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儿不晓得芒种去了哪里,到都府营后街的秧歌班看过,窗户门子还用砖垒
砌着,转身去白玉莲家,想讨个主意想想办法,两次院里都上着铁锁。她心里发毛,怕芒种
真的一去不回,可是,凭她心里跟芒种的亲劲儿,她又觉得他不会那么狠心。别说是一块儿
长大的哥哥妹妹,就单是几宿夫妻的情分,也不能说撇就撇得开哩!难道他光顾着生爹的气,
连她的酒酒和肉身子都不待见咧?他那么心硬,那么绝?
芒种这一觉睡了三天三夜。
他醒过来的辰景,眼前黑乎乎没有一丝光亮,刚要以为正值深更半夜,猛想起以前的
事体,心里不知咋地就那么一翻,腔子里"扑通通"狂跳不停,总觉得不太吉利。
他不晓得睡躺了多大功夫,起身想看看外面是黑是白,肚子猛地恶响起来。凭肚里饿
得底朝天的样样,他觉出这一觉睡得不短,于是,强挣扎着下地,到外屋门口抽出一块青砖。
院里青蓝青蓝的,正是月夜。
芒种把砖放回原处,摸到火镰点着了油灯。
瓮里有剩水,布袋里有面,屋角有柴火,只是没有青菜。芒种连锅都没刷往里扔了两
瓢水,蹲下燃着灶膛里的柴火,功夫不大,两碗只放点盐的面糊糊下了肚。
芒种顿觉有了精神,想出去活动活动,但不知去哪儿,一时犯了难。
他想去薄荷巷看看花瓣儿,又怕被花五魁发现臭骂一通。想去宝塔胡同找白玉莲,又
担心两人再破了誓言。
其实,他怕去薄荷巷,主要还是不晓得"小七寸"到底干了啥,怕这个恶棍把他讲了
钥匙藏处的事体卖出,如果花瓣儿晓得他默认了,这辈子还不把他恨死?
芒种脑子里挥闪不去"小七寸"欺负花瓣儿的景致,最后决定还是去趟薄荷巷,哪怕
在门外站立片刻,也算抵消些心里的愧歉。他怕再遇上歹人吃亏,悄悄在后背掖了菜刀,慢
慢抽出几行青砖,从屋里爬钻出来。
院里的空气清爽,芒种饥馋地大吸几口,轻手轻脚出了院门。
以前,芒种在这里住的辰景,即便夜里出门撒尿的响动再轻,西边刘家的黄狗也得有
劲没劲地叫上两声。当然,也有不叫的辰景。后来芒种抓住了它的习性,叫说明是前半夜,
不叫就是后半夜了。
刘家的黄狗没有叫。
芒种抬头看看偏西的月亮,加紧脚步尽量靠路的右边走,把自己藏在阴影里,直到横
穿过南街才让身子见了光亮。
南城门关着,他依然从东马道往东直奔那片槐树林。想起这片地界,芒种不由想起"小
七寸"压在裆里物什上的攮子,想起那几声鬼怪样样的哭笑。没有那把攮子,他不会说出花
家门锁上的钥匙,不会让自己的媳妇受歹人欺负。没有那几声鬼怪样样的哭笑,他不会趁机
逃走,拣一条活命。
芒种想起来后怕,如果不是那几声哭笑,"小七寸"返回来肯定要他的命,然后扔进河
里冲走。这个心毒手黑的恶棍,绝不会干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蠢事。
芒种使劲瞪眼往树林里瞅,确信没人才跑窜起来,到了薄荷巷,他的腔子里乱了阵脚,
两腿也沉甸甸的,望一眼空空荡荡的河堤,愣怔半晌,探出身子拐向正西。
芒种还没迈动两步,身形陡地僵硬起来,眼皮蹦跳几下,腔子里那颗心险些提到嗓子
眼儿被牙咬住。
花家的垂花碹门前两条影子。
黑的是人。
白的是狗。
从身板看,这个瘦瘦高高的人,正是成亲的辰景拦住花轿要学戏的傻子。这条胖胖大
大的狗却从没见过。
