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年夜饭后,我们会挨家挨户地去拜年,祝福每个人在新的一年里幸福快乐。村子里的每一扇门都敞开着,没有人想睡觉。如果我们的小伙伴中有人被发现在睡觉,我们就会对他恶作剧。我们曾把一个鞭炮系在一个小伙伴的脚踝上,当他在睡梦###腿的时候,鞭炮响了,他就被吓了一大跳。
过了午夜,鞭炮声便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并且会彻夜地响着。街上到处是红白相间的鞭炮屑。很多鞭炮都是我们自己做的。我最喜欢的是“二踢脚”,它有一个大人的手指那么长,每次我们把它点着的时候,它总会在手里先爆炸,然后在第二次爆炸的时候,射出大概十到十五步的距离。
大年初一,我们通常会睡到中午,因为大家都很疲倦,也没有人笑话睡懒觉的人,节日里,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每隔一个新年,我们都会在正月初一去我们姑姑中的一家串门。我喜欢我的姑姑们。最小的姑姑家最有意思,每次去她家吃饭,都会吃上三四个钟头。她长得甜美,能烧一手好菜。她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她丈夫经常给我们唱歌和讲故事。他是青岛最好的家具油漆匠,经常会给我们讲在给一块木头刷漆前要注意的几件事情。他诙谐风趣,很喜欢喝米酒,每次一小杯进肚后,他的嗓音就会提高八度,然后开始唱京剧段子。他有很多在不同城市拍的照片,我非常喜欢看这些照片。在那个年代,人们出门旅游的机会不多,很多人一生都不曾离开过他们出生的地方。但姑父因为油漆手艺出色,曾被邀请去很多地方参加会议。我被这些照片和他所去过的地方深深吸引着。我们家里只有几张照片,我就问爹娘这是怎么回事。爹回答说,“每照一次相,你就会脱落一层皮,最后皮肤脱光,你也就会死去。”
“那为什么我二姑父照了这么多的相,他还是活得好好的呢?”我问道。
“还没到时候。”爹解释道。
每当听到爹的这番话,娘就会叹气,她知道爹在唬我,其实是我们没钱照相。
正月初二是我们向祖宗们告别的时候。我们点着灯笼和香,为祖先们照亮回山上去的路,还带上很多象征性的食物和纸钱,祝愿他们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富足。
正月初三,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这一天,我娘总会带上两三个孩子,穿上最好的衣服,叮嘱一番后上路。她总是给她爹和她大弟弟带上两篮子馒头。这天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她似乎要向她的家人表示自从嫁到李家后,生活一直过得很好。
我们早上七点半离开家门,赶八点钟进城的公共汽车。破旧的汽车晃晃悠悠,里面总是挤满了人。我们通常在这一小时的路途中坐在彼此的腿上,因为座位不够,还要优先让给年纪大的人。汽车一路上慢慢悠悠地前行,不时发出咯吱声,好像轮子时刻会掉下来,要不就是引擎随时会停下。汽车的门要费很大的劲儿才能打开和关上。每到一站,人们就会拥挤着上下车,很多人根本就上不来,因为车上已经没有站人的地方了,很多人也因此错过了要下车的站点。有一次汽车在半路抛锚了,下一辆车一个小时后才来,但是车上已经挤得满满的,我们不得不走路去。
外婆过世后,外公又娶了一个和我娘岁数相仿的乡下姑娘,并把家搬到了青岛市里面。外公有一段时间日子过得很不错,他是个木匠,城里的人找他做木匠活儿给的钱,要比乡下人给的多一些。
外公住在一幢破旧的三层小楼的顶层。这幢楼看起来好像随时会倒塌似的,楼梯被严重地损坏了,可能从建好楼的那天起,就没再粉刷过。他住的地方有两间小屋子,他和他妻子住在稍微大点儿的那间,我娘的异母弟弟和妹妹睡在另一间房里,外公给他们做了一张很小的双人床。屋子里没有储藏室,衣服和其他东西只好放在床底下或悬挂在屋顶下,再或者罩在一块塑料布下。
那层楼住了二十多户人家,共用一个男厕所和一个女厕所。每个厕所里有两个茅坑,是固定在地上的那种水泥窟窿,里面臭气熏天。外公家的位置离厕所最远,但仍然可以闻到这刺鼻的臭味。我真不敢想象到夏天时会怎样,我们每次去的时候都是在新年,天气还很冷。常常一个茅坑,甚至两个茅坑都是堵塞的,有时候台阶上也冻着粪便。每次我想上厕所的时候,都会找借口去街背面。
但茅厕的臭味还不是我们唯一受不了的味道。外公外婆都抽旱烟抽得很凶,他们住的两个小屋子里总是烟雾迷漫。幸好我们在里面不会呆得太久,事实上为了快点走,我们经常在大人们说话的时候吵吵闹闹。有时候,外公会让娘管管我们,但我们却没有因此挨骂过,因为在我们离开了那个又臭又脏的地方时,娘也仿佛如释重负一般。
看了外公外婆后,我们总要去娘的大弟家,也就是我们的大舅家。大舅比娘小三岁,他和娘关系非常亲近。大舅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他是娘家中受教育最多的一个,是青岛建筑材料部门宣传科的负责人,有着敏锐的政治觉悟。他们的生活水平远远高过我们,我觉得他们的三间屋子看上去很豪华。
大舅很喜欢打牌,还喜欢和大人们一起猜字谜,玩输的人要被罚喝米酒,喝得越多的,输得也就越多。小孩子们便会在一边围成圈子,为大人们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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