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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沁蕊,”清晓的眼中竟有几分湿润,“已经好久没有看见你这样开心了。你的笑真美!”

沁蕊怔了一下。的确,在她的记忆中,自己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了。可是在流溪河度假的日子里,那蛰伏已久的身体中活泼的本能,又逐渐流露了出来。她几乎天天在笑,她把清脆的笑声抖落到森林的每一个角落。而每次她笑的时候,清晓都这样痴痴地看着她,那深深沉沉地目光追逐着她每一个窈窕的身影,捕捉着每一声清脆的笑声。

一个晴朗的夜晚,沁蕊和清晓并肩坐在那段木头楼梯的台阶上。月­色­很好,在月光的辉映下,湖的波光柔得像恋人的目光,蓝得像一个最纯净的梦。几颗星子在黑而高的天际闪动着澄澈的光。一只晚归的小舟,在深蓝­色­的湖水中勾勒中黑­色­的剪影。两人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月光下的湖,谁也没有说话。

好久,沁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想起了一支曲子,”她轻轻地说,“一支大提琴曲,《月光下的湖》,周子涵曾经给我拉过的。”

清晓敏感地转过了头。这是沁蕊受伤后第一次提到周子涵。“沁蕊,”他小心翼翼地问,“这个名字还会刺痛你吗?”

沁蕊怔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无意中说出了周子涵的名字。然后,她继续注视着湖面,注视了很久很久。清晓盯着她,神­色­中有几分紧张。终于,她幽幽地开了口:“奇怪,我想找到一点刺痛,居然没有找到。只有一点点伤感,像夏日早晨弥散的水汽,一会儿也就不见了。”

“谢谢天!”清晓忍不住发出一声快乐的叫声。他凝视着沁蕊,由衷地,欣喜地说:“沁蕊,你好了,你真的完全好了。”

沁蕊也笑了。“真怪,”她侧着头分析着,“这样一段曾经给我带来深刻创伤的恋爱,如今想起来,竟如过眼烟云。这种感觉甚至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我想,还是你说得对,也许,我和周子涵之间,真的不是爱情。虽然我们也彼此吸引,但我们的情感一开始就渲染着太多征服的­色­彩。我们先是想彼此征服对方,后来我被他征服了,控制了,竟做出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其实,我早就无法从那被践踏的屈辱中,找到这段迷糊的爱情中还有任何的生机。我的无法放弃,是因为付出太多后的不甘,而我的绝望,也是由于自认为失去了一切而导致的心理失衡。可是现在,我发现,那个丢失的自我,已经被我找回来了!”

“是啊!”清晓眩惑地看着沁蕊,“那个满身灵动之气的,会笑会闹会唱歌会淘气的小女孩,又回来了。”

“不仅仅是这些,”沁蕊笑着说,“我的自信、自尊、骄傲、热情……太多我曾经丢失的东西,现在都被我一一找回来了。我原来以为永远也找不回他们,所以我把那可怜的情感握得很死,可笑地以为这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而当这段情感结束的时候,我才明白,正是这段情感挡住了我的视线,才让我无法找到这些最珍贵的东西。如今,它消失了,我丢失的东西也回来了。说到底,我还要感谢周子涵,他逼迫我放弃了一段破碎的情感,换回了珍贵的自我,我觉得真是太值得了。”

清晓微微地笑了:“我说过,一件珍宝是不会遗失太久的。”

沁蕊心中一动,她默默地注视着清晓。“你一直把我当作珍宝,是吗?”她轻轻地问,“即使我已经看轻自己的时候,你还把我当作珍宝,对吗?清晓,只有你一直在呵护着我,宠爱着我,拼命保护着让我不受伤害。我知道,如果没有这间松木小屋,没有这片森林和湖泊,没有这段神仙般的日子,没有你这种种­精­心的安排,我不会这样快地找到我自己,我会长久地迷失,也许还会在迷失中遭受更多的伤痛。清晓——”她突然握住清晓的手,那样热切地凝视着他,“谢谢你,谢谢你对我做的一切!”

清晓的嘴­唇­微微颤动着,眼中凝着一片泪光。“我说过,你不用谢我,”他轻轻地说,“你只要不躲着我就可以了。”

“我当然不会躲着你!”沁蕊开心地笑了,“你是我的好哥哥,最好的哥哥!你永远站在我的身后,守住我的窗口。只有在你温暖的目光中,我才能得到安宁,我才能彻底放松,彻底袒露一个最真实的自我。真的,我曾经受过那么大的创伤,甚至已经不再相信爱情,而在你的­精­心治疗下,清晓,我觉得自己又能笑了,又能唱了,又能——爱了。”

“真的吗?”清晓惊喜地说,“你有勇气再接受一份崭新的情感吗?接受一份完完全全属于你的,真真正正的爱情?”

“我想,”沁蕊的脸上是一片坚定的光辉,“我有勇气,而且,我正等待着,渴求着。”

清晓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苍天有眼。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终于等到了。”他说着,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当然,”沁蕊又补充道,“我的爱情还需要你这个做哥哥的来把关。清晓,我发现你对爱情看得真的挺准的,比如我和周子涵的情感,你简直说得太到位了。如果我早一点听你的话,也不至于……”她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不见得,”清晓摇摇头,“当一个人处在情感旋涡的时候,一般是不大会理会别人的意见的。这就叫当局者迷。不过,你既然让我把关,我一定会送给你一份最纯正最美丽的爱情。”

“一言为定!”沁蕊翘起了小拇指,做了一个拉钩的手势。

“一言为定!”清晓用自己的小拇指钩住了沁蕊的小指。两个人都开心地笑了。

月亮渐渐地升高了。月光下的湖水,似乎蒙上了一层透明的白纱。远处,一只不知名的鸟儿突然叫了起来,声音婉转、清亮、悠长,回荡在山林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幽婉凄美。沁蕊震动了一下:“什么鸟在唱?声音美得像一个银­色­的梦。”

“是夜莺。”清晓把她揽到怀里,“它在月光下唱歌,唱给一朵蔷薇听。”

沁蕊打了个哆嗦。她蓦然想起了那个古老而凄美的传说。她抬头看着清晓,他的目光是那样严肃,严肃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哦,难道那只唱歌的夜莺,胸前还扎着一根带血的刺吗?

“清晓,”她突然开口了,“你……还爱着雨薇吗?”

“雨薇?”清晓震动地凝视着沁蕊,“你怎么提起她来了?”

“因为,她是你心中的那朵蔷薇啊!”沁蕊毫不隐讳地说。

清晓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她:“你怎么就断定,她就是那朵蔷薇啊!”

天!沁蕊在心中悄悄叹着气。这还用“断定”吗?“她不是你的同学吗?她不是在南方吗?她的男朋友不也是你的同学吗?她的名字中也带着一个‘薇’字吗?而且,她长得好美,就像风中的一朵蔷薇,综合这些因素,她,”沁蕊喘了一口气,“不正是你心中的那朵蔷薇吗?”

清晓的眼睛越睁越大,目光中的惊讶和震动也越来越深。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沁蕊,盯了好长时间。然后,他的目光突然黯淡下来,发出一声长长的,无奈的叹息。

“沁蕊,”他的声音有些苍凉,“你——不怕又猜了一个乱七八糟的谜吗?”

“我敢打赌,这次我肯定没有猜错。”沁蕊很自信地说,“不过雨薇真的很漂亮啊,难怪你那么痴情。可是……”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哎,你不是说她今年春天要结婚吗?”

“是的,她给我发来了请柬,那时我正在医院照顾你。”清晓冷淡地说,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沁蕊凝视着清晓,夜­色­中,他深邃的双眸闪烁着幽幽的光,似乎包隐藏了许多无法倾诉的东西。不知怎的,她的心仿佛被刺狠狠地扎了一下。哦,那个呵护着别人心灵的天使,自己的心灵却始终扎着一根带血的刺,扎得那样深,那样痛,而又那样无悔无怨。突然间,她就代清晓不平起来。这根刺必须拔除了,这根刺不能就这样扎下去了。她不能眼看着一直治疗着她心灵创伤的哥哥,却任凭自己的心不断地滴着血。“清晓,”她突然说,“告诉我,告诉我你和那朵蔷薇的全部故事!虽然,我没有你那样了解爱情,但你说过当局者迷。如今,你就是处在情感旋涡的当局者。我想我这个旁观者毕竟比你清醒一点。也许,我会帮助你从这个苦涩的恋爱中走出来。我不想看到你守望着一份无望的爱情,不想看到你为一朵永远也染不红的蔷薇流尽自己最后一滴血!”

清晓动容地抬起了头。看得出来,沁蕊这番话强烈地撼动了他。他凝视着沁蕊,眼底漾着感动、柔情、震撼、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他就这样看了她好久好久。“你说得对,”他终于哑哑地开了口,“也许,我真的不用再流血了,再痛苦了,再受伤了。也许,我真的会把无望变成希望,把苦涩变成甜蜜。也许,你真的能帮助我走出困境,的确,只有你能帮助我,只有你……”他说着,声音越来越轻,神­色­也越来越温柔。终于,他把沁蕊揽到怀里,把她小小的头紧靠在自己的胸前。然后,他长叹了一声,下定决心地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明天我一定把那个关于蔷薇的故事,完完整整地讲给你听。”

“真的?”沁蕊兴奋地欢呼起来。哦,清晓终于肯讲述这个故事了,终于下决心走出这份无望的爱情了。这个故事肯定很曲折很漫长,不过没有关系,她会全心全意帮助自己的哥哥的。突然,她觉得一切都是美的,这湖,这山,这树林,这小木屋,还有自己和清晓。

月亮已经偏西了。夜,的确好深好深了。清晓揽着她,轻轻地哼起一只眠歌,哦,他的歌声也如此动听,像月光下的夜莺。沁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倦倦地阖上眼睛,­唇­边带着个期待的,幸福的笑。

哦,明天,明天对于她和清晓,都是崭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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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第二天,沁蕊醒得很早。她迅速穿好衣服,迫不及待地来到清晓的卧室门前。门是虚掩着的,她推开一道缝隙,悄悄向里看。哇!清晓居然没有起床!他拥着一个枕头,睡得正香呢。沁蕊叹了口气。虽然她巴不得早些听到那个蔷薇的故事,但此时也不忍心打搅清晓了。于是,她随便披了一件白­色­绣花的披风,一溜烟跑到了外面。

清晨的空气凉沁沁的,带着些露水和青草的气息。太阳已经爬上了地平线,把东边的天­色­染成了绯红和浅紫。湖面被染成了金黄|­色­,对岸的群山朦朦胧胧的隐现在一层薄雾之中。沁蕊在木头台阶前站了一会儿,觉得脚下发凉。于是,她下了台阶,顺着一条小径,走进了一片树林中。

这是座并不茂密的天然林,由槭树和大叶桉等植物组成,小径上积了一层落叶,­干­燥清脆,踩上去簌簌有声。沁蕊仰起头,阳光从叶隙中­射­入,像一条闪亮的金带。有株大树上有个鸟巢,一只小鸟伸出头来看了一眼,立即又缩回头去。沁蕊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她觉得自然是那样神奇,又是那样有趣。走出树林,她来到小溪边上了。这只是一条小溪,水细细的流着,溪边有疏疏落落的大树,还有一片惹人喜爱的草地。草叶明亮的迎着阳光,绿得那么晶莹。沁蕊蹲下去,摘了一片起来,是一片羊齿植物。再走几步,她又看到草地上有两朵孤零零的风铃草,她也摘了下来,把它们Сhā在耳朵边上的头发里。然后,她弯腰望着水中的自己: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庞,一头给晨风吹得乱糟糟的长发,和耳边那两朵蓝­色­的风铃草……她又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自己这副怪样子真是滑稽得可以,不知道清晓看到后会说什么。清晓,清晓大概已经起床了吧。好,就让他看看自己的这副“独特”的相貌,然后再听他讲蔷薇的故事……

一阵长长的马嘶打断了沁蕊的思考。怎么?这里还会有马她好奇地循声望去。哦,真的是两匹马!两匹活生生的马!就栓在离她不远的一棵溪边的树上。沁蕊揉了揉眼睛,又往前走了两步。于是,她发现这是两匹截然不同的马,其中一匹高大健壮,有着褐­色­的、光亮的皮毛,另一匹比较小巧,却是纯白­色­的。它们站立在那儿,优美,华贵,骄傲的仰首长嘶着。沁蕊屏息了,她情不自禁地走到两匹马的面前,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摸摸马匹那光亮的皮毛。可是手刚伸到一半,就听到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说:

“小心!它们还认生呢!”

沁蕊又吃了一惊。她回过头来。于是,她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健壮的男孩,正在身后含笑看着她。沁蕊怔了一下,心思立即停顿了一秒钟。已经很少看到如此­干­净、如此清爽、如此英挺的男­性­了!蓝衬衫,蓝长裤,蓝外套,一系列的蓝,却蓝得不统一。衬衫是浅蓝,裤子是深蓝,外套是旧旧的牛仔蓝。真怪,不统一中原来也有谐调。他的眉毛清朗,眼睛黑白分明,大双眼皮,挺直的鼻梁,端正的嘴巴……总之,五官­精­致得挑不出任何毛病。他站在那里,微笑地注视着沁蕊,带着完全欣赏什么杰作似的神情。沁蕊怔了一下,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让他感觉这样有趣。她慌乱地抓了一下耳朵,似乎抓下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才发觉是那朵可笑的风铃草。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连忙窘迫地把另一朵风铃草揪下来扔到了地上。抬起头,她发现那个男孩依然不错眼珠地打量着她。她不禁有些恼怒了。“喂!”她不大友善地说,“看什么看?我这个样子很丑是不是?”

“不,你很美!”男孩笑了,是那种斯文而磊落的笑容,“我来是要告诉你,主人不在的时候,最好不要去碰别人的马。”

“这马是你的吗?”沁蕊的好奇心又被挑动起来。

“是我租来的。”男孩坦白地说,“不过它们已经和我混熟了。现在,我就是它们的主人。”

“那,我可以摸一摸它们吗?”沁蕊试探着问。

“当然可以。”男孩递给她一把方糖,“试试看,它们最爱吃糖!”

沁蕊将信将疑地接过方糖,小心翼翼地伸开了手掌。两匹马立刻伸出舌头,争着在她手心中吃糖,舌头舔得她手心痒酥酥的。哇!它们真的吃糖啊!沁蕊乐得拍起了手。“你看!它们吃了!它们真的吃了呀!”她兴高采烈地叫着。

“你还可以跟它说悄悄话呢!,它喜欢听!”男孩的­唇­边带着一个鼓励的笑。

“真的?”沁蕊立即俯头在那匹白马耳边说了一大堆话,那匹马真的点头摆耳掀尾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沁蕊乐极了,抱着马脖子就给它一个拥抱,马也乖巧的用头在她身上摩擦,她喜悦的叫了起来:“它喜欢我,你瞧,它喜欢我!”她歪着头越看越乐,忍不住又喂了白马两块方糖。立即,白马亲热的用它的鼻子碰触着沁蕊的下巴,沁蕊又笑又叫又躲,因为白马弄了自己满脸的口水。“它有表情,你觉不觉得?”她问男孩。

“岂止有表情,它还有思想。”男孩拍了拍马背,“要不要骑上它跑一圈?”

沁蕊又兴奋又紧张地瞪大了眼睛:“我……能骑它吗?我从没有骑过马,我根本不敢上去,它那么高,我怎么上去?”

“我抱你上去。”

没等沁蕊回答,男孩就不由分说地抱起沁蕊,把她举上了白马的马背。沁蕊突然感到一阵迷乱,她嗅到了男孩衬衫上淡淡的棉布味道,和男人特有的,混合着汗味的强壮的气息。她还在马背上发愣的时候,男孩已经帮她套好马镫,又把马缰放进了她手里,然后自己也跨上了另一匹马。“任何事情都要有个第一次,对吗?”他笑嘻嘻地望着沁蕊,“骑马并不是很容易的事,但是,这匹马是经过特别训练的,它不会摔了你,何况,还有我保护着你呢!你放心地骑吧!”

沁蕊望着男孩,他的笑容爽朗而明快。她不禁心中一宽,学着从电视上看到的骑马的样子,轻轻抖了抖缰绳,马果然缓缓的向前走去!天哪!它真的会动啊!沁蕊的心立刻“咚咚”地跳了起来。她双手紧紧握住马缰,紧张得满头是汗。男孩骑着他的褐­色­马从旁边赶了上来。“别紧张,”他安慰地说,“骑马最忌讳的就是紧张。你要记住你是它的主人!放松一点,对了,手要扶稳,抓牢马缰,勒住它,别让它把你颠下来!很好,你很有骑马天才!现在放松马缰,让它往前面慢慢的走,对了,就是这样……”

沁蕊不禁看了一眼男孩,他的目光明亮而澄澈。她不禁恍惚了一下,觉得这目光像极了一个人。对了!是清晓!两个人的目光都温暖而明亮。只是,清晓的目光像秋天的阳光,底­色­中总蕴藏着一丝凄凉和忧郁。面前这个男孩的目光却像春天的阳光,热情,灿烂,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喂!”男孩冲着沁蕊喊了起来,“专心一点,第一次骑马是不能分心的!”

沁蕊脸一红,连忙把心思收了回来。男孩又赶了几步,和她并肩而行,不时指点她该如何运用马缰和马鞭。那匹马确实十分温驯,似乎从不惹是生非。只一忽儿,沁蕊就放了心,而且胆量也大了起来,马步逐渐加快,变成了小跑步。沁蕊得意极了,她猛的一拉马缰,想做一个特潇洒的勒马动作,没想到那“温驯”的马骤然发出一声长嘶,她就觉得像大地震似的,在还没闹清楚是怎么回事以前,已经摔到地下去了。

“天!”男孩一下子勒住了马,翻身下了马鞍,迅速跑到沁蕊身边,把她抱了起来。“你怎么样?摔痛了吗?”他惊慌失措地问。

“没事!”沁蕊龇牙咧嘴地说。蓦然间,她发现自己又倚在这个男孩的怀抱里了,那男人的体温,那男­性­的气息,又一次让她感到心慌意乱。“别碰我,我没那么娇气!”她没好气地说。

男孩突然涨红了脸,纳纳地放开了她。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沁蕊有一丝不忍,也悄然涌起了一丝好感。这并不是一个轻浮的男孩子啊!“我没想到马也有脾气。”她搭讪着说。

男孩又乐了,笑容代替了脸上的窘迫:“马有思想有­性­格,当然也就有脾气了。第一次骑马,最好不要逞能。”

逞能?沁蕊被他说得也“有了脾气”。“我就不相信我制服不了一匹马。”她挑战地挑了挑眉毛,径直走到那匹白马前,居然自己跨上了马背。她按照男孩先前的指点,抖了抖马缰,用双腿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马又慢步向前跑去。

男孩望着她,带着明显的欣赏的神情。“等等我!”他喊着,也追了上去。

哦,天是那样的蓝,树是那样的绿,湖水是那样的清澈,野百合是那样的芳香……沁蕊骑着马,和男孩并肩驰骋在林中,在湖岸,在那绿­色­的草地上,在那林荫夹道的小径中……阳光从树隙里筛落,清风从湖面拂来,他们笑着、追逐着,把无尽的喜悦抖落在丛林内。

纵骑了整个上午,沁蕊终于累了。他们把马栓到树林的一棵树上,然后并肩坐到树­阴­下。男孩从马上的背包里掏出面包、牛­奶­和水果,两个人开始分享这顿简单的午餐。“你叫什么名字?”沁蕊边啜着牛­奶­边问。

“丁天阳。你呢?”

“沈沁蕊。”沁蕊简单地回答,然后又问,“你也住在这片别墅区?”

丁天阳点了点头:“我是陪妈妈来度假的。今天早晨本来要和妈妈一起骑马,但刚把马匹牵出来,妈妈却打电话说她不舒服。我只好一个人出来了。”

哦,难怪他牵了两匹马出来。“你妈妈是做什么的?”她率直地问。

丁天阳微微一怔,似乎并不习惯这种率直,但目光却是欣赏而感兴趣的。“我妈妈是香港一家大公司的上海总代理,爸爸是上海交大的一名教授。”他说,语气带着点自豪,“今年暑假我大学毕业,妈妈就提议到这里来度假,以便暑假结束后让我在广州打工。”

沁蕊困惑地望着他。这应该是一个富裕的,有着良好背影的家庭,怎么还让儿子出去打工呢?丁天阳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主动代她回答:“妈妈说,孩子不能一毕业就靠祖宗的饭碗吃饭,必须要自己闯荡一番,这样才能适应激烈的社会竞争。不过打工只是为了锻炼,妈妈说我早晚要出国留学的。”

好个开明的母亲。沁蕊忍不住对丁天阳的妈妈产生了敬意。“你呢?”丁天阳看了她一眼,“你也是来度假的吗?”

