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十八年的混账、无赖,不妨多做几十年。”萧珑脸上绽出一朵冷冽的笑,“光宗耀祖,不是我的事。你们只当我没回来即可。”语声顿了顿,融入了一分讽刺,“或者,你只当我是你的义女,任我自生自灭即可。”
“你!”
“你恨你生下了我,我明白。”萧珑看着空掉的酒杯,“可我又该恨谁?”
大夫人警告道:“记着你的话,日后不要与人哭诉饱受冷落的滋味!”
“我知道你始终不赞成我的婚事,因为你无法接受一个曾威胁过你的人成为你的女婿——上官旭不会威胁你。”萧珑笑了起来,“多好。别人家女儿出嫁之前,有娘亲垂泪叮嘱,而我娘,只想着送人到王府与我争宠。”
“放心,我不会做怨妇,至多做个下堂妇。哪日你的话成真,我会与他和离,继续做我的江洋大盗。”随即,萧珑漾出一个近乎顽皮的笑,“继续给家门抹黑,再找个草莽为伍。”
她想自己也许是在报复母亲这些年来让自己承受的一切,却找不到丝毫愉悦。
她做不到伤及亲人,刺伤亲人一分,自己疼十分。
她闭上眼睛假寐。
“你也不需把话说得这么绝,走一步看一步,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没有男人会一生守着一个女人。女人是猫,是花,却不能永远面目喜人,常开不败而男人是狼,喜欢四处觅食,不论滋味怎样,爱图新鲜。不说旁人,便是你最敬仰的爹,惹出过多少是非?先将身子好好调养一段日子,真不成的话再说。我提过的事,还是那句话,不急于这一时。你先冷静一段时日。我知道你心里苦,可这邪也只有我来做这个恶人与你说起。你歇息吧,将伤口包扎起来。”
大夫人说到末尾,语声哽得厉害,之后脚步匆忙地离开了。
母亲说男人是狼。
她今夜还戏言他是狼。
是注定的,母亲总要让她意识到世间最残酷最冷漠的真相。
十八年母女情分,数次刻骨失望,让她意识到,原来有些母女注定有缘无分。
一场她本就患得患失的刻骨爱恋,母亲让她直面出嫁后朱门背后的诸多是非。
她多年自卑,无所适从再到厌弃自己。
他终于让她发现关心他就是关心自己,他终于让她相信自己有资格被人视若珍宝,他终于让她相信婚嫁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事情。
可在母亲这一番言语之后,让她觉得一切都不切实际。
她真想被人清洗记忆,只留下龙九、吉祥、如意就好。
如此,是不是能够勇敢一些,告诉自己不害怕不忐忑,可以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可记忆还在,甚至愈发清晰。
多年的失落失望不解迷惘心灰甚至绝望,齐齐袭上心头。
她不想承认自己想在此时便逃离相府,远离这一切,因为那代表着不孝,代表着她毫无名门嫡女的勇敢。
可她真的不勇敢,真的想逃,逃到他曾说起的薄暮岛。
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痕,可她却在笑。
笑中有泪。
欢悲交织。
佐以烈酒。
这一夜的萧珑,曾在极致欢愉中沉迷,在男子呵护下笑容甜蜜,亦在情绪崩溃下大醉。
一夜,似已历经人世百般无常。
晨初,龙九阔步走进她房中,便看到她满布伤痕的手,挂着泪痕的小脸儿,和唇角一碰即碎的笑。
他呼吸狠狠一滞,觉得,心要碎了。
看不得她受伤,看不得她哭泣,看不得她脆弱。
却在这一刻,尽收眼底。
一日之初,龙九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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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初,乔让无奈。
无奈地看着眼前女子,他已看了终夜。
萧二小姐在连干两杯问他“你肯不肯娶”良久凝视之后,便忽然垂下头,睡了。
他做劳力将她放到内室床上。
她睡到此时。
萧南烟揉了揉眼睛,对上他容颜时,似被惊吓到了,猛然坐起身。
乔让愈发无奈,“我承认,昨日的酒是烈酒中的烈酒,可你这酒量……着实让人不敢恭维,怕是连你姐姐一分都不及。”
萧南烟蹙眉回想半晌,笑了起来,倦慵地倒下身,“酒量好坏又不能当饭吃。”
“当饭吃你会被饿死。”
“现在我已醒了,你回答我吧。”萧南烟拥紧了被子,“要是否定的答案,就不需说了。”
“……”
萧南烟等了片刻,甚是失落,起身下地,“我走了。”
乔让将她按回,“我还没说话,你居然听到了我心声?”
