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是谁?”沁蕊好奇地问,“是和你同一个学校吗?”
“是。”
“同一个系?而且同一个班?”
“是。”
“原来你们是同学啊!”沁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们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她……为什么不喜欢你?”
“她不是不喜欢我,而是根本不知道我一直爱着她,”清晓的唇际飘出一声难以察觉的叹息,“我还没有来得及向她表白,她已经爱上了别人。”
沁蕊默然了。是啊,为生存奔波的清晓,怎么能有机会讨女孩的欢心啊!“可是即使这样,你也可以对她说呀,”沁蕊竟替他着急了,“你可以那个情敌公平竞争啊!只要她不结婚,你都有机会的。”
清晓摇摇头:“她爱那个人太深,甚至到了不可自拔的程度。我的表白,只会给她增添烦恼,让她迷惑而不知所措。况且那个男人的疑心又很重,他的疑心只会给她带来更大的痛苦。而我看不了她受苦,真的。我宁愿自己流一腔的血,也不愿意让她流一滴眼泪。”
沁蕊突然沉默了,她的鼻子有些发酸。清晓敏感地注意到了她的沉默:“怎么了?在想什么?”他第三次问出了这句话。
“我在想,”沁蕊缓缓地说,“如果周子涵对我说了刚才那句话,我会幸福得死去。”
清晓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一下:“而我,却没有机会直接向所爱的人说出这句话。即便说出,她也未必会幸福得死掉。”
沁蕊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爱情的世界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无奈?“她现在在哪里?”她不甘心地问。
“听说也在广东。”清晓简单地说。
“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但比以前少多了。”
“她……结婚了吗?”
“我只知道她还和她的男朋友在一起。”
沁蕊深深地望着他:“清晓,你到蔷薇前,是为了去想她吗?或者,是去品味那份被蔷薇寄托的情感?”
清晓长叹了一声,叹息中竟有几许凄凉和惆怅:“我不必为了想她而想她,也不必为了品味而品味。她的一切和我对她的爱,已经渗入到我的血液和纤维中了。只是,我看到蔷薇,就仿佛看到了她。我可以对着蔷薇,悄然诉说一些早就想和她说的话,虽然我知道,这些话,她从未听见过,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
沁蕊突然感到一丝怅然。这是一份多么深刻、飘渺而无望的爱啊。“清晓,”她终于忍不住说道,“你难道没有想过去寻找一份新的情感吗?”
清晓摇摇头:“要摆脱一份情感太难了。我无法摆脱,也——不想摆脱。”
两个人都沉默了。沁蕊的头脑中,又闪过了周子涵的身影。她,又何尝能摆脱这个身影呢?
终于,他们走到了女生宿舍的楼下。也许是清晓的讲述触动了沁蕊,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堵爬满蔷薇的墙壁。突然,她如触电般呆立在那里。她看到,在墙边的一根电杆木上,有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正斜靠在那儿,双手抱在胸前,眼光炯炯然的盯着她。那眼光,如此阴鸷,如此狂热,如此凶猛,如此燃烧着炽烈的火焰……这目光让她完全不能思想了,让她头晕而目眩了。“子涵!”她模模糊糊地吐出这两个字,就再也没有力气了。
周子涵慢慢地向她走来,每走一步都坚定而执着,那沉重的脚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沁蕊的心上。他的眼神有着神秘的控制的力量,沁蕊的目光一经接触,竟再也无法移开了。他的眼底依然燃烧着火焰,那么狂野,那么猛烈,那么飙悍。是的,周子涵是山火,是野火,吞噬着一切,也吞噬着沁蕊。可是,沁蕊却无力反抗,她任那目光吞噬着自己,甚至,在心底,也隐隐有一股燃烧的欲望。终于,周子涵来到了她的身边,灼灼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沁蕊,嘴唇蠕动着,却只说出了六个字:“我错了,跟我走。”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沁蕊的泪一下子冲出了眼眶,在脸上奔流着。一句“我错了”,瓦解了她三天所有的愤怒和忧伤。她无法控制地松开了清晓的手,无法控制地追上了周子涵,挽住了他的臂膀。她跟他走了,她没有办法不跟他走,即使他要带她到地狱,让那无法超生的火焰把那份“自我”烧得一干二净。她也认了,认了。
可是,在走出了十多米后,她还是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于是,她发现身后竟没有一个人影,清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有一墙没有开花的蔷薇,在清冷的月光下,在冬日的寒风中瑟瑟地颤抖着。
八
寒冷的冬天过去了,炎热的夏季来到了。
八月,天气燠热到了反常的地步,太阳成天炙烤着大地,把柏油路都晒化了。室内,到处蒸腾着暑气,连空调似乎都不胜负荷。人只要动一动就满身汗。走到那儿,都只有一种感觉,热,热,热。身为北方人的沁蕊本来害怕亚热带的夏季,今年罕见的酷暑更让她无法抵御。她想回到家里,回到那个四季分明的西安去度过暑假这段时光。可是周子涵却不放她走。“我准备考‘托福’,你开学也要参加计算机‘国三’的考试了,还是留在学校一起复习吧。”他这样对沁蕊说,末了没忘加了一句:“你说呢?”
沁蕊在心里悄悄地叹着气。她还能说什么呢?她知道这个“你说呢”纯粹是象征性的,自从周子涵说了那句“我错了”后,他唯一的改进,就是在每个命令后面加上这句程式化的“你说呢”。而事实上,沁蕊的意见起不到任何作用。每次沁蕊提出不同看法时,他就会用一种固执而苦恼的目光看着沁蕊,然后忧伤地叹着气。说也奇怪,这样的目光和叹息竟有一种强大的控制力,甚至没等说一句话,沁蕊就已经乖乖举手投降了。几次过后,她对周子涵的“建议”就再也不提出任何异议了。慢慢的,她这个骄傲的,有个性的女孩子,竟习惯了对周子涵的顺从。这种“习惯”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有时她会想起草原上那些自由奔放的野马,一经比它更强悍的主人的驯服,竟能俯首帖耳、死心塌地的跟着主人一辈子。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一匹被周子涵驯服的野马了。
可是,如果真像被驯服的野马那样,从心底爱戴和敬畏主人,忠心耿耿地跟随主人一生,沁蕊或许会从这种“顺从”中感到真正的快乐。要命的是,这种“顺从”并没有让她快乐起来,反而让她的失落感一天比一天加重了。每次当她违背自己的心意去“顺从”时,心中总像堵了一团棉花。她知道这种“顺从”不是从心灵深处自发和渴望的,只是一种被控制后的机械行为。而被控制的根源,则是来自一种神秘的,无可救药的吸引和依附。她发现,自己已经彻底怕了周子涵,怕他的强有力的性格,怕他的独断专行,怕他在人前不给她面子……而最怕的,还是吵架后那种刻骨的伤心。每当她的顺从换来周子涵的温柔和微笑时,她就觉得自己失落的心灵得到了些许补偿,甚至会快乐一整天。而一想到她的反抗会让周子涵的面孔阴云密布,甚至会大发雷霆,像上次那样扔下她扬长而去时,她就会感到一种深深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她终于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找回那个丢失的“自我”,只能跟着周子涵一步步地走下去了。如果再失去周子涵,她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将剩下什么。哦,这个周子涵,真是一个魔鬼,是她命中的克星!
于是,沁蕊在这个炎热的暑假又一次留在了学校。当远方的父母打电话询问的时候,她就像周子涵说的那样,告诉他们自己要复习“国三”了。可是整个暑假,她没有去一次机房,也没有看一眼“国三”的复习资料,而是整天陪周子涵查资料,背单词,做习题。有时沁蕊甚至认为,和周子涵谈恋爱最大的收获,是英语水平的飞速提高。她是全班唯一一个在大二就考过英语六级的学生,而过了这个暑假后,她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和周子涵一起去考“托福”了。
当然,在忙碌之余,他们俩也在“恋爱”。周子涵仍然会给沁蕊唱歌、拉大提琴。低沉的大提琴声和悠扬的歌声,总会让两人想起他们的初次相见和初吻,心中也会滋生起久违的甜蜜。不过自从和沁蕊谈恋爱后,周子涵就再也不去那家咖啡厅拉琴了,他说他已经从咖啡厅里找到了最宝贵的东西,听到这甜蜜动听的话,沁蕊的眼眶竟无端地湿润起来,而心中则悄然涌起一种难言的情绪,有欣喜,但也有许多复杂的滋味。如果遇到某个难得的凉爽的夜晚,他们也会向以前一样,手拉手到广州的街头散步,喁喁地谈着一些往事。可是,沁蕊却深深地感到,经过那次争吵后,他们虽然“和好”,却不能“如初”了。周子涵绝口不提这件事。他不提,沁蕊当然也避免提起,两个人都不想让上次的事件重演,于是,他们两个都变得很小心,都常常窥探着对方的意愿,说话都经过思考,也常常都陷入某种无助的沉默里。周子涵不是傻瓜,他似乎已经看出沁蕊“顺从”背后的那一丝丝无奈和不甘,也看出自己的独断专行给沁蕊造成无形的压迫。可是他改变不了自己,也不想改变。于是,他们之间,就失去了往日的甜美与和谐,而弥漫着一层无形的生疏和紧张。这种气氛是怪异的,不正常的,充满了压迫感的。每当这时候,沁蕊就会觉得自己像飘荡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小舟,而且是黑夜的大海,伸手不见五指,四面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就这样无望地飘着,不知要自己究竟飘向何方。
八月末,几场大雨后,蒸腾的暑气缓解了许多。就在暑假最后一个星期里,周子涵接到了家里的电话,电话中说他的父母要来广州看看儿子,顺便游览一下这座著名的“羊城”。久未见到父母的周子涵异常兴奋,整天计划着带父母参观哪里。沁蕊却有些紧张,颇有“第一次见公婆”的感觉。“子涵,”她红着脸问道,“我见到你的父母,该说些什么啊?”