白狗最先看到芒种,转身面朝东坐下,然后一动不动。傻子始终朝北站着,仿佛一尊
泥塑,根本没在意十步开外的芒种。
芒种和白狗相对而视。
人眼露着惶惑,狗眼藏着微笑。
他从未见过似笑非笑的狗,更让他感到吃惊的是它的眼睛居然通红,闪着咄人却温暖
的光芒。芒种不由伸手从后背拽出那把菜刀,嗓子眼轻轻咳嗽一声,希望能吓走这一人一狗。
白狗听到咳嗽站立起来,迈开步子就走。
狗动人动。
其实,傻子根本没看就晓得白狗挪动了身形,随它一步步跟来。
芒种手里的菜刀有些颤动。因为这两个活物朝东向他走来。
人和狗根本没看他和那把菜刀,径直朝东而去。
芒种警觉地借着月光看着傻子的脸,他的确是个眉清目秀的美男子,只不过衣衫有些
破旧,但是腰里别卡着的一把唢呐,却是锃明瓦亮。
芒种心里"怦怦"跳着看两个活物走远,长舒一口气,迈步到碹门前。
他以为傻子深更半夜又在碹门上放了啥不吉利的东西,扭头往门里望去。
门扇大开,芒种一眼看到了里面的景致。
五正三厢的房子哪里还在?地上瘫软着的全是黑乎乎的砖瓦和糊木。
芒种"刷"地冒出一身冷汗,耳朵底子里轰响成片,一ρi股跌坐在门槛上。他想过去
摸摸那些横七竖八的房檩,可是不敢,心里愧歉得就跟自己亲手毁了它一样样,更怕里面深
埋着花瓣儿和花五魁的尸骨。芒种心再硬也架不住这凄惨的景致,只是不敢放声哭,默默让
眼泪洗了自己的脸。
谁点的?
啥辰景着的?
花瓣儿和花五魁死了还是活着?
芒种探手摸摸砖瓦和糊木,都是凉凉的。他晓得这把火烧得早,也明白了自己这一觉
睡得长远。他脑子有些僵硬,但觉得这事体与"小七寸"绝对有关系,于是心里的杀机顿起,
恨不得将"小七寸"剁成肉泥。
他傻傻地站起身来又愣愣神,突然想起啥,返手掖起那把菜刀,疯了样样地向宝塔胡
同狂奔。
刚跑进那片让他害怕的槐树林,猛见一个人影急匆匆走来,吓得不由闪在一棵树后。
"谁?"那人还是看见了他,紧张地发问。
芒种听出那人的颤腔,心里倒镇定下来,从腰后拔出菜刀说:"你是谁?深更半夜干啥
哩?"
"是芒种不?"那人迈了步子过来,"俺是你师叔。"
芒种听出李锅沿的声音,奇怪地问:"这么晚你上哪儿?"
李锅沿走过来 ,看见他手里的菜刀,并不在意:"跟媳妇吵咧一架,睡不着,想到俺
姨的坟头上转转,俺觉得她们的冤屈快洗白咧!你咋样?听说花五魁把你轰出来咧?住哪儿
哩?"
芒种不晓得咋说,半晌,浮皮潦草地说:"哪儿不行?瞎混!"
李锅沿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不晓得,俺现在也在晋军里混。原先想着把奉军的机密供
出来,他们会把俺当回事,没成想这帮孙子没一个人揍(注:方言,生养的意思)的,愣拿
棒子饼子不当干粮。俺也想通咧,把姨家那处房产卖给眼药厂当仓库,用钱置办些行头家伙,
俺要撺掇个李家班。咋样,有意不?你要把花家班的家底弄过来更好,自然就是二掌柜的,
也让花五魁看看,你芒种不是孬种,离喽他更舒坦哩!"
芒种听完一愣,压根没想过这种事体,一时不晓得咋应腔,有心应下,事体来得突然,
没有仔细考虑,不应,以后咋挣钱活命哩?
李锅沿看出他的犹豫,笑道:"也不着急,三五天里给俺信儿就成,俺这几天正好想想
是留在晋军里,还是干脆专心干回老本行去?不过也别太晚,晚喽就怕有人把|茓位顶咧!"