“那你倒是说啊。”
“我说娶你,就会食言于龙九……”乔让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床沿跳跃,“所以,我为难。”
萧南烟被他磨得要失耐性了,“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我怎么能做他王妃的妹妹的夫君呢?”乔让看着萧南烟,带了些许惊讶,似是她犯了一个很愚蠢的错误一般。
萧南烟啼笑皆非,“那有什么办法,我也想做他王妃的姐姐,可我说了算数么?”
“这倒是,也不能怪你。”乔让又开始原地打转,“可是,那日在隔世山庄我说过了,他娶她,我就不会娶你。”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萧南烟发现,一个平时少言寡语的人忽然变得犹豫不决,是件让人颇受折磨的事情,“你只说你想不想娶?”
“想。”乔让终于恢复正常。
“你娶了我之后,不见他们不就好了?”
乔让很诚实地问道:“你是不是又在逢场作戏?”
“没有啊。”萧南烟很认真地否认。
“证明给我看。”乔让抬手轻推,她身形再次倒了下。
萧南烟变成了一只惊慌的小鹿,“喂!我们在说的不是嫁娶之事么?”
“说完了,我娶。”乔让笑意暖暖,“此时,是谈婚论嫁之人情不自禁。”
“……”萧南烟此时在想的是,这厮这张嘴,谁能对付得了?
真怀念龙九把他气得黑着一张脸的时刻。
想想都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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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九将萧珑安置在轿子里。
寒烨快步跟上,递给龙九一个牛皮信封,“九爷,上官家与大夫人的底细。”
龙九接过,打开来,纸张都被翻出阵阵刺骨的风。
看完后他收起来,负手握在手里,转而递回到寒烨手里,“告诉她,再伤阿浔分毫,风逸堂或是江夏王,都会让她与上官氏生不如死。我只认我来日的妻,别人可有可无。”
“明白!”
“我要带阿浔走。现在王府调养两日,随后奉圣命离京办要事。相府中人,不准探望,相府夫人尤甚。哪日阿浔出嫁,哪日她回来走个过场。”
“是。”寒烨想了想,“上官旭昨日过百花阁——肖元娘来了厩,在那里落足。如何处置?”
“问相府夫人,让她想一想,我该如何处置她心中的乘龙快婿。”龙九淡漠一笑,“不急。我要的是让他一文不名,并非抓这丁点过错。”
寒烨称是,快步往正房。
倚红绿痕抱着吉祥如意走了出来。
龙九见两人神色悲戚,不是装出来的,之前又如实回禀所听闻的母女谈话,吩咐道:“随行,王府。”
吉祥如意无法挣脱丫鬟怀抱,很不满地叫着。
龙九真没闲情照顾它们的情绪,上了轿子,回往王府。
在他怀里的萧珑明显醉得深了,竟有些不能相信眼前人是他,“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是做梦了吧?你怎么没上早朝?”
“你更重要。”大掌抚过她的脸,他笑中隐有不忍,“越来越厉害了,学会了以泪洗面。”
萧珑只是茫然地看着他,抬手要碰他的脸,意识到是伤手,又赧然地笑着收回,“我手上有血,染到你脸上就不好了。”
“我手上大抵有蛇毒,染到你身上就不好了。”
七年前,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这样对他说。
言犹在耳。
他记得自己对她说:“不怕。我百毒不侵,你不知道么?”
如今她快要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素来神采飞扬,精灵古怪,却在这一日,猝不及防回到了初相识的那一日。
受伤,泪水,脆弱,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坚强勇敢的脆弱的笑。
一如当初。
当初她不相信抱着她的是她敬仰钦佩已久的人。
当初她甚是介意自己容颜上的瑕疵,郁郁寡欢。
当初她自卑却倔强,不引人注目,自生自灭。
此时的萧珑扭动着身形,被酒意烧得难受,
“快到王府了,别心急。”他轻轻安抚。
萧珑把脸埋进他衣襟,呼出一口气,“难受,真难受。”
“哪里不舒服?”