周子涵唇边的笑纹立刻冻结了。“沁蕊,”他吞吐着,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没有告诉父母……我在谈恋爱。”
沁蕊怔了一下,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可只有片刻,她就觉得心里像扎了根刺,一种揪心般的痛楚立刻弥漫了全身的每个细胞。“可是你总要告诉的是不是?”她尽量让声音维持平静,“这次你父母来了,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周子涵咬住了嘴唇:“我这次……也不想告诉父母。”
“为什么?”沁蕊觉得心脏又被扎了第二根刺。
“我的父母一直希望我找一个南方的姑娘,”周子涵苦恼地说,“他们不喜欢北方女孩,尤其是——西北的女孩。”
“子涵,”沁蕊的脸突然变得异常严肃,“你难道以我为耻吗?”
“不,不是!”周子涵连忙说,“只是我父母大老远地跑来,我不想让他们失望。而且我们谈恋爱还不到一年,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没有必要让父母这么早就知道……”
“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沁蕊喃喃地重复着,觉得心脏Сhā上了第三根刺。不,这已经不是刺了,而是三把钢刀,扎得她心如刀搅而额汗涔涔。“子涵,”她悲哀地问,“你对我们的未来也没有信心吗?你难道不想和我共度一生吗?”
“任何人都不能保证未来,因为未来是不可预知的。”周子涵逃避地说,“如果你要一个保证的话,沁蕊,我无法给你。”
沁蕊的心更痛了,而和伤痛一起袭来的,是深深的,彻骨的失望。是的,没有人能保证未来,沁蕊也没有期望周子涵给她一份“保证”。她索求的,只是一种对未来的“信心”,和那份共同面对坎坷,承担风雨的勇气。而周子涵,似乎连这种“信心”和“勇气”都没有,甚至根本没想拥有。突然间,沁蕊就感到一切都很空虚,一切都很幻灭。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全心全意倚赖的这份“爱情”,竟是这样脆弱和单薄。可是,她却已经为这份“爱情”,失去了太多太多。“子涵,”她的声音似乎也轻飘飘的,“你说得对,是我过分了。你去陪你的爸爸妈妈吧。我也该复习一下‘国三’的课程了。”
周子涵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是最终,他还是转身离开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晚上,沁蕊孤独地伫立在寝室的窗前。
窗外,皓月当空。月色凉凉地照着窗子,清冷的月光下,沁蕊的纱衣和肌肤,似乎都变得透明起来。寝室里没有开灯,月光下,她的影子长长的,冷清地投射在地上。
已经六天了,每一天她都守着窗子,一个人挨过一个又一个寂寞的清晨和夜晚。她没有去复习“国三”,周子涵不再的日子里,她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更要命的是,一种比失落更可怕的空虚感迅速地占据了她的身心。她的心是空空落落的,周围的世界也是空空落落的,而那个漂泊的灵魂,就像风中飘舞的黄叶,不知道去哪里落脚。于是,她只好守住这间寝室,守住这扇窗,和自己那飘荡的灵魂。
清风吹来,微微地送来些许凉意,一阵淡淡的花香飘进了窗子,钻进了沁蕊的鼻孔。哦,是蔷薇花,清香中还夹杂着依稀的甜。沁蕊微微动了一下,不禁将目光投向对面的花墙。今年的蔷薇开得分外茂盛,层层叠叠的花朵缀在绿色的叶子上,在月光下渲染出雪一般的缤纷晶莹。她再仔细寻找,却没有看到花墙前那个熟悉的,修长而伫立的身影。沁蕊有些诧异,她知道自从蔷薇开花后,清晓几乎每个晚上都来这里的。每当她失落惆怅的时候,那个永远守在蔷薇花畔的身影,总是给她一种难以言说的安慰。在她的眼中,清晓守住的,不仅仅是那满墙盛开的蔷薇,还有一份童话般纯洁而凄美的爱情。她为世间有这样一份爱而庆幸,甚至觉得只要这样的爱情还存在着,她心中某些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会泯灭。
可是今天,清晓却没有来,只有满墙的蔷薇在月光下静静地开放着。花香清清的散布在空气中,有股诱惑的味道。沁蕊不禁有些出神了。她模模糊糊的想起了一个地方,一个与蔷薇有关的地方。那个地方有着和蔷薇一样的名字,有着细碎的光线,略带苦涩的咖啡,低沉的音乐和无数无处安置的、孤独的灵魂。孤独的灵魂?安置灵魂的处所?也许,自己漂泊无依的灵魂也可以在那里找到片刻的安宁吧。于是,她离开了窗子,披了件外套,走出了寝室。
十分钟后,沁蕊来到了那家名为“蔷薇”的咖啡馆。
咖啡馆比第一次来这里时热闹了许多。一对对的情侣,还有一些学生,一些谈生意的人散坐在各处。一个小型的乐队在台上演奏着,有个眉清目秀,像个学生般的歌手,在那儿唱着西洋歌曲。沁蕊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叫了一杯咖啡。捧着那热气腾腾的液体,她似乎感到了一丝暖意。台上的歌手依然在唱着,是那首著名的《乡村路带我回家》。他的声音低沉而富磁性,显然受过声乐的训练,沁蕊听着,听着,恍惚间,那声音似乎演化成另一个旋律,一个由周子涵唱出来的,只属于她的旋律:
“有人告诉我,
这世界属于我,
因为在浩瀚的人海中,
有个人儿的心里有我。
有人告诉我,
欢乐属于我,
我走遍了天涯海角,
在你的笑痕里找到了我。
有人告诉我,
阳光普照我,
自从与你相遇,
阳光下才真正有个我。
我在何处?何处有我?
我在何处?听我诉说:
你的笑里有我!
你的眼底有我!
你的心里有我!”
沁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在何处?何处有我?周子涵的笑里吗?周子涵的眼底吗?周子涵的心里吗?不,没有,这些都没有。或许,他根本没把自己装在他的笑里,眼里,心里,而沁蕊,却在他的笑里眼里心里,把自己一点点的丢失了。沁蕊的眼前渐渐浮上了一层雾气,整个视线都模模糊糊了,她把头斜倚在窗玻璃上,用手指无意识地划着玻璃,她的头昏昏然,心茫茫然,神志与思想,都陷入一种半虚无的境界里。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突然一黑,一双温暖的大手蒙在她的眼睛上,同时,一个男性的、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
“猜猜我是谁?”
沁蕊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了起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跳得这么厉害,她大大地喘了口气,突然而来的狂喜和欢乐涨满了她的胸怀。“虎头狗,”她哑着嗓子说,“你是穿着衬衫的虎头狗。”
说完这句话,沁蕊竟觉得鼻子发酸。黑暗中,她似乎又看到了往昔时的自己,那个在榕树下蹦跳地唱着歌的小女孩。而今,这小女孩又在哪里?对方把手松开,沁蕊眼前一阵光明,清晓那熟悉的身影已经坐在了对面。
“看来,这个莫名其妙栽到我身上的绰号要带一辈子了。”他含着笑对沁蕊说。然后,他招手叫来了一杯咖啡。沁蕊打量了他一眼,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和一条纯白色的休闲长裤,显得干净清爽。在沁蕊所认识的男性中,没有比清晓更会打扮自己的了。无论什么场合,他的服装总是讲究而得体。沁蕊知道,这不仅与金钱有关,钱,可以买到名贵的服装,却买不到高雅的趣味。
“清晓,你怎么会来这里?”沁蕊禁不住问道。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清晓边说边熟练地往咖啡里加淡奶,“我去你的宿舍给你送饭,却发现寝室锁着门。在校园里找了一圈,也看不到你的影子。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说着,他又叫了一客甜点。“我想你又没吃晚饭吧,”他说,“把这个吃下去,否则回去我又给你做面片汤了。”
沁蕊感激地望着清晓。的确,自从那次从深圳回来后,只要沁蕊在学校,他就再也没有出过远门,最远也没跑出过珠江三角洲,而且保证当天去当天回来。他对沁蕊的伙食盯得很紧,正因为有了他,沁蕊才没有在这份苦涩的爱情中消瘦下去。“清晓,谢谢你。”她说,眼中闪烁着一点幽幽的光。
“沁蕊,”清晓注视着她,“你是不是又和周子涵吵架了?”
