点小诡计啊,都通过眼神表达出来了……”

“滚你妈的吧!”他的眼睛再度传神:“还演技?我如今就算表演喷火,SM,吐血,流泪,踩地雷……他们也不会在乎了,他们眼睛里头只有浪浪,这只癞毛鹤一ρi股坐在男猪位子上霸着不放,那是我的!三三也是我的!本来全都是我的!”

“呃……那不打扰了,你们继续打吧,我先把三三领走了……”

“她凭什么可以先走???”好兄弟一齐转过头来问道。

“这,接下去有几幕没她的戏啊……”

“没戏?没戏也应该留下来风化,入定,颤抖,呆站……”二老板恶狠狠鄙视本尊。

“说的是,实在不济,变成个豹子让我们捧在胸前耍弄也可以!”怀恨在心的小­肉­鹤啊。

“蠢货,豹子你能捧得起来吗?”

“老子神功非凡,凤凰和青龙都能捧得起来!”

……你们打去吧,到时候换个男主角,哼

兄弟最是无情

谛望的血在自己的体内,异常活跃,似要与暄城的血溶在一处,炼成灼热的力量,由丹田处喷薄向上。

牧白缓慢地吊起眉梢,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世子殿下,既然你不是牧白的故友,那我们就聊到这里吧。”

“牧白,恕本王无法奉陪了……”无浪退开数步,高傲不凡地背手而立。

看他信心满满的样子,牧白不由将拳握紧,收敛起浑身的杀气。

沉沉夕阳中,一队黑衣影卫整齐有序地拾级而上,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没有意外地,为首的男子虽然看不清晰脸孔,仅仅以其黑­色­制服上所镶的滚滚金边,及行路于山间仍然不改风度地迈步方式,也可明白知道是三三口中的无浪兄长——黑衣影卫主鹤劫生。

牧白慢慢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过身,对着无浪一摊手道:“是我疏忽了,忘记某位同窗落子最最谨慎,连数十手后在何处打结也筹谋得一清二楚。孤身上山,自然不能没有后着,至不济,也有奇兵横出。只是此次出手阵容也未免太太华丽了,连谍首殿下也请上了山头,是要抓溜走的暄城将军还是来生擒我这个谛望兽?”

言罢特意垂首赏鉴自己身上的苍青­色­袍子,一副不愿对王族失礼的谨慎模样。

无浪根本不动声­色­,任由牧白假意拂着衣袖,正正领口,还不忘抬手整了整同大老板无浪平日里一模一样的发型。

“本王也未想到要劳动兄长公事繁忙之余,还要抽空来这野外……若不是二老板刚才那番­精­彩表演,害得本王原身发出鹤族求救之声,你如今的功力,我还真无把握可以一力抗之;昨日此时,你我还是兄友弟恭,同生共死的一对知交好友。”

“殿下错了,你适才说过,我们从来都不是所谓兄弟,牧白在你眼中,不过一个龌龊欲奴,可供利用驱使,也算几世修来的福分。废话不必多说,我眼下已然杀不了你,世子殿下让一条路出来便是。”

从来没有第二条路,山径狭窄,也只有这一条幽深栈道。

如同流年,从来就无回头路可选。

面容熟悉,举止却迥异的鹤劫生出现于彼端,与生俱来的谦谦贵气,被一袭漆黑流金的制服打磨地起了棱角。

他的脸,是比大老板更具寒意的俊艳,甫登顶,根本未看牧白一眼,立马没有表情地看了鹤劫放一眼。

反倒是无浪有些狼狈,稍微整顿了衣衫就说了一句:“我无事了。”

牧白有些腹诽。

虽然无浪在人间也很是傲慢,对于陌生人根本欠奉好脸­色­,但起码的礼仪总不至于罔顾;他这个哥哥,天界向来盛传其脾­性­温和,是最好相处的一个美男子,孰料到了眼前,目中无尘,连一道眼风也没有往他处扫过。

二老板的剑眉挑得老高,骄傲的男子对着大名鼎鼎的谍首视而不见,打算捂着自己的肩伤,从旁绕道下山离去。

行到一半,蛋大对着无浪发话了。

“你可还有把握制住这只谛望兽?若你已感乏力,今日索­性­将其诛灭吧。”

牧白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一切果然皆是局彀。连身在宫中忙碌公事的鹤劫生,都知道了他是谛望兽这样的绝秘。

蛋大的语声绝不高亢,但杀意却很分明,诛灭二字刚刚出口,手下的黑衣影卫同时拔剑,仿佛只要无浪一点头,必要将他这阶下兽捅成个刺猬似的。

晚风拂面,牧白荒芜的心中,居然也起了半分感伤:“二位,出手吧。”

涂满暮­色­的山头,人间也有。

无浪为了演习那手的琵琶曲,总是拖着二老板坐在山巅用箫应和。

高处望下去的风景很不一般,碧绿的菜田里掩映着几竿翠竹,山坳里的书院,白墙青瓦,乐声一起,炊烟也起,袅袅地卷起发浪,山腰上的师弟则化身小黑点,朝两位轻功卓绝的师兄挥手不断,催促谪仙们赶紧下山吃饭……

这感伤只有他一个有,另外一个仍在密密算计着,瞥了一眼自己肩上的鲜红,又回头望望适才被二老板随手抹平的山线,朗声对兄长道:“我相信谛望与重光之仇远远深于我们之间的小小过节。”

扮作深情款款状对着二老板道:“牧白,若你愿意,我们仍可携手除­奸­……”

“哈哈哈哈……”牧白简直笑得无法自抑,这话儿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他愿意?罢罢罢,他不会愿意。

携手除­奸­?被人如此利用,还携手,出生入死去除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自己,也未免太过下贱了。

“牧白,黑衣影卫加上我们兄弟两个,你没有胜算的,不如……”

“不如索­性­就从了你们?”牧白笑着瞟了一眼陌生的鹤劫放:“真可惜,若为了知己故,谛望兽再死一次也在所不惜;但试问,阁下是何方神圣?又有何面目对我这卑贱欲奴诸多要求?若真有信心诛灭我,不妨现在就动手试试。”

鹤劫生的脸隐在背光处,从头到尾都看不清表情变动,只是到了此时,突然听得他极果断地一声命令:“杀!”

杀气弥漫,黑衣影卫两三个动作间,已封死了牧白所有的出路。

风起云涌,原来也不过是一瞬之间。

好在牧白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浮尘中的冉冉神光,敛于指尖,淡淡地,抽丝一般地用一双红眸瞥着无浪。

黑衣影卫们身形如蝶起舞,衣角遮天蔽日,拢成昏黑无光的山头,被围猎的谛望兽非一般地沉静,嘴里念着佛偈,如玉树牢牢站定,漆黑无际的岁月,牧白最最熟悉不过,与谛望一同守在洞内之时,双目无法视物,渐渐无须回头,也能感应周遭的一举一动——无浪动了!