“我是来疗养的。”沁蕊说,“我前一段时间摔伤了,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月。伤痛弄得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所以哥哥就带我到这里来疗养。”

“那你哥哥一定很有钱了?”丁天阳沉思着问,“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软件工程师,专门开发反黑软件,在这方面还是个权威呢。”沁蕊的口气同样自豪。

“哦?IT行业的,跟我的工作倒是有一点联系。”丁天阳感兴趣地说,“我要去打工的那个公司,就是代理一个大品牌电脑显卡销售的。我本人也是个电脑狂。你一定要把你哥哥介绍给我,我们一定会有共同的话题。”

哇!原来是同行啊!沁蕊一下子兴奋起来:“你也是搞电脑的?那我们也是同行了。我在大学读的就是信息科学技术学院计算机科学系。我哥哥也是那里的一名教师。你和他一定谈得来,因为你们……是那么相似。”

“真的?”丁天阳一下子跳了起来,“原来你也是学计算机的。我们简直太有缘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沁蕊不知道为什么脸就红了。她想起了“有缘千里一线牵”的话。上海到广州,也该有“千里”了吧。丁天阳倒没发现她的异常。“你读大几?”他热心地问。

“开学应该大四了。”沁蕊说,“不过因为那场大病休学了半年。哥哥说要给我争取一下,让我一边读大四,一边把大三的学分补上。”

“那倒是个好主意。”丁天阳笑了,露出两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清亮的眸子闪灼动人,“我看你恢复得不错,对骑马的兴趣可是浓厚得很啊!怎么样?还敢骑吗?”

“当然!”沁蕊的好胜心一下子被挑动起来,“咱们比一比,看谁骑得快,如何?”话音没落,她就向那匹白马跑去。丁天阳欢笑着,也追了上去。

就这样,他们又纵马驰骋了一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肚子已经开始唱空城计的时候,沁蕊才想起了清晓和他的面片汤。

“糟了!”她嚷道,“出来一整天,我竟忘了和哥哥打声招呼!他肯定急得到处找我呢!”

不由分说,她掉转马头,想立即飞奔回那座松木小屋。可是跃马扬鞭了一整天,她竟找不到回去的路。还是丁天阳问清了地址,带着她缓缓地走回了那座小木屋。

太阳已经下去了,暮­色­迅速占领了每一个角落。就在这苍茫的暮­色­中,沁蕊清楚地看见清晓挺立在小屋的台阶上,头发有些凌乱,衣着也不太整齐。这对于平素整洁讲究的他来说是相当罕见的。他焦急地四下张望着,只一天的工夫,他的眼睛就深陷了下去,眼中布满了红丝。他的身边,竟停着一辆警车,还有两个警察及一个中年模样的­妇­女。一看到马背上的沁蕊,清晓立刻发疯般地冲了过来。“沁蕊,你上哪儿去了?”他把沁蕊抱下马背,像呵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那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遇到麻烦?天!你可把我吓坏了!”他的声音哽咽了,眼中竟凝满了泪。

“对不起,清晓……”沁蕊看到清晓急成这个样子,心中已经有一百二十万分的愧疚了,“我一看到两匹马这样可爱,就忘了……”

那个中年模样的­妇­女走上来了。“我是别墅区的经理,”她自我介绍说,“姑娘,你回来就好。不过我有责任提醒你,这四周都是原始森林,大部分是没有路的,里面还有许多野兽出没。你万一走进去出不来该怎么办?你可不知道,你这一失踪,都快把你哥哥急疯了!他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地方,找了我们别墅区办公室,最后还叫了警察。如果不是我们阻拦,他就要一个人跑到森林里找你去了。”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清晓打断了女经理的话,“沁蕊,下次别一个人出去乱跑了,我……我可再也受不起这样的惊吓了。”

“没有下次了,一定没有下次了……”沁蕊说着,鼻子阻塞了。

两名警察走了过来,礼貌而冷淡地说:“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当然!当然!”清晓连声说着,“对不起,麻烦你们了!谢谢你们对我的帮助!谢谢!”

警察和女经理走了。清晓依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沁蕊,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告诉我,”他不放心地说,“你真没有受伤吗?真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和危险吗?”

沁蕊拼命用鼻子吸着气,忍着即将涌出的泪水。怎么?清晓竟没有半句的责怪和训斥!有的只是没完没了的疼爱与呵护。沁蕊觉得自己宁愿被他痛痛快快地骂一顿!那样她的心也许会好受一些。“我没受伤,真的。不信,你……你来问他。”说着,她把一直站在一旁的丁天阳拽了过来:“这是我刚刚认识的朋友,丁天阳!”然后,她又对丁天阳说:“这就是我的哥哥,岳清晓!”

丁天阳听到了岳清晓的名字,脸­色­微微一变。但只有瞬间,他就恢复了那磊落斯文的笑容。“对不起,岳先生,”他诚恳地说,“我在小溪边偶然遇到了沈小姐,她很喜欢我的马,我就教她骑马。我不知道她没有同家里打招呼就出来了。”

清晓仔细地打量着丁天阳,目光中有一丝研判的味道。可是最终,他还是伸出手来,礼貌而恳切地说:“很高兴认识你,丁先生。谢谢你这一天对沁蕊的照顾!”

丁天阳的脸一下子红了。这种诚恳的谢意,比责怪还让他羞愧。可是在羞愧之余,他也对清晓产生了深深的敬意。他礼貌地向清晓鞠了个躬,就牵着他的两匹马走开了。

沁蕊痴痴地看着丁天阳牵着马的背影越走越远,一直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甚至连那个模糊的轮廓都看不见了,她依然不想离去。直到清晓在后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才从迷惘中清醒过来。

“沁蕊,”清晓关切地说,“骑了一天的马了,肚子也该饿了吧!”

的确,沁蕊的肚子已经“咕咕”地在示威了,身上也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走进小屋,她一下子躺在地板上,一动也不想动了。等到清晓做了面片汤端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几乎睡着了。

“沁蕊!”清晓劝慰着,“赶紧吃晚饭!饿着肚子睡觉可不成啊!”

面片汤的香气让沁蕊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过来。她一下子坐直身体,抢起碗,狼吞虎咽地吃着。“奇怪!”她边吃边叽里咕噜地说,“明明是我骑马,怎么好像是马骑我一样,我似乎比马还累!”

清晓没有吃饭,他深深地注视着沁蕊:“玩儿得痛快吗?”

“当然,”沁蕊兴奋地说,“骑马的感觉好极了。你不知道,那个丁天阳,他的马骑得好­棒­啊,人也长得帅气,简直像电影明星。他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香港一家大公司的上海总代理,他刚大学毕业,准备到广州先工作一段时间,然后出国留学呢!”她不知不觉地就把刚刚知道的丁天阳的所有“资料”一股脑地倒给了清晓。

“是吗?”清晓沉思了一下,“难怪他一举一动都透着良好的教养。只有贵族血统的家庭才能培养出这样­精­致的孩子。”

真的。听清晓这么一说,沁蕊才发觉,丁天阳的举手投足,是带着点贵族气质。比如抱着她上马,还有摔倒后把她扶起来,这些换成清晓也都能做。不过清晓是出于对她的关心,而丁天阳,对一个刚刚结识的,还不知道名字的女孩自然地做出这些,大概就是出于一种从小养成的习惯了。

“清晓,”她由衷地说,“你看得真准。那么,你觉得丁天阳是一个怎样的男孩呢?”

清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得不承认,他应该是一个优秀的男孩。”

“是吗?”沁蕊兴奋地叫了起来,“我也是这样看的。我觉得他和你简直太像了,都让人感觉温暖舒适。不过,你像秋天,而他,像春天。”

清晓­唇­边的肌­肉­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他看着沁蕊那张兴奋的,略带着些陶醉的面庞,突然间就觉得心里猛的一抽。“沁蕊,”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想听那个关于夜莺的故事吗?”

“当然想听,”沁蕊放下了饭碗,“不过我要先洗个澡,洗完了你马上讲给我听。”

可是,走进了浴室,在那温热的浴缸里一泡,沁蕊才知道自己有多疲倦。她连打了三个哈欠。洗完了,她走出浴室,清晓已经替她铺好了床,那雪白的被单和枕头诱惑着她,她打了第四个哈欠,走过去,她一下子倒在床上,天哪,那床是如此柔软,如此舒适,她把头埋在那软软的枕头里,口齿不清的说:

“清晓,你可以讲了,我听着呢。”

清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细心地给她盖好了被子,又细心地关好了窗帘,熄了灯。然后,他坐在沁蕊身边,又哼起了那熟悉的眠歌。于是,在轻柔的旋律中,沁蕊忘了那个关于蔷薇的传说,她渐渐地进入了梦乡。她梦见自己和丁天阳变成了两匹白马,驰骋在林里,山里,风里,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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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就这样,丁天阳,这个永远有着春天般气息的小伙子,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毫无顾忌地闯进了沁蕊的生命中。

自从沁蕊和丁天阳相识后,每天清晨,他会准时牵着那两匹马,来到沁蕊的门前,邀请沁蕊去骑马。沁蕊是永远无法抵挡骑马的诱惑的。她会好好地打扮一番,然后跟着丁天阳,在马背上度过一个愉快的上午。下午,丁天阳又会带着她去划船、钓鱼,静静地消磨午后这段时光。甚至连晚上,丁天阳都会约她出来,一起并坐在湖边,生起一堆火,一边烤着白天钓来的鱼,一边欣赏湖畔的夜景。他们边吃边谈边笑,高兴了还围着篝火跳舞唱歌。歌声唱活了宁静的夜,唱热了彼此的心。两个人就这样闹到深夜,才意犹味尽地返回各自的松木小屋。

这样的生活是充实的,是忙碌的,是愉快而满足的。沁蕊越来越发现,和丁天阳相处的感觉,和与周子涵相处有着太大的不同。丁天阳是一个善解人意的男孩,对女­性­又相当尊重。他可以纵容沁蕊的一切,并以满足沁蕊的要求为最大的快乐。对于沁蕊偶尔的一些小脾气,他都能微笑着包容,而且从不发脾气。和他在一起,沁蕊总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是啊,他就是春天,而春天是美丽的,是勃发着生命力的,是很容易为自己的放肆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的。于是,沁蕊在丁天阳面前表现出了最美丽的自我,她的活力,她的调皮,她的青春气息,她的灵动与聪慧,都在丁天阳面前一展无余,而丁天阳也全心全意地感受和欣赏着这一切。一次,他由衷地对沁蕊说:

“自从认识了你,我才知道了什么是最完整的生命。你善良、美好、纯真,充满了智慧与热情。你和我以前见到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样。”

“你以前见到的女孩子?”沁蕊扬了扬睫毛,“你见过多少个女孩子?”

“很多,”丁天阳毫不隐讳,“像我这样的家庭,从小就要学会和女孩子打交道。不过,那些女孩子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浇铸出来的,美丽,整洁,彬彬有礼,不苟言笑,像个只能观赏的水晶娃娃,不像一个活生生的,有热情有生命的人。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浑身都被桎梏住了,像电脑中一个固定的程序那样,只能按照既定的指令运行。而你和他们不一样,你那么率真,那么热情,我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有快乐,才能彻底放松自己,才感到自己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沁蕊陶醉了。她觉得丁天阳赞美的语言也如春天的风,真实而温暖。其实,她和丁天阳的感觉是一样的。丁天阳给了她自由,丁天阳唤醒了她心中的热情和渴望,丁天阳给她带来了无数的快乐和满足,而这些,都是周子涵所不能给予的。于是,她越来越欣赏着丁天阳,欣赏他斯文磊落的笑容,欣赏他­精­致的五官,欣赏他清朗的声音,更欣赏他给予她的深深沉沉长长久久浑忘天地的注视。而她的内心深处,也对这个阳光般的大男孩更加依赖和迷惑了。她觉得心中总有个声音在呼唤着丁天阳的名字。好像这名字已经用熨斗熨在她心脏上一般,挥之不去,抹之不去了。

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沁蕊和丁天阳并肩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沁蕊忍不住把她和周子涵的整个故事讲给丁天阳听。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只是下意识的感觉丁天阳应该知道它。她什么都没有隐瞒,包括初吻,也包括那次跳楼。可是,她没有流泪,心潮也没有太大的起伏。只是,讲到伤心的地方是,她的面容,还会流露出一丝酸楚。丁天阳专注地听着,眼中闪烁着不寻常的光芒。当沁蕊结束自己的讲话的时候,他很专注地注视着湖面,注视了很久很久。然后,他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沁蕊。“你已经不爱他了,对吗?”

“你怎么知道?”沁蕊的心动了一下。

“因为你没有流泪,甚至也没有伤感,只有一点点的酸楚。而这,是一段感情结束后必然残存的东西。”

沁蕊不禁看了他一眼。他和清晓真像,连分析推理能力都这样像。“你说对了,”她说,“现在,他甚至无法激起我心中的任何波澜了。”

丁天阳不禁笑了一下,是那种放心的笑。然后,他不由自主地捧起沁蕊的脸,深深地凝视着她。月光下,他那对清亮的眼睛渐渐变得迷迷蒙蒙的。他用手指细细的梳理她的头发,然后又从头发滑落到了面庞、眼睛、鼻子……沁蕊被动地坐着,模模糊糊地预感到将有什么要发生了。她感到血液向她的脑子集中,耳朵里嗡嗡乱响。一种窒息的感觉由她心底上升,她迷糊了,恍惚了,意识陷进了朦胧状态,只觉得耳热心跳,呼吸急促,而心境迷茫。终于,丁天阳发出一声深深的、热烈的叹息,他把她拉进了怀里,把自己的­唇­,热烈的,辗转地,压在了沁蕊的­唇­上。

于是,沁蕊的思想停止了,沁蕊的头脑昏沉了。她觉得自己的脚已经离没有了根,身子一直向上飘,向上飘,飘到了云端,飘到了雾里。她被无数的云包围着,卷裹着,烘托着,她的眼前也漂浮着无数的五彩的云。她没有初吻时的燃烧感,没有化成灰烬的感觉,但是她深眩晕了,眩晕在朦胧的云雾中。是的,周子涵是野火,和他在一起只能被烧成灰烬。丁天阳不是,他是云,一片带给人自由与梦想的云。

丁天阳的头终于抬起来了。他的眼睛温柔的注视着沁蕊,那样深沉,那样专注的凝视!沁蕊迎视着这目光,觉得浑身瘫软而无力。“为什么要这样?”她问,声音是软绵绵的。

“因为,我要治好你心灵的创伤。”丁天阳郑重的,一字一句地说。

“心灵的创伤?”沁蕊有些迷糊。

“是的,”丁天阳继续凝视着她,虔诚地、郑重地、温柔地说,“我没有想到,你曾经受过这样严重的创伤,你的心灵曾经这样被人控制,你的情感曾经这样被人伤害,你的人格曾经这样得不到别人的尊重。你说,你丢失了太多的东西,你说,你曾经空虚、失落和绝望,那么,就让我一点点地治好你吧,用我的爱来温暖你的心灵,用我的情来融化你的空虚,好吗?”

“可是,”沁蕊说,“我的心灵创伤已经治好了,被我的哥哥治好了。现在,我连一点小的伤疤也没有了,我失去的一切也都找回来了。”

“你的那个哥哥,”丁天阳若有所思地问,“他对你真的很好。我从来没看过有对妹妹这样好的哥哥。他,是你的亲哥哥吗?为什么你姓沈,而他却姓岳呢?”

“他不是我的亲哥哥,他是我的老师,是我误打误撞拣来的哥哥。”沁蕊忍不住把自己和清晓认识的经过讲给丁天阳听。末了,她深沉而动情地说:“我没有哥哥,也不知道别的哥哥是怎样对待妹妹的。不过,我却知道,清晓,肯定是天下最好的哥哥。如果没有他,我肯定会被那段苦涩的恋折磨得更深更惨,也不会在被心灵遭受累累重创后,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恢复过来。他曾经对我说,他不能和我并肩而行,但他会永远站在我的身后,也会永远守住我的窗口。

“傻瓜!”丁天阳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不知怎的,沁蕊觉得他的手臂有些僵硬。“沁蕊,我告诉你,一段情感造成的创伤,必须用另一段新的情感才能完全治愈。你的‘恢复’只是个表面现象,你需要接受一段新的爱情,一段真正的,完完全全的爱情。这样,你才能够完全相信爱和被爱。接受我吧,相信我给你的,是天下最真最纯,最甜最美的爱。”

沁蕊恍惚了一下。她想起了,清晓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那么,这话是正确的了?没等她想明白,丁天阳的头又俯了下来,再一次吻住了她的­唇­。哦,那种眩晕的感觉又来了,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又来了。沁蕊不再思考了,不再怀疑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春天里刚刚绽放的花蕾,抖动着美丽的花瓣,带着无限的虔诚,全心全意地接纳着这份崭新的情感。

那一晚,他们互相依偎着,在湖边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亮已经西斜,沁蕊才回到自己的松木小屋。于是,在小屋门口的台阶上,她看见了清晓。他坐在那里,静默得像湖边一块黑­色­的石头,只有头微微地侧着,目光始终锁定在湖面上。

沁蕊咬住了嘴­唇­,一股没有来由的愧疚感悄悄钻进了她沉醉的心灵中。她知道,这一个月来,每个晚上,清晓都是像今天这样坐在这里等待着她回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在她和丁天阳去骑马,去划船,去钓鱼的时候,她却一直忽视了清晓的孤独和寂寞。“清晓!”她满怀歉意地叫了一声,坐在清晓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清晓微微颤抖了一下。“天,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他急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沁蕊的身上,“外面风大,咱们进屋吧。”

“不!”沁蕊固执地说,“我想陪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她不由分说地把头靠在清晓的肩上。

清晓颤栗了一下,他凝视着怀中的沁蕊,看着她沉醉的红晕迟迟不肯褪去的面容;含着柔情,留着倦意的水汪汪的双眸;被无法掩饰的欢乐牵动着的微微颤动的嘴­唇­;还有凝结在眉目间那出人意料的几分妩媚……他的心里忽悠一闪。本能的,他洞察了一切,知晓了一切。

“沁蕊,”他轻声问,“这个夜晚,过得好吗?”

“清晓!”沁蕊撒娇地把头埋到他的怀里。

清晓发出一声叹息,轻微得难以觉察。他默默地揽过沁蕊的肩,把沁蕊的身子抱在怀里。“别害羞了,”他用哄着小妹妹的口气对沁蕊说,“你不是让我给你的爱情把关吗?说说看,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了那个丁天阳?”

沁蕊慢慢地仰起她那充满阳光的脸庞,温柔地看着清晓。哦,他的目光是那样温存而诚挚。于是,她低声的,轻柔的,彷佛被幸福涨满必须要人分享似的,红着脸说:

“清晓,你说对了,我爱他!我全心全心全心的爱他!我想,我会嫁给他!”

清晓揽着沁蕊的手臂突然僵硬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把沁蕊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沁蕊吃惊地看着他,清晓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滴硕大的,晶莹的泪珠,顺着他清秀的面庞流了下来,在月光下闪着澄澈而清幽的光。

“清晓,你怎么了?”沁蕊慌了,“你不高兴吗?”

“不!”清晓慌忙擦去那滴眼泪,­唇­边又绽开了那个温存的笑,“沁蕊,你又能爱了,做哥哥的,替你……高兴。”

沁蕊放心了,她把头重新埋到清晓的胸前,满足地环住了他的腰。“清晓,你真好。”她由衷地说。

“那个丁天阳,”清晓慢吞吞地开了口,“我替你去别墅区登记处查过了,的确像你说的那样,一个贵族出身的孩子,教养得很好。是个出­色­的,优秀的男孩子。沁蕊,”他扶起沁蕊的身子,真诚地,郑重地说,“我想,你应该拥有了一个值得你去爱的人,和一份值得你去投入的爱情。好好把握它,珍惜它,好吗?”

一股感动的浪潮席卷着沁蕊的心,涨满了她的胸膛。她觉得眼睛湿润,心中涨满了温情。“清晓,”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唯一的妹妹。”清晓动情地说,“记住,我还是永远站在你的身后,守住你的窗口。”

沁蕊深深地把头埋到清晓的胸前。一时间,她感觉自己是那样幸福。她拥有着最美丽的爱情,和最温暖的亲情,她简直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远处传来几声悠长的,婉转而凄美的叫声,回声在山谷中回荡着。清晓动了一下。“你听,夜莺又在月光下唱歌了。”

沁蕊的身子猛的一震。整整一个月,她沉醉于和丁天阳的情感之中,竟把清晓和他那个关于蔷薇的故事,忘得一­干­二净。人在快乐的时候,多么容易忽略别人的痛苦啊。“清晓,”她直起身子,郑重而满怀歉意地说,“你……还没给我讲那个关于蔷薇的故事呢。”

清晓苦笑了一下:“你还想听吗?”

“当然!”沁蕊回答得相当­干­脆。

清晓望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深深地摇了摇头。“算了,”他的声音中有着几分凄凉和无奈,“还是让我一个人独享这些秘密吧。它是属于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可是,”沁蕊急得都快哭了,“你不想拔出扎在心头的那根刺了?”