白玉莲上着门闩,又顶住两根粗木棍,还是睡不着觉。
三天了,芒种一直没露面,她的心悬在冒天云里没着没落。
她晓得自己为啥这么牵挂和念想他。自从有了一回那种事体,她曾想过遵守哭着许的
誓言。可当第二回的辰景,她非但没有忘,反而把它想得越来越重。她想把那句话和自己的
肉身子完全分开,觉得越让芒种舒坦,自己和他的恩情就越深。
她已经离不开他,这一点早想到了却又暗自吃惊。因为她始终把他当不成自己的男人,
永远是自己的亲弟弟,尽管有着男女间肉钻箍着肉的事体。
白玉莲也察觉了这种别扭,但更体会出这种别扭里的欢喜。想起芒种,她心里暖和得
出汗,没有他,她的心尖尖上能结成冰。
"啪啪---"
白玉莲睁着眼正胡思乱想,突然有人叩打窗棂。
"谁?"
白玉莲脱口而出,又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全身激灵着坐起来。
"姐---"
是芒种的声音。
"你是谁?"白玉莲明明听出声音,还是有些不相信。
"姐,是俺。"芒种又低声说。
白玉莲全身"忽"地瘫软下来,跪爬着下炕穿鞋,没披衣裳就扶墙开了门。
芒种Сhā上门闩,未说话就被她软软的身子箍住。
"呀,这是干啥?"
白玉莲的手从芒种背后摸到了那把菜刀。
芒种没说话,返手拽出菜刀放在一旁,扶着白玉莲的光身子坐到炕上。
白玉莲没有坐定又站起来,重又搂住他,痴痴地说:"弟,先别说话,让姐抱会儿!"
说完,双颗大泪珠子涌出眼眶。
芒种一动不动,待等她的胳膊松了点劲儿,控制住激动,尽量平静地问:"薄荷巷的房
子啥辰景着的?"
"你去看过咧?"
"刚从那儿来,谁点的?"
"当兵的,三天咧。"
芒种心里一惊,晓得自己那一觉睡了多大工夫,又问:"死人咧不?"
白玉莲叹口气道:"还不和死一样样?瓣儿让当兵的抓咧,师傅冒死把她换出来自己进
去咧!"
芒种心里哆嗦不止,颤声问:"为……啥事体?"
白玉莲说:"'小七寸'不晓得被谁半夜吊死在师傅家门框上,清早起来,兔子毛和师
傅往河里扔尸首的辰景,正好让当兵的看见,人家说是师傅杀的,师傅和兔子毛跑咧,当兵
的抓了瓣儿,又把房子点咧!"
芒种听完,心里不晓得安稳还是疑惑。安稳的是"小七寸"以后再也不会找麻烦,疑
惑的是谁把他杀了。
其实,白玉莲的心里更安稳,"小七寸"一死,再也不会找她的后账,险些丢了人的事
体也传不出去。
"弟,人是你杀的不?"白玉莲抬起头,压低了腔儿问。
芒种摇摇头。
"砖是你扔的不?"白玉莲又问。
"啥砖?"芒种心里打个闪,明知故问。
"没啥。"白玉莲低下头。
"姐,你见过瓣儿不?她跟你说啥?"芒种极力装得很平静。
"她被抓走的辰景,哭着让俺找你,你这三天到底上哪儿咧?"
"你先说,她恨俺不?"
"她咋恨你?她盼着你救她哩!"
芒种估摸"小七寸"没跟花瓣儿说啥,放下心来,扶着白玉莲坐到炕上说:"姐,晓得
不?因为唱戏的事体,师傅把俺轰出家咧,不但不认俺,还不让和花瓣儿在一块儿。俺给他
磕了几个响头,脑袋都磕破咧,算是报了他的恩德,以后谁跟谁都两清咧!"
白玉莲不晓得他和师傅还有这点事体,抬手摸了摸他头上的伤痂,心酸地道:"弟,心
里难过不?师傅也许是一时气话哩。"
芒种淡淡一笑:"话都说绝咧,有啥意思哩?谁死谁活都凭运气,反正灾祸是俺闯的,
后悔也顶不上事咧!来的辰景碰上李锅沿咧,他在晋军里混得不仙,想撺掇个李家班,他说
俺要把花家班的东西带过去,还让俺当二掌柜。花家班顶算散咧,除喽唱戏俺又不会干别的。"
白玉莲没料到事体变得这么快,更没想到芒种动了把花家班的家底给李家班的心思,
一时犹豫不决,急忙岔开话题问:"和瓣儿以后哩?谁也不理谁咧?东西给他这等于跟师傅对
着干哩!"