沁蕊摇了摇头:“我们没吵架,是我感到空虚了,空虚得已经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你说过,当身心无处可去的时候,咖啡馆是最好的地方。所以,我来到这里,来安置我无处可去的灵魂。”她唇边漾起一丝苦笑:“清晓,我终于相信你的话了,咖啡馆安置的,都是孤独的灵魂。”
“你的灵魂孤独吗?”清晓的眉峰不自觉地聚拢到一起。
沁蕊再摇头:“我不是孤独,我的灵魂已经空了。我到这里,是给灵魂注入一些孤独。毕竟,孤独是沉重的,沉重得足够坠住我空虚的灵魂,让它不再飘走。”
清晓听着,听着,眉头愈蹙愈紧,听到最后,他浑身竟掠过了一阵轻微的颤栗。“沁蕊,”他低低地说,“你空虚,是因为你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都丢得差不多了。”
沁蕊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和震动,然而片刻,那种意态寥落的消沉又笼罩了她。“你说得对,”她凄然一笑,“从没听过这样的话,简直是一针见血,一语中的。是啊,我丢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为了换取一分爱情。可悲的是,当我换取到这份爱情的时候,却发现她并不像想象中的甜蜜和美丽。也许,它曾经有过甜蜜和美丽的瞬间,但那只是一瞬间而已。现在,它只是一枚青涩的果实,酸楚、苦涩,甚至——脆弱。”
“脆弱?”清晓敏感地重复着这个词,“为什么这样说?难道周子涵……”
“清晓,”沁蕊打断了他的话,“你看过琼瑶的《剪剪风》吗?”
“看过。”清晓点点头。
“周子涵曾经和我谈起过这本书,他说书里面的男主人公是个音乐家,凭着自己的奋斗赢得了想要的一切。他曾经为自己深爱的女孩写了一首歌,周子涵把这首歌的歌词重新谱了曲送给了我,说那是属于我的旋律。”沁蕊停住了,耳边似乎又回荡起了那个低沉而优美的旋律。可是旋即,她的唇边就露出了自嘲的笑,“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可是后来,我看了那本书,才知道那个音乐家最终抛弃了他深爱的女孩,因为他还要投入更多的力量去征服世界。”
“我记得,”清晓轻声说,“那个男主人公的名字,叫柯梦南。”
“是的,”沁蕊点着头,一丝凄凉的意味浮上她的嘴角,,“柯梦南,南柯梦,那个女孩对他来说,只是南柯一梦。周子涵一直以那个男主人公为榜样,我想最终,我也只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一场梦而已。”
她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好单薄,好脆弱,好勉强,好寂寞。清晓动容地听着她的话,一层苦恼与不安的神色飞上了他的眼角。他凝视着咖啡杯上飘起的那缕热气,凝视了很久很久。他的表情相当凝重,眼睛里有抹深思的味道,似乎在犹豫和研判着什么。然后,他喝了一大口咖啡,似乎要用咖啡的热力来振作自己。终于,他抬起头,似乎刚刚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沁蕊,”他坚决地,一字一句地说,“离开周子涵,离开那份畸形的情感!”
沁蕊的手猛的抖动了一下,杯子里的咖啡差点泼洒出来。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几乎爆裂出来。“清……清晓,”极度的震惊竟让她有些口吃,“你的意思是,让我和周子涵……分手?”
“对,”清晓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神态说,“你们分手!而且越快越好!如果你说不出口,我去找他谈!”
沁蕊有些糊涂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从清晓的口中听到“分手”这两个字。“分手?”她喃喃地重复着,“分手?和周子涵?这怎么可能呢?”
清晓看着沁蕊那难以置信的神态,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沁蕊,其实这样的话,本来不应该由我来说,我也知道我说是不合适的。可是,我已经眼睁睁地看着你由快乐走向失落,再由失落走向空虚,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由空虚继续走向绝望!”
“绝望?”沁蕊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是的,绝望!在这空虚的六天中,她似乎已经看到了它的影子。“清晓,”她瑟缩地问,“爱情会带给人绝望吗?”
“不!”清晓坚定地说,“真正的爱情只会带给人希望。即使它让你痛苦,给你哀伤,那痛苦和哀伤中也会闪烁着希望的火光。如果一份情感只能给你带来绝望,那绝对不是爱情。”
“你是说,”沁蕊的脸色有些苍白,“我和周子涵之间的情感,不是爱情?”
“是!”清晓坚决得没有任何余地,“充其量,那只是一种征服和被征服的过程,而征服,决不是爱情!”
“不,不可能!”沁蕊像被重重地挨了一棒,身子不受控制地摇晃了几下。清晓连忙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手已经冷得如一块寒冰了。“沁蕊,”他焦急而自责地说,“我说重了,我应该更婉转地说出来才对。”
“不!”沁蕊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似乎要清理一下紊乱的思绪。她和周子涵之间的情感,不是爱情吗?她用那么昂贵的代价换来的,也不是爱情吗?不,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难道爱情中没有征服的因素吗?”她问,不觉中就认同了“征服”这两个字,“当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没有想过去征服她的心吗?”
清晓缓缓地摇着头:“我不否认爱情之初或许有一点点征服的因素,但你们之间的‘征服’因素却远远超过了比例,甚至已经成为爱情的主旋律了。沁蕊,你知道吗?当你真正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你不会想到‘征服’,只会想到‘奉献’。你会心甘情愿地为所爱的人做一切事情,并且没有一点抱怨,因为你知道这样做会让她快乐幸福。为了她的幸福,你会不惜一切代价。而你所付出的一切,并没有想到要去回报。你对她的爱,就是最好的回报。就像纪伯伦说的那样,爱不占有,也不被占有,因为爱在爱中满足了。”
“爱不占有,也不被占有,”沁蕊轻声重复着,“这是爱的真谛吗?”
“我认为他是。”清晓郑重地说。
“可是,”沁蕊仍然在辩解,“爱情中就没有欲望吗?”
“有,”清晓的嘴角漾起一丝温柔,“当你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产生很多欲望,你想天天见到她,想做尽一切事情让她高兴,使她幸福,想解决她所有的痛苦和烦恼,想和她一起面对困难和坎坷,还有……想和他终生厮守,共同走完漫长的一生。而这些欲望,都属于‘给予’,而不是‘占有’。”
沁蕊惊愕万状的望着清晓,突然间就觉得他说得那样深刻,那样有道理,那样让她无法去反驳。那字字句句,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捏紧了她的心脏,使她心跳,使她悸动,使她内心深处,浮起一阵酸酸涩涩的情感。她怔怔地望着清晓,眼光迷迷蒙蒙的停驻在他的脸上:“清晓,你就是这样做的,是吗?你就是那只夜莺,把爱情的刺扎在自己的心上,承受了所有的痛苦,而把毕生的心血,都倾注给自己所爱的蔷薇吗?”
清晓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有火光在他的瞳仁里跳动。“是的,我是这样做的,”他动情地说,“虽然这份爱也许毫无结果,虽然它给我带来太多的痛苦和忧伤,但我知道我爱着,实实在在地爱着。只要爱着,我就不会绝望,因为世间有一个人是我始终牵挂着的,我为她奉献了自己所能奉献的一切,我从爱中领悟到人生的真谛,从爱中感受到生命的价值,品味着美丽和甘甜——它们因苦涩的洗礼而愈加珍贵。也许终其一生,那个我深深爱着的女孩都不知道这份爱,但那有什么关系?她已经点燃起我爱的火焰,我为此要感谢她一生一世。我奉献了自己的爱,我在奉献爱的过程中得到了满足。所以我的爱尽管没有结果,却不会让我失落和空虚,更不会让我走向绝望。”
沁蕊听着,听着,眼中竟渐渐蒙上了一层泪。闭上了眼睛,她的头仰靠在沙发背上,泪珠浸湿了睫毛,润湿了面颊。好半天,她睁开眼睛来,那眼珠清亮如水雾里的寒星。“清晓,”她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那个女孩何其有幸,竟得到了你这样的爱。她又何其不幸,竟对这份最深情的爱毫无所知。”
清晓闪亮的眸子突然黯淡了一下:“你说得对,也许,这是她的不幸,更是我的不幸。”
“你能把这朵蔷薇染红吗?”沁蕊又问。
“我已经用心去染了,这就够了,”清晓轻轻地,柔柔地,充满感情地说,“如果那朵蔷薇觉得白色更适合她,我不必要求她非要选择红色。”
沁蕊愕然的张大了嘴,在这一刻,她才了解清晓的爱竟如此之深。一层敬意从她心中升起,她看清了清晓的爱情境界,比她所认识的所有人都深刻得多。
“清晓,”她真诚地说,“我真羡慕你,你拥有了一份真实的爱。我常听说人们用花朵来形容爱情,那么你的爱情就应该是蔷薇花——世间最美丽的红蔷薇。而我的爱呢?”她惨笑了一下,“我简直想不出任何一种花来比喻,因为我已经说不清是它是什么滋味了。如果有,也只能用罂粟花了。是的,红罂粟,外表娇艳美丽,却是一种极厉害的毒品,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却让人上瘾而不能自拔,离开须臾就生不如死。”
“沁蕊,”清晓深深地望着她,“也许爱情的悲剧有很多种,但最可怕也最可悲的,是错把一份其他的情感当Zuo爱情。因为这样,你会扭曲了心中许多不应该扭曲的东西。你所说的罂粟花,也许只是爱情一个一厢情愿的替代品吧。”
“也许它是替代品,但我已经上瘾了,”沁蕊的唇边挂着一丝愁惨的笑,“也许,爱情和毒品太相似了,相似到我都没有办法区分他们,等到我上瘾的时候,我已经无法摆脱了。清晓,你听说过彻底摆脱毒品的瘾君子吗?”