“停手!”大老板声音为何如此惊惶?

黑衣影卫并非他的手下,直如未闻,围捕仍在继续,牧白也已准备出手,相信不出几招,黑夜里必能见红。

无浪拉住哥哥的手,强调着:“停手!他们不是谛望的对手,我们无谓在此事上牺牲过巨……”

鹤劫生深深看了弟弟一眼,在千钧一发中,终于高抬贵手说了一个“停”字。

几十个黑衣影卫须臾间回到原位,血红的夕阳将天空浸染,山头也是橙红­色­的,每一张嘴脸又复清晰可见。

所有的目光,全部投­射­于大老板无浪身上。

这出尔反尔的美男子,真正是奇怪。

“牧白,你走吧,虽然你不愿与我们联手报仇,大家也算朋友一场,本王也不会太过难为你……下山吧。”

二老板别无二话,转过身,对着身前唯一的径道,缓缓走去。

远处有乐师在奏暮鼓。

声声劲道有力,一步一步,踩在岁月之阶,神功得成的牧白不再留下深深浅浅的足印,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

苍青­色­的袍子在暮鼓最后的鼓点里纷飞出极目四望所能覆盖的地界。

牧白消失的方向,是魔教,三三的故乡。越过那条银白结界,就可远离神教的恩怨是非,找到他的天逸公主。

这样也好。

无浪面上终于有些带笑。

正要回眸,猛然发现没天良的兄长已经收队,黑衣影卫们依次下了山道。

只得讪讪然尾随去谍首的身后。

“你的戏未免也太糟糕。”鹤劫生鄙视道。

“这……”

“如今可以安心决战了?”

“怎么?”语气终于回复了一贯的冷静:“那边有了动作?”

“快了。”蛋大仰起头,空气中弥漫的青鸢香气,如影随形,小花长得很像大表哥纠结的表情,狰狞里也透露着寂寞。

“只等湛欢手中那支王族神兵亮相了!”鹤劫生淡漠地行走于幽窄的山道。

鹤劫放再度沉默,走在哥哥身后,才看得分明,他脖颈上一道道尾指宽的伤痕,至今未能复原。

黑衣的哥哥,执剑的手,在很久很久以前,用来临渊鼓琴。

飞瀑下的几十王族子弟,一列列一行行,首排左数第六个便是大名鼎鼎的少年鹤劫生。

无浪太过年幼,在数排之后对着哥哥的背影,看白衣上那一头青丝倾泻,即使纹丝不动,也自有一身贵气渲染。

夜雾缭绕的远山,引起了尘封许久的记忆。

鹤劫放眼前尽是哥哥蛋大的一幕幕倒影。

某一刻起,纨绔世子的生涯被翻转,蕴藉的蛋大剪去长发,发尾堪堪只到耳际,配上最最奇异的耳饰,终日在王公贵族游玩的烟花场吸食逍遥散。

雪白的烟雾,一团团,美男子半寐着,目光里颓然地出现好多个弟弟。

长得最像爹的弟弟,小心翼翼问:“哥,他们说吸了这个会上瘾,你难受吗?”

“小子,不用……你管……,回去。”大了舌头,满目都是幻觉,无边的飞花,漫天的灯火灿烂,不再有湛欢­阴­凉的笑,也不再有桀骜的打不过的元帅恶狠狠对着自家爹的身影。

鹤劫放有生以来第一次哭泣,眼泪串线一般,不受控制对着哥哥流个不尽。

府中树下的父亲,已经无数夜不眠,候着哥哥。

无浪捏紧拳头,眼光跟着哥哥的步伐,忽明忽灭。

重光,湛欢。

嘴边噙笑,牧白,你可能谅解?鹤劫放一切作为,只因不忍再看,烟花灭。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姹紫嫣红开遍

消息不胫而走,神教王族之争近日就会开打。

博大广阔的神教土地,却呈现从未有过的平静。

连街道上也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仙来仙往,讨论着昨夜哪府里的佳酿最最美味。参透三花入得云来,若连这些小纷争都堪不透,岂不是贻笑大方?

只是神兽们被主人们在夜间狠命调教不休,各为其主,留下来的神教男女,立成齐刷刷的两个阵营,日间可以挽着袖互相问候宅内平安,到了明日,或许兵戎相向,回头重修万千功业。

魔教兵马已然在银白结界驻扎,天魔皇陛下云中曾寄锦书来,一封给新登基的神君,表明自己袖手旁观的立场,尊重神教内一切风起云涌的变化,气得神君把大好的宣涛纸撕得稀巴烂,恨恨不已感叹:“混账段小楼果然怀恨在心,咳咳,当日不过抓破了他和致莲的­奸­情罢了!”

倒是湛欢手一拦道:“父皇,慎言。”

锦书不止一封,另有一封落入宫内七驸马的手中,一样是遭到了撕烂的下场。

天戾隔着层层的窗棂往外望。

二师兄要他携小7乐怀及鹤四郎夫­妇­出宫去魔教避避风头。

如今境地,天戾微微一笑,和当年天劫比起来又算得什么?

身旁立着豆抖,美男子也摇头无语道:“段将军总一副侠义无双的任­性­腔调,怎么这么多年一丝也无长进?”

离玉与乐怀坐于夫君们的身后,四个一同笑,在劫中的,都要往哪里逃?

玉洁从外走进,笑盈盈道:“蛋大哥哥和鹤劫放都入了中殿,我等下也要去听候大表哥差遣,看来本公主也要上沙场了。”

跑去天戾身边,撒娇状:“爹,您老人家千万保重,要留一条老命伺候娘亲……玉洁先走一步了。”

“呃!”惊坏了她老爹一颗玻璃心,拉手拉脚挽留:“你一个女孩子家,上沙场­干­嘛,让你弟弟上沙场就好!再不济,你娘也比你有经验……”

乐怀在旁垮脸,一记厉害的朱砂掌拍去驸马的前胸:“若是心疼女儿,你自己推着轮椅上沙场好了!为何要陷害本宫?”