清晓突然笑了一下,笑得凄然,笑得无奈:“来不及了!时间太长了!它已经扎得太深太深,已经和我的心脏长到了一起了。如果去拔,就会把我这颗心连同这根刺一起拔掉!”

沁蕊的心骤然缩紧了。一根带着血的刺,一颗包裹着刺的心脏。这是怎样一份痛苦的爱情啊!“清晓,”她用手轻轻抚摩着清晓的胸口,似乎在安抚着他那颗滴着血的心脏,“如果不拔除那根刺,你的心会永远滴着血的。你不怕吗?你不疼吗?你不苦吗?”

清晓温柔地握住了沁蕊抚着胸口的手。“沁蕊,”他的声音中带着柔情也带着苦涩,“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索着,分析着自己的爱情。结果,我发现,自己竟然不能不去爱那朵带刺的蔷薇。我爱她,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都爱她。我宁可放弃生命,也不能放弃对她的爱。那么,就让我为她痛,为她苦,为她流血,为她歌唱吧。我发现,我的心越痛越苦,我的血流得越多,我的歌就越激昂,越动听。有时,我甚至会被自己的歌打动……”说到这里,他的­唇­边竟泛起一个温柔的笑,“是的,我被打动了,我发现,这份流血的爱,其实也很美很美。我爱着,深深地爱着,我宁愿为她而流血。能为她流血,也是一种幸福啊……”

清晓的声音越来越轻,­唇­边的笑容却越来越深。月光均匀地洒在他的身上,使他整个人都浴在月光之中,那样神圣,那样庄严。沁蕊震撼地望着清晓,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她摸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远处,又传来了夜莺的叫声,那样婉转悠扬,那样凄美哀伤,又是那样坚定无悔……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十五

九月,沁蕊又回到了校园。

经过清晓的争取,学校终于同意她继续跟读大四,同时修满大三下学期的学分。于是,沁蕊的学业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她既要学习新课程,又要忙着写毕业论文,同时还要补大三落下的课,和准备程序员的考试。周六周日,她还要到清晓那里去“打工”。她知道,自己欠清晓的“债”是越来越多了。她住院时的医药费,都是清晓支付的。可是清晓却死活也不肯透露医药费的具体金额。他对沁蕊说:“你在我这里打上半年的工,我们之间的所有债务就算还清了。剩下的钱,你就可以自由支配了。”

“可是,我知道医药费远不止这些,”沁蕊抢白道,“还有度假时的费用……”

“度假时的费用怎么能算在内呢?”清晓振振有辞地说,“难道我没有去度假,没有跟着享受所有的一切吗?至于医药费,我也没记太清楚,收据也早就弄丢了。反正多少就这些了,多了不退,少了也不补。咱们兄妹俩,谁吃谁一点亏又有什么关系呢?”

沁蕊叹了口气,她知道在金钱这个问题上,她永远辩不过清晓。无奈,她只好接受了这个提议。渐渐地,她发现给清晓打工轻松极了。清晓通常只给她半天的工作,剩下的半天,清晓会带着她补习大三落下的课程,或者准备程序员的考试。计算机程序员水平考试是计算机领域内最难的考试,考试项目有十一项之多,项项都是难啃的骨头。沁蕊发现,清晓给她的工作,大部分与程序员考试内容有关,为了挣到这一千元钱,她只好边翻书本边工作。好在身边有清晓这个高手指点,不会的随时可以问。这样,她不仅能顺利完成工作,还可以在实践中检验应用自己所学的知识,真是一举两得。况且,打工之余,清晓还提供三餐,沁蕊时时可以享受那美味的面片汤,这样的“打工”,真是太惬意,太值得了。

当然,除了周六周日,其余的休息时间,沁蕊都和丁天阳腻在一起。丁天阳打工的那个公司离学校很近,工作又不是那么忙,所以可以经常来学校陪沁蕊。他们会在沁蕊下午没课的时候,手挽手地去看电影、逛街、欣赏行人,或者就在校园里闲逛。两人经常并肩坐在图书馆前的草地上,望着远处的明湖,望着四周高大的榕树、凤凰树和其他别的亚热带树木,谈生活,谈学习,谈未来。真不知道恋人之间的话原来可以这样多,一阵风,一片落叶,一株小草,甚至是一点点毫无意义的话语,从恋人的嘴里说出来,都带着纯洁的,宛如百合般的芳香。他们就这样说着傻话,听着傻话,在傻话中交融着灵魂,倾诉着情感,并交换了彼此的心。当然,丁天阳还要帮着沁蕊复习功课,抄笔记,查字典……所有以前她曾帮助周子涵去做的事情,如今都由丁天阳来帮助她做。每当看着丁天阳乐此不疲地埋头于厚厚的大字典中时,沁蕊总有一份带着酸楚的感动,其中还搀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得意和骄傲。一次,她忍不住问丁天阳:“你帮助我查字典的时候,有没有一种受奴役的感觉?”

丁天阳抬起头来,很认真很郑重地回答:“没有,因为我爱你。”

哦,这样的话语,总会在沁蕊曾经被奴役的心灵中产生出强烈地震撼与感动。她想起了清晓说过的话:“如果你真正爱着一个人,你会心甘情愿地为所爱的人做一切事情,并且没有一点抱怨。”此刻,她终于相信丁天阳的确在爱着她,哦,多么真挚而真实的爱啊!

当然,除了丁天阳来学校找她,她偶尔也会主动到丁天阳租住的小小的公寓中。沁蕊没有想到,丁天阳这个贵族家庭出身的,外表永远­干­净整洁的小伙子,也和所有二十来岁的大男孩子所住的房间一样,屋里永远杂乱、拥挤、肮脏。散落的书籍,东一张西一张的唱片,凌乱的床铺……除了电脑桌是­干­净的,其他地方简直乱得不忍目睹。自己每次进门,都常有无处落脚的困难。可是丁天阳对这种困难完全安之若素,他认为,只要活得自由舒适,脏乱一点也无关紧要。“当然,我妈妈如果要来,我还得来一遍‘大扫除’,”丁天阳吐了吐舌头,“她要看了我的房间乱成这样,不杀了我才怪呢。”

“那,你在家里没有收拾过屋子吗?”沁蕊好奇地问,“妈妈肯定要检查你的屋子啊。”

“家里的屋子都由阿姨收拾,”他简单地说,似乎对这些都习以为常了,“我从小被别人服侍惯了,最痛恨的就是做家务。所以妈妈才把我赶了出去,让我自己在社会上闯荡。你信不信,自从我打工以来,她没给我寄过一分钱。她说,我必须学会独立生存。”

沁蕊相信丁天阳的话,她知道丁天阳手头并不宽裕,已经不能像在别墅区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钱了。不过屋子的整洁程度和金钱似乎没有什么关系。沁蕊想起了清晓的房间,房间里没有任何装修,却永远整洁舒适。是啊,清晓很早就独立生活,他必须懂得照顾自己。她看了丁天阳一眼,第一次觉得,这两个貌似想象的年轻人,其实也是有着相当的差别的。

“怎么?”丁天阳调侃地说,“是不是被这一片狼籍吓倒了?”

“哪儿能呢?”沁蕊笑着说,“其实我在家也是个甩手掌柜,被爸爸妈妈宠得无法无天,到现在还不会做饭做菜。不过自从母亲去世后,我也学着­干­一些家务了,收拾房间,洗衣服……都一个人去做,就是做饭还学不会,所以总到我哥哥哪里蹭面片汤。”

沁蕊说着,就脱掉鞋子,光着脚丫,坐在在那一大堆书籍、唱片套、靠垫、以及东一件西一件的衣服中间。其实她还真挺喜欢这种率真的乱糟糟的感觉。满眼的狼籍居然让她感到一份无拘无束的自由。“不过你也该学着照顾自己了,”她对丁天阳说,“早晚,你不还是要离开妈妈独立生活吗?”

“妈妈不会一辈子不管我的,”他自信地说,“以后我肯定会出国留学,或者到她公司里做事。有了钱,我第一件事就是要请个保姆。因为……”他凑近了沁蕊,把嘴­唇­贴在她而边,“我怎能忍心让你去­干­那些粗活呢?”

“你讨厌……”沁蕊抗议着说。可是没等说完,丁天阳就吻住了她的嘴。于是,在一阵眩晕中,他们滚倒在那片狼籍里。

这样的日子,是幸福的,是甜蜜的。沁蕊第一次感觉,幸福和甜蜜并不是抽象的名词,而是某种可以触摸,可以拥抱,可以携带着满街亮相的东西。每当他们手挽手漫步在校园中,踟躇于大街上时,总会吸引许多羡慕的目光。一次,一个身穿红­色­衣服,高挑而­性­感的女孩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们很久。沁蕊总觉得这个女孩有些面熟,仔细一看,才想起,她就是那个美籍华人,美国大老板的女儿,周子涵的女朋友。沁蕊心里微微一酸,她故意挺着胸膛,骄傲地从女孩身边经过。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虚荣,但她知道自己的骄傲是真实的。周子涵去了哪里?沁蕊回到学校后,就没有看过他一次。他应该毕业了,应该找到工作了,或者读研究生了吧。不过,管他去了哪里?沁蕊不知道,也根本不想过问。周子涵已经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现在,她爱的是丁天阳,丁天阳才是她的骄傲,真正的骄傲。每次和丁天阳在一起,她总有呆不够的感觉。一次,她有些傻气地对丁天阳说:

“如果能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和你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丁天阳深深地凝视着她:“沁蕊,以后,咱们俩天天一起吃饭,好吗?这样,早晨,中午,晚上,我们都可以在一起了。”

沁蕊一下子跳起来。“你是说,让我和清晓‘散伙’,和你在一起?”她瞠目结舌地问。

“这有什么不好吗?”丁天阳用手抚摩着沁蕊柔­嫩­的颈部,“这样咱们就可以多一些时间在一起了。”

“哪怎么能行呢?”沁蕊的声音中竟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清晓只有我这一个亲人,如果我离开他,他岂不是更孤独了?这一段日子,我因为总和你在一起,已经够冷落他的了。如果连一日三餐这点时间也剥夺了,我真不知道他如何打发内心的寂寞和凄凉。”

“沁蕊,”丁天阳有些不满意了,“别忘了,你的男朋友是我,不是他岳清晓。你对他,没有什么冷落不冷落的说法。何况,他又不是你的亲哥哥,你和我谈恋爱,又天天和他在一起吃饭,这算什么嘛!”

沁蕊愣了一下。这样的话,周子涵也似乎说过。“天阳,”她不满地说,“谁说清晓不是我的亲哥哥,他对我来说,比亲哥哥还亲。我告诉你,连周子涵这样的人,都没有­干­涉我和清晓的‘搭伙’,你的心胸,难道还不如他吗?”

“周子涵不反对,是因为他根本不爱你!”丁天阳冲口而出。

沁蕊怔住了。是吗?是这样吗?她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丁天阳定定地望着沁蕊,眼光里带着烧灼般的热力:“沁蕊,别责备我,世界上没有不自私的爱情。岳清晓不管对你有多好,他和你毕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可以随时随地去追求你。所以,他对你越好,我越不放心。我想任何一个深深爱着对方的人,都不能容忍对方和另一个异­性­过分亲密,如果周子涵曾经允许,那只有一个解释——他并不真正爱你。你想一想,如果我天天和另一个女孩一起吃饭,你能愿意吗?”

丁天阳的最后一句话击中了沁蕊,让她简直无法反驳。“可是,”她还是试图解释,“清晓和别人不一样,我们交往两年多了,如果想追求我,他早就下手了,还能轮得着你吗?其实,他有自己的爱情,他一直深深地爱着一个女孩,就如我深深地爱着你一般。”

“是吗?”丁天阳还是有些怀疑。于是,沁蕊给他讲起了清晓蔷薇般苦涩而凄美的爱情。丁天阳专注地听着,听罢,他思考了很长时间。“我不相信世间有这样的爱情。”他坦白地说。

“天阳!”沁蕊抗议地说,“我不允许你玷污清晓和他的爱!你知道吗?正因为相信世间有这样一份爱,我才不会对爱情绝望,才会重新燃起爱的火焰。他的爱是我永久的信仰,你怎么能随便玷污这种信仰呢?”

“好好好,算我说错了好不好?”丁天阳赶紧道歉,“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有危机感。你说我不通情理也罢,说我没有理智也罢,我就是不能看着你和他天天在一起。我太爱你了,我害怕失去你,怕得要死。岳清晓那样优秀,而且他已经占用了你双休日的全部时间,我简直要嫉妒死了。我真怕有一天……”

“行了行了,你真是杞人忧天!”沁蕊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丁天阳这种有些可笑的“怕”劲儿,却深深地感动了她。她觉得所有的“怕”都缘于丁天阳对自己的爱,因为爱,他才会在乎,他才会怕。爱之愈深,才能“怕”之愈切啊。“你放心,不会有这样一天的,”她不禁像安慰一个小弟弟那样安慰着丁天阳,“清晓是个君子,他永远是我的哥哥,所以我们交往两年多,才没有被别人众口纷纭地说三道四。即使有那么三两句的议论,也很快的消失了。另外,我和你的口味也不一样。我吃不惯南方菜,而你也吃不惯面食……”

“谁说我吃不惯面食?”丁天阳反驳道,“我就爱吃面食。如果咱们俩在一起吃饭,我保证天天吃面食,天天吃北方菜。”

沁蕊禁不住乐了。她从来没有看丁天阳吃过面食,更没有看他吃过北方菜。不过,丁天阳的退让和执着却深深感动着她。沁蕊知道,每当两人产生矛盾的时候,丁天阳都是这样顺着她,而且是高高兴兴,没有一点勉强。只有这次是例外。她思忖了片刻,还是固执地说:“天阳,我还是不能同意。虽然我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我不能不为清晓着想啊。”

丁天阳眼珠转了两转,然后,他握住沁蕊的手,温柔地说:“你错了,你离开你这个哥哥,才是真正为他着想呢。”

“为什么?”沁蕊困惑了。

“你想啊,”丁天阳诚恳地说,“你早晚要离开他的,对哪有妹妹总依附着哥哥的道理?另外,你也不希望他总是死守着那段无望的爱情,对不对?我说过,治疗一段情感留下的伤口,必须要用一段新的情感来代替。可是你总和他缠在一起,哪个女孩敢去接近他,他又怎能去注意别的女孩呢?我想,你不愿意成为你哥哥走向新的爱情的绊脚石吧。”

沁蕊听得呆了。她无法判断丁天阳说这番话的动机,却觉得这番话说得非常有道理。是啊,自己早晚要离开清晓的,而清晓,总不能一个人孤单地过一辈子吧。人生的好时光就这么几年,她总不能因为自己而耽误清晓的一生吧!“天阳,你说得对,”她终于向丁天阳让了步,“不过,我怎么向他开口去说?我真不忍心开这个口。”

“那是你们兄妹间的事了,”丁天阳说,“不过我想还是越快越好。你也不想把哥哥耽误太久,是不是?”

面对着丁天阳那张振振有辞的嘴巴,沁蕊真的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反驳了。于是,那一天的中午,沁蕊决定和清晓正式“摊牌”。

“清晓,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她嗫嚅着说,竟不敢抬头看清晓的眼睛。

“什么事?”清晓也没有抬头,他正细心地替沁蕊卷着一张春饼。

“我……”沁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路上,她想了种种借口,找了几千几百个理由。可是,当看到清晓那温暖的目光和亲切的笑容时,她觉得所有的“理由”都不能称其为“理由”了。

清晓终于抬起了头。他诧异地看着沁蕊,看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把卷好的春饼送到沁蕊手里。“是关于我的事吗?”他小心而敏感地问。

“不,不是!”沁蕊不知道为什么竟否认得一­干­二净,“是丁天阳……”

“丁天阳怎么了?”清晓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沁蕊。

“丁天阳……”沁蕊吞吐着,头埋得更低了,“他……他的公司没有食堂,他想……”

清晓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深深地看了沁蕊好一会儿。然后,他放下筷子,去卷第二张春饼。“他公司没食堂吗?那挺好啊,让他到这里来吃饭吧。”他说着,语气平静而自然,“反正他的公司离这里也不远。正巧我最近手头的活太多,忙得都足不出户了。我正想跟你说中午就不在食堂吃了,在家随便做一口得了,可是又怕你没人照顾,没好意思说。他这一来,可帮了我大忙了。有他照顾你,我放心多了。”

沁蕊手一松,那张没有吃完的春饼就掉到了地上。她怔怔地望着清晓,忽然间,眼眶就热热的发起烧来。她张开嘴,勉强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任何语言了。

“瞧你,吃东西总是不小心!”清晓说着,又把卷好的春饼送到她手里。沁蕊没有吃,只是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清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目光依然如秋阳般温暖。他像个大哥哥一样摸了摸沁蕊的头:“我回去了,饭盒自己刷,小心别沾上油。”挥了挥手,他转身而去。

“清晓!”沁蕊忍不住喊了起来。

“怎么?”清晓回过头来,惊讶中带着点希翼。

“清晓,”沁蕊的声音已经哽咽了,“我想告诉你,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哥哥。”

清晓的目光黯淡了,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能做你的哥哥,也是一种福气了,”他怜惜地摸着沁蕊的脸颊,“想吃面片汤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突然笑了一下,笑容依然如朝阳初­射­的第一道光芒,明亮,温暖,和煦。转过身,他大步朝食堂门口走去。

沁蕊的泪水终于划落下来,在清晓转身的一刹那,她的心中,竟产生出一种难以割舍的依恋,和一种患得患失的复杂情感。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于是,她发现,即使混在了拥挤的人群中,那个修长的背影,依然那样寂寥而孤独……

十六

期末,沁蕊终于把大三的学分都补齐了,同时也顺利结束了大四上学期的学业。她没有去考研,因为她想早些找一份工作,缓解一下家里的经济状况,何况清晓和丁天阳都告诉她:“学计算机的,有本事的早就出去赚大钱了,没本事的才去考研呢!”看着身边这两个正在“赚大钱”的有本事的人,沁蕊对这句话自然深信不疑。

又一个寒假来到了,沁蕊没有回家。尽管父亲打了好几个电话,希望她回家过年,她还是选择了留在学校。一是要修改自己的毕业论文,二是要准备程序员的考试,三是要在清晓那里打工,以便把下学期的学费挣出来。她主动向清晓提出增加工作量,于是,清晓把一周两天的时间改为一周四天,月薪也相应的由一千元涨为两千元。对此,丁天阳有些不满。他几次向沁蕊提议换一个地方打工,沁蕊都没有同意。她知道清晓这一段的确需要帮手。这个学期,他的业务量比以前大了许多,而且很多活儿都是他自己揽过来的。他似乎比以前更埋头工作了,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沁蕊有时忍不住劝他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他却苦笑着说:“现在,工作已经成了我为痛苦找的唯一的出口了。”

每每听了这句话,沁蕊总会有一丝淡淡的辛酸。她知道清晓心中那根刺已经扎得越来越深了。每天晚上,她依然能从宿舍的窗口,看到那个凝固在蔷薇花前的身影。也许只有拼命的工作,他才能把心中的痛苦和忧伤压到最低点吧。而自己,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弃清晓于不顾呢?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自己找不到比这里更适合自己的工作了,不仅待遇优厚,而且还可以从工作中积累经验,学到许多有实用价值的东西。这些东西,无论对于她报考程序员,还是今后走向社会,都有着很大的帮助。因此,无论丁天阳怎样劝阻,她还是选择了给清晓打工。

不过,作为对丁天阳的补偿,沁蕊主动放弃了清晓提供的“一日三餐”,而是天天和丁天阳一起吃饭。事实上,自从和清晓“散伙”后,沁蕊就和丁天阳搭起了伙。丁天阳严格遵守着自己的承诺,每顿饭都和沁蕊一起吃面食或者北方菜。每当看到他皱着眉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面食的时候,沁蕊总在感动之余有些须不忍。她也曾劝丁天阳为自己买一两个可口的南方饭菜,可是丁天阳却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他振振有辞地说:“以后咱俩要长期在一起生活呢,总不能因为饭菜的口味问题而打架吧。还不如现在就适应北方口味,这也算是婚前的‘实习’吧。”

听到“婚前”这两个字,沁蕊本能地感到羞涩,但更多的是欢喜和感动。“瞧你说的,”她透过长长的睫毛去看丁天阳,“好象我虐待你似的。照你这么说,我也有义务适应南方口味的饭菜了。”

“算了吧,”丁天阳连连摆手,“女孩子的胃天生娇弱,还是让我的胃来‘转型’吧。反正我的胃是铁打的,除了钉子不吃,什么都能吃下去。”

听着他满不在乎的语气,又看着他皱着眉头还裂着嘴笑的古怪模样,沁蕊不仅鼻中酸楚而心中甜蜜。“天阳,你对我真好。”她说,眼眶湿湿的。

丁天阳笑了:“这算什么,以后,我还要学着做面食,做好多好多的面食给你吃。”

他说到做到,几天后真的在自己的小屋里,第一次给沁蕊做了一碗面片汤。两人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手忙脚乱,打了醋,粘了面,撒了盐,还差点掀翻了锅,结果做出来的面片汤成了糨糊糊,吃到最里黏糊糊的直粘牙,味道要多难吃有多难吃。沁蕊只吃了一口就咽不下去了。“奇怪,”她咧着嘴说,“我看清晓做面片汤挺简单的,三下五除二就完事了,怎么到咱们手里,比登天还难呢!”