“可是,你想过上瘾后的下场吗?”清晓不甘心地问。
沁蕊突然笑了:“吸毒的人,哪一个敢去想下场呢?”
清晓闭了闭眼睛,脸色从没有如此苦恼。“天!”他把十指Сhā进浓密的黑发里,懊悔地,自责地说,“我知道我说晚了。我应该说得更早一些,应该在那次舞会后就说,或者……干脆不应该让服务生把他叫来。”
听着那懊悔和自责的话语,沁蕊竟感到满心酸楚。原来,清晓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她的一切,那些无形的挣扎和痛苦,那些无处诉说的委屈和哀愁,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并深深地牵动着他的心灵。“清晓,”她说,泪珠悬然欲坠,“你不用责怪自己。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也许,这就是——命运。”
“命运?”清晓重复着,“你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孩,上天应该给你更好的命运啊。”
沁蕊笑了:“谁说我的命运不好啊?也许你看错了,我的爱情中没有那么多‘征服’的因素。即使有,也未必那么不幸吧。”
清晓沉思了一下:“但愿,我看错了。”
沁蕊长长地出了口气。她的目光落到了那份甜点上。说了这么长时间,她还真的有些饿了。于是,她毫不客气地抓起一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清晓专注地看着她,那眼光,是相当温柔的,相当细腻的。他一直看着沁蕊把最后一口点心吃完,然后,他招手又叫来一盘。
“这样吃法是不是有些不雅观?”沁蕊有些腼腆地问。
“我喜欢看你狼吞虎咽地吃东西,”清晓的声音带着宠爱和怜惜,“这说明你至少充满活力。”
沁蕊闪动了一下睫毛,心里掠过一阵莫名其妙的痛楚。
“奇怪,”她说,“每次和你长谈一通后,我的食欲都特别好。”
清晓深深地望着他:“沁蕊,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沁蕊思索了片刻。“哦,我知道了,”她叹了口气,“今天是我和周子涵认识一周年。”是的,一年前,也是在这里,她听了一曲优美的《天鹅》,从那一刻起,她就在低沉的旋律中渐渐地迷失了自己。
“沁蕊,”清晓的目光更专注了,“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今天,也是咱们俩相识一周年吗?”
沁蕊怔了一下,接着,就大大地懊恼和自责起来。可不,她是在同一天认识清晓和周子涵的,而且,还是清晓在前,周子涵在后。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清晓,她可能不会去认识周子涵了。可是,她却只记住了周子涵,而忘了清晓。
“对不起,清晓……”心中的歉疚和惭愧让沁蕊的脸热辣辣的。偷眼看着清晓,却发现他没有丝毫责怪的意味,那目光仍然明亮,如秋阳般的温暖始终没有减退过。哦,正是那明亮的眼睛,那温暖的目光,还有那宽阔的胸膛,温柔的话语,给了她多少心灵的慰籍啊。“清晓,”她再说,声音中充满了感动和柔情,“我从来没有忘记和你初次相识的每一个细节,也知道那一刻对我的意义。我没有想到,自己用双手莽撞地一蒙,竟误打误撞地为自己找了一个好——哥哥。”
清晓震动了一下。
“是的,你就像我的哥哥,像我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沁蕊继续说道,“我只要想到有你在我身边,我心中就踏实了许多。甚至你在蔷薇前的身影,都能无声地安慰着我。虽然没有和你说话,但我只要看到那个身影,就知道你在我身边,即使心中有再多的苦闷,心中也觉得安稳得多了。如果没有你的身影,我真不知道怎样熬过那些苦涩的日子。”
清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泪光在隐隐闪动。他招手叫来了服务生,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沁蕊心里一动,她想起了一年前,清晓也是这样对服务生说了句什么,然后,服务生领来了周子涵——那个让她迷失的男孩。今天,又会发生什么呢?
服务生走到台上,对着那个学生模样的歌手耳语了几句。未了,那年轻歌手对着沁蕊和清晓微微颔首,拿起麦克风。一阵前奏过后,一个如夜风般低沉柔美的声音,缓缓流泻在咖啡馆细碎的光线和略带苦涩的香醇中:
“当你睡不着的时候,
我总会站在你的窗口,
依偎着午夜的寂寞,
和空荡荡的街头。
难得这样的时候,
难得你如此的不好受,
让我们随便地走一走,
再听你诉说不休。
夜风吹不透,
吹不透蔷薇的幻梦,
月亮的传说千百年依旧。
你要的答案,
我实在没有,实在没有。
我只想和你随便走一走。”
沁蕊出神地听着,那亲切而又略带着点伤感的歌声,如带着苦涩的暖暖的咖啡,慰籍着她那颗空空落落的心灵。最后一个音符还没有消失,她的眼中已经凝满了泪。泪眼朦胧中,她凝视着清晓,烛光的闪耀下,那张清秀的面庞高贵而庄重。“清晓,这是你给我的礼物吗?”她闪动着眼睑,潮湿的眼珠缓缓地转动。
“是的,纪念我们相识一周年。”
“它代表着什么?”
清晓伸手握住了沁蕊的双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丝丝的暖意通过手心传到沁蕊的心里。“沁蕊”,他的声音诚挚而轻柔,“它代表着,我不仅会永远站在你的身后,从今天起,还要永远守在你的窗口。”
“清晓!”沁蕊只叫了这一声,泪水便沿着脸颊成串地落下来。她突然觉得不再失落,不再空虚。就在这一刹那,她那几天来漂泊无定的灵魂,已经在清晓深邃的双眸和温暖的目光中找到了归宿。
烛火跳动着,把一切都渲染得朦胧而温馨,远处的台子上,那个歌手正在演唱着陈道明的另一支歌——“咖啡加糖的感觉”。
九
暑假过后,沁蕊升入大三。
她和周子涵依然“维持”着恋爱的关系,但两人见面的次数,却比大二时少得多了。周子涵说自己要忙着考托福,写论文,也要准备着考研,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呆上一段日子。对于这个看似充足的理由,沁蕊却隐隐地感到有些不对头。以前周子涵复习的时候,可总是让她帮助查资料、抄笔记的,她想拒绝都难。可如今怎么又把沁蕊从自己身边推开呢?对此,周子涵的解释倒很通情达理:“你已经为了我牺牲了太多的时间,大三的功课紧,我也不能太自私了,是不是?”
这是沁蕊第一次听到周子涵为自己着想。因为是“第一次”,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可是当她刚露出疑惑的神色,周子涵就不耐烦地蹙起了眉头:“怎么?让你帮忙,你嫌我挤占了你的时间。不让你帮忙,又开始怀疑我。我究竟怎么做才能让你沈大小姐满意啊?”
“我没有嫌你挤占了我的时间啊?”沁蕊忍不住分辨,“在帮你复习的时候,我说什么埋怨的话了吗?”
“你没说,但你的脸色已经表现出来了,”周子涵针锋相对,毫不退让,“别把我当瞎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敢说你心中没有一点抱怨吗?敢吗?”
