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径贵州，遵义是我顺道踏访的首熏不少人对此大摇其头：且不说黄果树如雷贯耳，红枫湖澄碧透亮；且不说梵净山葱郁清新，息峰温泉除尘荡垢；就是抬脚可及的花溪龙宫蜈蚣桥……哪一处的可游­性­不在那座旧房子之上？

说的也是，但就算落伍我也决不改变我的首选不是有支很时尚的歌曲叫《跟着感觉走》吗？遵义于我，或我们整整一代人，存有一种铭心刻骨的感觉，是沧桑的，也是凝重的，是遥远中巍然的储，也是在现实里庄严的一课，听凭岁月的流水！

贵阳至遵义的高速全线贯通在即，车过乌江后仍走老路，羊肠盘山，蜿蜒曲折，路边悬崖万丈，班车的发动机呼呼颤喘：仿佛这是冥冥中的刻意，让我在行将萎缩的高高山路上感受天风，俯视天险，领略黔道的艰难

车抵遵义城已近黄昏，我一置身街头开口就问，热情的遵义人不无自豪地告之：“乘开往‘高桥’的市内小巴，但此时怕是快关门了”既然是期待已久，既然已近在咫尺，­性­急的我哪能再熬等一夜，二话没说就兴冲冲直扑目的地暮­色­中自然是吃了闭门羹，于是悻悻徘徊在那条叫“子尹”的老街上会址处高墙重门，在外面连个影子都见不到我不死心，想从侧门的缝隙聊作窥视，嘿，门是虚掩的！尽忠职守的门卫在我动情的恳求下袒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于是破例递来一张门票，我三步并作两步兴冲冲迎来如愿以偿的面对！

夕照中的光线灰白而柔和，四下空无一人，在与楼见面的一瞬，我居然吃了一惊：像静海中的孤帆突遇一尾腾空而起的亨，水光闪闪中只有眩目的黑白两­色­！账折睛又擦了擦汗气蒙蒙的眼镜，我这才相信眼前这幢历史建筑的­色­调竟与感觉中的截然不同：灰黑的砖灰黑的瓦加上几道雪白的边饰使整幢建筑更加显得黑得出奇黑得意外！我在这意外的灰黑­色­中久久地呆站着，竭力从“怎么会是灰黑­色­”的惊疑中挣脱出来……

第一次见到它是纯蓝­色­的：1960年纪念会议召开25周年的邮票上，两层的楼身几乎填满了整枚蓝­色­的票图，雕刻版一道道纯蓝的线条深深地刻进了我童稚的心扉，凝视间产生的近乎圣洁的崇仰

再见此楼是六十年代中期，在革命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瑰丽的布幕上，此楼在万道霞光的顶托中呈现出完全的橘红­色­，如火如荼燃烧出我沸腾的情怀；然而橘红­色­很快变成了金黄­色­：大大小小的纪念章上，略略变形的楼身浮现在金­色­的头像下，于亿万男女老少的胸前闪闪发光……

纪念章的大火稍稍降温，邮票的热潮接踵而至，1969年到1975年，这座楼四上方寸，印量数以亿计，几乎成了“国家名片”第一楼！有纪念邮票，更有普通邮票，有的彩成蓝­色­，有的绘成紫­色­，还有处理成墨绿­色­，它们其实是更多更多美术宣传品的代表和浓缩；就是在刚刚到手的这张­精­美的烫金门票上，它全然融化在朝阳赋予的棕红­色­里！

惊疑的是所有的所有就是没有眼前的原­色­，也许开初仅仅是出于某种艺术的考虑，但似乎很快就陷入了莫须有的顾忌，于是刻意的回避与概念的渲染相辅相成，一步一步到如今！然而为什么不能顺其自然呢？即便都是出自艺术的考虑，几十年来为什么就没有人，画家设计家或者诗人，尝试一下这老楼灰黑的原­色­呢？一种习惯­性­的自作多怕板结成的定势的思维，使那么多人几十年来自觉或不自觉地，小心翼翼或不辞劳苦地把它在送进大众的心目前进行­精­心涂抹，令没有思想准备的我相见的瞬间竟无言以对！

历史记载得一清二楚，遵义会议开会的老楼原是贵州军阀柏辉章的私郜建于三十年代初，为中西合璧的两层砖木结构，楼上楼下各六间，曾经是老遵义首屈一指的雄伟建筑会议是1935年1月在楼上东走道的小客厅内举行的年有关部门对此楼进行大维修，采取整体脱落，原件安装，严格地保持了楼的原­色­原貌……不知不觉我脚步放得很轻，一步一步走进此楼的回廊，赭­色­的木梯在灰暗中发出漆的微亮，拾级而上时总有回声，象踩在琴键沉沉的低音部上楼上那开会的房间比想象的要狭小得很多，一张长方桌，几架折叠椅，局促的厅堂演绎了中国工农红军漫漫古道上生死攸关的历史转折！会议的重要决不因为会议厅的局促而有些微的削弱，就像会址的辉煌并不因为砖石的灰黑而留下丝毫遗憾如同许多浅显道理也要经过许多曲折和磨难之后才坦露出它令人信服的本真，前进的路绝不可能在一次转折之后就永远一马平川……

别离时分如血的残阳已经逝去，不虚此行的我又一次站在楼前的空地上久久地面对老楼行注目礼：蓝­色­橘红绿­色­棕红紫­色­乃至金黄，绚丽的­色­泽礼花般地一一出现又悄然熄灭，岿然不变的惟有眼前这灰黑的凝重：当新遵义鳞次栉比的万丈高楼竟相拔地而起直指云天，依然如初的它平稳得象天地间一架黑漆的钢琴；此时满城的灯火和天幕的星斗一同圆睁着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位魁梧的湖南汉子健步登台，挥洒自如地奏起旋律激越的红­色­经典――《娄山关》：“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1997/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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