丁天阳沉默片刻,终于把头一扬:“沁蕊,我承认我很笨,但我会努力去学。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给你做出好吃的面片汤,比岳清晓做的还好吃。”

他咬着嘴­唇­,那样子就像一个受了打击却不服气的傻孩子。沁蕊的心中不禁升腾起一股强烈的爱怜和感动。“傻瓜,”她疼爱地说,“你做的面片汤,不管什么样,在我心中都是最好吃的。”

丁天阳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真的?”他带着获胜的快乐和骄傲之情喊了起来,“不过以后我还要做,相信我,我会一次比一次做得好的。”

果然,这个寒假,丁天阳给沁蕊做了无数次的面片汤,他的技术的确大有长进,到了最后,已经能看出面片的模样了,也能品尝出一点“鲜”味来了。丁天阳对自己的进步颇为沾沾自喜,他经常歪着头问:

“怎样?我做面片汤的水平是不是已经超过岳清晓了?”

看着他那急切而固执的神情,沁蕊只好在心里偷偷地苦笑。她知道丁天阳就是做一辈子面片汤,也不会超过清晓。可是她能忍心伤害这个如此认真又如此固执的孩子吗?何况,把面片汤做到这个程度,对于从来没有下过厨房的他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她只能顺着他说:“当然,你的面片汤永远是最好的!”

每当听到这句话,丁天阳就会爽朗的笑起来,满脸的洋洋自得。可是沁蕊每次夸张地大口大口地喝着面片汤的时候,鼻孔里似乎总是萦绕着另一股特殊的,扑鼻的香气——属于清晓的面片汤的清香。其实,尽管和丁天阳在一起很愉快,她却经常怀念和清晓“搭伙”的那些日子。可是,她却害怕在食堂里碰到清晓,害怕见面后的那份尴尬,也害怕看到那孤独的身影和依然温暖的目光。不过自从和丁天阳开始“搭伙”后,她在食堂里,就再也没有看见清晓的身影。

转眼间,一年一度的春节来到了。节前,丁天阳的妈妈特地打来电话,说自己因为一项重要的业务要去美国,不能和他一起过春节了。于是,丁天阳就留在广州陪伴着沁蕊。大年三十那天,两人按照广州的习俗,挽着手去逛“花街”。广州历来被称为“花城”,春节前夕,大街小巷早就摆满了鲜花、盆桔,各大公园的迎春花展也紧锣密鼓地开了张。特别是除夕前三天,各区的主题街道上都会搭起彩楼,支起花架,四面八方的花农也纷纷涌来,摆开阵势,售花卖桔。十里长街,繁花似锦,人海如潮,这就是广州特有的年宵花市,据说一直要闹到初一凌晨,方才散去。两个人来到这热闹的花市中,仿佛置身于花的海洋。亚热带的气候让广州在冬天也能拥有各个时令的花卉,春天的桃花,冬天的腊梅,秋天的金菊,甚至夏天的荷花,在隆冬的花市上都一齐亮相。还有银柳、红掌、海棠、非洲菊、康乃馨、百合、茶花、水仙……以及那些从外地甚至外国引进的名贵的花种,简直让沁蕊和丁天阳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两人按照广州的传统习俗,买了一枝象征“花开富贵”的桃花,一盆寓意“大吉大利”的金橘,还有春节期间案头必不可少的水仙,丁天阳还送给沁蕊一束象征着爱情的红玫瑰。可是沁蕊依然不满足,似乎还在寻找着什么。丁天阳不解地问:“还想买什么花,我帮你找。”

“我在看有没有蔷薇花。”沁蕊的眼睛依然在搜寻着。

“蔷薇?”丁天阳乐了,“你手里碰着的玫瑰花,就属于蔷薇科,你也别舍近求远了。”

沁蕊摇摇头:“这只是个变种,我要找真正的蔷薇。”

“那可不容易,”丁天阳愁眉苦脸地说,“野生的蔷薇并不名贵,也没有什么培养价值,没有人喜爱它,更没有人刻意培养,即使培养了,拿到花市上,又有谁来买呢?”

果然,走遍了整个花市,也没有找到一朵蔷薇。沁蕊向一个花农请教,结果得到了和丁天阳同样的回答。她叹了一口气,又不甘心地问:“那,有没有红­色­的蔷薇呢?”

花农摇摇头:“只有粉红的,橘红的,正宗的深红­色­太少见了。我养了一辈子花,也没有见到一朵深红的蔷薇。”

沁蕊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没有人喜欢,真的没有人喜欢吗?也许,只有像清晓那样的人,才会痴心地喜欢上那朵并不名贵的蔷薇,并傻傻地用自己的血来染红它吧。

转过一个弯,又来到一处掬花展区。这里的掬花种类之全让人叹为观止:雍容华贵的大丽菊,流动纤巧的悬崖菊,一枝独秀的独头菊,潇洒飘逸的龙爪菊……还有那些说不出名字的掬花。它们大的如一团祥云,圆润丰满,清秀的如飞天仙子,潇洒飘逸。还有的新颖奇特状如龙爪,­精­细纤巧似发丝,千姿百态,各尽其妙,颜­色­也是异彩纷呈:有的绿如翡翠;有的­嫩­黄如柳尖;有的洁白如雪,有的黑紫如墨玉……沁蕊和丁天阳的眼睛都看花了。突然,沁蕊瞥见一位年老的花农那里摆放着许多普通的,却开得极茂盛的金钱菊。在众多名贵的掬花中,它显得那样普通。真怪,居然还有人卖这种随处可见的花。沁蕊禁不住走过去问:“大爷,您这花能卖得出去吗?”

老农露出一丝苦笑:“孩子,那些人不懂啊。都说掬花抗寒耐霜,可那些名贵的品种,哪个不是从温室里出来的。买到家里不­精­心饲养,过几天就蔫了。还不如买我一盆金钱菊,这花花期长,在广州一年四季都能开花,不是比那些外表好看却难伺候的花强多了吗?”

沁蕊默默咀嚼着老人的花,竟感觉有那么几分道理。一旁的丁天阳突然开了口:“大爷,我们买一盆,好不好?”

“你买它­干­什么?”沁蕊诧异地问。

丁天阳握紧了沁蕊的手,恳切地说:“沁蕊,我觉得这盆金钱菊就像我给你的爱情。我不想要那种外表美丽却经不住风霜的爱,我宁愿给你一份实实在在的爱,就像金钱菊那样,外表不起眼,却能一年四季蓬蓬勃勃地开着,永远鲜活,永不凋谢。”

沁蕊听得呆了。她突然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听到的最美丽的“情话”。老农也似乎被丁天阳的话语打动了,他挑了一盆最茂盛的金钱菊塞到沁蕊的手里,却没有收他的钱。“孩子,”他郑重地说,“就冲着你对这花的理解,和对女朋友的一片诚意,这盆花,我送给你了!”

沁蕊小心翼翼地捧着这盆普通的金钱菊,此刻,她觉得,它比花市所有的花都珍贵得多。

晚上,两人来到丁天阳的公寓,一起包了饺子,放了鞭炮,看了春节联欢晚会。十一点半的时候,沁蕊提出回到学校。“学校今天破例零点关大门,再晚了就回不去了。”她解释说。

丁天阳望着沁蕊,目光有些古怪。“沁蕊,”他艰涩地开了口,“你今晚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沁蕊怔了一下,一时间还没有弄清这句话的含义。可是只有片刻,她的脸上就泛起一片潮红,一颗心也慌乱得扑扑直跳。“不,我不能这样!”她几乎是本能地冲口而出。

丁天阳的脸也红了,神­色­中露着忸怩和窘迫。“沁蕊,”他仿佛要解释什么似的,“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一点那个意思都没有,我只是想让咱们俩一起守岁,一起迎接新的一年。我不想孤独地度过除夕之夜。”

沁蕊轻轻地松了口气。原来,丁天阳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可是,少女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还是让她拒绝了丁天阳:“那也不行。我们还没有……,同居一室,总是不妥。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我可怕别人说闲话。”

“那,你养伤的时候就住在岳清晓的房子里,在别墅也和他住在一起,你怎么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呢?”丁天阳终于忍无可忍地喊了出来。

沁蕊愣了一下。真的,和清晓同居一室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甚至从来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她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偶尔听到的几声议论,她也根本没放在心上。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她一直把清晓看作自己的哥哥吧。“天阳,”她忍耐地说,“我说过,清晓只是我的哥哥。”

“可他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丁天阳又旧话重提了,“你和他在一起不怕别人议论,和我在一起,就怕别人议论了?你能和他同居一室,也能和我这样做!”

“天阳!”沁蕊气得脸都发白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丁天阳总对清晓怀有莫名其妙的戒备和敌意,这种敌意常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让沁蕊好生烦恼。这大概是他们之间唯一不和谐的因素了。她紧紧地盯着丁天阳,一字一句地说:“天阳,我再跟你说一次,清晓是个君子,他从来没有做任何有违君子的举动。我只有在疗伤期间和在别墅休养时和他住在一起,那也是迫不得已的。尽管如此,我们也是分室而居。其余时间,即使已经很晚了,他也会送我回宿舍,绝不会像今天你做的那样,主动提出让我留下。你如果不信任清晓,也就是不信任我。如果我们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么我们相处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不,我不是不相信你,”丁天阳有些慌了,“沁蕊,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嫉妒,莫名其妙地嫉妒。其实我从没怀疑过你,我怀疑的是……算了,我答应你,今后不再怀疑你,也不怀疑你的哥哥了。我保证,我发誓,对天发誓,如果我再说怀疑你们的话,我就……”

沁蕊急忙捂住了他的嘴:“行了行了,大过年的,赌咒发誓­干­什么?我相信你了好不好?”

丁天阳望着沁蕊,托起了她的下巴,深深地吸了口气。“沁蕊,我爱你!”他带着震颤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沁蕊心中一颤,情不自禁地钩住了丁天阳的脖子。两个人的­唇­又绞在了一起。所有的不愉快,都在这缠绵辗转的热吻中溶解了。

回到学校的时候,新春的钟声还没有敲响。学校里的学生都凑在各个教室里看春节晚会。沁蕊却不想凑这个热闹。她捧着那盆宝贵的金钱菊,踏着夜­色­向宿舍楼走去。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却在那片没有开花的蔷薇前,又一次看到了清晓的身影。她颤抖了一下,悄悄地走过去,扶住了清晓的肩。

清晓迅速转过身来。“是你,沁蕊。”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惊喜。然后,他把目光移到了那盆花上:“怎么,去逛花市了?”

沁蕊点点头。

“那么多好花,为什么买了它?”

“是丁天阳买的,”沁蕊骄傲地说,“他说这盆金钱菊象征我们的爱情,外表不华丽,却朴实清新,而且长开不败。”

清晓的眼中燃起一丝亮光。“沁蕊,”他说,语调中透着欣慰和感慨,“我还记得,你曾经把自己和周子涵的爱情比作罂粟花,现在,你终于拥有了金钱菊般实实在在的爱情了。祝福你!”

罂粟花,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吧。沁蕊甜蜜地笑了,她知道,清晓的祝福是真心的。“我想给你买一支红蔷薇,”她说,“可是找遍整个花市,连一朵蔷薇也没看见,别说是红蔷薇了。卖花的人都说,连他们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红蔷薇呢。”

清晓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默默地转过身去,目光又落到了满墙没有开花的蔷薇上。他的目光像头顶上方那没有月光的夜空,包含着一眼看不透的苦涩。“知道吗?”他的声音深沉而忧伤,“所有红­色­的蔷薇,都是被鲜血染成的。”

沁蕊的心又一次颤抖了。哦,这个执着而苦命的哥哥啊!她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和清晓并肩站在一起。

“清晓,”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祈祷。”清晓简单地回答。

“祈祷?”沁蕊瞪大了眼睛,“祈祷什么?”

“祈祷我的爱情,”清晓虔诚地说,“据说,在新春钟声敲响前,祈祷是最灵验的。”

“是吗?”沁蕊来了兴趣。如果真是这样,但愿清晓的祈祷能灵验。上天,应该赐予清晓一个美满的爱情了。“你祈祷什么?”她热心地问,“祈祷她爱上你吗?”

“不!”清晓深深地摇头,“我不祈祷她爱我,我只祈祷她快乐。除了她的快乐,我别无所求。”

沁蕊猛的抓住清晓的手,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四目相对,手都在微微地颤抖着,灵魂也都被刚才那句话深深地震撼着。在他们的背后,礼花已经升腾起来,照亮了整个夜空。远处,新春的钟声正在缓缓敲响。

十七

新的学期开始了。

对于沁蕊来说,这是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学期。按照学校的安排,三、四月份是大四学生的实习阶段。在丁天阳的努力下,她来到了他所在的公司的技术部实习。于是,这两个月,她都能和丁天阳泡在一起。他们白天一起工作,中午休息时一起吃工作餐,晚上则回到丁天阳的小屋里,自己买菜、煮饭、洗碗,俨然过的是小夫小妻的生活。吃完晚饭,他们会甜甜蜜蜜地腻在一起,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未来。沁蕊开始帮助丁天阳整理房间,于是,这个乱糟糟的小屋第一次在女­性­的手下变得整洁起来。看着明亮­干­净,物放有序的环境,丁天阳不禁大发感慨:“难怪男人都急着要结婚。有了女人,这个房间才是一个真正的‘家’。”

沁蕊红了脸,相处这么久了,她仍然会为丁天阳偶尔双关一下的用字脸红。而这脸红常常让丁天阳如此感动与震动。他常在她的脸红、害羞,和他偶尔动作过于“热情”的时候,就急急退缩的举动中,去发现她的纯洁。纯洁,这是好简单的两个字,可是,在这一代的大学生里,能维持这份“纯洁”的,已经越来越少了。于是,丁天阳不得不更珍惜她,更尊重她,也不得不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她和清晓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如果有,也只是一片纯洁。同居一室那么久,竟能保持着一种­干­­干­净净的关系,简直是匪夷所思。也许,它需要的,不仅仅是女孩的天真无暇,也有那颗属于男人的深深的疼爱、细心的呵护以及来自灵魂深处的尊重吧。这种疼爱、呵护和尊重让丁天阳震动而感慨,于是,自从大年三十的那个夜晚之后,他再也没有提出过那样的要求。

四月末的一天,也就是实习快要结束的时候,丁天阳突然兴冲冲地对沁蕊说:“我妈妈要来了,我想让她见见你。”

“什么?”沁蕊感到太意外了,“什么时候?”

“明天。”

“在哪儿?”

“就在这个小屋里。”

“在这儿?”沁蕊愣了一下,“有点不太正规吧!”

丁天阳笑了,笑得很开心。“沁蕊,”他说,“这是最合适的地点。广州那么大,只有这个地方是属于我的,因此,我希望妈妈和你——我生命中两个最亲密的人——能在我的小窝里见面。”

沁蕊被感动了。原来,丁天阳是想用这种方式,向父母表明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她想起了以前,周子涵不肯带她见自己的父母,甚至不想让父母知道她的存在。而丁天阳却像献宝一样,急着把她介绍给自己的父母。就在这一瞬间,她知道丁天阳是真心真意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可是他的母亲,那个贵族家庭的老夫人,是否冷漠而挑剔呢?“天阳,”她怯怯地、柔柔地说,“我……能不能不去?我最怕见长辈了。”

“你早晚要见我父母的,不是吗?”丁天阳温柔地说,“别怕,我母亲虽然对我要求很严,其实心肠最软了。她那么爱我,所以也会愉快地接受你的。”

“可是,”沁蕊仍然担心,“在别墅区度假时,你妈妈和你住在一起,却从来没有提出见见我。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你想到哪儿去了?”丁天阳忍不住笑了,“妈妈向来不­干­涉我交朋友,何况她说,住在别墅区里的女孩,都是和我们一样,有着良好出身和地位的。”

沁蕊怔了一下,一丝不安悄悄的划过心头。良好的出身和地位?他母亲看重这些?可是自己,并不属于他们的阶层啊。如果不是清晓,她大概今生今世也不会去涉足那种贵族化的地方。丁天阳看到沁蕊发怔的样子,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沁蕊,”他柔声安慰道,“你别担心,我的妈妈最疼爱我了。只要我喜欢的东西,她都会喜欢的。所以,我打赌,她一定会敞开双臂,全心全意地接纳你。”

真的吗?真是这样吗?沁蕊还是有些担忧。丁天阳看到她这个样子,不禁收敛了笑容。“沁蕊,”他郑重地说,“我们要共度长长的一生,不是吗?所以,你迟早要面对我的父母。你无法躲开他们,你必须融入到我们这个家庭中来。为了我们的未来,好好同我的母亲相处吧。你会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女人。”

沁蕊抬眼看着他,眼珠乌黑而明亮。她紧紧的咬了一下嘴­唇­,终于下决心的,长叹了一声:“好,我去,反正,丑媳­妇­总要……”

“沁蕊!”丁天阳忘形地喊了一声,就把自己的­唇­,紧紧地压在沁蕊的­唇­上。

第二天午后,沁蕊和丁天阳静静地坐在那间斗室里,一同等待丁天阳的母亲。这是一个晴朗的下午,窗外是湛蓝的天空,耀眼的白云,灿烂的阳光。两人捧着咖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电脑界流行的笑话。沁蕊难免有些紧张,于是,丁天阳不住地劝慰她:“别害怕,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别人想追还追不来呢。我敢打赌我妈肯定眼前一亮,满口夸我眼光不差呢。”

也许吧。沁蕊对于自己的容貌还是很自信的。于是,她开始尝试以一种放松的心态等待着未来的婆婆。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温暖的阳光渐渐西斜了,那个“婆婆”仍然不见踪影。

一直兴致勃勃说着话的丁天阳开始感觉有一点不对:“奇怪,妈妈一向准时,这次怎么连一个电话也不来?”

沁蕊的心里也笼上了一层­阴­影。“也许你妈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她搭讪着说。

“什么事情比见儿子的女朋友更重要呢?”丁天阳孩子气地嘟起了嘴。然后,他开始拨母亲的手机号码。过了片刻,他放下电话,沮丧地说:“妈妈的手机关机。”

沁蕊的心更沉了。可是面对丁天阳那张因失望而颓丧的脸,她却不忍心再打击他,只好顾左右而言它:“听说天河电影城又放了新片,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于是,两个人出去看了电影。

回到宿舍里,已经十点多了。同寝室的姐妹都回到自己的家乡实习去了,空荡荡的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沁蕊疲惫地躺在床上,连动都不想动了。她没有开灯,任自己陷在一片黑暗中。她无法解释今天下午的状况,和丁天阳相处的日子里,她第一次看到了阳光下的片片­阴­影。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沁蕊懒洋洋地抓起听筒。意外的,那头传来丁天阳兴高采烈的声音:“沁蕊,妈妈刚才来电话道歉,她临时去了一趟深圳,手机没有电池了,不能及时通知我们。她还约了我们周末晚八点在华威达大酒店西餐厅见面。”

“西餐厅?”沁蕊怔了一下,“为什么不在你的小屋里?”

“妈妈说这样更正规一些。”

沁蕊的心敏感地跳动了一下。是吗?是这个理由吗?还是不愿意在私密的场合见到她,不愿意承认她是儿子的女朋友?可是面对丁天阳的兴高采烈,她还是勉强把这种念头压了下去。“好的,周末。”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一些。

“太好了!”丁天阳兴奋地说,“我来接你。”

于是,这个周末,沁蕊又换上那裘白­色­长裙,和丁天阳一起来到了华威达大酒店。

宽敞的西餐厅里弥漫着柔和、朦胧的烛光。职业化的钢琴声流水一样的倾泻着,带走了似乎已经凝固了的时间。沁蕊不忍心看到丁天阳那焦灼的表情,只好毫无意义地盯着玻璃杯里载浮载沉的圆蜡烛。它们像两只单薄脆弱的小船,摇曳着,徒劳地守护着迟早要熄灭的那一点点的光。

约会时间已经超过半个小时,丁天阳的母亲还没有来。

“妈妈业务太忙……”丁天阳试图解释着。沁蕊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然后,她又盯着玻璃杯里那一点点的烛火。火光摇曳着,跳动着,好渺小,好脆弱,似乎一阵风就能轻易把它吹灭。蓦然间,沁蕊就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那摇曳的烛火。漫长的等待让她的神思有些恍惚。就在这时,一个优雅的声音款款响起:“对不起,让你们等得太久了。”

沁蕊猛然惊醒,她抬起头来,对面已经坐着一位尊贵的中年­妇­女。她身材高大,衣着简单却透着含蓄的高贵,一举一动都透出数十年养尊处优熏陶出来的教养。她对着沁蕊微微含笑。沁蕊迷糊了一下,都说微笑能拉近人的距离。可是面前这位贵­妇­的笑却带着难以觉察的疏离和漠然,让人不敢主动接近她。也许,优雅的冷漠,是贵族阶层最流行的表情吧。

已经焦灼得如热锅蚂蚁的丁天阳立刻从座位上蹦起来,一脸的欢笑。“妈妈,这就是沁蕊。”他说着,亲昵地揽着母亲的肩,并悄悄抛给沁蕊一个眼神。沁蕊知道,丁天阳是希望她先对自己的母亲表示亲热。于是,她急忙站了起来,略带着点紧张与羞涩地说:“丁伯母,您好。”

丁太太微笑地点了点头,眼光很快的对沁蕊从上到下扫了一眼。沁蕊颤抖了一下,她没有忽视丁太太眼中那一闪即逝的鄙夷和不快。

服务生上来了,丁太太优雅而熟练地点了一杯纯水。然后,她礼貌地冲着沁蕊点点头:“沈小姐,听说你现在也在我儿子的公司工作。阳阳在公司里有你这样的同事照顾,我真的很高兴。他从小生长的环境太单纯,没有什么社会经验,我还真担心他上当受骗呢,其实他也马上要去美国他叔叔的城市求学,本来不需要上班的,可是这个社会竞争太激烈,我们不希望他同社会脱节。”

沁蕊越听越迷糊。同事?受骗?留学?对于丁太太这几句话,她实在有些抓不着重心。丁天阳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妈妈,”他解释道,“沁蕊不是我的同事,她是我的女朋友。她还是个学生,不过今年暑假就要毕业了。你……不喜欢她吗?”