沁蕊不做声了,默默的咽下了即将流出的泪水,竭力憋住胸头翻滚着的一股没来由的委屈感。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她忍受着一切,到头来却总是落下一身不是。可是,也许周子涵说得对,她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清晓不是说爱情不是征服和占有吗?也许周子涵也认识到这一点,正逐步减少“征服”在爱情中的比例呢。自己对这种突然的“解放”为什么反而不适应了呢?难道真的养成了“奴性”吗?一想到“奴性”这两个字,沁蕊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一种深深的厌恶感让她不寒而栗。在这种颤栗中,她似乎感觉到,虽然习惯了暂时的“顺从”,自己的灵魂深处,还是那样渴望自由和独立。
于是,沁蕊和周子涵见面的次数,由以前的“一天数次”改为“数天一次”,甚至有时一周也见不上一次面。沁蕊终于有了自己的“空间”。然而,那种空虚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在内心深处,她隐隐觉得周子涵的举动是一种有意识的疏远,而疏远的原因,似乎与他的父母来广州有关。可是这只是她的猜测,而且是一种她不敢去触摸的猜测。她甚至不敢让这种猜测在头脑中停留三秒钟以上。如果真的想下去,她觉得自己肯定会崩溃。因此,她宁愿相信这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而为周子涵的忙碌找出一大堆的理由。可是,那种由此产生的空虚感,却牢牢地系在心头,挥之不去了。
为了驱散这份“空虚”,沁蕊开始真正埋头于功课。九月下旬,她参加了计算机国家三级的考试。她只复习了20天,但这20天,她几乎天天泡在机房里。机房关门后,她就跑到清晓的公寓里继续练习。清晓已经不再是她的任课老师,但他却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全力辅导沁蕊,甚至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借给沁蕊,以便让她回到宿舍继续练习。这一段时间,两人的午饭和晚饭,都是在清晓的公寓里解决的,因为清晓觉得这一段沁蕊的体力消耗太大,必须好好补一补。沁蕊终于发现,清晓的确是一个面食的行家,举凡饺子、馒头、面条、馅饼、锅贴……他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其水平完全可以和他的电脑技术比个高低。尤其是面片汤,他一气能做出十几种花样:西红柿的,鸡蛋的,翡翠的,羊肉的……简直不胜枚举。那面片又薄又硬,汤汁又鲜又爽,馋得沁蕊往往没等出锅就直淌口水,端起碗来就喝一个底朝天。“清晓,”她赞叹着说,“如果哪天IT行业不景气,你完全可以到饭店去当面点师。”
“过奖了,我这套手艺,和我妈妈还差得远呢,”清晓笑着说,“妈妈为家人做了一辈子面食,有病的时候却还是只想吃口面。爸爸老了,公司派来照顾妈妈的人也做不好,我只好按照妈妈的指点给她做,谁知竟越做越精。妈妈说我身上大概有她的遗传因素,所以才一点就透。”
“哦,”沁蕊点点头,又好奇地问,“你这么会做面食,平日里为什么还要到食堂打饭呢?那些饭菜可远没有你做的可口。”
清晓耸了耸肩:“做面食是最费功夫的,一个人吃饭,犯不着花这么多的心思和气力。女为悦己者容,做饭也是一样。男人都很懒,只有心爱的女人才能让他勤劳起来。”
心爱的女人?沁蕊心思一动。她突然问道:“清晓,你的女朋友是不是也特爱吃面食啊?”
清晓怔了一下,目光立刻黯淡了。“我没有女朋友。”他闷闷地说。
“对不起,”沁蕊发现自己有些用词不当了,“我是说,你那个深爱的女孩,那朵‘蔷薇’,是不是也爱吃面食。”
“是的,”清晓转动着眼珠,似乎陷入到对往事的回忆中,“她也是北方人,北方人都爱吃面食,无论是东北、华北还是西北。记得我第一次给她做的,也是翡翠面片汤,她吃得滴水不剩,连碗底都舔光了。”
“那,你一定经常给她做面食了。”沁蕊羡慕地说。
“经常?不!这个词太奢侈了,”清晓怅惘地叹了一口气,“我真想拥有那个‘经常’,可是,我却只能拥有‘偶尔’。甚至,连‘偶尔’都那样珍贵。”
沁蕊不做声了。她知道,每次提起那个“蔷薇”,清晓原本开朗的面孔就会迅速黯淡下来,那双温暖而明亮的眼睛也会折射出淡淡的忧伤。她有时候会在心里猜测着,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能让清晓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爱得这样深刻,这样执着,这样无悔无怨。可是清晓似乎不愿意多谈这方面的内容。记得有一次,沁蕊在他的床头发现了一个精致的,带着密码的小木匣。她好奇地去碰那个密码锁,可还没等触到它,清晓就连忙把匣子夺过来。
“沁蕊,”他的脸涨得通红,神色间带着些忸怩,“这个木匣是不允许动的。”
沁蕊吃了一惊,她在清晓的房间里可以随意动任何东西,清晓从不介意,她根本没想到居然还有她不许碰的东西。可是瞬间,她就恍然大悟:“清晓,这里是不是装着与那朵‘蔷薇’有关的东西啊?”
清晓的脸更红了,却没有否认。看着他像护着稀世珍宝一样地护着这小小的木匣,沁蕊竟有一种没来由的辛酸。小小的木匣,承载的却是一份沉甸甸的爱。突然间,她觉得那个女孩很傻,竟然对这样的爱情毫无所知。而清晓守护了一生的,恐怕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木匣而已。
“清晓,”她忍不住说,“你真应该把你的爱,告诉给那个女孩。你不能像守着水中月镜中花那样,一辈子都守着个匣子吧。”
清晓身子蓦然一僵,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鞭子给猛抽了一下。“沁蕊,”他迅速转移了话题,“我们抓紧时间复习吧。还有十天就考试了。”
就这样,那个小木匣的话题就戛然而止了。可是沁蕊仍然对这个神秘的匣子充满好奇心。她经常猜测匣子里装得是什么。书信?日记?照片?不过猜测归猜测,她还是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了复习上。十天后,她参加了考试。一个月后,成绩下来了,她顺利过关。
几乎就在同时,周子涵的“托福”成绩也下来了。他居然考过了500分。周子涵异常兴奋,这是他“征服”的又一大胜利,沁蕊也从心底里替他高兴。可是忙过了两场“大考”后,他们的见面次数不仅没有增加,反而减少了,甚至有时达到“数周一次”的程度。周子涵称自己为写论文忙得焦头烂额,说自己的指导教师是全校最苛刻古板的老师,简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沁蕊认识那个指导教师,觉得并不像周子涵说得那样苛刻。不过,周子涵既要写论文,又要准备考研,也许真的忙得不可开交吧。奇怪,以前没有这么繁忙的时候,他还要死缠着沁蕊帮助他复习。现在忙起来,反而把沁蕊甩在一边了。于是,沁蕊的灵魂,又成了漂泊无定的浮萍,而那种空虚的感觉,也一天比一天明显了。
这天下午,沁蕊早早地下了课。抱着书本,站在教学楼的门口,她竟有一种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感觉。这段日子里,她很怕这种闲暇,因为空虚总是跟随着闲暇接踵而至。她茫然地望着四周。暮秋时节,天气已经相当冷了。教学楼前那棵高大的凤凰树,叶子完全黄了,筛落了一地细碎的落叶。寒风不断萧萧瑟瑟的吹过来,那落叶也不断的飘坠。沁蕊出神地望着缤纷的落叶,蓦然间感到一份深深萧瑟和凄凉。她似乎看见许多金色的瞬间,属于自己的,属于往昔的瞬间,也随着秋风,在心头一片片地飘落。
“请问,这里是科学馆吗?”一个女性的,温柔细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沁蕊怔了一下,从没听过这样动听的声音,柔美婉转得如夜莺的歌声。顺着声音望去,她又是一怔,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个白衣女子。是的,她穿着一身的白,纯白的毛衣,白长裤,脖子上还系着一条白色丝巾。她面目姣好,眉目如画,一肩如水般光亮的长发带着自然的鬈曲。她站在哪里,沉静、娴雅、高贵、细致、而温柔。在一片金黄|色背景的衬托下,她竟有一份纤尘不染的清纯和高贵,如一朵风中盛开的蔷薇。世间竟有这样美丽的女子,沁蕊怔怔地看着她,竟然有些痴了。直到那个女孩用那动听的声音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
“对,这是科学馆。”她慌忙回答。似乎是为了掩饰刚才的失礼,她又热心地问了句,“你是来找人,还是……”
女孩微微一笑,笑容温婉动人:“我想找岳清晓老师,不知道在这里能不能找到他。”
清晓?这个美丽的女孩是来找清晓的。沁蕊心中一动,禁不住再次打量着她。这个有着南方女子秀丽典雅的女孩,却是地道的北方口音。“哦,我明白了,”她心中灵光一闪,“你是岳老师的同学吧。”
女孩惊讶的抬起了头:“你怎么知道?”
“猜的,”沁蕊得意地笑了,“没想到我沈沁蕊也有猜对的时候,你们还是同一个系同一个班的,而且岳老师还……”她突然发现自己几乎说走了嘴,连忙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还怎么样?”女孩感兴趣地问。
“没什么。”沁蕊慌忙掩饰着,“我想……岳老师此时应该不再这里,而在他的宿舍里。这样吧,我带你去找他好了。”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女孩又是粲然一笑,那微笑像夏夜里初放的昙花。沁蕊竟有些看呆了,直到那女孩轻咳了一声,她才缓过神来。于是,她带着女孩,向教师住宅区走去。
教学楼离住宅区有相当长的一段路程。一路上,沁蕊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总是偷偷打量着身边这个女孩。终于,她鼓足勇气问道:“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的确唐突,女孩却没有生气。“我叫孟雨薇。”她柔柔地说。
雨薇?沁蕊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是蔷薇的‘薇’吗?”她追问了一句。
“是。”
沁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有一种谜团被揭开后的喜悦。没错,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就是清晓心中那朵白色的蔷薇。她再次打量着她。她真美!一种不染尘埃的美!难怪清晓用情如此之深。“雨薇,”她又问,不觉中就省略了对方的姓氏,“你……结婚了吗?”
