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六是天价,”高个说。“我们出不了这个价,两千五,恐怕都走不了干路!”
“三千六高多了!朱家地那根大树还多一截材料,才三千。结果我们没走脱。大叔,你开的天价。就算你自己运到外省,也卖不上这个价。再说呢,砍树要花钱,打板要花钱,加上运费、税收,一副板下不了六百。我们之所以敢出高价,全靠人熟,可以偷税。你是诚心卖,我是诚心买,老爹,就开个合理的价。”胖子说。
“就两千六!”高个说。“前几天和大婶商量时,才出到两千五呢!”
“你们早商量过?”
“不算商量,大婶儿也为家里的学生着急!”
“看上树,就出个像样的价,我们都急!”老爹说。
“三千都给不上。”
“树上有啄木眼,说不上少一截料嘞!”
“要是看上树,就出个像样的价!”
“啄木鸟来过,说不上树里有虫,是根空心树。”
“坏不上一截,最多坏一块板,”老爹说。“那啄木眼生得好:其一,在弯内;其二,按我的观察,只需打三十公分,压根儿就不伤板!”
“大叔,你的话也说得太过硬了,天义下没这么巧的事。”
“若不是这回事,工钱由我付!”
“就怕到时我们没地方说话。”
“生意归生意。压价就不能这么说话。人嘛,顶天立地的汉子。你这个说法,我们谈为成。我现在不卖树了,你们有钱,去别处买。”老爹很光火。他看不起这两个生意人。
外地人尴尬地对视一眼,又同时转向和事佬。
“他是铁匠,还是掌墨司。”
“你抽支烟吧,大叔,”瘦子说。“生意是谈成的。”
“我不卖树。不卖给你们!”
“老爹,他们出得上价。”
“不是男子汉嘛!我不想跟这种人谈生意。”老爹说。
“是不对,是我们不对。”
“我的话也是无意的,”高个说。“大叔,你俩就原谅我们。价格方面,我们尽量往高里出。”
“算了,”转业军人说。“听者有心,言者无意。”
老爹不说话了,他炉膛里添了根柴。
外地人蹲到一边去了。他们掏出本子做着精细的计算。“我就担心啄木眼,在第三截上,哼,生不好就少截料。”胖子说。高个回过身望着大树说:“这人虽是瘫了,眼力还是准呢!”“洪哥,不管啥说,这啄木眼都损材。”“这还不是关键,就看分有没有卖树的诚心。”“这么说,”胖子说,“洪哥,你也来支烟。这么说,你的意思是出三千?”“这个价偏高,恐怕赚头不大。不过这价也还能出。只怕要价不是三千,是三千六。”“三千,我都怕走不了干路。若是三千六,咱们只有打退堂鼓。”高个问:“依你看,咱们出个啥价?”“两千九。”高个摇摇头道:“要不,咱们再去树下转转。”
见他们走开了,转业军人说笑嘻嘻地说:
“老爹,你千万不要轻易出手呀!要不是就手臂他们一段时间。全心全意只想早些砍树,怕阿牛回来。阿牛是盏不省没的灯。”
“老大回来,跟我卖树有啥干系?”
“话不能这么说呀,老爹,”说,“阿牛是胆大出了名的,这山里,凡是他看上的树,如今就没人敢动。瑞说,这树在大脉上,若是你不卖,哪个来提这事儿,就等于是往老爹你脸上吐口水!”老爹笑了,冷不防问:
“他们一天给你出多少钱?”
“一百。若是谈成,就一百。往后树由我来砍。其实我也晓得,这不是来挣钱,是来找骂挨!唉,只怪家里穷。”
“你认为这树能卖个啥价?”
“最少也得两千九。三千价格有些硬。”老爹摇了摇头说:
“不是我要断你财路。这树,我脑袋里有本帐。”
灶房里,饭糊了。淑华大妈在切土豆。冬青树上的乌鸦在不慢不紧地叫着。狗拖着哭腔串进了灶房,在大妈脚下打转。
“娘,你锅里的饭糊了。”年轻的妈妈为孩子穿好衣服进来了。毛孩儿在妈妈的怀里说:
“婆在切胡萝卜。”
大妈这才注意到切伤的手指,案板上尽是血。“娘,你们要卖大树?”儿媳问。大妈心乱如麻。晚上做恶梦,早上又摔了瓷罐,乌鸦在叫,狗也在哭了。她想:“他这几天一直在咳嗽,一咳就吐血!偏偏买树的又来了。”大妈又听见老爹在咳嗽了。她放下刀,发疯似的向烤房跑去。
老爹没有咳嗽。他神情它然地坐在棕垫上,手在分选金黄的烟草。
大妈傻乎乎地站着。
“这回三千块一到手,”转业军人说。“大川兄弟就有学费啦!老爹,这价能卖。”
“三千六,”老爹说。“我不是断你财路!要能给够价人才卖。人不能吃眼前亏!”
“大侄子,”大妈说。“我不卖树了。三千六也不卖。”“烟还没烤出来呢,连收烟的人还没影!”转业军人有些失落。“不卖,”大妈又说,“这是风水树,不能卖。我就是要留住。”转业军人脸变了形:
“大妈,你不是说要卖吗?”
“不卖。”
“这是风水树,砍了伤风水。”
“树是长在大脉上的,不过往后可以栽嘛。”
看树的来了。“就出三千吧,”高个说。
“不卖,这树不卖。”
“你不是一向主张卖吗?”老爹问。大妈望着丈夫,眼深陷下去了。她说:“还是不卖,自己用。”老爹心里掠过一丝冰凉,他没说话了。
狗又在哭叫着,在大妈脚下打转儿。
“死狗!”
“大婶,”胖子说。“价钱我们都出到三千啦!”“不能砍树,砍了伤风水。”大妈虎着脸。
狗叫得更利害了。浑身也在发抖。老爹看了狗的哭相说:
“这炉烟马上就得封炉!”
“烤干啦?也该干啦!”
老爹说:“只怕四爷走了,没时间烤了。”
“这么说,生意就吹啦?”“生意不成仁义在,”转业军人说,“这回谈不拢,往后还可以嘛!”他有些失落地晃着脑袋,瞥见高个紧握的拳头,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你们听——”老爹说。
大院子响起一阵鞭炮声,接着是骤雨似的哭声。
狗不再叫了,它温顺地伏下身。大川背着土豆汗淋淋地回来了。大德头上裹着白布,在老爹面前叩了三个响头。大妈赶紧将他扶起:
“快起来,快起来!你也是个大孝子!四爷九十高龄,后人个个有本事,这一走也值得。”
不是谈生意的时候了,转业军人带着外地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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