“傻孩子,你当然有选择的权利。”丁太太不动声­色­地微笑着,“不过这年头,听说很多女孩子把情感经营得很好,尤其是那些长得漂亮,又自恃有学问的女孩子,凭着年轻和姿­色­,和老师啊,大款啊相处得都不错,所以不用奋斗就能坐跑车,住别墅,也许还能轻而易举地挤进上流社会呢。”

沁蕊拿着咖啡的手猛的颤抖了一下,脸上的微笑刹那间冻结了。她清醒了,完完全全地清醒了,她已经看到了隐藏在丁太太贵族般优雅微笑的背后的,那深深的敌意与奚落。老师?大款?跑车?别墅?天!她绝对不是仅仅来“看看”儿子的女朋友!她把什么都打听清楚了,她是有备而来,是来和沁蕊宣战的!一种自卫的本能让沁蕊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她的手指紧紧地捏着咖啡杯。“丁伯母,”她尽量维持着一份起码的礼貌,“请您不要误会,我……”

“我没有误会什么,我只是在说一种社会现象,并没有指某一个人啊!沈小姐又何必做那些丰富的联想呢?”丁太太声音依然平和而高贵,脸上的微笑更深了,“哦,对了,沈小姐,什么时候能和你的父母一块聊聊?听说您是陕西人,和我们家的阿姨倒是同乡。”

“丁伯母!”沁蕊忍无可忍地喊了起来。在内心深处,那种被屈侮的感觉,就像潮水般地泛滥开了。她的母亲!丁太太居然奚落起她死去的母亲!她似乎已经听到了丁太太貌似客气的言语背后的潜台词:“你不过是一棵卑微的小草,居然去勾引从高贵的玫瑰园里走出来的,体察世情的王子,你简直罪无可恕!”哦,她无法忍受了,她可以忍受自己被奚落,却无法忍受九泉下的母亲遭到侮辱。

一旁的丁天阳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愕然的,焦灼的、紧张而困惑的注视着母亲:“妈!你怎么了?我不是对你说过沁蕊的母亲……”

“对不起,我一时失口了,”丁太太轻微地冲着沁蕊点点头,算是道歉,“不过也难怪,沈小姐出身寒门,也必须要为自己的未来做些打算,用任何手段去奋斗,也都是可以理解的。”

沁蕊无法再听下去了,再听下去,她知道自己会受到更多不动声­色­的嘲讽和侮辱。“丁伯母,”她站起来,为了丁天阳的脸面尽量维持着最后的一点礼貌,“很高兴认识您。丁工程师工作忙,你们呣子也难得见面,就多聊一会儿吧!我有点急事,就不奉陪了!”

听到“丁工程师”这几个字,丁天阳的脸­色­“刷”的变白了。可是沁蕊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抓起自己的提包,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丁天阳一下子跳了起来,一直追过去,大喊着:“沁蕊,你要­干­什么?”

沁蕊回过头来,眼里已经含满了泪水。“我一向是个不太懂事的女孩,也是个粗枝大叶的女孩!”她咬着牙说:“不过我还了解一件事,当你不受欢迎的时候,当你受到冷落和奚落的时候,你还是早走为妙!”

转过身子,她冲出了西餐厅,冲出了酒店的大门。丁天阳跟着追了出去。可是晚了,沁蕊已经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待到丁天阳追到酒店门口的时候,车子已经绝尘而去。

沁蕊坐在车子里,竟感觉浑身发抖。她的头脑昏沉沉的,丁太太的奚落和嘲笑,依然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心。而这奚落和嘲笑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她却比谁都清楚。她心里像燃烧着一盆好热好热的大火,而周身却冷得像寒冰。她告诉了那司机一个地址,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这个地址到底是什么地方。车停了,她机械化的付了钱,下了车,迷迷糊糊的四面张望着,然后,她看清楚了,自己正站在学校的教师住宅区前。于是,她摸到了清晓的住宅楼,登上了楼梯,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穿着睡衣的清晓。一看到沁蕊摇摇欲坠地站在门口,他就呆了。“沁蕊,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他心痛而怜惜地喊了起来。

“我受伤了,”沁蕊虚弱地笑着,笑容里都似乎含着血,“我已经被一把软刀子扎得遍体鳞伤了。”

清晓打了个哆嗦。一句话没说,他把沁蕊连扶带抱的弄进了客厅,客厅没有沙发,他只好把她放在了地毯上。他想去找一条毛巾被把沁蕊裹起来,可是刚一动身,沁蕊就把他拽住了:“清晓,你别走。”

“好,我不走。”清晓坐在她的身边。

“我不想……被人打扰。”她颤抖地说。

清晓一声不响地关掉了手机,拔掉了电话线。

“过来,抱住我。”

清晓颤抖了一下。他走过来,把沁蕊搂在怀里,两条粗壮的胳膊温存而有力地箍紧了她。哦,他的怀抱依然是那样温暖,温暖得像一座冬日里的火炉。沁蕊慢慢停止了颤抖。说也奇怪,依偎在清晓的怀里,她竟感到说不出的安慰,好象一只在暴风雨中已经伤痕累累的小船,突然驶进了一个宁静的港湾,说不出来的轻松,也有份说不出来的倦怠。清晓,他他似乎有足够的力量,即使天塌下来,他也能撑住。她渐渐地平静下来,身体逐渐温暖,头脑也逐渐清晰。“清晓。”她软软地叫着。

“我在这里。”

“你说,西北的女孩不好吗?”她可怜兮兮地说。

“谁说的?我就喜欢西北的女孩。”清晓脱口而出。话刚出口,他就有些脸红,似乎无意中吐露了自己埋藏在心里的秘密。沁蕊却没有发觉。“可是他们都不喜欢西北的女孩。”她继续喃喃低语。

“‘他们’是谁?”清晓诧异地问。

“周子涵的父母,还有……丁天阳的妈妈,”沁蕊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委屈,“他们都不喜欢,都不愿意自己的儿子爱上一个西北的姑娘。”

清晓明白了:“沁蕊,你见到了丁天阳的妈妈,对吗?”

沁蕊点点头。她把和丁太太见面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清晓,没有任何隐瞒。清晓听着,听着,愤怒的火焰开始在眼底燃烧。当听到那句“和我们家的阿姨倒是同乡”时,他竟表现出一股少有的冲动。“这个用软刀子杀人的贵­妇­,我找她去!”他站起来就要向外冲。

沁蕊急忙拉住他。“没用的,清晓,”她含泪说道,“你不是她的对手,我也不是,天阳……也不是。”

清晓慢慢地坐下了,冲动的头脑开始恢复了理智。“沁蕊,你说得对,”他沉思着说,“一个痴心的母亲如果打定主意,会强悍得如同一支军队。何况你要面对的,并不仅仅是她的母亲,还有她们所代表的上流社会。他们的势力太强大了,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他的母亲最开始以为我和他们是一个阶层的,”沁蕊的泪珠仍然在眼眶里闪烁,“她以为只有贵族才住得起别墅区,所以她没有反对我和丁天阳交往。可是知道了我真正的身份后,她就毫不留情地下手了。清晓,”她突然问,“我爱丁天阳,我也知道他爱我,可是为什么情感一面对婚姻,就变得不堪一击了呢?”

清晓沉思了片刻。“我想,”他深刻地说,“情感是两个人的事,而婚姻则是一个复杂的微分方程,它涉及的方面太多,哪怕其中一个方面出问题,那结果便可能是一个无理数,甚至无穷大。”

沁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许,她真的不应该和一个贵族家庭的孩子谈恋爱,她是个另类,而另类总会不断地惹出麻烦的。“按你这么说,门当户对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她感悟地说,“或许,我就应该找一个像我们家那样的普通的人家,或者,找一个想你那样,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男孩。”

清晓绷了绷嘴­唇­:“你后悔了吗?”

“我不知道。”沁蕊软弱地说,“我分析不出来,我困了,想睡了。”

“好,我给你铺床去。”清晓说着就要站起来。

“不!”沁蕊急忙按住了他,“你别走,你就这样抱着我睡好吗?我……害怕离开你的怀抱后,又一次迷失了自己。”

清晓辛酸地闭上了眼睛。他把沁蕊抱得更紧,几乎把她小小的身子完全抱在了怀里。“睡吧,沁蕊,”他低低地,催眠般地说,“你不会失去一切的,你至少还有我。”

是的,自己至少还有清晓。清晓,是永远不会瞧不起她,永远不会离开她的。沁蕊的心灵渐渐平静,眼皮也沉重地阖上了。朦胧中,她似乎又听到了清晓哼起了那支熟悉的眠歌:

“让我拥抱你入梦,

在我温柔的歌声中,

虽然声音已沙哑,

依然是最美的歌……”

凌晨时分,沁蕊被一阵急似一阵的门铃声惊醒了。“是他!”她敏感地喊起来。挣扎着,她要起来,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了。“我去看看。”他说着把沁蕊的身子放到了地毯上,整了整衣服,走出了客厅。

沁蕊怔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躺在清晓的怀里睡了一夜,身上还盖着被子,但衣服却没有脱。她突然有些脸红,慌忙从地毯上坐起来。还没等坐直,外面已经传来了丁天阳的吼声:“让开,我要见沁蕊。”

然后,是清晓那低沉而略带着磁­性­的声音,“对不起,她不想见你。”

“不行,我非要见她!”丁天阳继续吼着。然后,是一阵嘈杂声,似乎丁天阳正不顾一切地往里闯。接着,清晓带着警告的声音盖过了一切:“丁天阳!请不要硬往你闯。这里是我的家!”

“可她是我的女朋友!”丁天阳气急败坏地喊着,“你没有权利把我女朋友藏在自己的屋子里。”

“谁说我是你的女朋友?”沁蕊终于忍无可忍地喊了起来。她迅速地冲到了门口,严肃地,挑战地望着丁天阳,声音冷得可以冻成冰块:“丁天阳,我也警告你,请你对我的哥哥客气一点!否则,我们会报警的!”

我们?报警?丁天阳瞪视着沁蕊:蓬松的头发,尚未梳洗的脸庞,睡靥犹存的面颊,还有已经打了褶皱的衣服……她是刚刚起床啊。再看身边的清晓,也只穿了一件睡衣。他探着头往客厅里看,隐约能看见那散乱的被子。这一切一切,都让丁天阳疑惑而狂乱。可是,他再把目光投向沁蕊的时候,却一下子愣住了。她的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而那美丽而乌黑的眸子,却像只受伤的小豹般闪着­阴­郁的光焰,定定地望着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下,丁天阳瑟缩了,退缩了。他第一次体会到,母亲的话竟给了沁蕊致命的伤害。“沁蕊,”他费力地说,“我想告诉你,那些事……不是我告诉妈妈的。我没有向妈妈提起任何事,除了……你的母亲。”

听到“母亲”这个词,沁蕊­唇­边的肌­肉­颤动了几下。“别提起我母亲!”她激烈地喊了起来,“我的母亲为送我读书,一直在工厂里做着男人才能做的活儿,她的手粗糙得像树皮一样,脸被黄土高原的风吹得­干­枯龟裂。我想,她肯定不如你们家阿姨体面。可是,她却是高贵的,她用辛勤的劳动养活一家人,她要比那些道貌岸然、自命不凡的所谓贵­妇­们高贵得多!”

“说得好!”一旁的清晓高声喝彩,目光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激赏。而丁天阳却被这番话彻底击倒了。“沁蕊,”他痛楚而渴切地说,“我知道妈妈昨天伤害了你。你走了之后,我就和妈妈大吵了一架,妈妈甚至都快气晕了。如果你还生气的话,我……”他舔了一下嘴­唇­,“我愿意替妈妈向你道歉。”

“你妈妈呢?”沁蕊冷漠而倨傲地说,“她为什么不肯来?她知道自己错了吗?”

“她……不知道。”丁天阳的声音软了下来,“她让我去留学,暑假过后就走。”

“好啊。”沁蕊发出一声冷笑,“你去吧,走得远远的,免得我又使各种手段勾引你,好挤进你们那个所谓的上流社会……”

“沁蕊!”丁天阳重重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对我妈妈不满,不要往我身上发泄好不好?我有什么错?如果你不喜欢我母亲,我们可以一起说服她嘛!你不要用妈妈的错误来惩罚我好不好?”

沁蕊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她想起了清晓的话——一个痴心的母亲强悍得如同一支军队。“没用的,”她凄然地说,“你不可能说服她的,永远不可能。”

“能说服的!一定能说服的!”丁天阳急急地说,“我去找爸爸,我们三个一起去说!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沁蕊摇了摇头,眼底是一片固执:“你敢保证你爸爸就喜欢我吗?就能为你说话吗?如果他和你妈妈联合起来奚落我怎么办?我受了一次侮辱,还要受第二次吗?另外,即使成功了,又能如何呢?我天生就不属于你们的‘上流社会’,我也不能融入到那个社会中去。你的母亲即使勉强接受了我,我们之间能相处得融洽吗?如果我们爆发了冲突,你究竟站在哪一边呢?如果你站到了母亲这一边,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岂不是更孤立了?不!天阳,”她深深摇头,“我曾经为一份情感把自己陷入了孤独和空虚中,同样的错误,我不能再犯第二次了。”

丁天阳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声音。沁蕊这一番相当理智的分析,竟让他找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话语。可是,他却并不想就这样死心了。“不!沁蕊,”他痛苦地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昨天我一夜都没有睡,脑海里总浮现出你的身影,浮现出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我往你们宿舍打电话,没有人去接,往这里打电话,也没有人去接。打你哥哥的手机,又关了机,我急得都快疯了。我想去学校找你,可学校大门又关上了,我怎么求门卫都没有用。没办法,我只好在门口守了一夜,今天大门刚一开,我就闯了进来。我是那么着急地要告诉你——沁蕊,你是我所认识的女孩中最特殊的一个,你已经嵌入到我的思想和灵魂。我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歪着头看马的样子,耳边还Сhā着两朵蓝­色­的野花。我也忘不了和你一起骑马,一起钓鱼,划船,那时我们边吃着烤鱼,边欣赏着蓝­色­的天空和湖水……这些,难道你都能忘掉吗?”

沁蕊大大的眼中慢慢地凝上一层泪。“我忘不了,”她坦白而动情地说,“可是我也同样忘不了你妈妈给我的棱辱,忘不了你贵族家庭的出身。如果说以前的往事只属于美好的回忆,那么这些却是摆在眼前的,逃不掉的现实。天阳,你知道吗?当现实与回忆发生冲突的时候,回忆总是那样不堪一击。”

“那我们就离开这份‘现实’!”丁天阳大声说,“我离开妈妈,离开我的贵族家庭,我们白手起家,一起去开创新的生活。”

沁蕊­唇­边浮起一个苍凉的笑:“你能舍得你的父母吗?能舍得优越的生活环境和光辉灿烂的前途吗?”

丁天阳顿时哑口无言了。沁蕊看着他,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难言的失望。尽管在意料之中,她却多么想听到那声毅然决然的“舍得”啊。

“沁蕊,”丁天阳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一丝祈求,“如果躲不开,你……能不能接受我的母亲呢?你们彼此都低一下头,你可以尝试着做一个母亲喜欢的女孩,尝试着融入我们这个社会……”

“不!”沁蕊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一声。这声音如此响亮,以至于把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吓住了。她定定地看着丁天阳,坚决地,果断地,几乎是逐字逐句地说:“天阳,那次惨痛的恋爱,给我唯一的教训就是,我不会再用牺牲自己的自尊和骄傲来换取所谓的爱情!”

“好!”一旁的清晓又发出一声低低地喝彩!丁天阳死死地盯着沁蕊,她倔强而固执地挺立在那里,眉梢眼角都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坚定。他突然害怕了。“沁蕊,”他的声音沙哑而晦涩,“你的意思是,我们……完了。”

沁蕊凝视着他,长长的睫毛在微微地颤动,只一会儿,那大大的眼睛里,就逐渐被泪水所充满了。“是的,”她哽咽而坚决地说,“完了。”

丁天阳僵在那儿了,嘴­唇­上失去了血­色­,面颊也变得惨白,只有那对乌黑乌黑的眸子,依然闪闪发光。他就用这对眸子定定地、死死地、紧紧地望着沁蕊。有两小簇­阴­郁的火焰,在他的瞳仁里跳动着。“沁蕊,你真狠心,”他说着,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那么多美好的记忆,都被你一笔勾销了。完了,你怎么能说得出口?”

“我不想说这两个字,”沁蕊的眼泪夺眶而出,“是你们逼着我说的。你和你妈妈把我逼上了绝路,我只有这一条路好走了。”

“我逼你?”丁天阳喃喃地说,“我逼你!是啊,逼你!我丁天阳真是个头号大傻瓜,居然在一夜之间,把自己的女朋友逼到了别人的被窝里。”

“天阳!”沁蕊的嘴­唇­暑失去了血­色­,“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丁天阳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我的女朋友从别的男人的被窝里钻出来,和我提出分手,我居然还在这里胡说!有趣!真是有趣!”

“你……你……”沁蕊气得浑身发起抖来,嘴里­干­噎着,只是说不出话。丁天阳望着她,他觉得那嫉妒的火焰正无法控制的燃烧起来。“我怎么了?我哪儿说错了吗?”他逼问着,“难道你不是从岳清晓的被窝里爬起来的吗?你敢说你们昨天没有睡在一起吗?”

“砰”的一声,丁天阳的头部重重地挨了一拳。他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还没等他站稳,第二拳又闪电般地打在了他的右脸上。这次他看清楚了,是一直站在身边的岳清晓。他站在丁天阳面前,愤怒得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当他正要打第三拳的时候,沁蕊闪电般地挡在了丁天阳的身前。

“清晓,”她哀求着,“你要打他,就先打我吧。”

清晓举在半空中的拳头一下子“定格”了。他看了沁蕊含泪的,惊慌的双眸,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拳头。“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你居然和你母亲一样,侮辱一个深爱着你的女孩,你还算是个男人?”他咬着牙,鄙夷地说,“丁天阳,我再次警告你,如果你再敢出言侮辱沁蕊,即使全世界的人都拦在你面前,我也要出手打你!”

丁天阳好容易才站直了身体。他抚摩着火辣辣的面颊,错愕地看着余怒未消的清晓。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面庞清秀,文质彬彬的年轻教师,居然也有血­性­的一面。听着他正义凛然的话语,看着他堂堂正正的面孔,他竟然无话可驳。然后,他把目光转向了沁蕊。“沁蕊,”他颤抖的声音好不容易从牙关中通过,“我们完了,是吗?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一声比一声高。然后,他突然镇静下来,幽幽地,极慢极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迸了出来:“我承认,我得不到你的心了!但是,我也不会让别人完全得到你的心!”