雨薇不禁看了她一眼,面前这个女大学生,还真是个不拘礼节的人呢。“还没呢。”她简单地答道。
“为什么?”强烈的好奇心已经让沁蕊顾不得礼貌了,“你的男朋友不是你的大学同学吗?你们也认识很长时间了吧。”
雨薇突然停下了脚步,疑惑地望着沁蕊:“怎么?这些,也是你猜出来的?”
“是……是猜出来的。”沁蕊含糊着应到,心中却已是一片雪亮。雨薇的话一一印证了她的猜测。她几乎断定,这就是清晓深深爱着的女孩。
雨薇惊讶地挑起了两道秀气的眉毛:“你是猜谜专家吧!否则怎么一猜一个准呢?”
“哪儿啊!”沁蕊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有时也把谜猜得乱七八糟的。其实真正的猜谜专家是我们岳老师,你信不信,他第一次见到我,就把我的院系、年级、专业猜得一点不差。”
“是吗?”雨薇淡淡地应着,并没有流露出多大的兴趣。沁蕊看着她一脸漠然的神情,不知怎么的就替清晓打抱不平了。难道清晓的一片深情,她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出来吗?或者她知道,却在有意回避?如果是这样,她又为什么来找清晓呢?莫非……她突然问道:“雨薇,你觉得岳老师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说呢?”雨薇很自然地反问道。
“我说?”沁蕊愣了一下。真的,和清晓交往一年了,她却从来没在心里好好给他下个评语呢。“我说,”她竭力寻找着最准确的词汇,“我说他是天下最体贴、最温柔、最懂得情感的男人!”
雨薇怔了一下,突然笑起来:“小姑娘,你不会是爱上你们岳老师了吧。”
沁蕊深深的透了口气。爱上清晓?天,开什么玩笑!可是再转念一想,她的脸竟有些发热。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给清晓这么高的评价。体贴、温柔、懂得情感,可不就是女孩子心中最理想的男人吗?不过想起了那个关于蔷薇的传说,她又觉得自己的评语下得再恰当不过了。唉!她在心底悄悄地叹着气。雨薇啊雨薇,你竟不知道这个评语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怎么?”听到沁蕊的叹息,雨薇更乐了,“你真的爱上岳老师了?”
“谁说的?”沁蕊有些恼怒了,清晓爱得如此辛苦,而他心爱的女孩却拿这份爱来开玩笑,语气中一点醋意都没有。“我有男朋友,”她不客气地说,“岳老师也有女朋友。”
“他有女朋友了?”雨薇终于有了点兴趣,“是谁啊?你们学校的老师吗?”
“听说也是他的大学同学。”沁蕊边说边盯住了雨薇的眼睛。
“大学同学?”雨薇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不可能!他在大学时很少和同学接触,尤其是女同学。有的女生和他同学四年,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总是埋头搞自己的软件开发,甚至不和大家住在一起,单独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处地方,听说房子也是一家公司给他租的。他呀,只顾着赚钱了,哪有工夫谈恋爱啊?”
雨薇的口吻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而这一点点的不屑却深深刺痛了沁蕊。她终于明白清晓所说的“艰难”与“苦涩”的含义了。赚钱?大学四年,清晓可是没有赚到一分钱啊!为了挑起那副沉沉的重担,他忍受了太多的误解和嘲笑,甚至连向心爱的女孩解释的工夫都没有。她突然替清晓感到委屈,那种打抱不平的愤怒更强烈了。“不是这样的,”她的语气竟有些激烈,“岳老师不是只顾赚钱的人。他是为了给母亲治病才拼命工作的。为了母亲,他失去了很多,甚至没有机会向自己心爱的女孩表达爱意。他没有谈过恋爱,但这并不等于他不爱着。”
“他的母亲有病吗?”雨薇吃惊地说,“这些我们都一无所知啊。不过听你的意思,他是在悄悄爱着我们班的一个女孩了。可是我们都没有看出来啊。她会是谁呢?”
沁蕊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雨薇。她从雨薇脸上看到的,依然是一团货真价实的疑惑。她突然觉得面前这个美丽的女孩其实很悲哀,这样深挚的情感,她居然一点也没有觉察。看着一头雾水的雨薇,她真想大喝一声:“傻瓜,那个女孩就是你!”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雨薇有男朋友,如果冒冒失失地告诉了她这个秘密,说不定会把她、清晓和她的男朋友,推到更尴尬更痛苦的境地。可是,她又有些不甘心。“雨薇,”她突然问,“你和你男朋友关系怎样?他,对你好吗?”
雨薇的眉头终于蹙到了一起:“小姑娘,你是不是问得太多了?”
沁蕊的脸一下子红了。是啊,这一路上,她问了多少唐突的问题啊。也亏了雨薇一直忍到了现在。“对不起。”她嗫嚅着说,“这个……你看,这就是教师住宅区了。”
的确,教师住宅区已经出现在眼前。沁蕊领着雨薇来到了清晓的宿舍。开门的是清晓本人。他一看到沁蕊,眼睛立刻亮了:“沁蕊,你不是来吃面片汤的吧。”
“我是来送花的,送你一朵世间最美的蔷薇。”沁蕊说着就把雨薇推到清晓面前。
“孟雨薇?”突如其来的惊讶竟让清晓愣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我的天!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了。不欢迎吗?”雨薇说,雾蒙蒙的眼珠水盈盈的凝视着他,天!这样的眼睛不但能迷死男人,连女人都会着迷呢!
“不!应该说荣幸至极。”清晓的唇边迅速地绽开一个喜悦的笑,“你的到来,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雨薇嫣然一笑,走进了房间。“是你的学生把这份惊喜送来的,”她含笑着说,“如果路程再长一点,她能把我们家祖孙三代都问个遍呢!”
清笑也爽朗地笑了:“她呀,就是一个话匣子。怎么,沁蕊,也进来坐坐吧。”
“不了,”沁蕊连忙说,“花送到了,我的使命也完成了。岳老师,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今天晚上就不用去打饭了!”说完,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就一溜烟地跑开了。
于是,那天晚上,沁蕊第一次独自吃了晚饭。多少天以来,她总算感到了几分开心。清晓终于可以再次为心爱的女孩做面片汤了。雨薇为什么来找清晓?遇到困难了?受男朋友欺负了?天!这对清晓来说,可是个绝好的机会。他们会说些什么呢?清晓会不会把自己的爱向雨薇倾诉呢?沁蕊的头脑中旋转着几千几百个问题,却没有一个能想出答案的。可是,管他呢?即使清晓这一次依然没有机会,他们也会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这个夜晚会深深地留在清晓的记忆中。而这一切,都是她带来的,是她把那朵蔷薇送到清晓身边的。哦,夜莺,那只只有在夜晚唱歌的鸟,终于可以在这个浪漫的夜晚,为心爱的蔷薇唱一曲最美的情歌了。
可是,晚上七点左右,沁蕊却又在寝室的窗口,发现了蔷薇前那个修长而凝固的身影。
怎么?雨薇这么快就走了吗?自己设想的那个无比浪漫的夜晚,就这样结束了吗?沁蕊突然感到一阵失落,她随手抓了件外套,匆匆走下了楼。
外面起风了,满墙的绿叶被秋风吹得刷拉拉地响。蔷薇已经凋谢了,连残存的花朵也没有留下。而那个身影却依然伫立不动,任凭冷风卷起他的衣襟,吹乱他的头发。沁蕊悄悄绕到他身后,他仍没有察觉。终于,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喃喃地念出两句诗:“百转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这声音充满了苍凉和沉郁,沁蕊突然感到满心的酸楚,她忍不住轻轻叫了声:“清晓。”
“沁蕊!”清晓连忙回过头来,一脸的关切和怜惜,“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跑出来了?”
“雨薇走了吗?”沁蕊小心地问。
清晓点了点头:“吃过晚饭就走了。今天她要赶回深圳。”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是,雨薇,这个美丽而狠心的女孩,她这次短暂的来访,又给清晓留下多少怅惘和失落呢?
“她找你干什么?”
“她所在的公司开发软件,技术上遇到了点麻烦,请我来解决。”
“就这事?”沁蕊觉得自己的种种设想顿时化成了泡影。
清晓看着她:“还能有什么别的事?”
沁蕊默然了。是啊,还能有什么事呢?这毕竟是一段没有表白的爱情啊。
“清晓,”隔了一会儿,她又问,“她过得好吗?”
“应该不错吧,”清晓沉吟着,“她明年春天就要结婚了。”
沁蕊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猛的撞了一下,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再看清晓,他呆呆地望着没有开花的蔷薇,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紧闭的双唇似乎封闭了所有的痛苦,只有深邃的双眸闪烁着幽幽的光。
又是一阵秋风,带来一股深深的寒意。清晓习惯性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沁蕊披上。“风太大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他温柔地说。
“清晓,”沁蕊突然问,“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她?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爱,早一点告诉心爱的女孩呢?”