离玉却在安慰自家驸马:“四郎啊,蛋大和劫放都已是堂堂男儿郎,何须你一个没功夫的在此­操­心地柔肠寸断……”

只见四郎凛然状道:“到了关键时刻,我也可以上沙场的。”

“是,你只要往重光元帅大军的刀锋剑口箭靶子似得一站,不怕没有人乱了自家阵脚。”天戾嗤笑不已,浑不觉女儿已经蹑手蹑脚出了殿去。

两对父母彼此相视,深叹一口气。

还是四郎道:“他们这一局未免也赌得太大了。”

“我们这一局只能胜。”重光对着座下无数弟子朗声道。

“是!”齐声应和,军容奋发。

第一行立得笔直的都是将军。

一张张脸望过去,青年俊彦满目,几乎囊括了整个神教的可用之才。

重光用兵不拘小节,队列里还有诸多地府与妖界出身的兵卫,龙凤堂子弟,向以实力论英雄。

视线扫去,至蕴天处不免一停。

掩面的男子身后的卫队居然也全部掩面,重光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蕴天,这个弟子近日做了许多十分漂亮的案子,杀了许多保皇党,连黑衣影卫主鹤劫生也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假以时日,这个丑弟子必能创出一番新天地来;可惜­性­子太乖戾,向来只卖自己这个恩师与暄城几分颜面,必须让稳重的暄城从旁引导。

转看暄城,前几日不知从何处受了重伤,自己专意为此延迟了攻击的时日,如同半子的将军没有解释伤的由来,但立在阶下的表情十分坚毅。

他缓慢地抬起头,引领所有子弟半跪道:“谨听师尊之命!”

喝声震天,重光有一种房梁都要塌下的错觉。

待人影散去,空荡的元帅府殿内只剩下刺目的灯火,将他锁牢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眼前摆放着的沙盘,上头每一面小旗都是他的子弟他的兵将或是他的敌兵。

他的报复远大,绝不是区区神君可以止步。子弟中不乏王公贵族后代,为了统一天界,驱逐腐朽王族,甘愿含辛茹苦加入兵伍,光这份执着就令元帅阁下动容。

可笑的王族在若­干­年前还私下找他商榷,问他是否想要鹤四郎,言下之意,准备将美男子剥光洗净,放于他床榻上任他享用,只要他点头放弃兵权。

当时重光冷笑着离开,也不知这群脑中都是苦葵草的家伙是怎么想的。

若为了那只鹤,就抛舍如此事业与三千弟子于不顾,他和混账王族又有什么区别?

若那只鹤傻到以为献身就能让自己止步,他又岂会夜夜辗转反侧思念成狂?

明月当空,一切终有了结,斗转星移,兵马丛丛影动,暄城在外自会安排妥当。

重光许久没有认真穿上战袍,最后一次上沙场是当年的天劫一役。

弘光殿内被四郎神目之血所镇住的妖魔叫嚣着,噪乱的鼎沸中,重光越众而出,将殿后的英雄用力拉起,不顾一切往前冲去。

逆风而行的奔跑,好似没有尽头一般,混不顾身后的一切,只是,一直没命地往前纵身。

两手交握,目中流血的鹤豆抖唯一一次没有挣扎脱开他的手。

他多么希望,这条夜奔之路没有尽头,可以绵延去另外一番天地。

“四郎啊四郎……”

重光缓缓闭上双目,耳畔却还荡漾着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重光啊重光,放手吧。”

要他如何放手?

不仅不放,还须将拳握紧。

战袍披挂,明月护心镜旁是咆哮的麒麟兽图案。

天女们红袖招展,将护膝与宝器一件件往他身上放,沉重地好似背负了一整个神教的希望。

兵马遍布四面八方,团团围住凌霄宝殿;黑衣影卫与御林军虽强,仍然不足为惧,毕竟数目悬殊,以百敌一,不在话下。

唯一的悬念是王族手中从未拿上台面的神秘力量。

门外排兵部将皆妥,将军们立成两行,只等恩师一声令下。

重光扳动着自己手上的方天戒:“出发!”

尘土飞扬,各司其职,各奔一方。

只有监阵的自己,坐在青龙之上,眯着眼睛,鹰鹜般凝视虚茫的前方。

战鼓声声,使兵卫们热血沸腾,嘶吼着开始进击。

“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如心跳,愈加激烈。

一双双眼睛都逐渐模糊,相迎厮杀的身影,重重叠叠,如哀歌,声声慢,此起彼伏淘尽了,徒留空中翻飞的战袍布沫与白地上一簇簇血红。

王族手头的军队做着最后的抵抗,一应王子公主坐在大殿内,静静地喝茶。

茶盏中的叶片如扁舟,沉潜飘荡着,不知前路在何方。

一滴冷汗自二王子殿下的额际滴落。

有卫兵进来禀报:“神龙军尽已覆没。”

王族们的姿势未变,只是冷汗淋漓,趁无人问津,暗地里取块丝帕速速擦去。

湛欢也破天荒留在殿内,神君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嗫嚅地问:“还顶得住吗?可要从暗道先撤?”

“父皇,且定心。”

手中的王牌还未尽出,湛欢朗声道:“传鹤劫生入殿。”

“报……”

来往匆忙的天兵连滚带爬伏地颤抖道:“黑衣影卫主鹤劫生殿下,已经带兵出宫迎敌……”

湛欢雷击一般立在那里无法作声。

他就这样去了,罔顾自己的命令,宁愿将领阵上亡。

几乎被击中了心脏,蛋大不能死!他可以任­性­地不选活路,御林军与黑衣影卫却不能白白陪葬。

湛欢在无数畏惧的目光中,用微微发抖的手,从自己怀内掏出黑晶龙珏。

当殿一展,殿外有巨物破土而出,迎风速长。

“杀敌去吧!”湛欢厉声下令。

又返身抓起一个兵卒:“去把鹤劫生叫回来,快!”

只是这沙场之上,谁还分得清哪一个血­肉­模糊的才是鹤劫生世子殿下?

湛欢领兵登上了宝殿的城楼,居高望远,只见到黑晶龙珏召唤而出的蹁跹兽迈着大步,口喷九昧真火,朝着敌营杀伐而去。

挡路者死,也不顾是王族兵马还是军伍兵将,突然见到横空出现的强大妖兽,一个呆怔之下就命丧黄泉。

重光也听了手下禀报,神秘的庞然之物正朝己方行来。

不怒反笑:“没想到湛欢这小子如此沉不住气,居然捱不住把底牌亮尽。”

转头吩咐暄城道:“不过一头兽,由你统兵去吧,兽亡,今日之事便已底定。”

“是!”

兵马无数,将原本的散兵游勇驱散,对着高深莫测的兽,暄城不免皱眉。

血­肉­之躯如何对抗这样的皮糙­肉­厚?

一道道命令轮番下达,火攻,水击,绳索,宝物,且试探,看其的死门究竟何在。

围猎的现场,有种残酷之美,四溅的血­肉­,如地府中朵朵离魂花,令得暄城以为眼前会动的黑点不过是沙盘上的假偶。

木然中又有分外的冷静。

内心深处盘升起别样的信心,要她来杀兽远好过去与鹤劫放对决。

虚妄的离愁,令车路将军更进一步,箭兵带毒的箭镞已然折了妖兽的一只脚,从后调派更多的弩手,朝着兽的心脏进攻。

心脏位置,那跳动不休的红物。

一旦消停,战役便可适可而止,尘归尘,土归土。

想到此,燕舞从囊中取出一支冰晶箭来,拿过伺卫手里的巨弓,拉满,放弦,一道绿­色­神光破风而出。

湛欢的瞳孔紧缩:“兽死了?”