抛下这句话,他转身而去,甚至没有回头。

沁蕊望着丁天阳远去的背影,每一声沉重的脚步都仿佛重重地踏在她的心上。她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涔涔而下。突然,她一头扎到清晓的怀里,疯狂地锤着他的胸膛,嘶哑地喊着:

“我爱他!我爱他!我真的好爱好爱他啊……”

清晓塑像般地凝固在那里,任沁蕊疯狂地捶打着。两行复杂的泪水,顺着他痛苦的面庞缓缓地流下来。

十八

沁蕊在清晓的公寓里蛰伏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的蛰伏,对于沁蕊来说显得那样漫长。她大部份的时间都在沉思,那乌黑的眼珠,变得蒙蒙的带点灰颜­色­,静悄悄地转动着。夜晚来临的时候,她会痴望着那些在黑夜中闪烁的灯光,经常看上整整一夜。黎明来临时,她会用极端困惑的眼光,注视着那阳光乍现的一瞬。她没有接听任何一个电话,事实上,那个丁天阳也没有再来过电话。清晓已经把电话线接通了,从那天沁蕊与丁天阳的对话中,他已经知道沁蕊对这段恋情彻底放弃了。她结束得那样果断坚决,让清晓佩服不已。而这三天的蛰伏,也让清晓感动不已。虽然沁蕊那么安静,安静得不像还活着,安静得让清晓惊悸而害怕,但清晓却能感觉到,沁蕊是在努力的“活着”,努力的“养伤”,努力的去找回“自我”。她已经不是跳楼时那个脆弱的小女孩了。两次的情感打击已经让她坚强成熟起来。这种“坚强”和“成熟”,让清晓欣慰,也让他心痛。

于是,这三天,除了上课,他都寸步不离地陪在沁蕊的身边。他不去打扰她,只是给她做饭、洗脸、梳头,默默地照顾着她的日常起居。没有什么可照顾的时候,他就握着沁蕊的手,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不发一言,一直陪着她坐到黄昏,坐到深夜,坐到天明。除了陪伴和照顾沁蕊,这三天他没有做任何事情,甚至没有打开电脑。

第三天的下午,沁蕊终于把目光转到了清晓身上。“清晓,”她摸着清晓下巴上没来得及剃掉的胡子渣,“我又让你荒废了三天的时光。”

听到沁蕊终于开口了,清晓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这不是荒废,”他温柔地说,“这是休养。这一段我工作也太累了,甚至见到微机就恶心,我也该休息一段时间了。”

的确,这一段时间,清晓比以前越发清瘦了,脸­色­也略显苍白。沁蕊知道,这都是他玩命工作的后果。“清晓,”她担心地问,“你是不是病了?”

清晓惊喜地望着沁蕊。她居然知道关心别人了。她终于又“活”过来了。“我没什么大病,”他轻描淡写地说,“也就是伤风感冒罢了。”

“不,你在发烧。”沁蕊抚摩着他的额头,“你的额头有些热呢。”

“是低烧,”清晓不在意地说,“算来也有一个星期了。没关系的,什么也不耽误。”

“那也应该去医院看看。”沁蕊固执地说,“明天我陪你去。”

“好啊!”清晓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沁蕊主动提出陪他看病,说明她已经开始关注那段情感以外的生活,开始尝试忘掉过去的一切了。就为了这一点,他别说发了一个星期的低烧,就是发一个月的高烧也值得。

“你是因为我啊,”沁蕊又低声说,“因为我而拖延着不去。这几天,你哪里是休息啊,你简直比工作还累。我知道你一直在担心我。清晓,”她突然握住了清晓的手,认真而诚恳地说,“相信我,我已经度过了最难熬的阶段,我已经开始恢复,我一定会恢复过来的。”

清晓的眼眶湿润了。“我相信你,”他感动地说,“你已经不是一株柔弱的小草了。”

沁蕊看着清晓,­唇­边第一次露出了一点笑容,虽然单薄得像早春稀疏的草芽,却已经在报告着春的消息。清晓抚摩着沁蕊­唇­边的那丝笑容,不禁有些痴了。

“清晓。”沁蕊又叫。

“什么事?”

“有丁天阳的消息吗?”

清晓怔了一下:“没有。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为你去打听。”

“算了,”沁蕊淡淡地说,“反正暑假过后,他就要去留学了。他和我,也就没有任何瓜葛了。”

清晓黯然了。去一趟咖啡馆,让沁蕊结识了周子涵。度一次假,又让沁蕊认识了丁天阳。这一切一切,难道是老天特地安排的吗?是命运对他和沁蕊的捉弄吗?

“清晓。”沁蕊依然再叫。

“怎么?”

“我想咱们暑假一起回一趟西安,看看咱爸。”她轻轻地说。

“好啊!”清晓热烈地响应着。听到那个“咱们”,他的眼眶竟没来由地湿润了。

“其实把咱爸接到广州来玩一阵子也不错,”沁蕊又继续说,脸上的笑影在慢慢扩大,“让他就住在你这里,费用咱们一人一半。”

“这是个好主意!”清晓赞同地说,“费用我就全掏了吧。这一年我挣的钱,比前两年的总和还要多。你还没工作,等挣了钱再来孝敬咱爸吧。”

沁蕊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清晓,”她说,“我想吃面片汤了。”

“我去给你做!”清晓怜惜地摸了摸沁蕊的头,向厨房走去。

沉寂已久的电话零声突然响了起来。沁蕊和清晓都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我来接。”清晓把手放在了话机上。

“还是我来吧!”沁蕊挺了挺脊背,勇敢地向话机走去。清晓看了她一眼,笑了,是那种折服的笑。他把手从话机上移开。

沁蕊抓起了电话,尽量使自己的手不要颤抖。“您好,”她试探着问,“请问你找哪一位?”

“是沁蕊吗?”听筒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女­性­的声音,“我是张素素。”

哦!是公司技术部的张经理。沁蕊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是啊,这几天蛰伏在家,竟忘了向公司请假了。“张经理,”她带着歉意说,“我这几天不舒服……”

“沁蕊,”张经理打断了她的话,“丁天阳自杀了,他打开了家里的煤气……”

听筒从沁蕊手上落了下去,她面部的肌­肉­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突然尖声地,歇斯里底地大叫起来。清晓赶了过来,一把抓起听筒,对听筒急急地询问着,沁蕊只听到他片段的、模糊的声音:“今天上午送来的……正在抢救……华侨医院……急救室……”

沁蕊继续尖叫,一声连一声地尖叫。清晓冲过来,死命地摇撼着她的肩膀,命令般地嚷着:

“不要叫了!不要再叫!醒过来!沁蕊!沁蕊!”

沁蕊仍然尖叫,不休不止的尖叫,蓦然间,她感到有人猛抽了她一个耳光,她一震,神智恢复过来,然后,她接触到清晓紧张的眸子。“沁蕊,镇静一点,勇敢一点,懂吗?”他大声地说,“他们并没有死!一切还能挽救,知道吗?”

“我要去!我要去看他!”沁蕊疯狂地喊着,泪水涂满了一脸。

“我开车送你去!”清晓抓起一件沁蕊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拥着跌跌撞撞的沁蕊冲出家门,冲向车库,钻进那辆红­色­的小跑车。车子发动了,向前面疾驶而去。

沁蕊用手蒙着脸,竭力想稳定那混乱的情绪,但头脑里像几百匹马在那儿奔驰、践踏,心中像有几千把利刃在那儿穿刺,撕扯。“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她喃喃地,不受控制地说。

清晓伸过一只手来,紧紧地握住了沁蕊放在膝上的,痉挛着的手,他一句话也没说,但是,在他那强而有力的紧握下,沁蕊的痉挛渐止,颤抖也消失了。她住了口,眼睛茫然的看着前面。车子停了,清晓熄了火,转头看着她。

“听我说!沁蕊!”他的声音严肃而郑重,“你必须冷静,事情已经发生了,怨不了谁,也怪不了谁,你不冷静,只会使事情更加难办,你懂了吗?不管看到了什么景象,答应我,一定要冷静!冷静!”

沁蕊瞪大了眼睛,直视着清晓。“他死了吗?”她颤抖着说。

“张经理说他没死,”清晓咬紧牙关,“我们去吧!”

沁蕊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上楼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急救室门前的。一位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沁蕊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的手:“大夫,里面的病人怎么样了?”

“死了!”大夫面无表情地说,“送来得太晚了!”

沁蕊的眼前仿佛起了白雾,身子摇摇晃晃地就要跌倒。身边的清晓一把扶住了她。“大夫,我们问的是丁天阳,那个煤气中毒的……”他不甘心地解释着。

“你是说上午那个开煤气自杀的小伙子啊!”大夫恍然大悟,“他已经转到508病房了。据说是他母亲提前给他送办留学的各种文件,才及时发现。现在,他依然昏迷,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沁蕊仰头向天,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谢谢上帝,他还活着!身边的清晓也放心地松了口气。他拉着沁蕊直奔508病房。当他们赶到的时候,病房的门刚刚打开,走出来的是憔悴的丁太太。儿子的自杀已经抹去了她所有的骄傲与矜持,她现在只是一个可怜的,心力交瘁的母亲。看到沁蕊,她愣了一下。“你来了?”她主动打了声招呼,态度几乎是谦卑的,“阳阳刚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沁蕊呢?’”

谢谢天!他已经醒过来了!沁蕊不顾一切地推开丁太太的身体,闯进了病房。丁天阳虚弱地躺在床上,输氧管依然Сhā在鼻孔内,输液瓶的针头也Сhā在手腕的静脉里。他的眼睛微微睁着,脸­色­比胸前盖着的白­色­被单还要苍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看到沁蕊,他的眼睛亮起来了,一丝笑影掠过他苍白的嘴角。“沁蕊,”他发出一声蚊虫般的低哼,“我知道你会来。”

“天阳!”沁蕊扑到床边,握住丁天阳那只没有Сhā着针头的手,眼泪又一串串地流了下来,“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沁蕊!”丁天阳试图抬起手,摸一摸沁蕊的头发,可是手刚抬起一半,就虚弱地垂下了。沁蕊含泪握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丁天阳的嘴­唇­抖了一下,一丝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唇­间飘了出来:“沁蕊,我……抱歉。那天,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说了好多混帐话,我昏了头了,我……伤害了你,我和妈妈都伤害了你,你一定……恨透了我……”

“不!天阳!不!”沁蕊哭着喊,把面颊贴在丁天阳的脸上,眼泪弄湿了丁天阳的脸,流进了他的嘴­唇­里。“我从没有恨过你,天阳,我从没有!”

“是吗?”丁天阳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信。那样的话,足可以把人扎得遍体鳞伤。”

沁蕊颤抖了一下。她抬起泪痕遍布的脸,凝视着丁天阳。哦,那双乌黑的眸子里盛着那么多歉意和祈谅,满得都快装不下了。“我忘了,”她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努力试着去微笑,“你说什么,我一个字也不记得了。”

“沁蕊,你真好,”丁天阳凝视着沁蕊泪光莹然的眼睛,“如果我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能够有你的眼泪为我送行,我死亦瞑目……”

“不!”沁蕊喊着,泪水迸流,“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

“没有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丁天阳虚弱地苦笑着,“沁蕊,我已经没有资格要求你回到我身边了。我和妈妈,对你都那么残忍。可是,我是那么爱你,你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所以,既然得不到你,我还不如去死。”

“不!天阳!你不能死!”沁蕊小小的脸庞俯近了丁天阳,两颗大大的泪珠跌碎在他的面颊上,“谁说你得不到我?你已经得到我了!我就在这里,完完全全地站在这里!我是你的,完全是你的,永远是你的!”

“你说的是真的?”丁天阳喘息着,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你真的肯回到我身边来吗?真的一辈子都不离开我?”

“真的!真的!!真的!!!”沁蕊连说了三声“真的”,一声比一声坚定。

“沁蕊!”丁天阳低呼着,从心灵深处绞出一声欢快的呐喊,“我能相信我自己的耳朵吗?我不是由于昏迷而产生了错觉吗?沁蕊!告诉我!告诉我!向我证实!帮助我证实它!”他急切地说,“否则我会发疯,我会发狂!沁蕊,帮助我!”

沁蕊颤抖着,把自己的­唇­,压在丁天阳苍白而­干­枯的嘴­唇­上。“天阳,”她流着泪说,“我在这儿,我在你身边。我的嘴­唇­不柔软吗?我的吻不真实吗?”

“哦,我的天!”丁天阳轻喊,生命的泉水重新注入了他的体内,“沁蕊,你永远属于我了,是吗?甚至不顾妈妈的反对,是吗?”

沁蕊猛的瑟缩了一下,手指立刻发冷了。她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子,松开了紧握着丁天阳的手。丁天阳的心又一次沉到了冰窖里。“你说得对,沁蕊,”他咬着牙说,“我们越不过这道障碍,我们的障碍太多了。”

“我保证没有障碍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而憔悴的声音。沁蕊吃惊地转过身去,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

“沁蕊,”她握住沁蕊的手,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她的声音单薄而诚恳,“请原谅我对你说的那些不可饶恕的话。我知道我错了,我这样做才是真正的没风度没教养。现在我向你们保证,我再也不­干­涉你们的任何事情了。如果你们选择结婚,我会全心全意地接纳你,我不勉强你做任何事情,我会尽力做一个像你妈妈那样伟大的母亲。”

“妈妈!”躺在床上的丁天阳轻声喊了起来,声音充满着惊喜和兴奋,“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再讨厌沁蕊,不再反对我们了?”

“傻孩子,”丁太太摸着儿子的头,心痛而怜惜地说,“你这一自杀,把妈的魂儿都吓没了,妈就你这么一个孩子,我还怎么有胆子反对你啊?”

“对不起,妈妈!”丁天阳抱歉地说,“我不想让你伤心,我只是不能没有沁蕊。”

沁蕊也站起来,感动地握住了丁太太的手。刚才那一席话,已经消除了她心中的任何芥蒂和委屈。她本来就是善良而易感的女孩,现在,她竟对这个三天前还无情奚落她的贵夫人心生感激。“伯母,”她真诚地说,“谢谢您成全我和天阳,也请你原谅我那天的不冷静。相信我,我也会为了天阳的幸福,做一个最好最好的妻子。”

丁太太的脸上绽开了一个亲切而慈祥的笑。可是沁蕊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一丝冷酷,似乎还搀杂着一种失败后无可奈何的颓丧和不甘。可是转瞬间,这丝冷酷就被她春风般的笑容融化了。“沁蕊,”她亲热地拉着沁蕊的手说,“我是那辈子修来的好福气,能找到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儿媳­妇­啊。”

说着,她把沁蕊的手,和丁天阳的手慢慢地放到了一起,丁天阳笑了,笑得那么欣慰。沁蕊却有些恍惚,记忆中,也是在病床前,也是一个母亲,曾经把她和另一个男人的手放在了一起。她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突然惊跳起来:“天哪!我哥哥呢?”

“他早就走了,”丁太太安静地说,“他说他也该看看自己的病了。”

沁蕊拍了一下脑门:“该死!我居然忘了他一直发着低烧。”

“他和我交谈了一会儿,”丁太太继续说,“他说他一直像照顾妹妹一样照顾你。唉,这真是个优秀的男孩子,毕竟是北京出来的。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像这样的男孩子,也几乎绝迹了。”

“妈妈!”病床上的丁天阳喊了起来,“我……饿了,我想吃雪菜黄鱼脯。”

“好好好,妈给你去做。”丁太太边答应边向外边走去。沁蕊也想去看看清晓,可是刚一转身,丁天阳就叫住了她:

“沁蕊,你别走。”

沁蕊连忙转过身来:“天阳,我不走。”

“陪着我,”丁天阳握住了她的手,声音还是那样虚弱,“我想睡一会儿。你一走,我怕你就真的消失了。”

“傻瓜!”沁蕊喊着,眼睛又蒙上一层泪。丁天阳执着的目光让她心痛。她坐在病床前,再一次吻了吻他的­唇­,“我不会走的,永远不会。”

“沁蕊,你真好。”他说着,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好半天,他又轻轻的叫:“沁蕊,你在吗?”

“在。”

“完完全全的?”

“完完全全的!”

“心呢?也在吗?”

沁蕊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在这儿!和我的人在一起!”

丁天阳的嘴角浮起了一个放心的微笑,头安安静静地倚在枕头里,这一次,他是真的睡着了。

沁蕊再次回到清晓的寓所,已经是五天后了。

清晓看到沁蕊,眼中掠过一丝带着欣喜的诧异。“怎么?”他问,“丁天阳出院了?”

“还没呢?”沁蕊笑呵呵地说,“本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医生说煤气中毒患者常有‘假愈’现象,必须观察一段时间,做系统的检查。所以他就留在医院里,任那些医生们把他的心、肝、肺以及身体上其他的零件折腾得七零八落了。”

清晓看着沁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脸蛋红扑扑的,身上没有丝毫颓丧的气息,整个人是清爽而明快的。恍惚中,他似乎又看到了两年前那个不知忧愁的小女孩了。他定了定神,冲着沁蕊说:“那,你为什么不在医院里陪他?到我这里做什么?”

沁蕊叹了口气:“别提了!这几天丁天阳胃口特别好,天天磨着他妈妈给他做上海菜,什么蟹黄汤包、红烧鲈鱼、清炒虾仁、老鸭煲……他吃得是津津有味,我可被他害得没有一点胃口了。所以……”她垂下睫毛,悄悄转动着眼珠,“我想吃你的面片汤了。”

清晓一下子笑了。“进来吧。”他宠爱地把她揽进了屋。

四十分钟后,沁蕊的面前已经摆上了三碗面片汤——西红柿的,翡翠的,羊­肉­的。沁蕊正捧着那碗翡翠面片汤毫不客气地大吃特吃。清晓在一边看着,眼里充满着温柔与疼爱。

“我的天!”沁蕊终于放下了已经喝得底朝天的饭碗,“好长时间没有这样痛快地吃过饭了。”

“慢慢吃,锅里还有很多呢。”清晓怜惜地说。

“清晓,”沁蕊打了一个饱嗝,又端起了那碗西红柿的,“你的病怎么样了?”

“我和那个丁天阳的遭遇差不多,”清晓微微摇了摇头,“说来也好笑,就是一个小小的低烧,那些医生却不厌其烦地给开单子,让你做各种检查、化验,心电图、验血、肝功,B超……几乎把身体每个零件都折腾一遍,害得我拿着那些莫名其妙的化验单楼上楼下的跑,一下午的时间都交代在医院了,还出了一身的汗。结果回到家里一量体温,居然正常了。”

沁蕊差点把刚喝进嘴里的面片汤喷了出来。“天!”她抚着胸口说,“那些医生直接告诉你多运动多出汗就得了,开那么多单子,花那么多冤枉钱做什么。”

“就是,”清晓赞同地点点头,“你瞧,直到现在,烧都退了好几天了,居然还有一项化验结果没有出来呢。医生让我两天后去取结果,我都懒得去了。算了,就当是花钱做一次身体检查了。”

沁蕊深有同感。她听说一个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也碰到过这样的遭遇。其实,华侨医院就是她所在的高校医学院的附属医院,长期以来一直以治疗复杂疾病颇负盛名,尤其是血液科和循环科的医疗水平,在全国都是顶尖的。可是对于那些普通的病症,他们却习惯用“牛刀”来“杀­鸡­”。也许,越是设备先进的大医院,越容易依赖于那些先进的仪器,像古代医生就凭着诊脉来判断病情的,恐怕不久后也该绝迹了。

“沁蕊,”清晓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你和丁天阳的妈妈和解了吗?”

沁蕊微笑着点了点头:“她妈妈甚至向我道了歉,说以后再也不­干­涉我们之间的事情了,还说会全心全意地接纳我,不勉强我做任何事情,她还要为我做一个好母亲呢。”

“那你呢?”清晓紧紧地盯着她,“你也准备回到丁天阳的身边了?”

沁蕊羞涩地低下了头:“我们决定,再过两年,他从美国回来后,我们就结婚。”

清晓的身子猛的一震:“他,他还要出国?”

“是啊,”沁蕊又端起了那碗羊­肉­面片汤,“只有出国,他才会更有发展啊。这也是为我们的前途着想。本来他想在美国安定下来后,再把我接走,可是我并不想出国。旅游观光还可以,真要生活在那里呀,想喝面片汤都没有地方去。”

清晓凝视着沁蕊,眼中逐渐蒙上一层深重的忧虑,“沁蕊,”他终于开口说道,“其实我对你们的婚姻,还真的很不放心。”

“为什么?”沁蕊嚷了起来,“因为他妈妈吗?她已经跟我道歉了啊!”

“我并不担心她的母亲,”清晓摇摇头,“他母亲其实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固守着上流社会的一些偏见罢了。我真正担心的,是丁天阳。”

“丁天阳?”沁蕊吃惊地喊了起来,“你不是跟我说,他是一个优秀的小伙子,值得我去爱吗?他为了我居然会自杀,对于这样一个能用生命来爱的男人,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正是因为他自杀,我才对他产生了怀疑。”

沁蕊震动而困惑地望着清晓:“怎么可能呢?他是为我而自杀的,这不正是表明他有多爱我,多在乎我吗?”

“沁蕊,”清晓沉重地说,“你还记得丁天阳来这里找你时,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吗?他说,他得不到你的心,但他也不会让别人完全得到你的心!”

沁蕊点点头。其实,那次吵架时丁天阳的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忘。“可是,这又说明什么?”她困惑地问。

“如果,”清晓没有理会沁蕊的问题,“丁天阳真的死了,你会怎么样?”

