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云逐渐在遥远的夜空中集结着,如同漩涡一般,中央的大云层似乎将周围的小云层都吸引了过来,互相紧凑结合,形成一个涡旋的气压团,悬浮在万米的高空上;但是寒冷的气流则把它拽到了和山顶齐平的位置,黑乎乎的一大团,死死压迫着哭泣的山脉,渐渐从雪山银白顶层开始向下吞食;洒满月光的雪地里,墨黑色的云团就像一个吞噬万物的黑洞,里面满是无尽的混沌,下一步就将要将魔爪伸向这间小小的旅店;北风的咆哮声,应该是它们警告我们的信号。
没有一丁点热乎乎的气流,所有来自北方的风吹在脸上都是冷飕飕的,即便是在夜晚,也没有能让人产生任何倦意的温度。北风现在还不够刺骨,只是轻轻的与我擦肩而过,对它们而言这算算是一种足够温柔的举动了;它们的刀刃尚未磨的很锋利,真是万幸,我一边在雪地里行走一边庆幸着这一
旅店仓库背面的五十米开外,茂盛的针叶林扬枝招展;铺天盖地的深色网络,遮住了大部分倾泻而下的皓洁月光,当人越深入,雪地的色彩就越黯淡下去,抬起头来只能看见低低覆盖的松枝。除了我在这里费力前进时所发出的喘息声,针叶林里一切都寂然无声,生灵们早就安宁了,睡着的松树甚至被我拨开枝干都不发出一点声响。它睡得很熟,盖着雪绒做的被子,睡得很熟。
我沿着由一个人脚印踩出的道路行走,片刻后来到了针叶林中的一片空地。这个地方与其说是空地,倒不如更像一个精妙的小房间,不大的空间空出了一片浑然天成的雪地,针叶林仿佛方阵般矗立在四周,守卫着这里。
我为什么说这里精妙?是因为这里是树林中唯一一个沐浴着纯粹月光的圣域,所以格外的耀眼,早在层层遮蔽中我就看到了月光在雪地表面反射的银白色的圣光。我走过去,站在洁白雪地的中央,仰望夜空只见一轮皎洁的圆月,恰好悬浮在由大树尖端圈出的空间,独占了这一小片的天空。
“好美的月色……”
“今晚是难得一见的圆月,不多加观赏的话,太可惜了不是吗?”
“所以你才会跑到这里来吗,白?”
雪地的中心有一块蓝白色的闪长岩石,虽然比较突兀,但无可否认它是自然出现在这里的;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在这里放一块石头nAd1(闪长岩有一个书桌大小,覆盖之上的雪被人为的清干净;在岩石的边缘处,显露出一个可供人坐上去的平台;我身旁的十一岁少女就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抬头赏月。
那正是我一直在苦苦寻找的白,这片雪域,便是她所谓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白将身体靠在石头制的椅背上,看着天空,晶莹的双瞳里各自倒映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月亮,浸透月光的背影流露出些许的忧伤,伴随着与其呼应的北风吹起的笛音,亚麻色的长发被轻轻吹起,在外层包裹着一层银白的精华,仿佛披着一头华丽的银丝;这样的少女显得更加美丽。
“这个地方,是我第一次来的那一天,在树林间散步时发现的秘密基地,这里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一边望着月亮,一边轻声低语着,白仿佛是自言自语般的喃喃,少女空灵澄清的声音在寂静之中荡起悠然的回音,空气被掀起涟漪,平素明亮的文字划出优美的弧度,字里行间却充满着孤独与寂寞。
其实,人的面孔要比人的嘴巴说出来的东西更多,更深刻,因为嘴巴说出来的只是人的思想,而面孔说出的则是思想的本质。我从白的面容读出来的秘密,要远远比从她的话语听到的内容多的多。
“是谁把你带到这里的?……”
当她仿佛说梦话的呓语完这句话后,我才终于肯确信白是在和我讲话。看到她的样子还算正常,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我其实是因为她没怎么生我气才放心的,不像话的松懈在我意识到前就已经体现在了说出的文字中。
“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不可能,没人知道这个地方……除了他……”
本来我不想将小王子供出来,因为我担心这两人的关系会像帅哥和社长一样,处于互相了解但并不怎么乐观的关系nAd2(我害怕一旦说出来真相,白的情绪就会再度失控,对我的印象也会一落千丈,还把问题搞得更加严重。不过,仔细观察了白的神情,我并没有如意料中发现那种似曾相识的冷淡,虽然那也有追忆没错,但好像回想起的不是什么嫌恶的记忆;从她双眼中透射出的光芒是清澈而纯净的。
再三决策之后,我还是决定告诉白实情,关于今天晚上遇见小王子的事。毕竟想要对彼此敞开心扉,第一步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诚实。
“你是说……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吗?我说实话,是他指引我到这里找你的。你和那个孩子……是朋友吗?……”
“……只是互相认识的关系罢了……”
“这样啊……”
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小王子在她心中的分量不怎么糟糕;不过当提起他的时候,白有那么一瞬间竟然露出了怜悯的神色。这又是为什么?我在心中不断猜疑,结果一旁的白又不再说话了;声音悄然的停息,她将全部精力重新放回了观赏月亮上面,可嘴唇依然在轻轻的翕动,默念着听不见的咒语,仿佛是在祈求,祈求月亮的女神露娜可以带她一起回天界中去。少女望着圆月的眼睛,一股热诚的向往整熠熠生光着,洁净的白色光泽填满了整个瞳仁,纵然我很清楚那只是倒映的月亮本身。