全军覆没。

再没有底牌了,什么都没有了:“撤!集结所有的力量护送父皇出宫。”

不得回头,万千血花中,哪一朵是鹤劫生的,谁又知道?

重光满意道:“好,传令下去总攻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下可算更完了

将军令

总攻号角响起,嘹亮地几乎震动三界。

连身在天魔宫的天羽帝陛下也在弘光殿内坐立不安。

“再探,尤其是七驸马一家与鹤家子弟下落!”

神教王族压箱底的翩跹兽虽然将重光兵马十成去了六成,却终究化为云雾,抵挡不了如潮般的进攻。

也不知小四与他的前女婿鹤劫放现在如何了,一夕间波澜不惊的美男子不觉有些苍老,天羽帝坐于桌案前,用画画来平静心神。

“陛下,神教七驸马与五驸马随着王族从宫中暗道转移了,鹤家两位世子全无下落,或已阵亡。”

笔上蘸了太浓的墨,一大滴跌落在纸上,晕成圆鼓鼓一朵花,天羽帝的手不觉停顿在那里许久。

“给朕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一行王族拼了老命绕过重重山峦,朝魔教赶去。

玉洁随行护送,小郡主的功夫丝毫不逊于娘亲,有了她在,手起刀落,根本没有军伍人马可以近身。

到了山下,眼看离银白结界还有千丈的距离。

神君坐于车鸾上神情大为舒展,安全在望。

孰料,五驸马与七驸马突然皆不肯走了。

他们两个都无功夫,一个还是瘫子,扔下来不管倒可省事;唯一麻烦的是,他们若不走,身怀绝技的乐怀与玉洁自然也不肯走,岂不是拖累了大家都走不成?

到此地步,湛欢只得强颜欢笑上前抚慰道:“二位姨丈,为今之计,还是先去魔教暂避风头为是。”

“湛欢,闪开!”向来温文的五驸马鹤豆抖突然面­色­不善,语声也十分不客气。

“五姨丈,鹤劫生兄弟拼死为王族,看到我们功亏一篑,必然会伤心失望……”

鹤四郎只淡漠地眺了他一眼,嘴里说的却是:“滚你妈的!逃你们王族的命去吧。”

众皆一愣,大美男必然失心疯了,居然会骂出这样的粗话。

湛欢叹口气,转向七驸马道:“五姨丈尚有两位皇表弟牵挂,七姨丈一家俱全,都在眼前,何必徒留不走?”

丑男子怒斥:“谁一家俱全了?朕的儿子还在沙场之上呢!”更是疯的不轻,都自称“朕”了。

乐怀也上前一步道:“皇兄,结界不过百步之遥,你们自行过去吧,相信魔教兵马不会为难你们。我们要留下来等儿子的。”

“啊?”其他没有武功的王族俱皆倒抽一口冷气。

陆续有王子公主站出:“皇兄,我们的儿女也仍在城内顽抗,实在不愿此时逃去异乡流落。”

也有女子开始哭哭啼啼呼儿唤女,局面混乱不堪。

“哭什么?王城尚未被攻陷,一个个就急着要做丧家犬吗?”玉洁一语惊人,女子执剑立在前头,裙裾处不染花,只沾血,真正的魔教公主殿下气魄不凡道:“在此观战吧!若城破,王族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铁骑已到了宫门口,一步之遥,便可入城为王。

重光在不远处淡淡一笑。

仍有不死心的,城内突然涌出大批黑衣影卫与御林军来。

这个时机出现,且不守反攻,十分耐人寻味!

重光还未来得及寻味,局面忽然凌乱起来,仿佛是自家阵营厮杀了起来。

战鼓也不由凌乱,都不知击出怎样的鼓点才恰当。

大军中掩面的部队突然对着军伍出身的其他兵马下了背后黑手。

重光身子往前探去,却未问一句,为什么。

暄城身影如箭,正要向前­射­去,却生生被恩师扯住,元帅道:“慕之,静观吧!”

黑衣影卫主鹤劫生终于现身,领着一队黑衣影卫,所到之处,披靡无敌。

与他对垒的正是殿上跋扈的丑八怪将军蕴天。

双雄相遇,彼此用力勒住座下神骑。

“开始吧!”鹤劫生道。

“好!”蕴天反手一把扯下了自家面上的纱巾,他的手下畏于他一贯的­淫­威,顿时低头不敢相望。

却是重光与暄城的眸光都不觉变得深沉。

哪里还有丑八怪的身影,简直是天界绝无仅有的大美男一枚。

面容有些熟悉的美男对着恩师与师兄的方向,朗声道:“本王乃神教七公主府世子天蕴,座下儿郎听令,立即平定叛军!杀!”

鹤劫生在风中一笑,一剑指天道:“听令,诛灭所有不掩面的叛军!”

蕴天向来令出如山,稍作迟疑地早被他在营中杀尽,能够随他驻扎的,都是过命的硬汉,也不作多余思考,对着适才并肩作战的兵将们,就恶狠狠刀剑相向。

黑衣影卫们更是杀人放火的行家,又见了敌营中出了王族世子,立时士气大振,与元气未伤的御林军一起恨不能翻转乾坤。

掠阵的暄城多少有些焦急,他自家的兵马在对阵适才的蹁跹兽一役中损失大半,剩下的也是被吓破了魂胆,不堪重用。

其他师兄弟的兵马中,居然还有叛逆,纷纷举起纱巾掩面,白刀红剑,捅入地都是自家的盟友体内。

最后反的一路,暄城看得分明——第五层地狱太子寅罡带领的卫队,那个乡巴佬师弟纵马局中,英姿勃勃,揶揄地望了自己一眼,终于蒙上了准备好的纱巾,转身杀入阵中。

那一眼奥妙无穷,男子一反过去的憨气,目中­精­光四­射­,绽放出别样的血红狂花。

恰似地府的彼岸花田。

局面出现了极大的变化。

但再怎么变,不过是神教的兵马杀戮着神教的兵马。已无所谓的输赢,满盘皆是输。

凝思的重光元帅,一手托着下巴,恍若未见不远处一阵阵凄惨的声浪。

倒下的兵卫,怎么也无法置信,胸膛上Сhā的凶器,全部出自先前的兄弟之手。

颠倒的天地,光线充足,只是儿郎们无法瞑目,临死的片刻,­唇­瓣仍是抖的,视线反Сhā着向上,如逆天而起的风筝,跌坠一地。

暄城向来个­性­稳重,见得世面也多,此际都不禁周身发抖,半跪于恩师驾前,沉着声请命:“师座,尚可放手一搏!”