芒种不说话,扭头看着窗户纸。
白玉莲叹口气道:"其实,真是你闯大祸哩!晓得不?师傅换瓣儿出来,自己进咧'小
七寸'的兵营。胡师傅和几个徒弟昨天晚上为救他,腰都让当兵的打断咧,肠子流了一地。
徒弟们陪着大娘坐火车到保定大医院找有名的西医咧,还不晓得能活不能活,只剩瓣儿一个
人在铁狮子胡同哩!"
芒种不急不慌地问:"救出来没?"
白玉莲说:"救啥?屋里十几个人都让麻袋装着,谁也不晓得是谁哩!闹咧一场惊险,
当兵的还能轻饶?备不住啥辰景就崩咧!"
芒种心里忽悠一下,没了言语。
白玉莲又说:"你去看看瓣儿不?她孤单,不晓得咋想你哩!"
芒种不敢去,不晓得见了花瓣儿说啥,迟缓半晌,摇摇头。
白玉莲看出他的心思,晓得他肯定难过得没了来往(注:方言。办法),没再硬提这句
话,默默上了炕又拍拍炕席,柔声说:"弟,咋也是这么大事体,难过死也没用咧,按理说姐
不该把东西让你给喽李锅沿,那俺也成咧离经叛道咧!可是不给你,你以后就没生计咧,谁
叫姐跟你亲哩!你想咋着就咋着,姐不怕背黑锅,任凭师傅打骂,反正事体也这个样样咧,
走一步算一步吧。上炕来,别发愁上火咧,姐陪你说说话,顶算给你解闷儿哩!"
芒种叹了口气,跷腿坐在炕上,眼珠子却看着半明不明的炕席。
白玉莲只穿了一条小裤衩,祼光着胸脯和两条长腿,往里挪挪身子,轻声问:"热不?"
芒种没说话,脱了身上的小褂。
白玉莲数落道:"胸脯是肉,下身儿不是肉哩?"
芒种晓得她让他脱了裤子,半晌没动。
白玉莲不再说话,往炕上躺倒的辰景,轻轻牵了他的手。 芒种随着她的手劲儿躺下,
一动不动。
白玉莲不愿意让他难过,想让他忘了那些不痛快的事体。可是,想来想去,除了拿这
个肉身子让他用用,还有啥好法子哩?她又想起自己的誓言,想着当初说这句话的真诚。没
料到一句掏心窝子的言语,恰恰绊住了心里要给他的那份欢喜。
芒种半晌没说话,身子还是一动不动。
"弟,睁着眼哩不?"白玉莲叹了一口气,悄悄说。
"嗯。"
"是不是怕姐咧?"
"没。"
"那咋连动也不动哩?"
芒种动了动身子,叹口气。
白玉莲心里一软,柔声说:"弟,让姐咋着你才忘喽不痛快的事体哩?"
芒种说:"没事,一会儿就好咧!"
白玉莲转过身子面朝他,伤感地自言自语道:"弟,还记得姐那句话不?晓得姐心里咋
跟你亲不?你说咱俩咋着才是亲姐弟哩?姐晓得不应该咧,可就是拿不住自己,一念想起来
就想让你钻到心里,钻到肉里。你说,姐是不是个傻姐姐、浪姐姐哩?"
芒种不说话,悄悄让自己泪流满面。
白玉莲又说:"姐原先是个多利落的人哩?拿得起放得下。自从心里装喽你,啥脾气也
没咧,怕你抱屈,也老觉得自己抱屈。见不着你这几天,姐心里没着没落,胡思乱想要是姐
没嫁人,你没娶媳妇多好哩!就是嫁喽娶喽也行,咱跑到一个没人烟的地界,啥也不想、啥
也不愁地过一辈子光景,也不枉咱姐弟一回哩!"