清晓深深地望着她:“我想我告诉过你原因的”
“可是,你可以不必说得那么直接,你可以……”沁蕊觉得有些辞不达意了,“可以给她一些暗示。只要她领会了,或许会……会理解你和接受你的爱呢。”
清晓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说过,说过好几次,”他的声音苍凉而凄楚,“可是她听不懂。”
沁蕊的心突然颤抖起来。她开始明白那句“百转无人能解”的含义了。渐渐的,一股怆恻的情绪涌了上来,酸酸楚楚的压在她的心上,。她看着清晓,他眼眸中忧郁的底色在夜色中越发的明显,而那目光却依然温暖,依然充满了无悔的温柔与爱恋。突然间,沁蕊就觉得清晓很伟大,他简直是一个爱情的殉道者。可是,雨薇就要结婚了,他的殉道,还值得吗?
“清晓,”她突然抓住清晓的手,恳切地,真诚地说,“忘了她,忘了那朵蔷薇,再去寻找一份新的情感,好吗?即使你倾注了满腔的热血,也未必能染红这朵蔷薇。这世上蔷薇无数,你又何必贪恋这一朵呢?”
清晓颤动了一下,眼里猝然涌上一层极深极深的痛楚,他深深地凝视着沁蕊。有那么一刹那,他的眼眶湿润,眼珠像浸在水雾里,黑黝黝又湿漉漉的。而后,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那墙在秋风中萧瑟的蔷薇,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月亮出来了,月光把每一片蔷薇的叶子都涂上一层银白色,看上去有一种梦幻般的美。“是的,”清晓终于开口了,似乎每个字都是从心底里迸出的血,“世间蔷薇无数,可夜莺,一生却只唱一次。”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非常深沉的颤音,它直达沁蕊的心田,让她的心,她的灵魂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她望着清晓,那张浴在月光下的脸高贵而庄重。于是,依稀中,她仿佛听见了夜莺婉转而凄凉的歌声……
十
随着冬天的来临,沁蕊和周子涵的爱情也迅速降到了冰点。
沁蕊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周子涵了。她最后一次见到周子涵是十二月初的一个早上。那一天的风特别大,天气也特别的冷,连通向宿舍楼的那条小路都冻僵了,路两边的杂草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周子涵站在沁蕊面前,也是一脸的严肃。“沁蕊,”他斟酌地说,“我们能不能……暂时不要见面?”
“为什么?”沁蕊本能地反问着。
“离考研只有一个月了,”周子涵用舌尖湿润了一下嘴唇,“我不想有任何的干扰。”
干扰?沁蕊瑟缩了一下。她,为周子涵的“考研”付出了那么多的她,居然成了周子涵的干扰!一阵冷风吹过,她下意识地抱住了肩膀。
“你别误会,”周子涵似乎读出了沁蕊的思想,“我只是不想分心而已。而爱情,是最容易让人分心的。”
是吗?沁蕊凄凉地笑了一下。她想起了一句话,一句似乎是好几百年前说的话:“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有你在我身边,我的学习效率成倍的提高。”
“子涵,”她沉吟了一下,似乎要把心中那点残存的勇气聚集起来,“我……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帮助你复习功课?咱们俩已经有好长时间没在一起了。我……真的很想你。”
说完这几句话,沁蕊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而胸口却热乎乎的。这几句话已经在沁蕊的心中萦绕了好久了,可是每次面对周子涵冷漠的眼神,她却没有勇气说出来。今天,她终于说出了口,而三个多月的期待也一起涌上了心头,变成了一股热力,蹿到了胸口和脑门。她抬头看着周子涵,等着她所期待的回答。
“我……很抱歉。”周子涵费力地咽了一口口水,“我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我真的怕分心。你知道这次考研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从来没有失败过,这次也不想失败。”
所有的期待刹那间冻僵在胸口,沁蕊的怀中似乎抱着一块寒冷的冰。冷风刮在脸上,带来刀割般的痛,而周子涵的话,比冬天还要冰冷。
于是,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沁蕊都没有见到周子涵。那次谈话后,沁蕊就觉得心中很多东西都被冻僵了——自负、柔情、骄傲、信心、希望、勇气……无法冻僵的,只有形单影只的孤独,和怎么填也填不满的空虚。而这孤独和空虚,又让她陷入了一份深深的无助和迷茫中。她甚至觉得清晓的话是正确的,因为她已经在迷茫的浓雾中,隐隐看到了绝望的影子。
可是,任何生命都本能地逃避着绝望,因为绝望就意味着生命的结束。所以,陷在迷茫和无助中沁蕊,本能地靠近了她最信赖的人——清晓。夜晚,每当她被空虚和孤独纠缠得睡不着觉的时候,她会从宿舍的窗口,寻找一个在蔷薇前伫立的身影。找到了,她就会匆匆下楼,和清晓一起并肩在校园里漫步。她已经不再向清晓隐瞒什么了,和周子涵的故事,以及自己的困惑、孤独、失望、空虚……都在一次次的漫步中统统倒给了清晓。清晓只是静静地倾听,偶尔Сhā上一两句话,却带有巨大的安慰的力量。沁蕊有时会觉得,清晓大概是上帝派来的安慰世人的天使,他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恰当,那么打动沁蕊的心。甚至他不说话,只要看到那如秋阳般温暖的目光,和如橘红色灯光般宁静的微笑,都会使她冰冷的心感受到久违的暖意。于是,每次漫步回来,沁蕊都会感到自己像一个刚刚烤过了火的流浪儿,虽然仍走在茫茫的寒夜中,那无助和迷茫却消退了不少,而精神也从空虚中振奋了起来。每当此时,她就会想起清晓的话:“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也会永远守在你的窗口。”
一月十五日,沁蕊考完了最后一科。当天晚上,她意外地接到了家里的电话。电话是爸爸打来的,那沙哑的声音在电话中颤抖得厉害:“孩子,快回来吧,你妈快不行了!”
“啊!”沁蕊突然像被雷电击中,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没弄明白父亲话语中的意思。可是片刻,她就觉得双腿发软,软得几乎站不起来,握着听筒的手也在不住发抖。她突然冲着电话喊了起来:“爸!你在说什么?我妈……我妈她怎么了?她身体不是很好吗?”
“蕊儿,”爸爸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你妈一年前就得了癌了,她怕你学习分心,没让我告诉你。本来也控制得不错,谁知道突然就不行了!医生说就这几天了,她只想在走之前见你一面……”
一阵剧痛把沁蕊的心撕裂了,不!这不是真的!那么慈爱的妈妈,那么健康的妈妈,怎么能得病,怎么能……“爸,你胡说!”她冲着听筒喊着,“这不是真的,不是,不是,不是……”泪水堵住了喉咙,她终于说不下去了,心中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
“孩子!”爸爸的声音变得焦急了,“你可千万不能垮了。你要垮了,爸也就不行了。”
爸爸的话犹如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沁蕊的脸上,把即将窒息的她打醒了。是啊,她不能垮,她不能垮!妈妈,妈妈还在等着她!等着见她的最后一面!她终于有一种“现实感”了。“爸,”她对着听筒说,“你等着,我马上回去。”
“蕊儿!”那边的爸爸又开口了,“你写信说你处了个男朋友,算来也有一年了。你妈想见一见这个男孩,你能把他也带来吗?”
沁蕊犹豫了一下:“好!我一定把他带来。”
放下电话,沁蕊立刻向周子涵的宿舍跑去。她的两手冰冷,身上瑟瑟发抖,可是她还是跑得飞快。她现在什么也不敢想,只想早一点找到周子涵,早一点见到妈妈。妈妈,病危,最后一面……她拼命摇着头,要把这些词语甩掉,泪水沿着腮边滚落下来,她没有去擦。
终于跑到周子涵的宿舍,她一头闯了进来,连门都没有敲。正在伏案读书的周子涵吃惊地抬起头来:“沁蕊,我不是说过……”
“子涵!”沁蕊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她终于见到了一个亲人,一个强壮的,能支撑起她即将崩溃的灵魂的人。
“沁蕊,”周子涵一把推开她的身子,声音中有着明显的恼怒,“寝室里这么多人,你在干什么!”
沁蕊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身子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心也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她踉跄了好几步,才抓住床头的一根钢筋,勉强地站住了。她不相信地看着周子涵,他在自己最需要他扶一把的时候,竟推开了自己!看着仍在筛糠般颤抖的沁蕊,周子涵终于发现了她的异常。“怎么了,沁蕊?”他带着歉意扶住了沁蕊的身子,把她扶到了椅子上。寝室其他几个哥们看到这个情景,一个个知趣地溜了出去。
“子涵,”沁蕊的声音仍带着颤抖,“我的妈妈……快要不行了。”
周子涵倒吸了一口冷气:“真的?”
沁蕊悲伤地点了点头:“爸爸刚才来的电话,让我马上回去。”
“走,我现在就陪你买火车票!”周子涵迅速站了起来。
“子涵,”沁蕊软软地叫一声,周子涵的惊讶和迅速让她心中感到一丝温暖,也带来些许的勇气,“爸爸说,妈妈很想见到我的男朋友,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西安呢?”