重光却陡然笑了起来。

线条冷硬的美男子很少很少笑,在刹那间让身边子弟都有些晃神。

细微的笑纹为元帅愈增了魅力,只见他一个起身,阳光悬于嘴角,几乎不可仰视。

戴着方天戒的手,在半空中轻轻一挥。

自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魅力。

尚未开口,所有军伍兵将,无论是否叛变,尽皆停手注目。

连蕴天与寅罡也一脸肃然,恭恭敬敬下得马来。

鹤劫生随之一挥手道:“我方停手,元帅有话要说。”

高大的天神不以为意地当众取下护膝及护心镜,随手往地上一扔,露出内里雪白的袍子,毫无花样,简简单单的服饰,在元帅身上却别有一种风流意味。

场面即如凝固一般,只等元帅开口。

重光当众从旁接过一块帕子,擦去发际的一层薄汗,忿忿道:“妈的,热死老子了!”

相当不合时宜的一句话,却无人敢笑,还他一片静默。

重光擦毕汗滴,缓缓道:“蕴天!”

“师座!”大美男隔着兵海垂首,兵将自动避去两侧,顷刻间让出一条宽道,目送陆路将军上前。

鹤劫生在旁不免有所戒备。

蕴天却无惧,在重光身前止步,半跪道:“师座请吩咐。”

重光正了脸­色­,道一声:“暄城!畏忌!洛文!”

另外三位将军纷纷下跪。

将军跪,旗下兵马皆跪,哪有二话?

“可惜魏风已死,不然你们五个至此还可一聚。”重光用手遮住迎面的阳光,怎么处处都如同亮昼?神教皆谓元帅阁下高傲无礼,鹰眼视人。

哪有什么鹰眼?不过是眼睛怕光,却又厌恶黑夜,不得已,在灯火通明中眯着眼睛想自己的心事。

位列水路将军的魏风适才血染沙场,当先阵亡了。

“龙凤堂所出皆为­精­英,自相残杀为师看了不喜。”

扫一眼面容美艳到极致的蕴天,确然像足了当年的昏君天戾,隐然又带着大美女七公主乐怀的神韵,怪不得要以薄纱遮面呢。

“蕴天,为师不是没有能耐破城,军伍兵马十中余三,也足以平复叛乱。”

“徒儿明白。”

“不过,拼尽了神教儿郎最后一口气,剩下几个残兵入城当王又有何意?本尊并无子息,也不打算千秋万代霸着神君之位,是以,我喊停只是因为为师有些厌倦。”

“师傅!”所有弟子脱口而出。

重光受不住光的炽烈,似乎有些恼火,于是长话短说:“你们的把戏,本尊都已明白。很有趣,哈哈哈哈,十分有趣,为了整个神教,为师不妨成全你们。”

“是!”蕴天仰面,与重光对视,大胆而镇定地回复:“请师座放心,强壮神教,统一天界的理想,蕴天定会代为实现。”

语声低沉,却足以使身边跪着的师兄弟侧目不已。

“好!那就如此吧。龙凤堂子弟听令!”

“是!”万声齐呼。

“放下刀兵,全部降了吧。”又吩咐蕴天道:“你不许秋后算账,好好重用师兄弟们,军伍之气不可坠!”

手拿开,逆着光尽力睁大了一双染着艳阳金­色­的眼眸道:“此后你们万众一心,强大神教,蕴天代替本尊继续执掌军伍。”

没有应答之声。

稍微和善的眼眸怒眯成一线,果然又成了鹰眼:“如何?”

“遵命。”

齐齐伏身,只有暄城立起身道:“恩师,请容弟子随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今晚还有,疯狂继续中

在途中

重光没有笑,反是一脸肃然对着得意弟子道:“燕舞,你留下思过!若不是你耽迷于私情,吞噬兽之事不会如此收场。”

“恩师……”

“蕴天,为师将大师姐交托给你,那个小子鹤劫放必须娶燕舞为妻,王族必须与军伍联姻!”重光显是思忖已久作出的决定,于是丝毫不留余地:“明白了吗?”

蕴天也正­色­道:“弟子明白。如若表兄不娶,弟子自会恪尽职守,迎娶师姐过门,绝不容王族欺侮今日沙场上以命拼搏的军伍男儿!”

杀戮已止,不知为何,神教儿郎只觉当下气氛更形悲壮。

燕舞定在原地,哽咽难言:“恩师……”

重光最后看她一眼道:“燕舞,你必须替为师看住这些师兄弟。”

天尊傲然转身,以手挡额,独自离去。

有兵将泣不成声。

也不知是哪一个,随口吟唱出神教军伍中最最风行的送归曲,调子一起头,雄壮而辽远,遍地响起无数应和之声,无论是敌是友皆会的曲目,众口齐唱,|Qī|shu|ωang|声震寰宇,流着眼泪,远送元帅的背影。

重光边走边无语问苍天,只觉自己手都不够用,一只要用来遮光,这另外一只还要用来掩耳,那样大的动静,直听得他耳膜疼,唉,由他们去吧。

“师尊!”燕舞到底追来了身侧:“弟子必然领命,留在神教保护龙凤堂所有子弟。但眼下请容燕舞亲送师尊一程。”头一次在恩师前道出自己的闺名,不想却是如此境地。

元帅与她对视,这个弟子实在是聪明,目光中的坚毅已然不容动摇。

重光不是不明白,微微颔首道:“随你吧。”

燕舞握紧剑鞘,戒慎地贴身护送着。无论前路在何方,以鹤家子弟的狠毒,师尊绝无侥幸走得如此轻巧。

留下大梦初醒的黑压压一片神教兵将,及最终大获全胜的两位世子殿下。

鹤劫生与天蕴牢牢对望,忽而一笑,艳光顿起,如春风化雨,修罗场变为花瓣纷飞的六月池塘似得。

彼此会意地颔首确认着胜果,略略回眸,手下立即得令,抬出无比大的烟花来。

由力士上前执火点燃,姹紫嫣红冲天而去,仿佛欢庆什么似的,拖着亮丽的大尾巴,耍出诡媚的五彩轨迹,在空中十分醒目。

“果然是一环套一环,呵呵!”重光与暄城于途中观赏着蕴天与蛋大联手施放的大焰火。

同样仰头而望的还有山下的一众王族。

尤其是玉洁,立得最近,一见到漫天的­色­彩,就扯起嘴角一笑道:“成了!”

湛欢立马堪得其间诀窍,不由高声下令道:“速速护送神君回宫!”

玉洁回头,笑眯眯,欢快地跃来,嘴里念叨着:“我就说,蛋大哥哥哪是省油的灯!”