沁蕊打了个冷颤:“我会痛苦一辈子。”

清晓深吸了一口气:“那么,他的目的就达到了,甚至超额了。”

沁蕊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她觉得一股寒意正顺着脊背向上爬。“不!”她本能地反抗着,“用死亡做手段来达到目的,代价……也太大了吧。”

“可是这种代价换来的是你终生的痛苦,和对他永远的悼念!”清晓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悲哀,“沁蕊,如果我深爱着的,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女孩不爱我了,我肯定不会去自杀。因为我知道,我的死会成为她­精­神上终生的负担,会让她心灵中的伤口永远流着血,会让她一生都生活在痛苦和愧疚的­阴­影下,没有笑容,没有快乐,只有无边的痛苦……不,我绝不能这样做。我会为了她而活着,尽管没有她的世界生不如死,我也要为了她心灵的安宁而活着。可以说,因为失恋而自杀的,他心中的情感,绝对不是真正的爱情!”

沁蕊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你是说,丁天阳根本就不爱我?这……这怎么可能呢?他不爱我,为什么要和我谈恋爱,又为什么因为谈恋爱而自杀呢?”

“他对你的情感,不能说没有一点爱,”清晓从容不迫地分析着,“他或许爱着,爱得很疯狂。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爱啊?就像在展览会上一眼看中一件另类的宝物,一心要把她得到手,为此不惜一切代价,用尽一切手段,那种疯狂和执着也会让人震撼。可是到手之后呢?喜欢上一段时间后,也就不觉得它有多珍贵了。这样的爱,能冠以‘爱情’这个神圣的名字吗?”

“可是他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沁蕊反驳着,“如果失去生命,即使得到了我又有什么用?”

“生命是他最后的一笔赌注,”清晓沉思着说,“赌场上不要命的赌徒还少吗?丁天阳,他被家庭呵护得太好,对于这种优越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来说,生命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到手的,因此,一旦他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了,他就会像一个被宠惯了的孩子一样,孤注一掷地押上一切。结果,他赢了。”

“可是……可是……”沁蕊依然不甘心地找着理由,“我不也因为谈恋爱而自杀过吗?”

“你爱周子涵吗?”清晓逼问了一句。

沁蕊一下子泄了气。她不爱周子涵,所以她在跳楼前,从来没去想过自己的死是否会让他遗恨终生,甚至到现在也没有想过。

清晓凝视着她,眼里有着深深的关切与温柔。“沁蕊,”他说,“一个不爱对方的人,才不会去想自己的死会给对方造成多大的伤害。何况你的自杀,并不是为了赢得什么,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你没有考虑到后果,可怕的是,丁天阳却考虑到了,考虑了整整两天。他比谁都清楚后果会怎样。他是成心要这个后果才去自杀的。即使他死了,他也用死亡赢得了你的心和你的爱。他依然没有输。这样的爱太自私了。真正的爱情绝不是一场赌博!”

沁蕊错愕地看着清晓,尽管心中在拼命地抗拒,她也不得不承认清晓的话有一两分的道理。可是,这“道理”却是那样可怕。“清晓,”她呻吟着说,“为什么要和我讲这些,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说丁天阳的‘坏话’呢?”

清晓脸上的肌­肉­突然僵硬了,眼底有一抹受伤的神­色­。“沁蕊,”他的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苦涩,“你和丁天阳相处快一年了,你什么时候听过我说他的坏话?”

沁蕊的心抽搐了一下,她知道刚才的话伤害了清晓。“对不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哀求地看着清晓,“我错了,我道歉。请你……不要因我而伤心,好吗?”

听到最后一句话,清晓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他看了她很久很久。然后,他轻轻的把她拉进了怀里,用胳膊温柔的环绕住她,他那光滑的下巴,贴在她的鬓边。他轻声地,带着点颤音说:

“沁蕊,其实,我有机会阻止你和周子涵的恋爱,可是我没有阻止,险些酿成了一场悲剧。如今,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沁蕊望着清晓,那深邃的双眸含着那么多的柔情与关怀,那目光依然是温暖而明澈的。“清晓,”她的心底涌起一股难解的柔情,“你曾经说过,爱情不是征服。这次你又说,爱情不是赌博,不是赢得。那么,爱情究竟是什么呢?”

“付出。”清晓轻轻地吐出这样两个字。

“付出?”

“是的,为爱付出,为心爱的人付出,在付出中得到满足和快乐。”

沁蕊默默地思索着清晓的话。“可是,”她又说,“没有回报的付出,也是快乐吗?像你那样,为心中的蔷薇无止尽地付出,却永远没有回报,不是也很苦很痛吗?”

“不!”清晓温柔而低沉地说,“付出,是我那苦痛的爱情中唯一的快乐。对于我来说,能有机会为心爱的人付出,永远是一种快乐。”

沁蕊的心又一次颤抖起来,每当清晓提起他蔷薇般的爱情时,沁蕊总会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强烈的震撼和感动。她知道,清晓的爱已经达到了一种太高的境界,这种境界,她永远无法达到。

“沁蕊,”清晓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还想听那个关于蔷薇的故事吗?”

“当然想听,”沁蕊一下子跳起来,“可是,你不是不想讲了吗?”

“我想讲,”清晓认真地说,“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什么才是你应该去追寻的真正的爱。”

“太好了!”沁蕊高兴地拍起手来,“可是……我得去医院看丁天阳了。今天是我值班照顾他。”

“沁蕊!”清晓忍不住喊了一声。

沁蕊转过头来,她知道清晓的意思,可是她却无法同意清晓对丁天阳的评价。也许,从心底里,她并没有分析这些话的对错,她不敢,也不愿去分析。“清晓,”她诚恳地说,“也许,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生命毕竟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能够付出生命代价的人,也要比那些随便放弃的人更珍视这份爱,这样的人也更值得信赖。不管怎样,我是爱着丁天阳的。即使你说得都是对的,我也不可能离开他了,因为如果那样,他还会自杀的。我依然要在痛苦中度过一生。”

清晓一下子咬住了嘴­唇­。“如果,”他说,“你找到了一份更值得你去投入的爱情呢?”

沁蕊思忖了片刻:“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会比他更爱我了。”

“如果可能呢?”

“那么,我也许……”她突然甩了甩头,“算了,讨论这样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我该走了。改天,我再来听那个关于夜莺和蔷薇的故事。”

她站起身来,向清晓挥挥手,离开了清晓的公寓。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了,她没有看见清晓忧郁的目光,也没有听见那声沉重的叹息。

十九

忽然间,暴风雨就这样过去了。忽然间,所有的困难都像变魔术般地消失了。忽然间,阳光整日灿烂地照­射­着,忽然间,轻风和煦而温柔地吹拂着。忽然间,花开了,云笑了,天空的颜­色­都变得美丽了。

五一前夕,丁天阳终于走出了那个让他烦心的医院,沁蕊也结束了长达两个月的实习。两个人利用黄金周的假期,和丁天阳的妈妈一起飞到上海,拜会了丁天阳的父亲。那个有着灰白头发的丁教授比丁太太要随和得多。他一见到沁蕊,就表现出明显的好感,说沁蕊才是一个有质量的生命,给家里带来了新鲜的活力。沁蕊也非常喜欢这个谈吐高雅又斯文亲切的老学究,两人经常在一起聊天、散步、打羽毛球,丁天阳几次半开玩笑地说:

“爸爸,你再缠着沁蕊,我就要吃你的醋了!”

每当听到这句话,丁教授总会发出一阵亲切爽朗的笑声,丁太太却皱着眉头说:“阳阳,怎么能和你父亲这样没大没小的呢?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么没规矩。”

丁教授却说:“没规矩好啊!咱们家就是规矩太多了,才变得像一潭死水呢。”

每每这时,丁天阳就会一边对母亲做鬼脸,一边冲着父亲竖大拇指,还会悄悄抛给沁蕊一个飞吻。沁蕊连忙转过身,掩饰着脸上飞起的那两朵羞涩的红晕。

总之,这七天是美好的,是成功的,是真正的“黄金周”。

从上海回来后,沁蕊开始了毕业前的紧张和忙碌。论文答辩顺利通过了,各项考试也陆续结束了,她开始为找工作而奔波。清晓提议她留在学校实验室工作,这样可以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并有条件继续学习和研究。而丁天阳却建议她到她曾经实习过的公司技术部任职,因为技术部的张经理在实习的时候就看中了沁蕊,觉得沁蕊的能力和经验比那些毕业一两年的大学生们都强得多。沁蕊知道,这些都是从清晓那里打工学来的。其实,她很想留在学校的实验室,她也知道清晓能帮助她疏通好这份工作。可是最终,她还是听从了丁天阳的建议,与公司签定了合同。因为她知道,丁天阳依然对清晓有着淡淡的敌意,自从挨打之后,两个人见面都有一份尴尬。而丁天阳对清晓还是不太放心。所以,沁蕊决定离开清晓,离开这个学校,让丁天阳彻底的放心。对于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她不想让它再有一点点的­阴­影了。

可是,做出这个决定,对于沁蕊来说却是痛苦的。三年来,清晓给了她太多无私的关怀与帮助,这些不是能用语言来描述的。她知道自己欠清晓太多,估计几辈子也还不清了。而且,她对清晓也有着一份深深的依赖和眷恋,只要清晓在身边,她就觉得安全,即使天塌下来,她也不会害怕。而离开了清晓,她就有一份漂泊无定的感觉,似乎是一条茫茫大海中的小船,找不到可以停泊的岸。可是,丁天阳就要去美国了,沁蕊必须让他放心地离开,不能让他心底有丝毫的不安,丝毫的芥蒂。因此,最终,她还是忍痛割爱。当她嗫嚅着把自己的选择告诉清晓的时候,清晓却显得相当平静。“沁蕊,你是对的,”他温柔而从容地说,“我不能保护你一生,你应该有自己的世界和爱情。”

沁蕊有些诧异:“你对丁天阳的看法改变了?”她敏感地问。

清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目光调向窗外:“其实,他的爱中,也有一份可贵的固执和真情,如果不是他要出国,我也许就放心了。可是……”

“他只去两年,”沁蕊忍不住代丁天阳辩解,“两年后就回来和我结婚。”

“太长了,”清晓摇着头,“人生,又能有几个两年?”

他突然转过头来,对沁蕊说:“沁蕊,你们能不能在出国之前订了婚?你们都已经到了法定年龄,可以领结婚证了。”

沁蕊更愕然了。不久前还对丁天阳的“爱情”大加怀疑的清晓,怎么突然热心撮合起他们来了?可是,从清晓的话语中,她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深深切切的关怀,一种兄长般的呵护和担忧。“天阳提出过订婚,”她悄声而温柔地低语,“可是她妈妈说我们还年轻,留学回来后再结婚也不迟。”

“他妈妈……”清晓又蹙起了眉头,“对你真的很好吗?是真心成全你们吗?”

沁蕊哆嗦了一下,她又想起了那个一闪即逝的,带着无奈和不甘的目光。可是很快的,她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她对我很好,”她尽量愉快地说,“她被儿子的自杀吓怕了,现在惟恐我离开她儿子一步,她儿子又来找她要人呢。”

“这就好,这就好。”清晓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爸爸呢?他没有为难你吧。”

提到丁天阳的父亲,沁蕊才真正“得意”起来:“他爸爸对我好极了,我想他不仅喜欢我,还颇为欣赏我呢。”

“真的?”清晓的眉头第一次展开了,似乎终于放下了心。然后,他深深切切地凝视着沁蕊,目光包含了那么多的诚意、疼爱与祝福。“沁蕊,”他诚恳地说,“忘掉我以前说过的话吧。丁天阳毕竟是个出­色­的男孩子,也许,我是有点杞人忧天了。”

多让人欣喜的一句话啊!它完全驱散了笼罩在沁蕊心上的淡淡的­阴­影。她的脸庞立刻焕发出了光采,眼睛明亮而生动,那长长的睫毛就扬了起来,乌黑的眼珠充满喜悦地面对着清晓。然后,她给了他一个最甜蜜的笑容。“清晓,谢谢你,”她用梦一般的语气说,“你知道吗?我们虽然没有订婚,但也和订婚差不多了。我已经拜会了他的父母,而他在暑假,也要和我一起去西安见我爸爸呢。”

清晓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了几下。“好啊,”他说,似乎尽量地轻描淡写,“这是好事啊。我应该放心了,没有什么理由不放心了。”

沁蕊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她猛然想起,就在不久前,自己刚刚提议和清晓一起回西安的。“清晓,”她歉然地看着他,“你,也和我们一起回去吧,去看看咱爸,好吗?”她不觉中又把“我爸”改成了“咱爸”。

清晓苦笑了一下:“我还是不去了。我去了,你怎么向爸爸解释呢?”

沁蕊无话可说了。是啊,当初爸爸认的,是女婿,而不是儿子啊!可是,即使清晓不去,她又如何向爸爸解释呢?

“沁蕊,”清晓又开口了,“你也不要犯难了,你就说我和你分手了。毕竟,我……”他咬了一下嘴­唇­,“只是一个冒牌的‘男朋友’。”

沁蕊猛的咬住了嘴­唇­,那种痛楚的柔情再次注入到她的心脏。清晓,这个永远懂她,了解她,永远知道她最需要什么的男人!“不!清晓!”她拼命地摇头,“你是我的哥哥,永远都是!”

清晓恻然地看着她。“傻孩子,”他低柔而苍凉地说,“‘永远’这个词你用大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永恒’‘千古’之事啊。对于我们这些草芥之民来说,只要长久地守在相爱的人身边,一生都陪伴着他,就是一种难得的福气了。”

沁蕊惊讶地看着清晓。他又瘦了,脸­色­也比以前更苍白了,而那深邃的眼睛也显得更黑更亮了,眼底中除了那抹隐含的忧郁外,又多了几分莫名的苍凉。可是他看着沁蕊的目光,依然温暖而明亮,依然给人以安慰和希望。“清晓,”她心疼地抚摩着他苍白而消瘦的脸,“别太累着自己,适当放松一下,多吃点饭,多睡点觉。我不要看到你继续苍白消瘦下去,我会受不了的,会——心痛的。”

清晓猝然握住了沁蕊抚摩着他的手。他的眼角有几分湿润,­唇­边浮起一个好温柔好温柔的笑。“放心,”他哑声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仅仅为了你,我也不能虐待自己啊。”

沁蕊放下了心,她相信清晓,他说不会虐待自己,就真的不会虐待。“我走了,”她轻快地说,“天阳还在他的公寓里等着我呢。”

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沁蕊!”清晓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后面叫住了她。

沁蕊诧异地回过头来。于是,她发现清晓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避开了沁蕊的目光,把脸转向了别处,仿佛非常尴尬,也非常的难为情。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嗫嚅着,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声音是困难而艰涩的:

“如果……如果……丁天阳,他,他在出国前,对你提出……提出……那个……”他的脸更红了,额头冒着汗,似乎在困难地,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合适的语句。沁蕊困惑地看着他:“清晓,你究竟想说什么呀?”

“我是说……是说……”他的脸已经红得像烙铁了,头也深深地低了下去,思忖片刻后,他终于咬着牙,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神态,流水般地脱口而出:“如果他,他在出国前向你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千万不要答应。”

沁蕊突然感到身子发软,软得几乎站不住了,脸上也热辣辣的,大概比清晓的脸还要红。天!清晓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自己也不该听到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只能由母亲的嘴说出来,只能母亲对女儿去说。可是,她没有母亲了。而清晓,一个年轻的,没有结婚的,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子,却在一份尴尬的呵护中,为她尽着一个母亲的职责。她从睫毛的缝隙里看着清晓。他依然低着头,神­色­中混合着尴尬、忸怩、羞惭……几千几百中难以描述的神态,可就是找不到后悔。沁蕊突然深深地体会到,以他的身份,说出这样难以启齿的话,需要多么罕见的勇气。而这勇气的来源,则是一种深得无法测量的爱,那种超越了哥哥,超越了父亲,甚至超越了母亲的爱。原来,亲情般的爱,也可以如此之深。这样的深情,第一次让她的心潮澎湃起来。“清晓,”她说,甚至不敢去偷看他,“谢谢你的提醒。我……我会记住的。”

说完,她飞快地打开门,用最快的速度跑下了楼,跑出了教师住宅区,直到跑出很远,她才停下了脚步。她的心脏仍然在砰评地跳动着,脸上依然发烧般地火烫。

暑假,沁蕊和丁天阳终于来到了西安。他们是乘飞机去的,因为丁天阳说自己不习惯乘火车,丁太太也怕儿子遭罪。一路上,丁天阳十分兴奋,沁蕊却一直忐忑不安。在电话里,她只告诉爸爸要和男朋友一起来,却没有勇气告诉那个“男朋友”究竟是谁。不知怎么的,“和清晓分手”这句话,她就是说不出口。而另一方面,她也没有告诉丁天阳清晓曾经以她“男朋友”的身份来过西安,并在她家里住了整整一个月。她知道,丁天阳如果听到这件事,心中绝对不会没有一点芥蒂的。可是如今,爸爸和丁天阳这两个不知情的人就要见面了。他们见面时会发生什么?爸爸如果问起清晓来该怎么办?清晓对爸爸,对全家都那么好,如果得知自己与清晓“分手”了,爸爸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不接纳丁天阳?而且,自己又怎么向父亲解释“分手”的原因呢?她不能把责任推给清晓,他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如果说自己“变心”了呢?天!她从来没有把清晓当作男朋友,从来没有把“心”给过他啊!而且,这个理由会不会让爸爸更生气呢?沁蕊觉得自己的思绪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她开始后悔不如在来西安之前,就索­性­把所有的事情和爸爸谈清楚了。如今,她就像一个坐在火药桶上的人,恐惧地看着导火线上的捻子越烧越短,那可怕的火星一步步地逼近,逼近……

飞机终于停在了机场。沁蕊忐忑不安地走下舷梯,随着兴高采烈的丁天阳一起走出机场。她怀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在那里扑通扑通的乱跳。父亲早就在机场外等着他们。一年多没见,他似乎又老了些,额上舔了许多皱纹,鬓角上已经有白头发了。尽管心事重重,但是看到父亲,沁蕊还是忍不住扔掉了手提箱,飞奔着扑到父亲的脖子上,带着哭腔说:“爸爸!我想死你了!我真的想死你了!”

父亲的眼眶也湿润了:“蕊儿!爸也想你呀!你咋就不回来看看你老爸呀!”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她噘着嘴,撒娇地说,泪水却顺着面庞流了下来。这一年多发生的变故,跳楼、疗养、还有那几经波折的恋爱,爸爸又怎能知晓呢?

身边的丁天阳轻轻地咳了一声,沁蕊这才松开了爸爸的脖子。她把丁天阳推到爸爸跟前,强作镇定地说:“爸,这就是我的男朋友——丁天阳。”

爸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丁天阳,目光是比较的,审视的,研判的。丁天阳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热情地拉住了父亲的手,自然而亲切地叫了一声:“爸!”

父亲怔了一下,立刻咧开了嘴,遍布皱纹的脸上满是笑容。“好孩子,好孩子,”他连声说,“一路上辛苦了吧!”

“不累!”丁天阳的脸上是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一想到能早日见到您啊,我就不知道累了!”说着,他拎起沁蕊和自己的手提箱,熟练地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沁蕊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地上,笼罩在心头上的乌云也驱散了一大半。她没有想到丁天阳会叫出这声“爸”,这似曾相识的称呼让她感动而酸涩。她更没有想到爸爸居然什么也没有问。也许,他会在以后的几天里问起什么,但肯定不能当着丁天阳的面去问。因为这声“爸”,已经让这个实心眼的西北老汉全心全意地接受了这个女婿。

接下来的一周依然是快乐而平静的。丁天阳在沁蕊的家里表现得相当好。他也陪着父亲下棋、打牌,也抢着到厨房里­干­活,虽然做出来的面片汤让沁蕊的老爸暗暗摇头,但全家依然吃得相当开心。他还经常陪父亲聊天,无论父亲说起什么,哪怕是他根本不感兴趣的话题,他也相当认真地听着,而那张甜甜的嘴巴,说出来的话句句碰到父亲的痒处,哄得父亲经常开怀大笑。他们还一起去给沁蕊的母亲扫墓。站在母亲的墓碑前,丁天阳一脸的虔诚和郑重。他诚恳地,发誓般地说:“妈,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沁蕊,照顾她一生一世。我要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让所有的女人都羡慕她,嫉妒她,因为她拥有我这么一个天下最好的丈夫。”

“天阳!”沁蕊忘形地抱住了他的腰,泪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一旁的老父亲,也早已热泪盈眶了。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在他们准备返回广州的前一天晚上,丁天阳早早就回房间休息了,沁蕊还在自己的房间整理行装。九月,她就要正式工作了,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她反复地把手提箱阖上又打开,打开又阖上,生怕遗漏了什么必须的东西。

“沁蕊,”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她的父亲突然开口了,“能不能晚两天再走?”