我宁愿去相信白是被从天堂抛下的受伤的天使,不幸折断了双翼,因而无法重返天空;在人世间饱受怨恨侵蚀的圣洁天使,背负着受伤的灵魂,只能在洒满月光的林间雪地里守望着,仰望月空,渴望着重归天界的那一天。
“他啊,还告诉我了另一件事……”
虽然不好意思打搅白的兴致,但是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传达给她nAd3(临行前,小王子说过的,他在告诉我白躲在那里之后,还要接着告诉老师们……
“那个坐轮椅的小男孩,要叫老师过来找你……”
“嗯……是这样啊……”
出乎意料,白异常的平静,只是嘴稍稍动了一下而已,动作丝毫未改变,双目也一直望着月亮。难道是放弃自己了吗?莫非是放弃一切了吗?似乎就算被老师严厉责骂也没有关系一样,她就这样戴着一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显得很无关紧要。白把左脚曲起来也放上了闪长岩,双手抱着脚面,用手指细细揉捏着靴子表面上沾上的雪渍,使其融化成水,然后又涂回了靴子上。
“没想到他会那么做……嘛,也没关系,反正早晚都一定会被老师发现的……已经没关系了,反正早晚都会被骂的……”
白放下左脚,接着和右脚并在一起伸直,从地上铲起雪来随意踢撒在空中,已经很无所谓的在玩了。她看起来常常会做这种事,非常随意的样子,甚至还梳起了头发,几乎就是在做一件熟悉到腻味的恶作剧,明明身体的动作是欢快的动作,可脸上的表情却根本不是那样;实际上白觉得很乏味。
但纵使觉得无聊,她也要呆在这里,直到老师前来亲自接她回去。
“这怎么可能没关系呢?被骂的话怎么可能会没关系呢?”
我当然想要尽力去劝解白,想要带她一起回去向老师求情,然而每当看到她的眼神时,竟就不知不觉的理解了她,感觉白所做的一切合情合理、情有可原,即便可能的确是那样,我心里仍然不能就这么接受;我一点也不想看到她露出这幅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因为那简直是比绝望,还要更加绝望。
白没有要接受我的劝化的意向,赐给我的只有冷眼,以及温度冷冷的声音。
“我被训斥不训斥,和你没有关系吧?”
“怎么可能没关系。我可是志愿者,你是我要照顾的对象不是吗?”
“都说了你很烦啊!离开我!让我一个人呆着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因为我担心你啊大小姐!就这么简单的事!你为什么不能理解呢?!”
“少装出一副评论家的难看嘴脸了!只不过是光嘴上说说而已,然后就站在高处,对世事冷眼旁观,自以为是的伪善者!”
“我如果真的想冷眼旁观的话,你以为我会不屑辛苦四处打听你的下落,跑遍整个旅店,又冒着天寒地冻跑到大雪地里找你吗!?”
我们到了半途便吵了起来,白的任性,和我的坚持产生了激烈的冲突;这场争执还原了当时在仓库对演《麦克白》的场景,雪夜的宁静被高音所打破,沉睡的树林却没有被惊醒;雪原吸收了我们大部分的声音;虽说我们在这里吵的热火朝天,可自己都感觉自己没听见太大的声响。
我和白大吵了一阵,分别将各自的情绪波动都提升到了极我从一开始就并不想和白吵架,就算是现在处于暴躁中时也不想吵,我只是想短暂的发泄一下情绪而已;然而,没想到白居然是十分认真的,她吵到最后,内心的悲哀也一股脑从心头迸发而出,与晶莹剔透的眼泪一起涌出了体内。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故意针对我!?伤害也好安慰也好,为什么通通只指向我一人!?我这样很痛苦,很难受啊!!!……我明明……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大家……为什么要把我当成坏人一样来看待?……”
这是白第一次在我面前直白的哭出来。
少女掩面而泣,大声哭喊,可是声音到了后面却渐渐消散,只留下可怜的抽泣声,饱含苦恨的泪水从她指间的缝隙中渗出来,一滴一滴坠落在雪地上,令人心碎的温度在雪面上融化出密密麻麻的小孔洞;白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不是因为身体的寒冷,而是内心的悲凉使得她颤抖。
我顿时丧失了再与她吵下去的冲动,白的举措令我充满了罪恶感。我张开双臂向前踏了一步,将这个受伤的少女轻轻拥在怀中,像抱着自己妹妹一样抱着她,希望可以给予她多多少少的一点慰藉。
白起先还在挣扎,想要摆脱,不过我使劲搂着她不让她逃走;我知道她的任性,所以才如此做。少女其实很渴望被人安慰,不然她不会在我面前哭出来。经过一番无效的抗争后,白终于接受了我这微不足道的心意,乖乖依偎在我胸前,冻得发红的小手紧紧抓住我的衣服,因为不太好意思埋头在我胸前,因而没有多少眼泪洒在我的衣服上;但我真的更希望她那样做,我希望她能够完全对我敞开心扉。
这仅是每个人都足能做到的,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我很清楚,单单这样做绝对不够,我不可能一直这样将白守护在怀里,我也无法时刻陪伴在她的身旁。
所以,我必须要……使用只有我才能运转的能力,让白自己坚强起来。
“我说……大小姐你一定很不甘心吧?被别人那样瞧不起……”
我先放任白尽情的哭了一会儿,等到后来她抽泣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可以清楚说话的时候,我才一边抱着她一边发问,从而实施了第一步计划。
“怎、怎么可能会甘心……但、但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行……”
“这个其实很容易,只要证明自己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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