湛欢有刹那的失神,也不知那个男子究竟是如何一手将风波底定,杀退了如狼似虎密密麻麻的军伍兵将。

刚要禀报打瞌睡的父皇,却见玉洁一手持剑,迅速准确地捅入神君体内,发出“哧”一声锐响,剑拔出的时候居然只有一滴血浮于其上。

“父皇!”湛欢扑上前去,用手堵住老头子胸前的伤口,血渗着他的指缝流出,一发不可收拾。

事出突然,欢庆胜利到一半的王族男女都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玉洁……”连乐怀与天戾也大惊,呆呆注视着平日活泼天真的女儿,张大了两张嘴巴。

女子从容地宣布:“神君舅舅年老体弱,不堪车马劳顿,于途中宾天,宫中不可一日无君,只有另立新君登基。”

湛欢本能地放下了父亲的尸体,疾退。

一切都是局。

脸上带笑的女子,步步逼近,出乎大家意料地,从额际打开了一只天魔眼,神光大放,在神君的尸体上补了两三个洞。

“皇舅皇姨,上任陛下其实死于魔教天魔皇的狙击,但,我们对外只说是病死的吧,可好?”天魔眼犹在额顶放光,谁还敢说个不字,通统迫不及待呐呐地点头不已。

玉洁按住了母亲要拦她的手臂。

天戾板着脸,将乐怀拉回身侧,静静看女儿作为。

湛欢被逼至山石下,退无可退。

一双眼只望紧不作声的五公主离玉:“五姨,救我!我此后再不踏足神教便是!”

离玉双目中毫无波澜,鹤四郎与妻子双手相执,摇摇头,美男子终于开口问:“小玉洁,能否饶他一条­性­命?”

玉洁答道:“五姨夫,鹤劫放说的,大表哥要留着等他亲自处置,我只废他一身功夫即可。”

湛欢的心猛地一沉。

若是鹤劫生,还有活命的希望;落于鹤劫放之手,就绝无生还可能了。

“大表哥,对不住了!”玉洁已然出手……

闭目不及,离玉腮边到底是流下了两行泪。

这一曲悲歌,也不知由谁起得头,断断续续唱来,变成了如此的收尾,带颤的哀音盘旋于山脊,若不是眼见自家儿子那些年的痛不欲生,哪个阿姨舍得侄子走投无路?

乐怀的声音也带着颤:“玉洁!你发疯了吗?”

向来乖巧懂事的女儿究竟是怎么了?

“娘亲,蛋大,劫放与弟弟几百年来出生入死,忍气吞声,为得就是这一日,恕玉洁无法收手了!”

烟火绽放的时刻,一切便已注定,今日若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们亡……

流途中,剑尖舔血,谁又存得侥幸?

“鹤劫放呢?”豆抖柔声问着小公主:“他又去了哪里?”

鹤四郎的目光中分明已经有了答案。

“是该轮到劫放施为了。”玉洁道:“他这一关,我们都替不得,帮不了……只能孤身奋战!”

鹤四郎眉头紧皱,连声追问着:“他现下身在何处,这小子功夫虽佳,却绝不是重光的对手!”

玉洁握紧了手中剑,柔声回复:“鹤姨夫,我们也不知他去了哪里,适才烟火为信,他就明白重光离开的大致方向……此刻,他已经要出手了吧。”

“燕舞,到此为止吧,不用送了!”重光立在三界碑前,负手望着前方,似在踌躇究竟要走哪一条路。

“恩师……”燕舞总觉得不妥,王族布下如此细密的局,必然会在关键时刻将网收起。

收网的那个不作二想,一定是尚未露面的小柿子殿下鹤劫放。

他们的算盘打得极­精­。

适才在阵前逼得重光元帅卸甲离去,鹤劫生与蕴天皆不能在那样的气氛下,于众目睽睽领兵对恩师赶尽杀绝。

来刺杀的另有其人。

其人身穿一袭红­色­天女衣缓步从氤氲的薄雾中走出。

面容熟悉而陌生,表情内敛而含蓄,发式也与以往大不同,出岫的红云般,发端指尖满溢流彩,一双美目向这边远眺,其间也不知蕴凝了多少衷肠。

燕舞额际的红痕转深,几乎不敢确信,眼前风姿卓绝的男子究竟是不是平日里那只熟悉的流氓鹤。

重光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

即使明知眼前这幕直似迷梦,是饮入喉间的陈酿,一阵回味,浓郁的皆是幻象。

只是这幻象太过美丽,网中的元帅,眯着鹰目,心内无比凄凉地看个不足——“四郎……”

风过,雾团被吹动,弥散着,使红衣男子修长的身影随之若隐若现,愈加不真实起来。

当年,瑶池盛会的当年……

他们也是如此对望。

那男子怎么说的?

“鹤放四海别云天,乘长风揽星抱月……咦,长歌,我怎么出现幻觉了!”

“因为你醉了!”三王子长歌在一侧提醒。

重光玉袍披挂,岿然不动。

红衣男子也不客气地媚笑回望:“喏,前头怎么冒出来一个风神俊逸的男子来?天界不是我们两个最帅的吗?”

长歌叹口气回答:“四郎,你真正醉得不轻,那分明是一团白雾,哪有什么男子?”

“呃……”

重光满头黑线。

原来三王子长歌醉得比名唤“四郎”的男子还厉害……

看他们两个醉客勾肩搭背离去,路过他身边,四郎仍然很迷惑,喃喃着:“这白雾动也不动,看上去还挺沉的!妈的,可惜我们醉了,否则搬回去摆在院子里当盆栽日日相对也好!”

“等老子弄清楚你是谁了,你就变成盆栽了!”初登元帅之位的重光被如此唐突,心内忿忿不已,立定决心要报此仇。

本来,就是他先调戏得他。

只不懂,怎么一瞬间芳华重现,时光居然可以倒转,失去的一股脑又回来,令重光恍惚地不知身居何处。

奋力地要从支离的记忆中挣扎而起,半途,又慵懒地更加深陷三分。

周遭万物不过是浮云。

如何控制脚步,不向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行去?

“四郎,你来送我一程吗?”

“恩师!”燕舞虽说一样地震惊疑惑,却尚有几分理智,猜到其间必定有诈。

只是总有一些事情拦不住,克制不了。

重光带着苦笑,一步步靠近失去岁月界线的红衣男子。

男子维持着笑容,对着元帅伸出一只手来——乘长风揽星抱月,十指相缠,每一程即是地老天荒。

漆黑的眼眸里是转花灯似的滚滚昔日岁月。

沉沦,辗转,有那匆匆马蹄声,弘光殿里发出的凄厉惨叫,还有,五公主府内男女琐碎的骂架……

这只手,裹挟着巨大的神功,呼啸着在元帅的胸膛上印上一掌。

“啊!恩师!”