望着父亲浑浊而期待的目光,沁蕊也感到深深的歉疚。她能体会出父亲一个人独守着家的寂寞,也知道这一次她留在家里的时间的确短暂。“爸爸,”她给了父亲一个抱歉而甜蜜的笑,“我也想多陪陪您,可是天阳还要急着赶回去办理一些手续,他马上就要出国了。”

父亲深深地叹了口气:“天阳这个孩子,也算是一个好娃子了。我也很喜欢他,把你交给他,我也应该放心了。可是,说到底,爸还是更喜欢清晓这孩子啊。”

沁蕊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手中的衣服掉到了地上。父亲终于提到了清晓。该来的还是来了。“爸,”她嗫嚅着,“清晓他……”

“别说了,我都知道了。”父亲挥手止住了她的话。

沁蕊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父亲知道了!他知道了什么?是怎么知道的?

“天阳呢,虽然也不错,但总归没有清哓细心、勤快、实在,”父亲慢慢燃起了一颗烟,“可惜呀,那孩子当初对你是实心实意的,后来怎么就变心看上别人了呢?”

沁蕊惊愕地睁大了双眼:“他看上了别人?爸!你这是听谁说的?”

父亲同情地看着沁蕊:“孩子,我知道你伤心,你不愿意提这个茬,可是这也没什么丢脸的,被人甩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其实说到底还是他对不起咱们,何况你又找了一个更优秀的男孩……”

“爸!你都说了些什么呀!”沁蕊忍不住喊了起来,“你这是听谁胡说八道的?”

父亲连忙向隔壁指了指,示意沁蕊小声一点。他走到沁蕊身边,疼爱地抚摩着她的头:“孩子,别瞒着我了。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伤心,可清晓都写信告诉我了。”

沁蕊简直目瞪口呆了。“他……写了信?”她结结巴巴地问,“写了什么?什么时候写的?”

“一个月前写的,喏,就是这封。”父亲从怀里掏出那封已经被揉皱了的信,“可怜哪,那孩子在心中还一口一个‘爸’的叫着我,让我连恨都恨不起来……”

沁蕊劈手把信夺了过来,迅速地展开。没错,是清晓的字。她的手微微颤抖着,目光急速地从那一行行清秀而遒劲的文字掠过:

“爸,已经好久没给您写信了。自从西安一别,我和沁蕊都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您。尤其是沁蕊,经常提起幼时您对他的教导与疼爱,诉说她对您的担心和牵挂。每次从电话中得知您身体尚好,一切平安,她都会像小鸟一样快乐。她已经失去了母亲,您是她唯一的亲人,有了您,她才算是有了一个家。所以,请您为了他而保重自己的身体,也许将来,只有您才能成为她生命中最后的港湾了。

“爸,您现在一切还好吗?我和沁蕊都知道您不免孤独,也都想回来多陪陪您。可是,我们却无法实现这个心愿,至少是无法一起实现了。其实,我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您,可是您早晚要知道的,对吗?我和沁蕊已经分手了,在去年暑假就分手了。分手的责任完全在我,是我对不起沁蕊。我爱上了一个女孩,一个蔷薇般美丽、清新、纯洁的女孩。我爱她,发疯般地爱着她,我不能对不起那个女孩,更不能耽误沁蕊的一生。我只能离开沁蕊,我别无选择。我们一直对您隐瞒着这个消息,沁蕊是怕您伤心,而我则是羞于启齿。爸,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谅,因为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我无法照顾沁蕊一生一世。好在沁蕊又结识了一个更优秀的男孩子,他有着良好的家庭,英俊的相貌,出众的才华,还有着对沁蕊的百般温柔与痴情。沁蕊和他在一起很快乐,很幸福。我相信,他会给沁蕊一份童话般的爱情,一个美满的婚姻和家庭。这样,我对沁蕊的歉疚,对您的歉疚也可以减少几分了。

“爸,信写到这里,我不知道是否伤了您的心,我也不知道您是否还愿意认我这个儿子。可是我要告诉您,虽然我和沁蕊分手了,但在我心中,您依然是我的父亲。我没了爹娘,从您的身上,我才又一次感觉到了父爱的温暖。如果您还能继续接纳我,我会尽我所能地来照顾您。如果您不想接纳我,我也会诚心诚意地祝福您。只要我还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一天,我都会为您的健康和沁蕊的幸福时刻祈祷。

“写得太多了,也许,我本来就没有资格写下这些文字。可是,最后,我还要说一声:爸,别为我的错误伤心难过,那样我的罪孽会更深重的。好好保重自己,为了沁蕊的幸福,也为了我在活着的时候还能叫一声‘爸’——哪怕只是远远地,远远地叫一声。不肖儿清晓于6月10日敬上。

“另,千万别让沁蕊看到这封信,那样她会更加伤心的。”

沁蕊反复地看着这封信,一遍,两遍,三遍……直到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直到信上的字迹已经被泪水打湿得无法辨认,直到发觉自己已经泣不成声。父亲走过来,用毛巾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泪水“孩子,别恨他,”爸爸劝慰地说,“他虽然对不起你,但是他对你妈,对咱们家都太好了……”

“不!”沁蕊突然哭出了声,“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是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啊……”

冥冥中,她似乎又听到了那悠长、婉转而凄美的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是夜莺,在月光下啼血而歌……

二十

进入八月,沁蕊觉得时间的脚步骤然加快,每一天都闪电似的疾驰而过,加速度般的一日快似一日。丁天阳就要去美国留学了,各种手续都办好了。离别的脚步,就这样一点点的近了,近得都能听见它的声音了。

因此,两人都分外珍惜离别前的短暂相聚。他们几乎整天泡在丁天阳的小屋里,说不完的话,诉不尽的情。离别,是天下最苦的事情,对沁蕊而言,更是在“离愁”上,又加上几分莫名其妙的“担心”。虽然两年后就能回来,可是两年,毕竟太漫长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每一分每一秒可能都有变数,他们的事情,是不是真成了定局呢?而丁天阳,在这两年时间,会不会又爱上别人呢?她是不是只是丁天阳偶尔看中并不惜一切代价赢得的宝物呢?如今到手后,喜欢上一段时间,就不觉得它有多珍贵了。哦,这是清晓的话,这些话她曾经想拼命忘掉,她也以为自己忘掉了,可是在离别即将到来的时候,却像个幽灵似的不断从沁蕊的脑海中钻进钻出,搅得她心神不宁。于是,她会一遍又一遍地问丁天阳:

“你真的爱我吗?你对我的爱是真正的爱情吗?你会不会抛弃我,爱上别的女孩呢?”

“沁蕊,”丁天阳不满意地说,“我都为你死过一次了,你还怀疑我的爱情吗?”

沁蕊打了个冷颤,脑海中闪电般地划过一句话:“因为失恋而自杀的,他心中的情感,绝对不是真正的爱情!”

“我没有怀疑你,”沁蕊甩了甩头,把那句话甩出了脑海,“可是,我怕你的爱经不住时间和距离的考验。两年的时间太长了,我们又离得那么远,虽然可以互相通信,但彼此不能见面,也会寂寞得发疯的。万一,万一此时出现一个女孩,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比我有修养……”

“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孩了。”丁天阳迅速打断了她的话,“在我的心目中,你是最完美的,没有人能和你相比。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个。”

多么甜蜜的话语!多么美丽的誓言!可是沁蕊依然没有消除怀疑。“你不爱别人,别人爱上你怎么办?”她说,“你那么漂亮,那么有教养,那么热情,那么出众,那么有才华,那么会说话,那么……”

“停!”丁天阳连忙止住她,一层羞愧、尴尬和得意混合起来的复杂表情,闪过了他那黝黑的眼珠。他似乎被她赞美得狼狈起来了:“行了行了,你别说了!老天!我居然有那么多优点!你再说下去,我怕我会骨头一轻,就像气球一样飘到天上去了。”

“人家和你说正经的嘛!”沁蕊嘟起了嘴巴,“你这样优秀,万一哪个女孩爱上了你,拼命拼命地追求你,也许你开始不会答应,但时间一长,我又不在身边……”

“沁蕊!”丁天阳深深地凝视着她,“我们的爱情都经受了生死的考验,还怕经受不了时间和空间的考验吗?”

生死考验?考验的结果是什么?沁蕊又甩了甩头,企图甩走头脑中所有的幽灵。丁天阳奇怪地望着她:“沁蕊,你是怎么了,今天你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沁蕊深深地叹了口气:“天阳,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我不应该不信任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可是……可是……我就是担心,我就是害怕嘛!我太在乎你了,我好怕失去你,我真不知道,假若我失去你,我怎么活下去!”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流了满脸。

“沁蕊!”丁天阳苦恼地喊了起来。他向四周看了看,突然抓起了桌子上的水果刀:“是不是要我切开手指,写封血书给你,或者是要我再死一次,你才肯相信我呢?”

“不!不!”沁蕊疯狂地扑上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刀子。她的脸吓得雪白,嘴­唇­都颤抖了:“天阳!我再不怀疑你了,再不胡思乱想了!再不说让你伤心的话了!也再不、再不、再不……”她连用了好几个“再不”,却说不出话来。她忽然重重的一跺脚,一拧身,一摔头:“总之,我相信你,我一百万个相信你。请你别再动辄就流血,动辄就去死!因为……我是那么的爱你!”

“沁蕊!”丁天阳怜惜地握住了她的手,“你别哭,你别哭!你再哭,我的五脏六腑都被你哭碎了!我已经快疯了!为你疯了!我真的为你疯了!我从来不知道,我会为一个女孩疯成这样子!简直不可救药!好,我现在发个誓,如果我变心,如果我不爱你,如果我抛弃了你,就让火车把我撞得粉粉碎,撞得……”

沁蕊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好端端的发什么誓?万一……你这是成心让我哭,成心让我流更多的眼泪。你别说这种话,千万别说!即使你将来变了心,我也要你完整而健康,好让我——还有机会等你!”

丁天阳抬头望着沁蕊,惊愕、感动、而热烈地大喊了一声:“沁蕊!千军万马也不可能把我从你身边拉开了!哦!沁蕊!你不可以流眼泪,如果你流泪,我就……我就……我就要吻你了!”

说完,他就把自己灼热的­唇­,重重地压在沁蕊颤抖着的红­唇­上。哦,那种眩晕的,腾云驾雾的感觉又来了。小屋里所有的东西都在沁蕊面前旋转,无数无数的旋转,一直转着,转着,仿佛永不会停止。

好久好久,丁天阳终于松开了沁蕊。两个人的脸上都流着泪,两个人的眼睛里也都闪耀着一种特殊的光彩。“沁蕊,”丁天阳把她拉到书桌前,指着桌子上的那盆金钱菊说,“你还记得这盆金钱菊吗?”

“怎么不记得?”她微笑起来,虽然泪珠仍然晶莹的挂在面颊上,“这是我们在今年春节的花市上买的。我一直放在寝室里,每天都­精­心地浇灌它。直到毕业,我才把它搬到这里来。”

“那,你还记得我为什么买这盆金钱菊吗?”

“你说,”沁蕊仰着头看他,眼睛闪着光彩,“这盆金钱菊就像你给我的爱情。你不想要那种外表美丽却经不住风霜的爱,你宁愿给我一份实实在在的爱,就像金钱菊那样,外表不起眼,却能一年四季蓬蓬勃勃地开着,永远鲜活,永不凋谢。”

“哦,你都记得,一个字也没有忘。”丁天阳的眼底流露着感动和欣赏的光华。

“当然记得,”沁蕊的­唇­边浮起温柔的微笑,“记得每一句誓言,记得每一个片段,记得每一个细节……记得所有的点点滴滴。”

“我也记得,记得我们之间的一切,”丁天阳低语,热烈而诚挚,每个字都挖自肺腑深处,“那么,就让我们用这些美好的、永不磨灭的回忆,来熬过我们即将面对的漫长的两年时光吧。其实,时间和空间的考验不仅在我这方面,也在你这方面啊。你也有那么多让我不放心的因素。你美丽而聪慧,热情而有灵­性­,以前,学校里追求你的人那么多。实习的时候,公司里也有那么多人暗恋着你,还有那个一直缠在你身边的岳清晓……”

“天阳!”沁蕊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你可以不信任我,但你绝对不可以不信任清晓。那样一个坦坦荡荡的君子,那样一个坚持不悔的男人,不是你应该怀疑和诽谤的。”

“瞧,我刚提一句话,你就着急了不是。”丁天阳带着点醋意地说,“坦坦荡荡,坚持不悔,看来他在你心中,比我的分量重得多呀!你可以怀疑我,却从不怀疑他,也不让我去怀疑。”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沁蕊眉毛一挑,真的生气了,“他是我哥哥,不是我男朋友,所以我才不怀疑他,也不允许我男朋友说他的坏话!一个妹妹夸赞哥哥,维护哥哥,有什么不对的?”

“好好好,我们不提他了好不好?”丁天阳忍耐地说,“我的意思是说,孤独和寂寞并不只有我才拥有,外界的诱惑也并不都来自我这一边。那么,就让我们在两个遥远的国度里,共同承担这份孤独,共同抵御这些诱惑。我心里只有你,你心里也只有我,我们的头脑里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我们怎么会忘却彼此,忘却这段爱情呢?我们的爱情就像那金钱菊,不会因为四季的更迭,冷热的交替,环境的变化而枯萎的。只要我们用爱和相思­精­心浇灌它,用坚定的决心和毅力来守护它,那么,无论是在你的寝室里,还是在我的小屋中,它都会蓬蓬勃勃,一年四季长开不败的,你说是吗?”

“天阳!”沁蕊忘情地喊着,“你又要把我弄哭了,你总是会把我弄哭的。你怎么会说得那么动听,字字句句都说到我心坎里了。”

“那是因为我了解你,那是因为我全身心地爱你。”丁天阳诚挚地说。然后,他从盛开的金钱菊上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小花,放在­唇­边,深情而虔诚地吻了吻,又小心翼翼地把它压在自己钱包的塑料薄膜下。

“瞧,”他说,“我把这朵金钱菊带走了。我走之后,这个小屋就留给你了。我们一个在广州,一个在美国,共同浇灌着它,呵护着它,好吗?”

“天阳!”沁蕊的泪又流到了腮边,全身的血液都冲到脑子里去了,心脏因为强烈的自责而痉挛了起来,又因为强烈的感动而痛楚起来。真的不怀疑了,真的不胡思乱想了,这样的表白,这样的爱情,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可怀疑的?还有什么不可信赖的呢?她猛地扑到丁天阳的怀里,丁天阳震颤地搂住了她的腰,把她紧紧地揽在怀里。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心灵狂猛跳动的声音。

夜来了,暮­色­正在窗外堆积,并且无声无息的钻进室内来,弥漫在室内的每个角落里。丁天阳默默地拧亮了桌子上的台灯,柔和的粉红­色­的灯光幽幽地笼罩着整个屋子,温馨而浪漫。“沁蕊,我们跳舞吧。”丁天阳说着站起来,打开电脑,随便放上一张舞曲CD。立刻,那缓慢的,带着浓郁的离愁和伤感的旋律,在小屋内缓缓地流淌。细听那旋律,竟是那首著名的英文歌曲《一路平安》:

“我们也曾终日逍遥荡桨在微波上,

如今却要劳燕分飞远隔大海重洋。

我们往日情意相投,让我们紧握手,

让我们来举杯畅饮,情谊地久天长……”

丁天阳轻挽着她的腰,两个人缓缓地滑起了舞步。朦胧的灯光下,两个人的身子贴得那么近,沁蕊几乎可以感觉到丁天阳滚烫的气息在她的耳边和颈窝低吟回荡,徘徊不已。乐曲在小屋中低低地回旋着,如泣,如诉。那带着伤感的旋律,渲染着无奈,渲染着哀愁,渲染着离别的气息。哦,离别,离别竟如此之近了。数天后,丁天阳就该到大洋彼岸那个陌生的国土了。时间,空间,真的那么不堪一击吗?他们的爱情,真的能守护得住吗?她看着丁天阳,他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居然也有着迷离,有着哀愁,有着萧索和伤感。怎么?他也被哀伤纠缠了?他也被离愁绞痛了?浓浓的离愁别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笼罩在他们身上。沁蕊不受控制地环住了丁天阳的腰,不受控制地把脸贴在他火热的胸膛上,不受控制地喃喃低语:“天阳,别走,别走!”

丁天阳的身体起了一阵古怪的颤栗,觉得浑身都发热了。“我仿佛做了一个梦,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他做梦般地说,“两年,两年真是太长了。仅有回忆是不够的。沁蕊,给我一个更加明确的保证吧!让我们用自己的所有,来证实这分真实的爱吧。”

他捧起了沁蕊的脸,凝视着沁蕊哀伤和迷茫的目光。然后,他俯下头,开始吻着沁蕊。他吻着她,吮着她,带着深深的热情与痛楚。沁蕊昏昏然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一心一意的反应着他,全心震颤着去接受这吻了,她的身子软绵绵的贴在他胸怀里,软绵绵的像一池温水。不知过了多久,丁天阳那灼热的嘴­唇­又从沁蕊的­唇­上滑下来,去吻她的眉心,吻她的睫毛,吻她发热的面颊,吻她翘翘的鼻尖,吻她软软的耳垂,吻她修长的颈项,吻她颈项下的那个小窝窝……他的嘴­唇­顺着她下颔的弧线不停地滑动。沁蕊呻吟着,感到全身瘫软。那一个个的吻像是小小的火焰,那样柔软而灼热。她觉得自己快要在丁天阳的嘴­唇­下融化了。

终于,他们站立不住,双双滚到了床上。丁天阳继续吻着她,虔诚地,温柔地,没有停顿地吻着。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探进了沁蕊的衣服里,紧紧地捧住沁蕊光滑的脊背,好象要使两个人身体的接触更加贴近、更加真实。哦,他的手指也是温热而颤抖的。沁蕊觉得自己被他的身体、他的双手、他的嘴­唇­环绕起来。是如此温暖而真实!她悸动着抱紧了丁天阳,颤栗地说:“天阳,别走,别把温暖带走。”

“我不走,我永远不走。”丁天阳低语着,仍然没有停止他的吻。他的身子开始颤抖,不可遏止地颤抖着。他的手移到了沁蕊的腰上,开始摸索地解她的裙带。沁蕊没有发觉,她只是在一阵又一阵的震颤中,全身心地感受着丁天阳身体的温暖——那个即将远离自己的身体。可是,当长裙从沁蕊肩头褪下,当丁天阳把嘴­唇­按到她洁白滚圆的肩膀时,一丝类似痉挛的颤抖终于唤醒了沁蕊的理智。一个警告的声音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如冷风般吹过她眩晕而发热的头脑:“如果他……他在出国前向你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千万不要答应。”

沁蕊像被抽了一记耳光,猛的清醒过来。“不!”她无力地推着丁天阳的身体,虚弱地喊着。

丁天阳诧异地抬起头来,他的脸上,也有一种大梦初腥后的惊痛。他深深地注视着沁蕊。粉红­色­的光线下,她的完好我缺的胴体几乎暴露在她的面前——修长而丰满的双腿,高耸而起伏着的胸脯,还有那遍布着潮红而醉意盈盈的脸,那充满哀求却也是朦胧如梦的目光,以及嘴边带着的那抹羞惭和娇怯的柔情……他的心脏擂鼓似的跳动起来,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喜爱和占有的欲望从每根骨髓里冒了出来。“沁蕊,”他喘息着说,“给我一个保证吧,给我一个能抵挡两年孤独和寂寥的体贴与慰籍吧。让我们融合在一起,用彼此的身体,来诠释和巩固这份爱吧。”

哦,是的,爱是需要诠释和巩固的。何况,他要走了,他真的要走了。自己多么渴望和他贴近一些,再贴近一些,甚至融化到他的身体里,随着他一起漂洋过海,来到那个遥远而富庶的过度。沁蕊的意志又开始在丁天阳催眠般的,似是而非的话语中渐渐模糊。“是的,你别走,我要你,要你……”她不由自主地又把丁天阳的身体拉到了自己的怀里。于是,丁天阳继续不受控制地吻她。他颤抖而灼热的­唇­在她耳边胸前移动,一股热热的气息像电流般通过沁蕊的身体,她逐渐感到那股强大的热力,从她身体的深处游升上来,她颤栗着,呻吟着,用手揽着他的头,浑身发热而痉挛了。她的头昏昏沉沉,她的心飘飘荡荡,她的意识混混沌沌,她的思想迷迷茫茫。丁天阳把手更深地探进去,修长的手指划过沁蕊柔滑的肌肤,象风吹过池水,掠起沁蕊一阵阵的悸动。她不再抵抗了,也没有力气抵抗了。她一任他解开胸罩的纽扣,一任他褪下最后的衣衫,一任他的­唇­紧紧地,疯狂地吮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礼教、传统、尊严、还有那警告的声,都统统地飘走了。她的意识也正在飘走,飘走,唯一感觉的只有彼此的存在,彼此的拥有。她觉得自己已经是湖水中的一条小船,正在和煦的春风中暖醺醺地飘来荡去。又觉得像被推进了暴风骤雨中,在惊涛骇浪上一次次下沉,又一次次被高高托起……

于是,在丁天阳出国前三天,在一片充满着离愁的迷惘中,沁蕊完完全全地把自己交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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