“我去?”周子涵喊了起来,“开玩笑!还有七天就该考研了,难道你让我不参加考试就陪你去?”
沁蕊瑟缩了一下,刚刚滋生的温暖被周子涵的几句话抹杀得一干二净。“子涵,”她哀求着,“我们坐明天的车回去,两天后能到西安。到那里你就买第二天的火车票,看我妈一眼就走,回来正好赶上考试。行吗?”
“不行!”周子涵简直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一去一回至少五天,耽误复习时间不算,还没解过乏就要进考场,我还能发挥得好吗?”
“可是我妈妈想见你呀,”沁蕊几乎哭出声来,“妈妈要不行了,她只想见你一面,见一见未来的女婿……”
“什么未来的女婿!”周子涵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没有办法保证‘未来’吗?”
沁蕊像被重重地挨了一棒,身子又摇晃了一下。“子涵,”她用最后的力气哀求着,“我不敢要求你保证什么未来,我已经没有这个胆量了!可是,请你满足一位母亲最后的愿望吧!请你让我的妈妈安心的……离去吧!我求你,求你了!”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眼泪一串串地流了下来
周子涵看到她这个样子,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他沉思了片刻,似乎两种思想在头脑中激烈地交战。可是最终,他还是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冰冷的字:“不行!我不能因为不相干的事情耽误了自己。”
沁蕊突然觉得从内心深处冷了出来,一直冷到背脊上。她看着周子涵冷漠而坚定的脸,知道一切劝说已经毫无意义。这个男人要打一场战役,要赢得他想得到的一切,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愿意去冒失败的危险。她慢慢地站起来,冷冷地看着周子涵:“好吧,子涵,你在这里用功吧。我走,我自己去看妈妈。”
说完,她转过身子,慢慢的把自己“移”向门口。周子涵一下子拦在她的面前:“你歇着,我给你买票去。”
“不用了。”沁蕊居然露出一点差不多像是微笑的东西,“别浪费了你复习的大好光阴。”
周子涵的眼中掠过一丝受伤神情。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闪开了身。沁蕊的心又掠过一末尖锐的痛楚。她忍着即将流出的泪水,用尽全身的力气挺直身子,僵硬地走了出去。
风,更大了,每一缕寒风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割裂着沁蕊已经破碎的心。她的头好昏,她的腿好软,她的心也在撕裂般的、尖锐的痛楚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男生宿舍楼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女生宿舍楼前的,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走”还是在“飘”。恍惚中,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蔷薇前奔过来,急急地扶住了她;恍惚中,她听见一个带着磁性的,充满了焦灼的惊呼:“沁蕊,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清晓!”沁蕊整个身子摇摇晃晃的,像个用纸糊出来的人,正在被狂风吹袭,随时都会破裂。她握住清晓温暖的手,压在自己那疼痛万状的心脏上,借着这点温暖吐出了最后一句话:“妈妈要……不行了,他……他不肯跟我去!”
说完,她倒在清晓的怀里,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沁蕊发现自己躺在清晓的房间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清晓守侯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一只手。看到沁蕊睁开了眼睛,他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喊:“沁蕊,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你可把我吓坏了!”
刹那间,沁蕊有些迷茫,似乎忘了在这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几点了?”她喃喃地问着,却并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晚上十点了。”清晓看看表,“你昏迷了整整三个钟头。”
昏迷?沁蕊愣了一下。电话、男生宿舍、周子涵、妈妈……都一一回到了她的脑海中。立刻,她的心脏绞扭成了一团,头脑完全清醒了。“天!我要去买票!”她一下子掀开身上的棉被,光着脚就要往外跑。清晓一把拽住了她:“沁蕊!你会着凉的!”
“我不管!我不管!”沁蕊发疯似的挣脱着,“我要去看妈妈!去看妈妈!我妈妈她……她……”她说不下去了,嘴唇颤抖着,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突然,她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扑倒在床上,放声痛哭!
“沁蕊!”清晓的眼里也闪着泪光。他扶着沁蕊躺在床上,又细心地盖好了棉被。“我听说了,”他说,“你先安心睡几个小时,我已经订了明天去西安最早的航班。”
“航班?”沁蕊惊讶得停止了哭泣,“你,你买的是飞机票?”
清晓点点头:“这样可以早些到妈妈身边了。”
“可是,”沁蕊吸了吸鼻子,“我没有那么多钱……”
清晓急忙捂住了她的嘴:“现在别提钱好吗?妈妈要紧!”
沁蕊抬起湿漉漉的眸子凝视着清晓,对方的神色恳切而温柔。她垂下了眼帘,没有力量拒绝这份好意。
“妈妈想看一看我的男朋友,”她低声说,心头又涌上一阵酸楚,“可周子涵他……他不肯去。他怕耽误考研,怕影响他复习,我怎么求,他都不肯……”她说不下去了,周子涵冰冷的神态,刺耳的话语,又回到了她的脑海,刺痛了她的心灵。蓦然间,她把头埋进双手中,无声的、忍痛的啜泣着。
清晓捧起她的脸,用温暖的手指细心地擦去了她脸上的,眼角的泪水。然后,他深深深深地凝视着沁蕊,目光中有怜惜,有疼爱,还有一种令人心痛的柔情。“沁蕊,”他缓慢而坚定地说,“我去。”
“什么?”沁蕊的眼睛和嘴巴在一瞬间都张得老大老大,极度的惊愕和震动让她完全忘记了哭泣。她呆呆地望着清晓,后者的表情是严肃而诚挚的。“我记得你向我说过,”他的声音安静而低柔,“你只告诉两位老人你有了男朋友,并没有说他的名字、长相、身份,也没有寄过照片。因此我想我去之后,也不会有人识破和揭穿我。”
沁蕊开始明白这并不是一句玩笑了。可是,这个提议仍然那样震惊和意外,而在震惊和意外之余,她又一份名其妙的感动。她凝视着清晓,这个永远在她最困难最失意的时候出现的男人!这个永远站在她身后,守在她窗口的男人!她用手轻轻去摸清晓的脸庞,眼眶潮湿了。“清晓,”她颤声说,“你真的愿意去当这个冒牌的‘男朋友’吗?”
清晓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沁蕊,”他真挚而诚恳地说,“我母亲去世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我的女朋友。因此,我能理解你母亲的愿望,也能感受到这份愿望的急迫和渴切。我帮不上别的忙,但我愿意和你一起努力,让老人家带着满足和欣慰,无牵无挂地离开。”
泪水又一次沿着沁蕊的脸颊滚落下来。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住了清晓的肩膀,把头深深地埋到了清晓那微微悸动的怀里。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们乘坐着飞机赶到了西安,又从机场直奔母亲的病房。
母亲已经处于弥留状态了。她的眼睛半睁半合着,萎缩地,毫无生气地躺在洁白的被单上,看上去像一片飘零而枯萎的落叶,似乎一阵微风就可以把她卷得无影无踪。沁蕊只瞥了一眼,腿就不由自主地发软了。一种巨大的痛苦紧扼着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喘息。她拼命忍住了满眶的泪水,颤巍巍地走到母亲身边,握住母亲瘦弱而干枯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地,哽咽地说:“妈,女儿回来了,女儿来看您来了……”
母亲那一连好几个小时都毫无生气的眼睛突然放射出兴奋的光芒。她吃力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愣愣地看着沁蕊,嘴角抽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力气说出来。突然,她的目光从沁蕊身上移开,眼珠微微转动着,似乎在人群中焦急而吃力地寻找着什么。沁蕊心一酸,连忙把一直跟在身边的清晓推到了母亲的眼前。“妈,这就是我的男朋友,他叫……”她停顿了一下,“岳清晓。”
清晓的身子颤动了一下。他和沁蕊迅速地交换了一个注视,然后,他慢慢地蹲下身子,半跪在病床前,温柔地握住老人家的另一只手,用自己温情而坚定的目光,迎视着那将死之人特有的,浑浊而固执的目光,自然的,虔诚的,充满感情的叫了声:“妈!”
所有的人都震动地抬起了头,所有的眼睛都因这声意外的呼唤而盈满了泪水。沁蕊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泪光中,她看到母亲那浑浊的眼睛竟迸射出清亮的,喜悦的光彩,那张蜡黄的,没有血色的脸也突然有了生气,焕发出一种特殊的美。她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清晓,看得那样仔细,似乎要把他装到自己的眼睛里带走。然后,她又把目光转到了沁蕊的脸上,用一个母亲特有的慈爱的目光长久地凝视着她。终于,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沁蕊和清晓的手放在了一起。就在这一瞬间,沁蕊清楚地看见,母亲的唇边慢慢地绽开了一个满足的,欣慰的,幸福的笑,犹如枯黄的树干上奇迹般地绽放出一朵鲜艳的雏菊。就在这最后的微笑中,她放心的闭上了眼睛……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