掌后还有利剑,出招之快皆像当年那个风雅的男子。

重光犹豫着是否要抵抗,燕舞却已挺身夹在他们之间出招护卫。

“燕舞,快让开!”这是他们整个局里面最大的变数,鹤劫放无奈地呵斥着,却不得不与冲出来的女子刀剑相向。

血丝从重光的嘴角流出,那一掌得手,本是最好的乘胜追击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海棠花开几度相离别

暄城将军再次与小柿子殿下交手。

眼神中撇却了所有情愫暗涌,只因她看清了,今日所来得不单单只是一个鹤劫放。

“鹤劫放,我求求你,放我师傅走吧……”燕舞用得是从来没有过的悲怆音调:“若是恩师雄心仍在,又怎么会孤身离阵,让我们师兄弟全部听命于蕴天?”

她的功夫,只能抵敌三四盏茶的功夫,但身后的重光元帅静默着不肯离去,等鹤劫生他们抽出身来,恩师万无生理。

紧咬下­唇­,尽力施展全部功力,她做弟子的,若连最后的护卫都周全不了,还有什么颜面留下来嫁王族?

“燕舞,你分明是懂的!速速让开,由我了结吧!”鹤劫放嘴上翻来覆去也只是这句。聪慧的女子还有什么不懂的?

王权之路绝不容他人挡道。

今时今日重光虽败,以其威望与人脉,只消振臂一呼,现有的兵马立即转投其怀抱,养虎必遗患,根本没有情面可讲。

何况,眼前这男子,即使手无缚­鸡­之力,鹤劫放无论为了父亲,还是为了牧白,也要将之置以死地。

五公主府内男女数百年的居无定所,说到底都是拜其所赐;王族皇亲所授予的百倍难堪,大半皆是由他而起。

万孽的源头,即使换下战袍,一身洒脱无羁,也磨灭不了先前的种种。

“我与重光,只能有一个生还!”对着疯魔般的女子怒吼,“你是要袖手旁观,还是和你恩师联手?”

燕舞回答不出。

抛在半空的神环,瞬间就要落下来;发出去的神力,收回来就会如上次那般口喷鲜血;“无浪大老板,画摊男无法收手了……”

地府三千离魂灯同时点亮,杀红了眼的男女不约而同想到三三手中被洒翻的好汤。

喝不到的汤最最味美。

得不着的心最最魂牵梦萦。

万种心魔皆由此起。

重光在男女缠斗时用力睁开了一双鹰目。

没有提防的一掌,落在心房外,用足了功力的加害,全部来自这熟悉而陌生的脸孔。

爱与恨在痛楚中揉成一气,就如进了染缸的彩布,早已辨不清最初的颜­色­。

“也好,四郎你来送我最后一程,本尊就带你一起去吧!”

话音中,元帅如离弦之箭,依样画葫芦地在红衣男子身上按足一掌。

手中剑横飞落地,全力应对燕舞的鹤劫放被这积聚全力的偷袭震得连退五步……重光紧追不放,狞笑着,嘴里喊着:“你恨我如斯之深,我又何必手下留情?”

没有随身武器的元帅,伸手吸来地上那柄流萤剑,剑如有灵­性­,在重光手上发出别样的光彩,从未有过的紫­色­剑气升腾,剑尖正对着小柿子殿下,就仿佛暄城还魂,用­阴­冷的眼凝视着鹤劫放。

“不好!”燕舞疾如雷电,又转扑元帅身侧,使劲力气拉住恩师的白­色­柔袍衣摆,哭喊着阻拦流萤剑出手:“师傅,我们快走吧,您看清楚,他是鹤劫放,不是鹤四郎!”

“暄城,为师不想走了!”重光固执地前行着,几番要甩开拉扯的燕舞,都不得法。

天尊拧紧了眉头,脸上的五官更是凝成了不屈的线条,这样的纠缠,他已十分不耐烦。

突然一个回身,给了弟子燕舞极重的一掌。

女子顿时犹如断线的纸鸢,于半空中飞出华丽弧线,在尘土上洒出了点点成线的血渍数道。

“嘭”一声落地,额际的红痕终于有些褪­色­,变成染着水迹的粉­色­祥云,点滴渗入她潋滟的双目,终于不得已,阖上了眼帘。

无浪在短暂的间隙中站直了身躯,以一双­肉­掌,恶狠狠扑上。

元帅执着流萤剑相迎,举手投足间皆是拼得共死的狠意。

燕舞撒谎,眼前的男子分明就是鹤四郎。

行云流水般的招数,层层叠叠,美男子平日里用来弹琴的手,此际利比雄剑;而斯文有礼的脸,也会板成修罗之形。

数个回合交锋,各有所得胜负。

元帅的袖子破了;世子的胸前被划了一个大叉。

鹤劫放已然明白,即使共同领受对方竭尽全力的一掌,自己仍然不是老而弥姜的元帅对手。

苦苦磨砺了百年的剑术与神功,仍然抵不过终日在花榭水塌上眯着鹰眼想着心事的英年男子。

小柿子殿下由眉目流露出的些微颓意,也被元帅轻易识破。

柔声劝慰着:“事到如今,不如归去兮。”

去别途他境,修一个携手团圆也好。

流萤剑剑光刺目,映去无浪眼中,寒潭微澜,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来,四郎,不要怕!”一剑之后,天涯海角再不分离。

“你独自去死吧!”

和着声音的,还有穿心一剑。

卑贱无用的海棠花般男子挑着双眉,由后用剑击透了元帅的身躯。

一阕离经,仍然缭绕在耳际。

重光惊诧地回头望:“牧白……牧白……”

无浪发狂似腾空而起,大叫着:“牧白小心!”

不懂招数的牧白无从小心。

元帅一把抱住二老板,任由穿胸而出的剑尖没入欲奴的身躯:“本尊居然与一个卖身换丹的欲奴死在一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紧缠的一对男子通统冷笑不已。

牧白仰面,对着半空的花蝴蝶无浪吩咐着:“将我同他分开……我,不屑与他同死……”

重光元帅闻言,堂而皇之翻了一个很大的白眼——视线向上,直飞向无际霄汉,白云苍狗,冷硬的脸部线条终于逐渐变得柔和起来,嘴里呢喃着听不清的咒,被牧白用力一推。

银河迢迢飞渡。

桀骜的男子仰面倒于尘土之上,面上犹带着自嘲的笑。

莫大的功勋与权势,最终也不过如此,桃花林中,等不到心心念念的红衣美男子。

一直坚持着不倒的二老板牧白,放心地任身体沉沉向下坠,视线转而模糊,艳红的云冉冉飘过,伸出手也抓不住似的,就像三三柔滑的发,纷纷从指缝间溜走,成了碎片。

“哗啦”一声,碎片落地,正打算安心闭眼好好歇一歇,惊雷劈耳,猛一阵暗哑的公鸭嗓狂乱大叫着:“不许死!”“不许闭眼睛!”“不许你他妈的这样作死做活!”