白玉莲说着,抽抽搭搭地哭了。
芒种伸手替她擦把泪,要叹出来的气又吞了回去。
"看看,姐本来是让你欢喜的,没成想又让你闹心咧!其实,姐也不晓得你跟俺亲不
亲,反正姐傻咧两回,傻就让它见喽底算咧!"
白玉莲说着,蜷起腿脱了裤衩,又伸手脱芒种的裤子。
芒种没有拒绝,也没有动。
白玉莲的手僵住,尴尬地说:"弟,你……你瞧不起姐咧?"
芒种伤感地说:"俺……俺是觉得对不住你!"
白玉莲明白过来,欢喜地说:"弟,你也好傻哩!姐看你欢喜,自己也欢喜哩!"
芒种听完,突然利索地脱了裤子,翻身压住她的胸脯。
白玉莲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又用手摸摸他硬横起来的物什,慢慢拱出身子反把他压
住,柔声道:"弟,你难受好几天咧,姐不想让你累着。"
说着,分开腿把他箍住。
"唉---"
芒种觉得身子猛一舒坦,憋在腔子里的那口气终于吐散出来。
白玉莲俯下身,恍惚地贴着他的耳朵根子,轻声说:"弟,分分心吧,这世道不济,欢
喜一会儿是一会儿哩!"
"咣当---"
芒种躺在她的身下,刚想说句感激的话,猛听见外屋门板被撞开的声响。他吓得抖颤
一下身子,将白玉莲掀到炕上,再定睛看时,屋里已多了四个黑影。
四人全都黑巾蒙面,手里拎着木棒,其中一人二话不说,抡圆了朝芒种的后背砸来。
"啪---"
芒种只觉腔子一疼,"扑通"栽到炕下,人事不知。
白玉莲看在眼里,吓得忘了摸找衣裳,"啊"地一声惨叫,瘫成一团。
"穿上---"
其中一人捏着嗓子喝道。
白玉莲丢了魂,摸索半天穿好裤褂,跌下炕晃晃芒种,见他昏死过去,不由哭出声来。
"别他娘浪叫---"
有人骂了一句,往她嘴里塞上一块破布,顺势用胳膊夹着脖子拖到屋外。芒种也被另
外三人像抬死狗样样地抬到院里。几人七手八脚将他俩绑成肚脐对肚脐,从院里找出一柄板
镢Сhā进绳套里,暗自叫齐了劲,晃荡着脚步拐弯朝北而去。
花瓣儿抖颤着两腿再到大道观的辰景,已是花五魁被抓的第十天。
这些天,小女儿玉亭一直照顾着地洞里的兔子毛。他伤势不轻,枪子是胡大套用钳子、
攮子夹剜出来的。他喝着东大街广育堂蔡仲恒拿来的中药,又用了几个药包(注:当地对一
种球形菌的叫法,里面是绿褐色的粉末,可止血、消炎),凑近油灯,能看到翻长出来的新肉。
花瓣儿不晓得芒种去了哪里,她到都府营后街的秧歌班看过,窗户门子还用砖垒砌着,
转身去白玉莲家,想讨个主意想想办法,两次院里都上着铁锁。她心里发毛,怕芒种真的一
去不回,可是,凭她心里跟芒种的亲劲儿,她又觉得他不会那么狠心。别说是一块儿长大的
哥哥妹妹,就单是几宿夫妻的情分,也不能说撇就撇得开哩!难道他光顾着生爹的气,连她
的酒酒和肉身子都不待见咧?他会那么心硬,那么绝?
这几天,平教会的人经常来看她,李大翟还特意拎了几斤点心。她央求他们出面救人,
平教会的人说和当兵的交涉过多次,因为那场救人的事体,当兵的已把花五魁杀人、炸死团
长和欧阳先生在大道观里偷印共产党的传单视为一个事体。
那两杆兔子枪开火就让当兵的死伤三十多人,旧仇不报也得报了新仇。好在当兵的没
想到是去救花五魁一个人,没把死伤弟兄的事体算在他的账上,还以为是共产党来救欧阳先
生和学生,没有继续为难他。
花瓣儿心里稍稍松快些,决定去看看爹。
走到大道观门口,站岗的用枪指着她,不让再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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