她语声特别沮丧,“不说了,我还是睡死过比较好。”
心灰意冷的样子。
任谁也只能这么看着。
萧珑一觉睡到了晚间。
她看着被妥帖包扎起来的手,看着他寝室的一事一物,看着依偎在身边的吉祥如意,费了些功夫回忆,又问过倚红,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走出来了。
被他这样强行带出了相府。
真的清静了。
她情绪恹恹的,一时还缓不过来。
不是不觉得,自己未免反应太激烈,对母亲说的话有失考虑。可反思的结果是,她已压抑了太久,是必然。母亲踩到了她的底限,不相信她,不相信龙九,让她无从冷静。
可母亲呢?终究是给她布下了阴影,很重的阴影。
正这样想着,寒烨在外面道:“大小姐。”
“怎么了?”萧珑语声沙哑,带着鼻音。
“二小姐急着相见。她说如果不能如愿,就——”寒烨忍住了语声中的笑意,“就与乔让偷情,先将生米煮成熟饭。”
“……”萧珑一时语凝,随后才道,“那就让她进来,我问问怎么回事。”
“是。”
萧南烟走进来的时候,打量着有些狼狈的萧珑,眼睛还有点肿,面色苍白,双唇失色。
“你看,你的命就是比我好。受点委屈之后,就能被接到这里来,光明正大地与他偷情。”萧南烟有点羡慕。
萧珑白她一眼,“我承认你这徐账话,现在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萧南烟笑着坐在床前的绣墩上,“我要做你的师嫂,可是乔让不高兴做你妹夫。”
“……”
“其实我是来替乔让问江夏王的,问乔让能不能食言,娶我。”
萧珑这才搭腔:“乔让要娶你?”
“是啊。”
萧珑带着无奈道:“他都有心娶你了,你不是该甩手走人了?别继续折腾了,他又不是好惹的人。”
萧南烟正正经经宣布:“我没当儿戏,他也没有。”
“可我怎么觉得,你们都没个正形呢?”萧珑不自主现出笑意,“我的二妹,这次可不要反被人戏耍了才好。”
“不……不会吧?”萧南烟竟因此变了脸色,“那、那怎么才能看出他是真心娶我呢?”
“我不知道啊。”萧珑不好意思给她雪上加霜,“这只能你自己分辨。”
“你说,我不会遭报应被他耍得团团转吧?”萧南烟焦虑起来。
“……”萧珑觉得她危险了,这样子,分明是动了心。遇到的人,却偏偏是乔让,那个让人看不出心绪的人。
“他不会现在就跑掉吧?”萧南烟边说边向外走,“不行,我得回看看。”
萧珑闭了闭眼。萧南烟也有这一天,这般患得患失。便是乔让对她动了真情,日后恐怕也要不断被试探。那也够可怜的。
倚红端来一碗甜汤,萧珑勉强喝完。之后百无聊赖闭上眼睛,想继续睡。
沉了多时,闻到熟悉的男子气息趋近。
她故作熟睡状。觉得丢脸,自己狼狈的样子都被他看到了。
龙九俯下身,笑着审视着装睡的她。
唇落在她眉心、脸颊,又撬开唇齿,一番火热侵袭。
萧珑气息不宁,装不下了,抬手推他。
“醉猫不装睡了?”龙九刮了刮她的鼻子。
萧珑看着他,“我是觉得丢脸,总是让你看笑话。”
“胡说。”他轻斥一句,以吻封唇,抬起头来时仍是笑,“很甜。”之后坐在床畔,将她抱在怀里。
萧珑看着他蟒袍加身,“你出门了?”
“宫里了。”龙九握住她的缠着棉纱的手,“你在厩过得不自在,我尽快处理完手边诸事,办差之余,陪你外面散散心。”
“好啊。”萧珑笑着点头,又道,“萧南烟来过了,你晓得了吧?”
“那两个人……”龙九也拿不准,“若真有情有意,也非坏事,只怕有人逢场作戏。”
“但愿如此。”萧珑依偎在他怀里,抬眼凝视良久,“我闹了一场,你不觉得我很没出息么?”
“女子爱哭,是天经地义,恰好你又嗜酒,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成没出息了?”龙九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子。
“不习惯。”萧珑笑得有点落寞。
“我也不习惯,你一哭,就要把人的心哭碎。”龙九沉了片刻,才继续道,“七年前你就过得不如意,七年后,心里只有更难过。”
萧珑不由想到了七年前与他初相见的那一日,更加不安,随后坦然道出心绪:“我一直都不好意思问你那夜都跟你胡言乱语了什么,觉得你并不记得。现在很明显,你记得清清楚楚,真让人恼火。”
“你该这么看,七年前你就对我诉诸心声,七年后依然如此。说明什么?你我注定要携手一生。”龙九如是说。
萧珑却觉得是灾难一般,“天啊……我那时跟你胡说了什么?”( 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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