对方气急败坏,拎着他虚弱的身体摇啊晃啊百般折磨着,剑尖埋入的伤口在剧烈地摆动中扩大了。濒死而疼痛的海棠般男子,囧着一张苍白的脸,得意地用心回答了千遍:“鹤劫放,老子偏偏要死,你又待如何?”

“娘,救他!娘亲!速速救他!”泼­妇­似的嗓门再度响起,连说不了话的死尸都替他觉得羞愧。

雾茫茫的前方,一张张脸在离恨天里头轮流出现,美男,美女,丑男,丑女……哎呀呀,怎么可以如此失礼?

风流貌美的二老板牧白,怎么可以如此病怏怏软成一滩在公鸭嗓怀抱中被围观?

混账无浪真正是夙世仇家,让他临了走得都如此不清净。

死去又活来。

在升天的瞬间,看到三三哭肿了脸,拉扯他扎着蝴蝶结的手臂一番哀叹。

怪他一而再再而三寻死觅活,再美的烟火也成了柴火­棒­。

不,丫头,这次我并未料到下场会是如此。

解释不来,只好沉默。

沉默着居然又看到了谛望。

小姑娘一脸天真地问:“牧白,你答应我好好待自己,怎么又死了呢?”

脸上两道濡湿,流经双­唇­,微咸。

这一点点泪,逢谛望则发,就好像枯了很久很久的古井,遭了百年一遇的大雨,存不住,拼命向外涌。

脚步只须迈过一线,便再无七情六欲纷扰,荡悠悠去彼岸,投胎有风险,重生须谨慎,嗯,二老板牧白全部理会得。

“豆抖,快把鹤劫放叉走!呱噪地不行。”女子忍无可忍的声音,是牧白眼前最后的微光。

世界一片黑寂。头一次不用默诵般若多罗密,卑贱的男子也能平心静气。

重回人间,和娘亲与爹全家团圆,挽着裤腿在河中捉鱼。

“啊,我家牧白好本事,捉到的鱼总是最大!”

小海棠花笑歪了一张嘴,得意地捧着胖鱼儿赶潮,反复强调着:“将来牧白一定抓一条龙来送给爹娘!”

爹娘望着他笑。

多少有些心虚,最后只好答:“天界元帅重光是牧白杀掉的!”

原来,这已是自己此生最大的功勋。

“那我家牧白可有遗憾?”娘问。

他抱着鱼儿呆立在海潮中,这样的问题要从何答起?

遗憾星星点点,简直拿不上台面。

遗憾没有机会笑话大老板在他闭眼前那寡­妇­状哭天抹泪的­精­彩表演;遗憾没有机会跪在谛望膝前,将她的骨血全部归还,再用丝线绑一个同心结,允她生生世世共度;最最遗憾,没有机会,守在壮妹三三身后,亲眼见她嫁得好郎君。

他对她的爱已见不得光,在­阴­暗的角落里萌芽开花,花开花落,唏嘘地望着春风。

春风里倦意淡淡,天界著名抗谛望兽英雄牧白穿花过柳,得以被神君陛下当殿召见。

脚步停在大殿之外。

逆着光往里头望,长长的金­色­织毯铺往极深的内殿宝座之下。

宝座上的神君陛下十分客气:“听闻你力搏刺杀重光元帅的谛望兽,受了重伤,现下可好些了?”

牧白跪在阶下,斯文有礼回道:“多谢陛下,草民伤已痊愈。”

“如此甚好,贤卿可要什么奖赏?”

“草民有些俗愿,想要些天界币傍身……”

在场的尊神们尽皆皱眉,神君也感到扫兴,挥挥大袖道:“贤卿不妨去宫中库房领取,退下去吧。”

离了殿的牧白笑着春风,盘算着要取多少天界币才够本。

后头迎来一个紫袖天女,笑盈盈道:“二老板,大老板邀您随奴家去别处候他。”

牧白朝着大殿的方向再度相望,点点头道:“姑娘请带路。”

大殿的钟声四起,神君终于退朝。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大家猜到了没有?

哇卡卡卡,麒麟血吧

别中有真意

大英雄牧白在屋里很是等了一阵。

墙上挂的诗画赏了三遍,一个个字大如斗,撇捺横飞,功力确然深厚,下头都有个小章,似乎刻着“天四”字,但太过潦草,避讳着什么似得,也就不能肯定。

两旁的画倒更有些意趣,通统是些风姿迥异的神兽,形态呆憨可爱,配着几首歪诗,引得他忍不住发笑。

再看落款,是个十分奇怪的名字——楼抖戾,由此可见千真万确是个天外高仙。

重伤初愈的身体显得很娇贵,略站站便感疲乏。牧白刚刚落座,天女们就殷勤地捧上一杯香茗,另有两个忙着为炉里添香,说不出名字的紫­色­木块一扔进去,就散发出迫人心肺的味道,浓淡适中,即使是鼻子容易过敏的大老板稍迟入内,也不会板着脸大打喷嚏。

坐在椅子上,渐渐又要入眠。

之前一连睡了三个多月,犹未知足,依旧是对着静景久了,就会打着哈欠闭目养神。

三个月内,做遍了世间怪梦,香甜的,凄楚的,历经梦魇试炼,自己仿佛脱胎换骨又重新活过一遍似得,到了真正张开眼的那一瞬,只觉胸中满溢着感悟,视线也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伤愈后第一次照镜,脸­色­自然是无法恢复的苍白,五官也还是自小的端正秀丽,只是那两道曾令他得意慨然的长眉,悄然间不再剑拔弩张,内敛地收去了所有挑衅意味。

少年子弟江湖老,大约就是那刻的揽镜一照。

二老板正将身倚靠在椅子上魂思飘荡,几扇门同时洞开,天女的衣袖带起香风,大老板立在屋外,除了衣饰,与三个多月前最后一面见他,也并无什么大不同。

彼此相视一笑,大老板跨入门槛,面对着端坐的二老板,伸直了两条手臂。

自有会意的天女为其温柔宽衣。

明黄的龙袍不是无浪喜欢的颜­色­与款式,一经脱下,他的眉头就有些舒展开;表情终于不再像足衣上的图纹——伸着爪瞪着眼的穿云猛龙。

牧白没有起身,只是嘴上虚让了一下:“陛下,请恕草民体弱不周之罪。”

神君陛下挥了挥手,天女们冉冉退下,出了殿还细心地为他们掩好了门。

细烟无孔不出,从蟾蜍形的香炉里逃逸,紫木的香味太过虚无,一时居然模糊了视线,都要怀疑其中是否放了逍遥散,迷了他们的神智……

五步之遥的大老板二老板隔着烟雾凝望对方,试图要从熟悉的脸上找到过去的影子,可惜,他已是宝座之上的天子,脚下绵延的不只是金­色­织毯;而浴火重生的他,仍需跪在阶下山呼万岁,对大老板曲着膝仰望,讨要一点为其除­奸­的卖命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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